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白刃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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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天池洗剑

这许多特异之处,使龙少腾更增加了几分神秘性。玉箫生虽是久经大敌,箫下罕逢三合之将。可是面对这个年轻刀客,却不能镇定从容如常。自然他在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面上表情毫无变化。

他冷冷地说道:“你刚才好不容易瞒过我们数人的眼睛,逃过杀身之祸,如今突然在此现身,想来不会是特地来跟我谈论指功的得失利弊吧?”

龙少腾对此人的阴毒越想越火,“锵”一声宝刀出鞘,带起一道蓝汪汪的光华,口中喝道:“地上的人赶紧躲开。”跪着的人个个屁股一撅,正要爬起逃走。

玉箫生冷冷道:“不要动!哪个敢动一下,取他性命!”突然扬箫一点,最右边一个客商打扮之人,刚站起一半,猛可惨叫一声,仆地连环两滚。但此人居然未死,一面呻吟,一面再要爬起身。忽然想起玉箫生的警告,四肢一软,瘫在地上。

玉箫生阴沉地盯视着龙少腾,他箫上的内力隔空点穴,中人必死。但刚才一箫点出,却被一股尖锐如剑的力道撞歪了准头,是以不曾点中那人死穴。在他感觉中,这一股锋锐力道除了能抵消因刚柔变化而生的反震之外,还好像具有吸力,所以他的指功内力终于被撞歪了。

不然的话,以那么微细的指力,实是极难使得上劲而将之撞歪。那龙少腾左手的手指姿式,与老狼谷“水火绝命神指”全然相同,玉箫生几乎疑惑自己眼花,想道:这岂不是天大的怪事么?这厮从何学去了本门的不传秘艺?

只听龙少腾嘲声道:“玉箫生,你敢是要借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来作为护身盾牌么?哈……哈……玉箫生居然不敢与我龙少腾放对,老狼谷之人听了,不知有何感想?”

玉箫生此时实是被他种种神秘诡奇的表现,夺了志气,心中微有怯敌之意。此是他纵横天下二十余年以来从未曾有的事,不觉又惊又怒,厉声道:“小子休得狂妄,咱们到后面空地放对,我定要瞧瞧你究竟练成了何等样的绝艺,竟敢如此狂傲自大……”

龙少腾冷笑道:“哪儿动手都行,你别趁机逃走就行……”

话声中只见玉箫生振臂跃起,掠向后院。就在他身形掠过天井之际,在地上呻吟的客商惨叫一声,旋即寂然不动,显然已遭了毒手。

玉箫生脚尖一探墙顶,身形稳住不动,回头厉声大笑道:“我说过妄动者死,此人就是榜样。”

龙少腾呼一声横空飞扑,蓝电刀幻作一道蓝色光虹,电击卷去。强烈凌厉的刀气,远在丈许之外,已经压得玉箫生泛起森寒窒息之感。

玉箫生身形倏忽间已飞出两丈,快如鬼魅。饶是如此,落地时仍然感到余威犹烈。眼见龙少腾驭刀追来,心想若是被他刀气罩住,这回脱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当即一招“水深火热”,玉箫遥点,发出“嗤嗤”两声。

龙少腾刀势丝毫不曾受阻,敢情玉箫上两股指力虽是有刚有柔,夹击而至,可是这一招出自“水火绝命神指”,龙少腾谙熟于心,晓得在两股指力当中,尚有一丝空隙,是以刀锋对准了这丝缝隙冲出,势如破竹,把两股指力撤分两边,宛如波分浪裂,全然不起作用。

玉箫生万万想不到这一下绝招完全失效,心胆一寒,急急腾挪易位。他躲得虽快,但龙少腾刀势已运足,自生感应,如影随形般转变追攻。

此时龙少腾气吞河岳,纵横六合,真是有无坚不摧,无敌不克之威。玉箫生空有一身深厚功力,竟然无法发挥,迫得一味施展上乘移形换位心法,左奔右突地闪避。

十转八圈下来,已经狼狈不堪。

现在他可十分后悔提议到这后院来拼斗了,因为此处地方旷阔,毫无阻挡掩护之物。而龙少腾宝刀大来大往,排宕驰骤,越发见出威势。

玉箫生心中大叫“我命休矣”,原来这时蓝汪汪的刀光已经追到他背后三四尺左右,只要光芒一吐,就可把他劈为两半。那蓝电刀乃是神兵利器,森寒之气侵入骨髓,使他血液都好像要冻凝了。

