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人面桃花
陆不凡实在不想与断肠府树敌,插口道:“这位姑娘说的是,既然大家清清白白,我陆不凡担保留下的两位不久便平平安安回去!”
程云松、王妙君一齐窃喜,有陆不凡这句话之后,就算龙少腾身份被拆穿,他也不能坐视群邪加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一齐向红衣丑女、落松子、陆不凡颔首为礼,接着迅即出肆去了。他们刚才已跟群邪说过奉命办事,是以无人挽留他们。
红衣丑女喝道:“陆不凡,你这一折又拖了不少时间,想来你心中越想越害怕,是不是?”
经天剑陆不凡长笑一声道:“雷姑娘之命陆某焉敢有违!”笑声中大步跨出肆外。他已下了决心,不管是对是错,此事已无须迟疑顾虑,是以胸中舒坦,露出了豪侠本色。
众邪见他出来,略略退开,腾出动手的地方。齐空玄哪肯示弱,独自迈前一步,凶毒的目光凝注陆不凡面上。他们说不说话都是一样,就算非说不可,也不过是几句场面话,不须费心思索。是以在心理上来说,这正邪两大高手已经进入交战状态了。
西儒裴宣出人意料地哈哈一笑,道:“陆大侠,令高足剑法精妙,不才甚感佩服,还想再领教一场,只不知陆大侠意下如何?”这话一出,连众邪方面都觉得很泄气丢人,以西儒裴宣的身份,跟褚鹏飞、张洪等动手,已经很勉强了,何况第一次已吃过亏,哪好意思再挑战呢?
陆不凡实在忍不住讥讽道:“裴先生你太看得起劣徒啦,他们都是初生之犊,见识浅薄,只怕当不起你的教训。”
裴宣面色如常,若无其事,说道:“印证武功原是我辈家常便饭,咱们用不着太客气见外,便请两位小侠一齐出手赐教如何?”原来他这回是要以一敌二,大家觉得还说得过去。
褚鹏飞、张洪跃跃欲试,他们年轻气盛,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况裴宣曾被张洪杀得脚步不稳,都觉得这个妖人虽是著名,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陆不凡阅历丰富,老谋深算,明知若由徒弟先行出战,这两个孩子只有自己的五六成功夫,大场面的经验又不够,既容易折了本派威风,同时他们的伤亡,也会影响到自己的心理。当下正要拒绝,忽听裴宣又道:“陆大侠毋须过虑,印证武功只是点到为止,又不是以死相拼。再说令高足们总不能一辈子在你羽翼之下啊,对不?”
陆不凡心念一转,点头道:“褚鹏飞,张洪,你们向裴先生请教几招!”
那武当派两个青年剑客应声而出,掣剑在手。西儒裴宣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抄起衫角,飘洒行出,风度儒雅。褚鹏飞见他目光闪烁流动,隐含恶毒之意,心中大为警惕,当下摆出门户,道:“武当晚辈褚鹏飞、张洪,敬请裴先生指教!”张洪见他长剑平胸,便知师兄暗示自己施展“两仪剑法”应敌,不敢怠慢,剑尖斜指敌人眉心大穴,欲吐未吐。这两人剑式一攻一守,合将起来,变成极厉害的招数。
裴宣冷笑一声,心想:你们再也没有施展刚才那一招凌厉剑法的机会了。他虽见那褚鹏飞、张洪二人联手剑式极为严密,却不放在心上。因为世上各事各物必有正反两面。他们是越配合得好,剑法无懈可击,则进攻之时,便少有奇兵。像早先张洪那种威撼三军的一剑,绝对不可复见。
他身形微向左方倾侧,似是迈向左边,其实脚步一动,已经绕到右面,一招“映带山河”,右手扇尖疾点张洪左腰要穴,左肘向后方向撞出,袭取褚鹏飞臂弯。
褚鹏飞、张洪同门习艺,已达十余年之久,联手上阵,两人剑法纯熟合拍得天衣无缝。只见褚鹏飞一招“大道为歧”,剑光飘洒变幻。张洪一招“囊萤映雪”,长剑守定了“乙木”、“戊土”两处方位。
