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要转弯之前,路边有一些人以及一辆马车。他们都是过路的,其中有挑着担子的乡人,有客商行旅,由于去路被四个提刀握剑的大汉封锁住,只好待在一边。
徐龙飞和江超两骑先到,车辆跟在后面。
他小心看路边那堆人,看见他们迷惑忧虑害怕的神情。他又看见马车内有个青年,左肩左臂都有包扎着,这个青年五官端正,看服饰是商人,露出焦急愁容。
他扬鞭行过,四个凶恶大汉都退到路边,于是车马折出林外的直路。
远处茶亭内那些人,他都瞧见了。肋下“夜鸣刀”微微跃动,大有欲出之意。而江超沉重紧张呼吸声也听见了。
他用手势阻止江超前进,道:“我自个去应付他们。”
江超声音涩滞,道:“一定是永胜堂人马,他们很有些高手。也许会先把镖货劫去才对付你,以便扰乱你的心神。我认为你睬都不要睬这些镖货,你自己性命要紧。”
他说完了才独自驱马驰去,一看见有两个人手持长长的钩镰枪,便弃马大步上前!
还有十二三丈之远,茶亭内又奔出四人站在路中,此时两边田畴后,树丛后人影连闪,弓弦声鸣耳不绝,每边都有八九支劲箭啣尾划空而至。
他傲然冷笑,前跨两步,后退两步,所有的箭都从他面前或脑后掠过。箭镞破空之声劲厉,不问可知必能洞穿人类血肉之躯。永胜堂在每一边布下三个最佳箭手,使出连珠箭法,每人一口气便是三箭。现在换一口气又发出三箭,这一轮箭雨过处,依然无功。敌人还是向前两步后两步,简单身法避开。第三轮箭雨马上发动,劲箭飕飕密集攒射。接着第四轮第五轮攻势加急发动。满空都是劲箭掠划,一直到第七轮攻势发动完毕,箭手们只好停手瞪眼,因为人人箭壶内都空空如也。
他望也不望那些发愣发呆的箭手们一眼,大步毕直行去。
他一步起码一丈远,姿势仍是平常行路一般,其实快得要命,十步就很接近拦在路心四名大汉。那四人一字排开,当中两人稍突出,两翼略为坠后,另外还有两个持钩镰长枪忽然疾冲夹攻,这两人脚下又稳又快,枪上劲道十足。
但在他感觉中,他们仍然太慢了,他听见枪尖破空声,由一丈远慢慢移过来,然后快要刺中他两边肩膀。
这一段空闲时间内,他只能等候。
他不想浪费时间,所以,他抽空研究对方一下。
当中两个人手提长刀,面色寒冷而又凶悍,左翼一人拿着一支黑色尖长兵器,右翼是个悍猛大汉,手握一支狼牙棒。
在中间正面两人当然是主将,两翼的是副手。
但他一望之下,便否定种惯例,并且已决定先向那一个人出手。
他忽地退了半尺,两支像镰刀像利钩的枪尖“嘎嘎”交叉刺过胸前。他一伸手刚好抓住两枪枪杆交叉点,所以一只手就抓住两件兵器。
使枪的方老二和小朱同时一撬一拔,各各用尽全力。“劈啪”连声两枪皆断,方朱二人拔枪之势虽猛,本也还能稳得住后退之势。无奈断枪身上传来一股可怕力道一推,登时仰跌连翻七八个筋斗。身形停下时,全身骨头都像散掉一般,有如两滩烂泥,再也爬不起来。
正面的老何老范都感到对方盯视自己,想在箭雨和双枪连一步都阻不住人家,不由得心胆一寒,全身气力少了一半。
他看都不看左翼的“挑魂锥”罗独,目光如电转到右翼“铁霸王”熊开面上。他眼光已经说出来,第一个目标就是熊开了。
熊开扬起狼牙棒,这件兵器本身重达五十斤,抡舞之时每棒都有千斤之重,若是被此棒击中,就算是铁人也被砸断砸碎。熊开招沉力猛,判断准确,一棒“力劈华山”砸落,对方果然到了面前,而且迫得他不能不横刀硬架。
任何人都知道必是徐龙飞刀弯如钩,脑袋碎裂,而尸体恐怕也是肢残骨裂无复人形。