龙少腾心中却没有其他念头,只专心地驭刀追杀。陡然又追近了尺许,眼见玉箫生已难逃大劫,谁知这个魔头身形一侧一转,蓦地撞入他怀中。

玉箫生这一下倒是在全无活路的情况下,可以逃过宝刀劈身之祸的唯一道路。只是龙少腾哪肯把他抱在怀中,一掌拍出抵住对方冲撞之势,底下膝头一顶,玉箫生呼地飞开丈许,砰一声摔在尘埃。

龙少腾正要瞧瞧玉箫生情况如何,还要不要补上一刀之时,忽听墙上有人鼓掌,大声道:“精采极了,龙兄宝刀一出,连鼎鼎大名的玉箫生也不堪一击,无怪六大门派之人个个闻名丧胆……”

这话声十分耳熟,龙少腾转眼望去,只见那人一袭儒衫,文质彬彬,正是大伪教四君子之一的“西儒”裴宣。此人身为六大邪派之一,又是屠龙小组中人,竟然对龙少腾大加赞扬奉承。龙少腾反而感到十分别扭,皱皱眉头,道:“裴宣,你们大伪教之人从来没有一句真话,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下来吧,我龙少腾不自量力,要请教贵教的绝艺……”

西儒裴宣飘身落地,徐徐道:“龙兄,咱们难道非动手不可么?”

龙少腾道:“光棍不打笑面人,裴宣,你想不动手也行,便须得做一件事。”

裴宣道:“是哪一件事,龙兄即管吩咐。”

龙少腾只不过随口而言,胸中并无成竹,当下想道:我若是要他跪下求饶,大伪教之人面皮最厚,人人鲜廉寡耻,说不定连这西儒裴宣也做得到。不行,今日若是让他安然离开,日后相逢之时,只怕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他心念连转,一时没有计较,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晰语声,低如蚁语,说道:“龙少爷,叫他斩下自己的一只手,他一定不肯干。”

龙少腾心中大喜,想不到鼠精孙小二不但无恙,还来到这儿,帮他出主意。

他冷笑一声,道:“裴宣,你若是肯改邪归正,从此洗心革面,我便不与你为难。你把自己染满了血腥的双手斩下来,我立刻收刀入鞘。”

西儒裴宣一楞,问道:“什么?要我斩断自己双手?”言下大有怀疑自己听错之意。

龙少腾坚决地道:“不错,斩断双手,以见你改过之诚,你依是不依?”

裴宣不怒反笑,呵呵两声,道:“龙少腾,你可知道我何时来到此地?”

这话不免有把话题岔开之嫌,但龙少腾仍然答道:“我不知道。”

裴宣道:“对,你不知道,所以请你用脑子想一想,我裴宣肯不肯斩下双手?”

龙少腾哼一声,道:“你当然不肯,似你这等怙恶不悛,全无人性之徒,岂肯改过自新!”

裴宣大大摇头,道:“不是肯不肯改过自新,更不是没有斩手的胆子,而且在形势上,我根本不须听你的话。”他啧啧两声,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又道:“看来你也只是个有勇无谋之辈,试想我来时你既不知道,若是我怕你的话,何必现身出来呢?”

龙少腾四望一眼,道:“这样说来,你竟是心有所恃,才特地现身出来的,只不知你何恃之有?”

裴宣道:“这话从两方面讲,一是我的武功不见得比玉箫兄高明,却也不见得比你低,嘿,嘿,只要不让你把刀势使足,你未必接得住我二十扇,你信不信?”

他很有风度地微笑一下,不等龙少腾回答,又道:“在另一方面,我可能有强大的援兵,也可能另有威胁你之道,你信不信?”