裴宣霎时有如陷身蛛网,拧腰一旋,袖拂扇扫,从剑阵中闪退出来。他乍退又进,一招“人面桃花”,明攻褚鹏飞,暗里却以张洪为真正目标。这时他已施展出平生绝艺“空亡无稽扇法”,一共三十六招,招招不尽不实,荒诞虚假,手法之诡奇多变,一时也难说得尽。
褚鹏飞张洪两人方位一交错,攻守互易。裴宣登时师老无功。但他继续施出“空亡无稽扇法”,只见他身形飘忽,手法诡变,在武当派两柄长剑中,倏然出没,竟是攻多守少。
齐空玄看了六七招,心下暴躁起来。那裴宣虽是攻的多守的少,但那两个武当年轻剑客联手剑阵严密无比,裴宣功力固然深厚,但要击败他们,最快也要五六十招之后。
这个七星教的妖人念念不忘红衣丑女的侮辱,恨不得早早打发了武当派之人,拿下那红衣丑女,痛加折磨,才消得胸中这口恶气。
他铁牌一摆,向经天剑陆不凡道:“陆大侠,我素来性急,不耐烦久等,咱们这就动手。”
陆不凡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人当然奉陪。”他也有他的打算,假如能在短时间内收拾了齐空玄,可收先声夺人之威,对褚鹏飞、张洪二徒,大有鼓励作用。
他们说打就打,齐空玄的八卦铁牌鼓荡起凌厉风声,迎头砸落。陆不凡长剑轻轻一点,“叮”的一声,竟把重逾山岳的铁牌震起两尺。齐空玄招中藏招,左手长袖一拂,使出“大北斗神功”,一股潜劲袭取敌腹。
陆不凡剑势稍稍切落,一阵冷风从剑锋发出,像帘幕一般遮断了下三路空位。齐空玄长袖上的大北斗神功碰上这阵剑气,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空玄脚踏八卦方位,东转西绕,快逾闪电,手中的铁牌宛如狂风骤雨般攻出。却见陆不凡长剑光华如匹练,在那千万重牌影中矫矢往来,毫无阻滞。这两人一动手,陆不凡已显示出深厚凝实的功力和精妙的剑法,远非褚鹏飞和张洪可比。
玉箫生略一移动,挤近玄蜃头陀和涂森,轻轻道:“两位瞧这陆不凡剑法如何?”他不提褚张二人,可见得那裴宣已稳占上风,决无凶险可言。
玄蜃头陀低哼一声,道:“洒家看来齐道兄只怕真正碰上扎手强敌了。”
玉箫生道:“大师说得不错,齐真人若在平日,大概还不至于吃亏,但刚才与涂兄比了一场,内力方面要打折扣了。”
勾魂客涂森道:“对方还有一个尚未出手,咱们须得全力提防这个老道,恐怕不能分出人手帮齐真人的忙。”
玉箫生微微一笑,道:“涂兄这话也不尽然,落松子功力剑术就算比陆不凡高一倍,但凭你我加上贵教两位姑娘之力,就足以应付有余,反而经天剑陆不凡这等人物,很难料理……”
涂森、玄蜃头陀都一楞,念头电转,都猜不出玉箫生把握何在?他们听言知意,晓得玉箫生必是胸有妙计可以克制落松子,否则怎会反转过来说那功力较弱的陆不凡还难应付。
玄蜃头陀问道:“你是不是要洒家出手助战?”他用下巴向陆不凡齐空玄那边伸一下。
玉箫生道:“不,大师你在一旁照顾,那一家的敌人现出败象,你就赶去出手,务在一招两式之内,终结战斗。”
玄蜃头陀和涂森都听不懂,玉箫生不暇解释,又道:“现在咱们尽量喝采叫好,好教那两个年轻小伙子分心,裴兄便有机会了。”他说得头头是道,计策步步使出,层次分明,玄蜃头陀涂森二人虽不尽明了,却也知道依他之言绝对错不了。
酒肆内的红衣五女自言自语道:“那些妖孽们交头接耳,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话声方落,玉箫生等三人的喝采叫好声震天价地响起来。
龙少腾等人留神一看,那喝采之声并不限于替齐空玄助威,经天剑陆不凡每出妙着佳作,照样有人大声喝采叫好,而事实上陆不凡剑术精湛,内力深厚,一开始就占了上风,故此喝采声竟是为他而发的多,为齐空玄的少。
这等情形实是大大不合情理,纵然邪派人物反复无信,奸诈自私。却也不至于弄到这种敌友不分的地步。越是奇怪不合道理,这里面越有文章无疑。
龙少腾忍不住说道:“难道这些邪教高手个个都发疯了?”
