那青衣银带大汉明明以一招“幻影金刚势”固守上中下三路,同时健腕微挫半寸,得以借势使出“蜃光鬼哭”杀敌奇招。
谁知那“蜃光鬼哭”精绝刀招还未使出,敌人魔刀不知如何已削到胸口要害。
那魔刀割破他“金刚幻影势”的长刀光幕时,有如摧枯拉朽,亦有如挥刀断水模样。
两大滴晶莹刺目惊心的泪珠正在眼前,而魔刀锋刃也一旋而回。
人人看得清楚,那个青衣银带大汉的雄伟身子竟然已变成两截,也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飞开。
其实看得见这幕可怕景象之人,也不过只有杜三娘和另一个持长剑的青衣银带大汉。
但他们都没有任何时间惊慌或恶心。
因为那两截血淋淋人体劲疾迎面急撞。
那魔刀发出的劲道竟能于斩人两截之后,还可以利用尸体分头冲射两个站在不同方位之人。
这等刀法以及精纯巧妙内力,大是使人匪夷所思无法置信。
杜三娘柳腰一摆,移形换位离开数尺,就没有事了。
可是另一个青衣银带大汉却没有她那么幸运。
但见碧天之下,绿水之上,闪耀出一片刀光,而刀光中赫然又出现两大滴晶莹得叫人不敢正视的泪珠。
那大汉刚闪过半截尸身飞击,一剑由下向上划起,精芒烁射如幕如网,乍看极似武当内家剑极秘无上绝招“大漠孤烟”。
这一招若是内力相应不失,当可拒千军退万马。
呼延长寿刀势斜砍毫不停顿也口中却禁不住喝一声“好剑法”。
不过他这一刀从一条细如游丝的缝隙砍落,竟宛如急步驰骤于康庄大道,全无阻滞。
那大汉登时又变成两截血淋淋尸体,惨叫也只叫出半声而已。
呼延长寿一共出了三刀,就杀死了三人。
每个死人本来都是武功极好,又有独特杀手之人。
可是却挡不住他一刀。
任何人看见这等情景,自是禁不住泛起一个大大疑问,当然惊惧也一样大——呼延长寿究竟是功力刀法都盖世无双?
抑是魔刀真有人力无法抗拒的“魔力”?
渡头边风拂衣裳,春寒更浓更重。
杜三娘廻首回顾,落寂之意现于形色。
她轻轻叹喟一声,道:“蜃海君精选的银衣执法,没有一个不是当代高手,可是在你刀下,唉……”
呼延长寿既像一头凶悍而又充满疑虑的豹子,另一方面又宛如漠然无视于天地万物变幻,更漠视世间人情的冷暖石像。
他的魔刀横胸,双膝微微蹲屈。
眼光有如利箭快剑,对准杜三娘这唯一目标。
看来任是杜三娘有苏秦之舌,有陈平之智,再加上霸王之勇,恐怕仍然逃不过魔刀一击之威。
杜三娘面色变来变去,显示她内心挣扎之剧烈难以言喻。
但她终于下了决定,声音轻轻柔柔,道:“呼延长寿,我最后仍然决定要与你决一死战。”
呼延长寿齿缝迸出冰冰冷冷声音,道:“很好,好极了!”
杜三娘道:“你应该温柔一点,并且带点歉意才对,除非你由见面时直到现在,你仍然没有把我当作女人。”
呼延长寿嘴巴紧闭,表示他认为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但谁知道他深心中想法?
谁能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把眼前的敌人当作“女人”看待?
别人固然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种场面不但可怕,而且是上乘攻心战术的陷阱,只要失足摔跌下去,便将万劫不复。
所以他连想都不想。
但对方毒剑未出,所以他也动都不动。
除了衣裳随风飘摇之外,他简直铁石人像,没有感情也没有血肉等。
此是“悲魔之刀”刀诀中的“大圆满摄心术”,在这境界中,七情六欲甚至与生俱来的习气烦恼等等,都概不生起。
魔刀就是一切,一切也就只有魔刀而已。
假如这种境界能够于二六时中(即昼夜十二时辰)都保持着而不失去,那么他就是仙人或者称为天众了(魔鬼也包括在天众内)。
他纵然不能长期地毫无间断地保持将护如许境界。
但既然在这种境界中等如仙人天众的话,试问凡俗之人以及尘世的一切力量,却又怎能杀死他呢?
谁能杀死一个魔鬼或仙人呢?