他拔刀挡棒之际,五指很温柔搭落刀柄。他知道有很多时间,不必太急迫太匆忙。不过他还是拔刀出鞘,横刀挡棒。他觉得熊开那支狼牙棒落势实在太慢了一点。然而这一点正是普通高手跟真正高手的差别。故此实在是可以原谅的事。
狼牙棒击中夜鸣刀,“噹”一声狼牙棒弹向天空,连熊开那么大个子也几乎跟着兵器离地飞起。假如他后来不松手的话,很可能身躯真会飞走也说不定。又假如他知道徐龙飞跟着一刀砍断他右臂的话,大概他就宁可跟着狼牙棒飞到数丈外了。
人人都傻住之时,他已经“走”到左翼罗独面前。用这个“走”字似乎有点不适合,因为他其实一步就“走”完这个距离,而其间还以刀柄赏了老何老范每人各一下。事后检查老何断了三根肋骨,而老范则断了四根之多。因此他们当时也像铁霸王熊开一样失去战斗力。
罗独看见他那对眼睛,神光蕴藏而又深不可测。
罗独的“挑魂锥”挑刺敌人小腹要害,徐龙飞身子一侧恰恰避过,他们这两下动作都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却又齐整得好像早已排练纯熟。
罗独第二次攻击仍是快如闪电,锥尖再度挑刺敌腹。不过这次徐龙飞都觉得太慢了,他要等一下子才挪动身子,让那支要命的尖锥刺个空,而在等待之时,夜鸣刀锋利刀尖抵住了罗独咽喉。
罗独一时变成石雕木刻人像,全身上下一切动作完全冻结。当然他绝非不想动,可是咽喉所感到刀锋森寒之气,便热血凝冰,便心胆俱裂。
徐龙飞一脚踹去,罗独飞坠丈许外尘埃中。他久练武功,很多反应已成为本能。当下一跃而起,发觉全身居然没一处受伤。
徐龙飞指指自己鼻子,道:“我保的镖你们都没有资格碰。你们的规矩记得改一改。”他虽是看得出罗独眼中恶毒神色,却觉得很合理。任何人被当众击败,被当众侮辱,心里自是恨不得杀死对方,决计不会觉得快乐的。
大路很快就恢复正常状况,永胜堂人马虽然众多,却呼啸撤走不敢再生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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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尚未完结,定然还有下文,徐龙飞很明白。而且有了几个打算之多。如今就看那些人使什么手段,才决定用哪一种打算应付。
趟子手江超乃是老江湖了,但目下情势完全无法插手。唯一能做的是跟徐龙飞约定几个联络暗号而已。
昨晚一宿无事,却不等如今天可以平安渡过。尤其是下午就可以抵达芜湖交货,敌人要报仇劫镖的话,今天非动手不可了。
一路行去,直到芜湖在望,甚至入了城,货物交割清楚,依然风波不起。
江超大感惶惑,把签了押的收条交给徐龙飞,走到街上,才道:“他们既不动镖货。看来必是决心杀死你。”
他一直陷入沉思中,直到进入客店房间,再无别人在侧,忽然问道:“假如你我不在一起,他们会否趁机要你性命?”
江超摇头道:“这一节不合江湖规矩,他们不是流氓,定须先对付了你才轮到别人。”
他眼中仍有深思表情,道:“那么我若是走开,你深信你一定不会有事?”
“一定,”江超说道:“这是江湖规矩。”
“好,我马上走。”他低声宣布:“他们或者可以不找你晦气,但早一步砸碎镖局,同时杀伤几个人出出气都可以的,我想立刻走,不骑马,抄正路连夜疾赶,我相信定可赶在他们前面。你怎么说?”