落松子眼看师弟陆不凡占了上风,那边褚鹏飞、张洪两名师侄虽是守多攻少,但师门剑法十分精妙,他们仗着剑法威力短时间内决可无虞,故此心中大为欢畅,随口问道:“你说谁发疯了?”龙少腾对这武当名宿前辈不敢失了礼数,忙道:“晚辈说玉箫生他们,您老人家听听,他们竟然给陆前辈喝起采来……”
落松子道:“印证武功之际,哪一个有佳妙招式就给哪一个叫好,这有什么奇怪呢?”这位心地淳朴的老道人直到此时,还当真认为陆不凡齐空玄是在印证武功,龙少腾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睛一转,只见崔小筠凝目观战,面有疑色。知她素性也是良善纯真,断断测不透那些凶邪们的阴谋诡计,于是不知不觉转眼向红衣丑女望去。
那红衣丑女也恰好在瞧他,两人目光相触,龙少腾微微觉得奇怪,心想:她眼光特别明亮,不足为奇,但我为何感到有点奇怪呢?啊呀,是了,她眼波之中,好像对我有一份关心之意。我与她素不相识,这一辈子从未谋面,她如何对我会有关心之意?
那红衣丑女面上却无丝毫表情,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其故安在?”
龙少腾不禁想念起鼠精孙小二来,此人见多识广,机灵无比,又最擅长观测人心,他若在此地,必能瞧出这帮凶邪的用心。
忽听落松子道:“不好了,褚鹏飞他们要输啦……”他心情一紧张,不知不觉站起了身。
只见褚鹏飞、张洪二人,在西儒裴宣的折扇之下,狼狈招架。他们不知如何分开了,不能联手施展“两仪剑法”,顿时被裴宣一轮急攻,杀得遍体冒汗,连连遇险。这两个青年剑客的剑法都失去沉凝稳健的特色,下盘浮动,故此被裴宣迫得团团乱转。
落松子又气又急,气的是这两个师侄剑法散乱,分明心气浮躁,正好犯了本门第一大忌。平日练剑之时如果犯了此错,非痛责三十大板不可。急的是那裴宣趁机猛攻,紧紧抓住他们的弱点,不肯放松半分。照这样再斗下去,褚鹏飞他们非得命丧当场不可。
老道人一晃身从窗子飞出去,却见人影连闪,劲风急袭,敢情是涂森乌黑无光的长剑和玉箫生的玉箫,分向他胸前“鸠尾”,右肩“云门”两处穴道猛攻。落松子身躯一侧,让过乌剑刺胸的一招,拼着手臂挨上一记玉箫,也要冲破两人的防线,赶去援救两名师侄。谁知剑气森森交叉拦住去路,原来是玉城霞、连城璧二女,她们一双长剑交叉补位,恰到好处地拦截了落松子去路。
落松子缩臂反手一点,快逾闪电,指尖点中了玉箫,把这兵刃荡开。原来他武功精纯之极,招随念起,一瞧已冲不过去,犯不上硬挨敌箫一击,这时才招架玉箫,居然还能及时化解。
玄蜃头陀看得清楚,禁不住大声喝采。他声音响亮震耳,故此现下虽然只剩下他独个儿喝采叫好,声势依然不减。
玉城霞、连城璧二女猱身扑攻,双剑连续出招,又快又狠,招式十分阴毒。玉箫生和涂森这两高手也没有闲着,分从左右两侧凌厉来攻,迫得落松子袖拂掌拍,抵挡这四股兵器,一时已无余暇驰援褚鹏飞和张洪二人了。酒肆外剑气刀光,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杀得好不热闹激烈。
西儒裴宣对付褚张二人,一则占了上风,二则武当援兵已绝,更无后顾之忧,这时哪肯放过千载难逢之机,看准了褚鹏飞剑式变化,折扇倏然欺入,疾抹咽喉。他内力深厚,蕴蓄扇上,这一下若是抹中,不啻以锋利快剑削割一般。
褚鹏飞一仰身子,长剑变为“仰观星斗”之式。那张洪已自左侧抢到,长剑电刺裴宣左腿“风市穴”。裴宣早已算定这两人的一守一攻必是如此,猛可旋身斜斜滑开三尺,竟比两柄长剑都快了一线。