龙少腾不用猜想,已知道他的话都合情合理,也深深感到这个敌手比玉箫生难惹难缠得多了。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那就是他过人的胆力,别说是危言恐吓,就是千军万马当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当下横刀厉声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在武功上见个真章,多言无益,看刀……”

但见他宝刀一挥,蓝芒电射,卷扫而去。龙少腾刀法向来气势凌厉,勇悍绝伦,这一刀自不例外,只是比起刚才追杀玉箫生那一刀,却有天壤之别。原来他目前这一刀发出,一来缺乏诛暴除害的杀机,便少了一份奋不顾身的壮烈之气;二来未知敌人深浅,刀招中便含有试招的成份。有这两点不同,刀势自是远不及刚才那一刀的凌厉威猛了。

西儒裴宣长笑一声,折扇唰一声打开,唰一声又阖拢,一开一阖,清楚利落,却又快得简直没有开阖过似的。只见他挥手点出一扇,扇尖在刀身上轻轻一推,龙少腾的宝刀歪斜尺许,一劈落空。

两人齐齐闪开数尺,眼中露出凝重之色。在龙少腾来说,这一刀竟然被对方点中,刀势歪开,实是料想不到的一着手法。况且敌扇上的劲道柔韧无比,还把他底下三种变化手法全都封死,施展不出,所以他不得不跃开两步。

那裴宣内心的震惊却比龙少腾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他这一扇看似平淡,实则已是他平生功力所聚,那一股阴柔内力应当把敌人推得像风车一般疾转才对,纵然对方功深力厚,兵刃不至于脱手,身子至少也得打两三个转。然而龙少腾刀上的劲道除了阳刚之外,还具阴柔之质,刚柔瞬间变化之际,竟把他数十年精修的内力劲道化解得无影无踪因此骇然闪开两步,凝目打量敌人。

现在他们都把对方估计得很高,裴宣忽然侧耳倾听了一下,眉头锁起,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妥。

龙少腾忖道:这个奸滑无比的魔头,可能察觉了鼠精孙小二的声息。我若不趁机去攻杀,只怕他会溜走,日后再想碰到他落单的机会便不多了。

这么一想,杀机陡然大盛,大叱一声,挥刀劈攻。他使出大五行刀法,“铜山西崩”“洛钟东应”“焰舞摇红”“熔金销铁”一口气连攻四招。前两招是五行中的“金”,后两招是五行中的“火”。他见裴宣折扇上的阴柔劲道强韧无比,故此以五行中金火两行的刚锐肃杀特性,来对付裴宣。

这四招走的是阳刚路子,但其中又有“金”的坚锐锋利,“火”的猛烈飞扬的分别。裴宣四招接下来,猛觉鬓边微冒热汗,宛如在洪炉中烧烤过一般,不禁又是一惊,心想:这小子功力虽是不怎样深厚,可是路数古怪,邪门得很。

心念转时,脚下已退了三步之多。龙少腾一瞧敢情这种办法弄对了,更不迟疑,紧接着“天池洗剑”“锻石成灰”“祝融肆虐”,一招接一招攻去,其中有“金”有“火”,变化不定。

裴宣的扇法竟使不出平日的六七成威力,几招接下来,热汗滚滚而下。这是平生从所未见之事,使他又惊骇又狐疑,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龙少腾越杀越勇,气势坚凝强大,蓝电宝刀上下翻飞,直杀得裴宣后退不已。若是这样下去,不出十招,龙少腾的气势增涨到某一点,便达到无坚不摧的境界,那时候只要那么一刀发出,便可劈倒裴宣了。

他突然感到右脚板心微微刺痛,此时他正好以右脚踏向地面,重心完全在这只脚上。

这阵刺痛显然是有纤细锋锐之物搁在地面,让他自行踏上,刺破了鞋底,直达脚板心的肌肤所致。

好个龙少腾胆力强绝,临危不乱,膝盖一弯,全身重量完全落在膝上,向地面跪下去。

此举自然十分危险,除了裴宣的乘隙反击之外,假使他膝头所着的地面也有暗器,那就等于自己拿膝头去喂那暗器,并且是用尽全力,绝无挽回余地。

退一步说,即使地面没有暗器,可是以膝盖骨硬碰地面,这一下活罪也不好受,骨头不碎也将剧痛难当。

正当他身子一屈之际,一股冷锐劲风袭到脑后。

那西儒裴宣这一扇乃是算准一切情况变化才出的手,真是又快又毒,绝无一失。

龙少腾回转左手,骈指向背后点去,指力激射而出之时,膝头也碰到地上,但感到膝头所触并不是坚硬的砖石,而且离地尚有数寸高,只听“喀嚓”响处,地上有人惨哼一声,原来是玉箫生的身体,正好垫在他膝盖下。

这一膝的力道强大沉重之极,玉箫生一整排肋骨全都断折,口中喷出鲜血。

后面疾袭而至的裴宣被龙少腾指力反击,急急变化扇招,一兜一带,把指力带得歪开。

但这股指力从他面颊擦过之时,仍然可以感到极是坚凝锐利,肌肉微微发热。裴宣大是骇然,心想若是被这股指力戳着的话,身子上非开个血洞不可。

龙少腾膝头借力向前蹿出,随即单足点地,唰地跃上了东首墙头。

还未站稳,只听西首墙上有人大喝道:“龙少腾,想往哪里跑?”