江超苦笑点头,事至如今,他还能怎样回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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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龙飞踏入苏州城时,不禁精神大振。看看天色,还未近午。人家赶急也要好几天的路程,他一夜零半天就赶完了,料想敌人不至于赶在头前,不觉有点沾沾自喜。
他本想洗洗脸,吃点东西才回镖局,其后一想凡事不可太把稳,不可太自以为是。
于是一面拍拍外衣灰尘,一面奔向镖局。
镖局大门兀自关闭未开,这使他大吃一惊,旋风般奔入侧道,提气一跃,宛如飞燕般掠过墙头,落在一个小小通天院子里。他脚步比猫还轻,神色比豹子凶恶几倍。身形一下子已隐匿在大厅窗户旁边,侧耳聆听大厅内恰好传出一声负伤疼惨哼,假如不是继续还有哼声,显示此人只伤未死,他们一定破窗冲入出手报仇。
负伤之人口音一听而知是本局镖师赵群。平日为人风趣,脾气甚好,手中一条七节钢鞭甚是不俗。
这时他忽又哎地惨叫一声,同时有人狞声打个哈哈。
他听见局主方先进发急道:“姜堂主,赵群既已落败负伤,怎可又刺他一剑?你此举大大有违江湖规矩,我定要找人评评这个理。”
姜堂主声音狞恶刺目,道:“去你妈的江湖规矩,老子打赢,爱杀爱剐都行。你他妈的不服气就亮家伙……”
好几个人轰然大笑,然后其中一个尖细声音的人道:“姜老大快人快语,这回且让兄弟出手拆断老方一条胳臂。等姓徐那小子回来,我们一齐将他大卸八块。”
姜堂主道:“曾二寨主请吧,但最好连头一齐拆掉,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
局主方先进大惊叫道:“各位仁兄别动手,我们交易多年了,多少也算是个朋友……”
他不再等方局主说出求饶的话,飞身破窗入厅。只见地上躺着两个镖师,老远墙角有四个镖局的人,都是赤手空拳,被几个大汉用刀剑指住。
至于方局主这边,有三个人包围着,休想逃走。
他一步就“走”入包围圈内,站在方局主身边,右手拍拍左肋下夜鸣刀,冷冷道:“徐龙飞在此,毛贼们通名受死。”
方局主以及那三个敌人都一齐说话,使人一时都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
幸好他根本没有听的打算,他一步跨出去,有如鬼魅般已站在一个凶悍中年大汉面前。
前文说过徐龙飞每一步可以“走”丈许之远,而别人走一步的时间,他至少可以“走”十步之多。
对方刚现出惊愣表情,他已微笑开口:“你一定是永胜堂龙头老大,你手中的剑告诉我两件事。一是你刺赵群兄两剑,二是你的阴山剑法练得并不太好,头一宗你剑诀捏得不对,所以内功跟身手不能配合,其次阴山剑法讲究‘抽刃无血’,就算泡在血河里,抽出来,一定没有丝毫血渍才行。最后我还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姜冲失色瞪眼,伸长脖子问道:“什么秘密?”
徐龙飞面庞上虽然挂着微笑,其实全身热血奔腾,心中恨极了,这些卑鄙恶毒怕强欺弱的盗贼。
他道:“这个秘密就是我要砍下你的狗头。”
夜鸣刀龙吟出鞘,精光耀目,他特地等候一下,等到姜冲摆好门户,虎目一扫,认出是阴山三诡四毒七大剑招之一的“泣雨含风”。
他冷笑忖道:“我这一刀若不教你当场头断剑折的话,我从此改姓封刀……”
宝刀光芒强烈得使人不敢正视。
这一招“飞电奔轮”还不是最厉害的“千刀一斩”,但已经足够有余了。
但见一刀砍落,姜冲脑袋飞开一旁,鲜血喷溅如雨,手中之剑断为两截,呛啷啷掉落地上。
其实我何须使出这一招?像姜冲这种第三流剑手,我未免小题大做了。他遗憾地摇摇头,眼光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脚步几乎如同眼光那么迅疾,也自“走”到他面前。
那人惊魂未定,忽然发现他身影和深邃莫测眼光罩住自己,惊得几乎跳起。
他仍然微微而笑,道:“你是南阳寨曾二寨主曾胜?你的三环刀是不是洋澄湖范破山的家数?那边几乎被砍断大腿的陈镖师是不是你的杰作?”
他问尽管问,看来却毫无等候答复之意。他迳自又道:“据我看法,你已得到洋澄湖范破山七成功夫,我决定对你客气一点,虽然仍要砍下你的狗头,但不是一招而是三招!”
曾胜哪里还管他用多少招?若是终不免头颅落地,则一招或一千招都没有分别,所以曾胜绝对不会感激他的大方,只问自己一事,那就是苦苦修习了多年武功,难道当真挡不住他三招?
曾胜实是觉着难以置信,眼一瞪刀一抖,刀背上三枚钢环啷啷直响。
“来吧!”曾胜狠狠道:“倘若三招之内我脑袋落地,我想不服气也不行啦!”
徐龙飞微笑依然,道:“就这么说,你小心了!”