褚张二人双剑用老,还险险伤了自己人,都啊了一声。张洪急急闪躲时,眼前一花,一件物事迫面扑到,不觉骇一跳,本能地闪开去。这时裴宣折扇疾点,微响一声,点中了褚鹏飞肩头。同时左手五指宛如龙爪,抓中急忙闪避中的张洪手腕。张洪运劲一挣,裴宣一送一带,“喀嚓”一响,肘骨折断,还被一股阴劲带动身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此时褚鹏飞肩上也是鲜血淋漓,原来他被扇尖点中之际,使出师门内功心法,肌肉筋骨一齐扭缩,沉下两寸,是以没有被扇尖点中穴道。但裴宣扇上内力奇重,锐利如剑,因此划破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直冒。
裴宣这几下手法经过千算万虑,自以为万无一失,哪知既不曾拿住张洪,亦未点倒褚鹏飞,因此也不禁对武当派正宗内家武功,不禁暗暗佩服。只见张洪在地上一个翻滚,飞跃而起,与褚鹏飞一齐撤退回酒肆内。裴宣摇摇头,拾起地上的头巾,拍拍灰尘,戴回头上。原来刚才他使一招诡计,猛一摇头甩出头巾,直扑张洪面门,迫他侧闪自投罗网。
酒肆内其实已无援兵,只剩下红衣丑女以及龙少腾、崔小筠等三人。褚鹏飞十分镇定,沉声道:‘六弟,咱们先包扎,再应战。”张洪肘骨折断,阵阵奇疼攻心,强自忍耐,连哼都不哼,但面色惨白,额上汗珠直冒。
崔小筠急忙起身,道:“我会接骨治伤,让我来帮忙……”
张洪望她一眼,眼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褚鹏飞却面孔一板,道:“我武当弟子自己也会治伤,不用你帮忙。”他见崔小筠适才与断肠府妖人在一起,神情亲密,便把她也认作妖邪之流,所以不愿领她之情。
崔小筠感到他口气冰冷,神色不善,不禁一怔,不明白这个人为何怨厌于她?
龙少腾江湖阅历比她丰富百倍,一望而知褚鹏飞的心情,便道:“崔小筠,你未必治得好他们的伤势,别要弄巧反拙。”
崔小筠道:“但他们都负了伤,动手包扎时有所不便啊……”
龙少腾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他们自有办法。”
褚鹏飞不觉凝目打量龙少腾一眼,心想:这厮看来似是乡间少年,想不到为人十分老练,他究竟是什么人?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喂,你们过来给我瞧瞧。”
褚鹏飞明知她叫的是自己兄弟两人,但他心中实是对这个女子厌恶怨恨之极,不愿让她治伤,故此佯作不知她叫的是谁,径自收起长剑,检视六师弟张洪的伤势。
红衣丑女大怒,厉声道:“褚鹏飞,你们耳朵聋了是不是?你师父不在这儿,你就向我放肆起来么?”
她抬出陆不凡之名,褚鹏飞不得不忍气吞声改变主意,当下向她挤出一丝苦笑,道:“雷姑娘是叫我们么?”
红衣丑女道:“当然啦,别人又没有受伤。哼,脓包之至,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
褚鹏飞心中恨不得打她两记耳光,却又没奈何地扶着张洪走过去。红衣丑女坐着动也不动,就那样子地瞄了一眼,道:“让他坐下,伤臂向着我这边。”等张洪坐好,忽然伸手捏住肘骨拆断之处。
她的人虽难看,但那只手掌却雪白柔美,五只手指仿佛如玉葱一般,十分好看。褚鹏飞见她出手鲁莽,又惊又怒,耳中准备听到张洪惨叫声,谁知张洪反而长长透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一般,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放松了。
褚鹏飞楞一下,心想:她一出手就抓落伤处,以常理而论,六弟应是疼痛难当,伤势恶化才对,但六弟居然立止伤痛,世间焉有如此神奇手法?