杜三娘左手稍抬,彩袖飞扬甚是悦目。
与此同时右手的“毒剑”亦宛如灵蛇寻穴忽然间刺出。
蓝银色的剑刃化为五道,由面部胸部直到腹部,五处死穴都被威胁笼罩。
剑势之快固然难以形容,而认穴之准以及尖锐如剑尖的剑气,更教人寒凛。
可是她左手的衣袖飞扬又为了何故呢?
呼延长寿仍然没有着意推究分析。
他在那种冥然而又明了的境界中,根本无须着意无须用心,自自然然就知道袖中有指了。
而指端则有内力射出,虽然细如丝缕,但对方必能感觉得出。
能够知道杜三娘袖中出指并不希奇,几乎可以说是人人皆能,那自然是由于指风破空射到之故。
但能够知道那杜三娘在这一刹那间,其实毒剑和指功都似真还幻,似幻还真的人就的确很少很少了。
事实上的情形,是不论剑或指,都可以在这瞬间变成真正杀人攻招,也可以变成诱敌分心的虚招。
那杜三娘究竟用剑或用指真正攻杀敌人?
必须在短促得迅快得有如念头生灭的俄顷间决定。
对她来说固然不是易事,但就算决定错了,至多杀不死敌人罢了。
可是她的对手却绝对不可以出错,如果判断错误,便须付出生命代价,自然这种代价任何人都出不起。除非他根本也打算自杀。
但不用说想借她指剑自杀的情况必定极之罕见的。
总之这一刹那若是还能分为若干刹那的话,呼延长寿最多只用了其中半个刹那,便已知道她剑是真攻,指是虚招。
他魔刀猛挥,那刀光漫天盖地使人耀眼难睁。
但两滴大大的晶莹泪珠却又使人很难看不见。
杜三娘连退三步,深深叹一口气。
她右边身子鲜血喷溅,那是因为整条胳臂连同那口毒剑,一齐都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之故。
她虽然叹气,虽然面色雪也似苍白,却仍然活着。
活着才是最真实最重要之事,但久闻呼延长寿魔刀不留情,却为何她此身竟然能够不死呢?
又为何“蜃异大法”的颠倒诀,夹在“传神变指”,真正武功中使出,却仍然不能使人心神颠倒?
不能使他判断错误?
想当日那东土系师主蜃海君,传授这颠倒诀之时,曾经亲自一连施展过九十九次,没有一次会失误。
任何人都猜不中一次。
只不知异日呼延长寿若是遇上蜃海君,他还能不能猜得出猜得准?
她感到昏眩软弱,唉,南疆缠绵毒剑,蜃海君亲传的“蜃异大法”,居然不堪魔刀一击。
唉,我已失了右臂,还要活下去么?活下去又为了什么?
呼延长寿的外表看不出丝毫异状,其实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大有崩云裂岸之势。
只因他一刀砍掉杜三娘一条胳臂时,在血光四射中,他居然看见满天冰雹打落,而冰雹中又有不知多少白骨骷髅飞舞欲扑。
不过血光消失时,那些白骨骷髅亦跟着消失了,这意思就是说她必定炼有某种古怪奇异功夫或法术。
如果她的功力或邪力更强一点,无疑可以利用鲜血飞溅时忽然反击杀死敌人。
而同时他又瞧出了杜三娘的“缠绵毒剑”其实并非这么差劲,只不过由于她分心在邪异功夫上,才使得剑法相对减弱。
至于她袖中出的一指,却又不是邪异法术,而是世上真真正正最上乘武功之一种。
所以如果杜三娘有机会更精深,而不是今天被击败成残肢,显然必是极之可怕,十分难应付的高手。
杜三娘虽然已被淘汰出局。
可是她提过蜃海君,这人是谁?
他厉害到何等程度?
原来这就是刀不留情的呼延长寿,忽然刀下留情之故。
他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不敢大意,希望多知道一些资料,由此可知他外表急躁悍猛,其实很谨慎小心。
当然杜三娘所表现的真功夫也是使他不敢掉以轻心的原因。
“蜃海君是谁?”他问:“我对各种武功以及奇人异士知道得很少,所以妳别见怪,我真的没有听过他的威名。”
杜三娘身子稍稍摇晃,看来她伤势不轻,有点支持不住样子。
但她仍能回答:“他是东土系师主,单论武功,也毫无疑问是旷古绝今的宗师了,你虽然很不错,但若是碰上他,只怕……”
呼延长寿岔开这题目,道:“妳可要先止血裹伤?别的话慢慢说不迟。”
杜三娘迟疑一下,才突然左手疾出,点住右边身子七处穴道,伤口的血马上就不再流出来了。
她苦笑一声,道:“瞧,我仍然能照顾自己,甚至还可以利用伤势,使你不注意而突然出手杀你。”
呼延长寿道:“我其实已知道也暗暗提防妳了,但妳为何把内情告诉我?”