夜鸣刀又闪耀出万千道光芒,高举斜竖于空中。
刀势蓦地一落,第一招“气雄钲鼓”使出,果然有如百万大军对垒,钲鼓震天,却被这一刀雄风杀气压下去了。
那南阳寨二寨主曾胜三环刀一掣一架,两式只是一招,刀势掣动时是攻,架时是守,有如两军圆阵大战,既以翼锋攻敌,又以重甲精兵正面死守。
徐龙飞才喝一声“好”,两刀已经相触,大响声中曾胜连退五步,徐龙飞第二招“销锋铸镝”,刀势不猛,平平削出。
他刀招方出,曾胜“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是刚才硬挡一刀,已经伤了脏腑血气奔涌,忍不住吐一口血。
此时生死存亡系于一发,曾胜使出压箱底绝招“左旋右抽”,长刀摇摆旋抽不定,使人眼花缭乱。
徐龙飞却看得见刀光中有两道缝隙之多,不过他选择其中之一也就够了,他也不必使出最快速度,轻轻松松随手推刀出去。
曾胜尖声惨时,只叫了半声,头颅便跟身躯分了家。
徐龙飞一转身“走”了三步,微笑瞧着眼前的人。
这一个就是包围着局主方先进那三人之中最后一个,那两人已经头颅落地,现在可轮到他了。
徐龙飞道:“你我大概比较谈得拢,因为我们都不必遵守江湖规矩。请问你是不是南阳寨老大于锋?”
那人身高面长,面色黛黑,一对三角眼闪动凶毒光芒,他道:“兄弟正是于锋……”
底下的话被夜鸣刀一晃嘎然而中断,急急挥动利钩,蓄势待敌。
徐龙飞正是不想让他多开口,他深知这种下流而又老又奸的贼头,话会讲得极之冠冕堂皇,会使有理的一方反而变成卑鄙小人。
他冷笑道:“于锋,我希望今天我刀下无三合之将,但你以‘断金钩法’为主,以‘穿云脚’为辅的武功可能使我失望遗憾。”
于锋面色为之大变,但觉这个年轻敌人胸罗万象,天下武功好像无有不识,简直可怕得有如魔鬼,他怎能一眼就知道是“断金钩法”和“穿云脚”呢?
那个魔鬼似的年轻高手举刀斜斜向天,大有高瞻远瞩雄视天下气度。
这是什么刀法?
他功力究竟深厚强大到何种地步?
这些问题于锋全然摸不到头绪,当即苦笑一声,右手利钩运劲一挥血光崩现,左手已齐肘砍断,断手噗一声落在地上,
于锋又苦笑一声,右手一扬,那把百炼精钢的利钩冲天而起,扑一声深深插入屋樑。
现在此人不但一手自断,而且亦手无寸铁。谁还能拿刀杀死他?
若论决断之快,手段之辣,于锋当真可称一流高手了。
徐龙飞用深不可测的眼光瞧着于锋,他没有出手,但谁也猜不出他真正心意。
终于他向前跨出一大步,是真正的一步,并不是一跨丈许那种一步。
他的脚板快要碰到于锋右脚背便陡然停住,微笑问道:“你的‘穿云脚’踢死过多少人?”
于锋咬牙死忍断臂之疼,应道:“若说没有,那是骗你。但多少人命,当真记不得了!”
话声才歇,忽然满面标出冷汗,人人也听得见骨头碎裂之声。
原来那只苦练廿余年的“穿云脚”,已经在徐龙飞鞋底变成碎脚了。
他不再瞧着于锋,眼光转到那些拿着刀剑威胁四个镖局同事的大汉们那边。那些大汉们却一时已忘了动弹,心中茫然,既惊惧而又迷惑。
他几步已“走”近那些大汉,宛如摧枯拉朽踢翻他们。心中忽又记起江超的话,他说你除非能够见一个杀一个,否则这些人终归不会胆寒,定会想法子报仇……
但这些第九流的毛贼值得我挥刀一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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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超努力睁开眼睛,望住徐龙飞,话声十分微弱:“我实在想不到,他们都不遵守江湖规矩……”
他自是看得出江超伤势严重,已濒临死亡边缘,所以不再企图叫醒他。
他检查一下,江超的伤势除了三记轻重不同的刀伤之外,还有一处特别伤口,这伤口有如白纸黑字,写明是罗独的“挑魂锥”所刺的。
假如当时他废了罗独武功,再加上大杀一轮,那永胜堂的人马,如今江超大概就不会这样子奄奄一息了。
不过他仍然很冷静沉稳,眼光依然深不可测。慎而重之拿出两瓶药,一种外敷,一种内服。
江超伤得这么严重,一时也不知结果是死是生,徐龙飞却不管了,叫别人看顾住江超,便自悄然离开。
三日后有如奇迹般,江超不但不死,竟然还可以走动。
徐龙飞这时也出现了,却没有说出他这三天到何处去?做什么事?
但又过两三天,江南已无人不知雄踞苏州到芜湖线上的南阳寨和永胜堂,已经被徐龙飞挑掉,除了几个头儿的可怕下场之外,那永胜堂副堂主罗独以及七个好手,都身首异处暴尸大路上。
但天下无人得知的是徐龙飞内心的决定。那是他如何对待敌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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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不到,苏州永源镖局的生意骤然增加十几倍。
局主方先进暗中却不断摇头苦笑。用这种方式挣来声名和生意,表面上看似乎很不错,但从传统镖行作风来看,那是一定不能持久的。打天下岂能一味靠武功高强呢?