声音狞恶,十分耳生,竟不知此人是谁。

好在双方之间还隔着一个院子,是以龙少腾迅快前跃之时,顺便回头一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梧大汉,一手握着一支狼牙棒,另一手挟住一个人,向院中扑下,显然要跟踪追杀。

龙少腾只能够瞥—眼,左脚已沾地面,提气一跃,扑过对面一道围墙,那边却是块菜圃,越过菜圃,便是百数十间高矮大小不一的村舍房屋。

他右脚只能以趾尖探地,发力全靠左脚,但仍然奔得飞快,一下子穿过了菜圃,穿入杂乱的村舍巷道内。

在这乱七八糟似阵图般的村舍巷道中,追兵不易一下子找到。

是以龙少腾心情稍松,转过一条窄巷,忽然见到十余步外一间屋前的水井边,有个女孩靠在井栏边,笑眯眯地瞧着他。

与此同时,龙少腾脑中猛可醒悟刚才那魁梧大汉胁下所挟之人,正是鼠精孙小二。当时虽然没看清楚面貌,但如今仅凭一瞥的印象回想,那人的身材长短和衣服,都可确定必是鼠精孙小二。

这就怪不得他传声一句之后,便无消息,相信是那时便被魁梧大汉擒下。

鼠精孙小二武功不弱,既是一下子就被人手到擒来,则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了。

他转念之际,已一拐一拐地走到水井边。

望着那女孩秀丽的面孔,道:“小妹子,你怎么也来到此地?”

原来那秀丽女孩正是三岔路口茶棚指点道路的那一个,龙少腾当时已知此女不是乡下无知女子,故此现下见她在此出现,也不惊奇。

只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对自己有没有恶意?

不过照表面看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大概没有歹意。

再说她区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就算有歹意,也不怕她。

他也在井栏边坐下,把右脚搁在左膝上,翻过脚板瞧着,只见鞋底有一朵黝黑的梅花。

捏住这朵梅花,轻轻一拔,另一端原来是寸许长的细针。

那朵梅花便是针座,可以放在地面,针尖向上。

龙少腾便是一脚踏中针尖,细针扎破鞋底,直刺脚板心的涌泉穴。

假使他不是感觉敏锐,应变得快,被这一针扎实了的话,非当场瘫倒地上不可。

那秀丽女孩轻啊一声,道:“这是老狼谷的梅叶针,针尖上有剧毒!”

她望住龙少腾面色,又道:“你试用食中二指按一按左胁的‘大横穴’,若是麻中带痒,就是中毒之征。”

她说得头头是道,龙少腾不假思索,依言伸手按按穴道,果然觉得麻麻痒痒,与平时感觉大不相同。

他心中一怔,忖道:这支毒针虽是扎得不深,穴道之伤不重,但这剧毒侵入体内,却是难当,不知她有没有解救之法?

这等奇奥之毒自是不容易解救,龙少腾若不是早先亲眼得见鼎湖药宫的雷芷君表演过一手,打死他也不会想到问这女孩能不能救治。

现下心中有了错觉,一时没有考虑到这秀丽女孩是不是药宫之人,一径道:“果然有点麻痒之感,小妹子,你有法子解得此毒么?”

秀丽女孩甜甜笑一下,道:“你内功扎实,中毒不深,解去此毒不算难事,但是……”她沉吟起来,一面转眼四望。

龙少腾道:“解毒既是不难,你看还有什么别的难事?”

秀丽女孩道:“我一动手替你起出毒针,立刻要敷药解毒,这时万万动弹不得,最少也得躺上几个时辰,所以我们先找个稳妥地方才行……”

龙少腾剑眉一皱,道:“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一宗难事。此镇居民有限,那些魔头们不久就查得出我们尚未逃离此镇,那时他们挨家逐户地搜查,我们决躲不过。”他想到后来,双眉反而放松,神色中渐渐恢复坚毅豪迈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