杜三娘道:“我不知道,将来如果找得出原因,我会设法告诉你。”
“蜃海君究竟是什么人?除武功之外,他恐怕还有其他奇异本领吧?”
杜三娘点点头,道:“他的武功确实是很可怕,同时另外一些奇怪的本事,例如施设法坛就能呼风唤雨或者摄人魂魄等等法术也同样可怕,两种可怕加起来,就变成加倍的可怕了。”
呼延长寿道:“这种人我可不希望碰上他,但万一碰上了,我会想法子逃走,只不知他有没有任何弱点?”
杜三娘摇头而肯定地回答:“没有,任何敌人碰到他只好自认倒楣,如果勉强要找出弱点,大概是年纪吧?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他虽然已经失去很多欲望,例如女人他碰都不碰,但以他武功之奇奥,内力之精纯,我看他再活几十年绝无问题。”
“他若是已有八十岁,又这么厉害可怕,自应老早雄霸江湖,连小孩子也知道他威名才对。”呼延长寿喃喃道:“可是好像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为什么?”
杜三娘道:“因为他到东土来没有几年,以前他在天竺和西藏交界的高山深谷居住,也许直到几年前,他才获得成就而出山吧?这一点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汉人!”
她微微一笑,又忽然把“蜃异大法”“传神变指”这两种秘艺说出来。
前者是精神界的奇异力量。
后者是物质界的精神功夫。
在理论上,任何人都能运用精神界的奇异力量。
但事实上,却完全不是。
精神界的奇异力量亦即是“神通”或者“邪法”。
神通或邪法并非人人都炼得成功,这是谁都明白也知道的。
说到上乘武功,无可置疑是属于物质界的精妙本领。
当然亦只有少数人得到成就,决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变成高手的。
若是有人一身兼具精神界物质界两种成就,我们用“非仙即魔”的话去形容他,大概错不了。
听来蜃海君正是属于“非仙即魔”之类。
遇到这类人物,最好自然是友好关系而不是敌对关系。
如果若不幸竟是敌对的关系,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保证是活下去的最佳方法。
可是既然不幸当面遇上了,有没有可能逃走呢?
那杜三娘大概想让呼延长寿自己想通这一点吧?
也或者是让他知道,她何以明知悲魔之刀实是难以匹敌,却仍然不敢不舍命一战之故吧?
杜三娘忽见对方浓眉射出慑魄怒气,不觉骇然退了两步。
她道:“你要杀死我么?”
呼延长寿摇摇头,眉尖怒气消失不见,道:“不是妳,是蜃海君,他若是死了,妳就可以回南疆。”
杜三娘大是讶疑:“你竟是打算为我这样做?”
呼延长寿可能不肯承认,声音故意变得很不耐烦,道:“旁的话不要啰嗦,只告诉我崔怜花在哪里?”
杜三娘吃一惊,道:“你找崔怜花?不是崔怜月?”
她乃是由于无愁仙子崔怜月下令不准她追杀苗谢沙,心中大感迷惑,当即用尽方法暗查其故,才知道了苗谢沙抓了崔怜花为人质之事。
因此之故,她现在能够回答呼延长寿的问题。
呼延长寿用拍老朋友肩膀那种神态和味道,拍拍魔刀,雄伟身躯忽然腾空飞起,凌空越过河流。
他身子尚在空中,似乎忽然忆起杜三娘,当即健躯一旋,面对着杜三娘而自己仍然疾向后飞退。
他没有低头瞧看脚下粼粼闪光的河水,只遥望着杜三娘,声如雷鸣,道:“妳一定可以回南疆故乡,我答应妳。”
故乡这两个字,本身自然而然含蕴了无限感情无限怀念。
杜三娘当然怀念故乡,其实谁能不怀念呢?