至于江超,内心却是大是动摇。
他投身镖行三十年,对这一行的做法正如方局主一样,认为必须那样才可以长久,才可以走遍天下。
但卅年来所见所闻,却又深深知道不论是手段多么圆滑,不论情面多么的大,镖货仍然有被劫之事发生。现在徐龙飞以一身绝学,用极端相反方法,完全推翻了传统作风。
这条路看以不通而又好像很通,徐龙飞的手法究竟对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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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龙飞领了比往日多五倍的薪金,心情愉快,特地买些酒菜兴冲冲的回家。
他一向寄居在好友张哲侯家,所以这儿所谓回家,其实就是回到张家之意。
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回去过,日夜留在镖局准备应付任何意外。所以他好想跟张哲侯谈谈近况,在好友面前他不必谦抑深藏,可以意气风发宣布他的看法和计划。何况听众之中还有个美丽可爱的柳媚?
回到家里,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张哲侯刚刚出门,这次至少半个月才回得来。
不过吃饭时他喝了不少酒之后,便渐高谈阔论与兴高采烈起来。柳媚是很好的听众,尤其她束起长长头发,露出那截雪白的颈脖。有时俯低身子,隐约可见半挺乳房的一部份。
他认为自己只像平时一样,最多不过检视找机会饱饱眼福而已。反正年余以来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情欲要发泄时,幻想中的人也必定是她。所以一切都没有问题,也不引起丝毫罪恶感。
不觉已是深夜,婢仆都去睡了。柳媚热一个菜让他独酌,自去收拾各物。
他忽然放下酒盅,侧耳聆听,面上流露出难以描述表情。
天井那边某处,传来隐约水声。
啊,温泉水滑洗凝脂。是柳媚正在洗澡……
他记得无意中瞧见过一面在灯光下柳媚全身赤裸,那丰满乳房,一捻纤腰以及修长雪白大腿,反射出妖艳光芒。自从那回之后,他打死也不敢靠近那边。
可是酒意涌得他全身发热,理智则与酒意成反比例迅快减弱。他按捺不住两步“走”到一扇门外,从缝隙向内窥视。
那具曲线起伏雪白的裸体,以及搦搦欲折的纤腰,还有她的朱唇玉貌等等。轰然一声燃起他强烈无比的欲火。
时间很晚了,真可惜。要不然马上赶去醉红院,找个姐儿发泄一下。老天,她的乳房好丰满好坚挺,她的腿好白好滑,如果我可以摸摸,短几年命也是甘心……其实她就算想叫,我也可以使她叫不出声,进去吧,怕什么呢?
澡房木门忽然微响一声,房中已多出一个人。柳媚毫不惊慌,也不急掩藏赤裸身体,凝神一望,面上泛起暧昧迷人的笑容……
他当真已触摸到她滑嫩皮肤,揉捏高耸乳房,嗅闻到她的香味。
此外,他觉得她身体温暖而狭窄,但也许不是她狭窄,而是他太强壮巨大。
醉红院那儿的女人,个个都说他是十分强大的男人。
柳媚梦呓式的呻吟,身躯起伏中不时有退缩的动作等等,似乎都证明他十分强大这一点。
他们忽然都停止不动,他埋首在温暖香滑的乳房中,内心充满奇异的满足。
但随着理智回复脑筋清醒,悔疚突然涌生,并且像毒蛇狠狠咬啮心灵。
唉,假如她不是别人的妻子,尤其不是好朋友的妻子,我满足快乐之后,便不会有后悔愧疚了。
然而这个被我压在底下的赤裸美女,却的的确确是好朋友的妻子,我也的的确确做了很糟的错事。
他深深长叹,抬起头凝视着,玉面朱唇依然那么醉人,使他又一阵心乱。
她没有朦胧睡去,也像他一样睁大眼睛回视对方。她的眼光忽然也像他一样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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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材浓纤合度,乳房坚挺,腰细腿长。尤其是皮肤雪白娇嫩,滑不溜手,此外她的面貌像画上美人那么漂亮动人。
但这只是她现在的样貌身材,七年前她十五岁时,却只是个面黄肌瘦矮小难看的小丫头。
那一天她好无聊,无精打采蜇入一个房间,房间内堆放许多杂物,还有很多古旧家具。
她常常感到日子无聊单调,每天除了粗手笨脚帮着做些家务之外,剩下的时间就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反正无事可为,所以她想找找看,去年做这一个布娃娃会不会丢在哪个角落。
她靠贴东首板壁张望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吃吃笑声。
那是嫂嫂声音,嫂嫂为何跑到隔壁那间空房?
为什么笑?又为什么笑得如此奇怪?完全不像平时笑声?
跟着听见一个男人声音含含糊糊说几句话,话的内容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男人,乃是雇用不到一年的仆人谢昆。
他如何跟嫂嫂躲在空房内?他如何能使嫂嫂发出那么奇怪笑声?
她找一条缝静静望去,刚好可以看见有两个人在那张只铺了蓆子的床上。她一眼望见就为之心跳气促,因为那两个人身上都没有衣服。
这两人当然就是谢昆和嫂嫂,而谢昆健壮的身躯压在嫂嫂的白皙丰腴的裸体上。
现在她才知道男人和女人身体最大分别在哪里。
她还看见嫂嫂两手推住谢昆小腹,一面呻吟,一面低叫:“哎,你太强大了……”
柳媚又心跳又头昏又脚软。
但自后日子便好像没有那么无聊,人生似乎有某件事可以追求或等待。
她身体也突然长大发育,不久就变成成熟美丽的女性,再也不是那个面黄矮瘦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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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那一晚,她总算有机会细细打量已经半醉的新郎张哲侯。他看来长得还不错,身体也算健康。
她无端端记起嫂嫂,每一次当那谢昆压在嫂嫂身上,嫂嫂总是呻吟抱怨他太强大。
灯烛熄灭之后,房间内乌漆马黑,伸手不见五指,彼此看不见对方身体。她觉得很遗憾。
另外,她不喜欢张哲侯的笨拙动作,把她乳房捏得很痛,不过她内心仍然燃烧着渴望,等待着强大的冲迫,也准备好发出呻吟。
她感到他进入,虽然是她第一次经验,可是她毫不惊慌,也能够感觉得很清楚,只有少许刺痛,一会儿之后,一切动作都停止都成为过去。她内心激情仍然弥漫高涨,但没有强大的冲迫,渴望和期待落空,反而变成隐藏内心深处的失望。
洞房第一夜固然如此,往后每次地脱光衣服躺在黑暗中,等到身上的男人滚下来,便在他呼呼酣睡声中,再温习那无尽失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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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替徐龙飞斟满酒盃,白皙的手很稳定。
今夜已经是他们连续幽会的第十个晚上。
她瞧得出徐龙飞眼中的痛苦,但也知道等他再喝两三盃,激情就会代替了痛苦,热烈淫亵的动作就会代替了喝酒和言语。
徐龙飞深深注视她,眼中似乎没有酒意,声音温柔低沉:“你好美,是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女人。”
“我只有美丽么?”她轻轻问,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件事不论是快乐或不快乐,毕竟要告一段落了。
“当然不止。”他答得很真诚,“你是聪明,温柔,勤俭,你在床上,也是最好的,我不骗你,我是有经验的男人。”
“我在你心中真的这么好?”她大是欢欣,嫣然而笑。但旋即隐去笑容,浮现哀伤神情,低声却清晰地说:“你今晚使我有一种奇怪的可怕的预感。”
“我很痛苦,你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她答得很干脆。
“你呢?难道你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内疚?”
“我绝不后悔。”她决断的声音表示出不可轻易动摇:“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不后悔。如果没有你,我活一百岁也跟没有活过一样。”
徐龙飞目瞪舌结,半晌说不出话。
她的话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一个人如果活一百岁,都没有渴想中的快乐,那的确不如不活了。
“但我却不能不后悔,不能不内疚。”他转动及注视手中的酒盃,好似从盃子上可以看出深奥正确的道理。
“我和他是好朋友,跟亲兄弟一样。我这样对你,简直就是乱伦!”
乱伦?这是多么大的罪名?她大大为之心慌和喘息。
事实上当然可以称之为乱伦,即使是完全没有血统关系的朋友的妻子也是的。
但她为何一直觉得此是很自然的事?为何至今都不觉得是罪过?又为何至今仍不后悔?
她终于推撇开一切理论,道:“总之你想走,你想远远离开我?”
“是的,我决定这样做!”
“天啊!”她低叫一声:“你走之后,我还剩下什么?为谁而活下去呢?”