呼延长寿身子转回去,在他脚尖要碰到那边河岸地面的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例如第一点杜三娘冷艳动人,的确不能不把她当作女人。
第二点,我虽然自己离开故乡,但我并不是不想念的。
第三点,然而我却不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事物,能牵缠脚步,能萦锁心魂,使人回不得故乡……
崔怜花那艳如春花的脸庞忽然泛起于心头,便是一个极好例子。
一个她,再加上其他事情,便足以使人甘心飘泊江湖,情愿刀头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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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里,江南地区各处的风景气候和味道都是一样。
枯木先生向镜子瞧完又瞧,身上衣冠已齐整得不能再齐整了,同时隐隐透出那种清新干净香气,也使他十分满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面上的皱纹和鬓边白发,这使他无论怎样掩饰,也不能令人猜测他年龄少过六十。
其实他年已七十。
从五十五岁开始,他就改用“枯木先生”的称呼,十余年下来,他原本的姓名已经不为世人所知了。
这儿所谓世人,乃是专指江湖上有点名望相当成功之人而言。
普通江湖人枯木先生是绝不轻易认识结交的。
深深庭院内,到处都很寂静安祥。
可是枯木先生那颗等闲不会跳动得快一下的心,现在一直跳得较快较急。
何以每一次见她,总是会有这种情形?
而且在私底下还常常有种种不切实际的狂想?
枯木先生为之叹口气,向镜中人影再三提醒:你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为何还要为一个年轻女子心跳?
为何还有狂想绮思?而且就算她答应,就算她是愿意的,但以她的千娇百媚颠倒众生的艳色,你岂堪匹配?
你为何还要有种种妄念呢?其实你已经年将就木了,男女间的情事早已淡然很久很久……
但话不是那样说,即使一个老人不能与一个绝色美女结为鸾俦,甚至无力共享鱼水之欢。
就算是这样吧!至少还可以从别的途径得到满足。
例如可以拥抱她,可以吻她……
对,为什么不?抱抱她吻吻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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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香风使得那窗明几净而又悄静的后厅,一时充满青春的旖旎的气氛。
一前二后共是三个美丽少女款步进来。
后面两个少女的美丽倒还罢了!
但前面那一个美女却当真不同凡响,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当真令人一看就会意乱情迷的。
枯木先生用最潇洒的风度,最悦耳声音长揖,微笑道:“无愁仙子惠玉光临,真是蓬荜增辉,连我这块枯木也忽地生意盎然了。”
无愁仙子女性特有的敏感使她轻轻皱一下眉头,沉默无声,直等到分宾主落座之后,才道:“你真的是我见过好几次的枯木先生?”
枯木先生忙道:“我就是。”
“你不太像。”无愁仙子说:“你从前总是自称老朽,从未用一个我字自称,而且你这次看来好像年轻不少,你真的是他?”
枯木先生笑道:“我不是枯木,还有谁是枯木?”
无愁仙子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当然知道。”枯木说:“最近两次听说是杜三娘和苗谢沙,稍久一点的是东海狂人那一帮,他们全都失败了。”
无愁仙子皱起眉头,想一下才说道:“东海狂人他们的事,你自应知道的,因为你是介绍人。但杜三娘苗谢沙她们,你居然也知道,老实说我真不能不佩服了!但你是不是闲得太无聊?所以连不关你的事你也管呢?”
枯木先生道:“讲到这里,我想请求妳单独谈话。”他望望两名俏婢,又道:“她们可不可以避一避,顺便严防有人窃听?”
无愁仙子讶然说道:“你这儿也不安全么?谁会来窃听?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的原故?”
枯木柔声道:“她们可不可以这样做?”
无愁仙子挥挥手。
两名俏婢立刻出厅,并且很认真地四下巡视。
枯木道:“好,现在我问妳。连东海狂人集团派出的高手,也杀不了李不还和呼延长寿,妳何必还要派杜三娘她们动手?”
无愁仙子道:“不必问,我自有分数。”
“好,我不问这些。”枯木说道:“但是我还要问妳,妳可是真的想要杀死李不还呢?”
无愁仙子轻轻叹一口气,才道:“是的!”
枯木道:“呼延长寿呢?”
无愁仙子道:“他本来不必死,但既然杜三娘失败,他已知道我要杀他,所以就算我想罢手,也是不行。”
“对极了,因此妳已有了两个极难杀死的人。”枯木道:“但也因此我比妳更伤脑筋,如果这是妳今天来找我的用意的话!”
他使用倒装式的句子。
果然使得他的话好像更有力量,好像更为复杂。
无愁仙子放软声音,细声地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难道我是吝惜钱财的人?”
枯木道:“妳一向都很大方,但是钱财有时也会忽然没有力量,妳可是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愁仙子点点头。
枯木立刻又道:“妳是不是决心一定要杀死他们呢?”