这种悲叹自怜根本是不成理由的理由,不过徐龙飞并不指摘或怪责。
他忽然冲动得比平常强烈几十倍一百倍。他作一个彼此熟悉得手势。
柳媚立刻袅袅起身,身上衣服忽然裂开,裂缝内雪白的肉体已没有任何遮蔽。她让那英俊男子迷醉欣赏好一会,才完全把衣物委弃地上。她连脚趾都没有动一下,整个身躯有如腾云驾雾被人抱到床上……
唯其知道是最后一次亲热,知道是最后一次缠绵,谁能不付出一生的热情?皇天后地可鉴,此情地老天荒,绵绵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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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侯的家就在眼前,但徐龙飞一次又一次经过那道门户,又在附近徘徊良久,仍然下不了决心敲门进去。
幸而现在只不过是下午时分,所以他走来走去也不至于惹起别人注意。如果是夜晚,便一定会使人怀疑了。
他伸手入囊,摸摸那张伍仟两黄金的银票。这是相当惊人的一笔财富,任何人有这么一张银票,保证三辈子都花不完。
这张银票他打算送给张哲侯,让他顿成豪富。也许这还不能赎他奸淫友妻之罪,但在残酷现实生活中,包括柳媚在内,他们都可以过得很好,可以高枕无忧。
这笔钱是他到了南京,投入源威镖局之后,趁着保镖到西南,以及北方之便,击溃五处黑道恶霸势力,挑了他们巢穴,而暗中搜吞了他们的金银珠宝,变成了一大笔财富。用不到两年时间,有如此收获,的确有点令人难以置信。这笔巨大财富,他决定送给张哲侯。
回想起来,跟柳媚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没见了。她的玉面朱唇,她白嫩的身体可还依旧?她尝过那一次偷情出墙滋味之后,对张哲侯可还依旧?她有没有改变?
他脚步停止,因为有一个人阻住他去路,他收摄心神抬目打量对方,心头忽然微震,泛起奇异的含有少许情欲的感觉。
但那人却是个男子,虽然长得唇红齿白,年纪约是二十或廿一那么年轻,但他仍然是男人,怎的会使他情欲苏醒而暗暗上涨?
那个姣好有如美女子的漂亮年轻人,微笑道:“我实在想不到徐龙飞是这么雄壮漂亮人物,唉,实在想不到。”他声音娇嫩,表情以及一些动作都相当女性化。“我是玉面郎君邓宛如,你听过我的名字没有?”
徐龙飞为之恍然大悟,原来是近几年来名震天下的“人妖”。
传说这个人妖武功高强手段毒辣,而他往往善于化妆为千娇百媚的美女,只喜欢扮女人角色跟男人上床。无怪一见到他,竟会泛起情欲。也由此可见得他勾引男人的功夫不同凡响。
“你的艳名我当然听过,难道你认为我是很孤陋寡闻的人?”
那时节对于“同性恋”全不大惊小怪,也不会歧视这些性心理异常的人。只不过谁也不公开讨论,社会上既没有反对亦没有赞成言论就是。
玉郎君邓宛如眼珠四下转动查看,甚有媚态。接着低声道:“徐兄,此处不是谈话之所,且到我下处,有要事奉告。”
老天,到他住处去,并且大概是没有别人在场的密谈,这还了得?
徐龙飞不禁惕凛。
他知道自己向来性欲极强,凡是有关“色”字一关,最好是远远躲开,宁可拱手认输,决不可逞强硬闯。这当然是指有害处而言,如无害处,自是欢迎有许多动人迷人的色关临头。
但他仍然默默跟邓宛如行去。
瞧着这“人妖”袅娜背影,不禁大为迷惑奇怪,男人怎能连走路也像丰满婀娜的美女?能使人瞧了大为动心?
玉郎君邓宛如带他走入一处重门迭户人家,是从后园山门进去。一路都碰不见一人,房门重帷一垂下就变成隐密世界。
“这儿是本府郑员外府的一部份,地方很好,你会知道郑员外的潜园吧?”
徐龙飞不言颔首。苏州是他旧游之地,而苏州的园林府第自古以来全国第一,这潜园虽然不算有名,却也饶有楼台烟水曲折精雅之致。
但房宇精美富丽跟此人神秘姿态毫不相干,徐龙飞只关心将有什么事发生?而不是房屋好不好看。
他特别细看对方手指,终于有一个结论,此人点穴功夫特别好。这是早已看出来的。
而现在更进一步,肯定他擅长的是“阴手点穴八大家”之中的“无量派”绝学,极内行人才叫得出名称是“断肠爪”刺穴功夫。
邓宛如与他对面落座舒服的交椅上,神情婉变动人,微笑道:“你心里至少有一百个疑问,但既然你并非急急赶路,你时间有的是,所以恕我暂时不回答你的问题,好么?”
不同意只怕也是白搭,故此徐龙飞只耸耸肩说:“我猜我反对也一定无效,不过我们亦不能净是坐着对觑吧,是不?”
“那么你想干什么?”他那宛如美女的面庞上出现邪气却极之迷人的笑容,声音亦一样销魂:“你年纪虽轻,却肯定是第一流人物。此所以我敢这样放肆造次。但你仍然是人,你一定还有情欲,对不对?你敢不敢试试我的滋味?”
此言真是狗屁兼笑话之至,假如没有后遗症,如何不敢试试他是何等滋味?问题只出在有没有后遗症而已,
但这只是徐龙飞心中想法,不但没有讲出来,反而很有风度笑道:“我很希望有此荣幸,可惜机会运气似乎不在我这边。我意思说如果我逃命都来不及的话,哪里还有别的心情?你难道真的无意中碰到我?”
“不是无意,”他坦白回答:“但却万万想不到你这么强壮,这么一表人才。再加上以前你说你非常强大有劲,这一来把我的心以及一些步骤都搅乱了。”
他笑得很妩媚,比美女还好看。他的确具有某种特别引力。尤其他站起身,走到徐龙飞前面,全身外衣忽然如蛇蜕委坠,呈现出一身玲珑曲线,雪白肌肤,这时使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乳房挺耸,根本比真的女人还要似女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爷不让我变成真的女人。”他假装抱怨地说:“也不明白何以我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徐龙飞眼睛都眯起,热血奔腾,欲火熊熊。
虽然他还不知道应该怎样享受这个“女人”,可是一定没有问题,起码“女人”会想法子告诉自己。他脑筋竟然还能转到别处,道:“我真的还有机会还有时间么?”
邓宛如倒在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滑如脂玉软若棉花,柔声道:“有,有,你时间多的是,反正一切都来不及了。你早一些迟一些都是一样……”
他弦外之音徐龙飞听得懂,至于他的引导,更是连白痴也懂得。
徐龙飞迅即沉溺没顶于欲海中,但觉这个美貌男子,当真比女人更佳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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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踏入张家,究竟会看见了什么?”
云散雨收之后,深秋寒峭中,两人竟然一身是汗。然而徐龙飞第一次开口便这样问。
“那时你只能发现两具尸体,是张哲侯和柳媚的,还有一个活的男孩子,大约一岁多吧?是他们的儿子。”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的确十分强大,我全身几乎散开。唉,跟你相好那些女人怎受得了你?柳媚很漂亮,你有没有动过她?”
徐龙飞让自己处于一种麻木状态,以免因张柳二人死讯而冲动。一冲动就免不了会干些鲁莽灭裂之事,亦不免会有掉入陷阱之可能。
“他们之死与我有关系吗?”
“有,人家就是冲着你而下手的。”
“尸首呢?现在,还在不在?那小男孩呢?”
“都在他们家,大概现在还没有被官府发觉。你可以想得到,你的敌人有意利用血案场面刺激你,所以他们必会想法子保持现场。”邓宛如竟然什么都知道,而他究竟是敌是友?这身份也模糊起来了。
徐龙飞离开大床,站在地上。一身肌肉并不虬突夸张,却有钢铁般坚强光采。
邓宛如瞧着他,露出眷恋爱慕以及崇拜的神情,轻声道:“我一生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情。我负责的任务,亦没有失败过一次。但瞧来这回我已输定,最可怕的是我竟然输得很甘心情愿……”
徐龙飞迅即穿好衣服,稍微寻思一下,才说:“你其实没有输,假如你已变成尸体,那才是真的输了。我不妨告诉你是怎样报答你,你虽然得到无量派绝学‘断肠爪’刺穴功夫,但如果你向我施展,纵使那时我们抱在一起,你亦不能得手反而会变成尸体。这个秘密就是我的报答了。”
邓宛如面色变了好一会,才叹道:“幸好我真舍不得下手,不料却救回自己一命。你怎识得我师门秘艺?我瞧你的功力在天下如云高手之中,不算第一也算第二了。大概只有少林寺一个老和尚赢得你。”
“不对。”徐龙飞说:“最少还有五六个人,所以请你小心,要十分小心。性命只有一条,丢掉了就永远捡不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么?”
邓宛如眼中忽然潮湿,深叹一声,道:“别去张家,他们除了我这一着棋子之外,在张家的埋伏布置必定更恶毒万分。唉,但我却知道你一定要去的。”
他没有说错,徐龙飞一定要去。如果不去陷阱,就找不到猎人。找不到猎人,便无从实行“反猎人”行动了。
何况,是徐龙飞满腔雷霆之怒,快要裂胸而出。这一怒,天下任谁也阻挡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