她又点头,虽然她曾经迟疑一下。
枯木眼睛忽然眯成线状,道:“如果妳真有决心,妳除了要付出银子之外,还要付出一些别的东西。”
无愁仙子道:“说吧,我不是吝惜的人。”
枯木先生笑的像一只土狗,道:“妳须得付出香吻,还要拥抱着。要亲亲热热的,不是冰冰冷冷无可奈何那种样子。”
“是谁拥抱我和吻我呢?”
她居然不勃然而嗔,还笑着询问。
但她也实在料想不到枯木的答案。
枯木其实没有开口,只指指自己鼻子。
这个动作世上一定没有人会不明白的。
无愁仙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幸而漂亮的人,无论什么表情都很顺眼好看的,故此就不能用“死鱼”等字眼来形容她了。
枯木先生微笑道:“别害怕成这副样子。我不是僵尸,只不过年纪大了一点而已。但总不能年纪大些,就不能欣赏不能享受美女的香吻和温馨么?”
无愁仙子仔细瞧瞧他。
瞧得越仔细,恶心之感就越强烈。
凭良心说她真想砍断他的脖子,然后还踩碎他的脑袋。
但万万不能使气动手,起码不是现在。
因为若果要找到最佳杀手,当今世上就只有这个老而不死了!
无愁仙子总算忍住恶心和恚嗔,反而笑一下,道:“谁能杀死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两人呢?”
枯木道:“世上如果没有杀不死的人,就一定有办法可想,况且一次不行,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十次,总会有一次行的。”
这话如果不是枯木说的,谁也不会相信。
但枯本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确有本事找到世上所有最佳杀手,所以听起来好像不可能之事,也变成可能了。
无愁仙子知道对方的条件决计不能打折扣,黄金珠宝都不能代替。
所以她真真正正凝神考虑。
——那两个男人是不是非杀死不可呢?
——如果答应枯木的条件,那么能不能忍受他的拥抱?能不能忍受他的嘴唇和他的舌头呢?
——唉,那两个男人,虽然有千般的好,但仍然非杀死不可,因为这是师主蜃海君刚刚传到的密令!
——唉,唉,那枯木先生的嘴唇舌头和口水,也非得能够忍受不可,即使忍受不了,亦奈何不了他。因为师主密令中竟然严谕要保护这个老而不死的。
——然而若是这样做了,叫我心如何能甘?如何能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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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体的屈辱其实一定可以接受,谁都一样。
但内心的屈辱就不是这样了。
无愁仙子的痛苦,主要来源是由于内心的屈辱感。
此所以她极之惶惑苦恼,身心都有如在洪炉中煎熬。
若是细加分析,说出来大概很多人觉得难以置信。
感情内心的屈辱感竟然并不真实。
换言之那只是虚幻的和妄乱的想法。
再换言之,那只是由于违反了意识里的观念,以致形成屈辱的痛苦感觉而已。
每个人的内心都建立有种种观念。
有人食不厌精,色香味都要讲究。
有人漫不经心,但求填饱肚子。
有人对于新潮的性开放观念,既欣赏而又支持。
有人则坚决反对,甚至誓死反对。
由此可知不论是美食或粗食,不论是性开放或保守,仅属于个人的看法。
这些观念,本身并无一定是真,或者一定是假的绝对真理。
另一方面,既然有人甘于粗食,有人乐于性开放。则美食家和保守派人士,由于遭遇粗食和性开放的情况而发生痛苦。
这种痛苦显然本质上并不真实。
何况美食家会变为粗食主义者,保守者会变为比别人更新潮更开放,既然观念可以改变,就证明不是绝对了。
但观念和痛苦却不是不存在,只不过这些东西本质上都非绝对亦非真实而已。
无愁仙子终于真正忍下恶心以及屈辱痛苦之感。
她说话时声音完全恢复正常,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我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我甚至肯陪你睡一整夜。”
枯木先生不觉举手扯住略呈干瘪的耳垂,看来还相当用力,教人甚是替他担心耳朵会被他扯裂。
他道:“陪我一整夜?我有没有听错?”
声音干干涩涩,不似人类的声音。
无愁仙子嫣然一笑,道:“你没有听错。不过你是聪明人,谅必想知道我也会有些条件,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肯这样做呢?”
枯木先生喜中有愁,道:“当然,当然。不过妳只说陪我睡一夜,如果是分两张床睡,或者连碰也不许碰一下。这种睡觉法决不是男人所希望的。”
无愁仙子道:“我说的那一种,就是男人都希望的。”
枯木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为之抓耳挠腮,苦苦寻思不休。
好久一会,他才喃喃自语道:“世上居然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而且居然还发生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