他念头刚转完,红衣丑女冷笑道:“褚鹏飞,你们不过是井底之蛙,哪知我本门神通绝学,你再瞧瞧姑娘手段!”说着,另一只手拿起茶盅,含了一口茶水,噗地喷出。那口茶水化为一片水雾,射中了褚鹏飞受伤肩头。褚鹏飞本可以闪开,但他一来还扶着张洪,二来已见到红衣丑女回春妙手,心理上失去抗拒之意,故此任得她一口茶水喷在肩头。但觉一片清凉透骨透心,原本那阵火辣辣的剧痛,登时消失。
他掠讶得双眼圆睁,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像红衣丑女这种疗治创伤的妙法,简直是匪夷所思,比之著名的符水治病之法还要神奇得多。红衣丑女把面前的茶盅一推,向张洪道:“喝下去。”
这盅茶是她喝过的,若在平日,张洪死也不肯喝,但眼下目睹她医术之奇,心中折服,根本忘了男女之嫌以及她的丑陋,就像遵医服药一般,取过茶盅,一饮而尽。这半盅茶一入口,但觉清香芬芳,精神为之一振。
红衣丑女随手一抓一扯,只听裂帛一声,褚鹏飞衣襟被扯下了一长条,齐齐整整,恰好作裹扎带之用。看她手法之纯熟,好像平日练习有素,专门扯下衣襟用来包扎创伤似的。她轻轻一抖,长长的布带搭在张洪断骨处,另一端宛如灵蛇掣动,一下子匝卷了四五圈。她打个结,另一端绕过张洪颈脖,再连结起来,便稳稳的吊起这条断臂,手法既利落又牢固,比之人家小心包扎还要妥当美观得多,而她费时统共只不过一眨眼工夫而已。
龙少腾忽发奇想,暗忖这红衣丑女治伤手法如此高明,若是官军之中有这等人才,负伤的官兵可以立刻行动,伤亡必定可以减少数倍……
只听红衣丑女道:“张洪,你七日之内,不许震动伤口,便可恢复如常。”张洪恭容躬身道:“雷姑娘医术如神,在下拜谢大恩。”褚鹏飞也行礼道谢,红衣丑女别过头去,望向肆外,理都不理他们。
这时肆外拼斗形势已变,经天剑陆不凡方才是独斗齐空玄,但自从褚张二人负伤退下,在一边喝采的玄蜃头陀立刻出手增援,竟与齐空玄二人联手对付他。
另一方面落松子空手力斗涂森等四人,他掌拍袖拂,随手出招,却是内力重逾山岳而又绵绵不绝,看来并无赫赫之威,但敌方四人空自风飙电掣全力进攻,却全然无隙可乘。武当高手最令人忌惮的不在拳剑招式,而是这绵绵不绝气脉悠长的正宗内功。落松子的手法没有惊世骇俗之作,然而由于内功精纯深厚无比,随便一拍一拂,都含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酒肆内诸人都随着红衣丑女向外面瞧看,褚张二人不禁大为担心,褚鹏飞低声嘱咐张洪道:“六弟,你不宜用力出手,且在此等候,我得去助师父一臂之力……”
红衣丑女哼一声,道:“你本事不济,最好自量一点,不要去惹那些邪派高手。”
褚鹏飞心中大怒,但碍于她治伤之恩,不便出言回敬,强自忍耐下来,提剑便行。
红衣丑女喝道:“站住,我的话你没听见么?”褚鹏飞气得果然站住了,却见对方连头也不回,大剌剌地望着外面。他正气得不知如何才好之时,只听她又道:“哼,以你的本事,这一出去,自己送了性命不要紧,还要害死你师父他们……”
这话亦有份量,显然有什么道理在内,褚鹏飞本非鲁莽之辈,心想:她治伤手法我若不亲见,决难相信。可见得世上之事,很多不是想象得到的。这个丑女的话,我不可忽视……
要是换了别的年轻人,受此冷傲奚落,早就气得发昏冲出去了,这褚鹏飞自幼修习武当心法,学的是性命双修之道,故此涵养比同年纪的人高明几倍。他硬是忍住这一口怒气,说道:“雷姑娘话中隐含玄机,在下见识浅陋,不能测度,还望明示。”
红衣丑女眼睛转回他面上,细细瞧他一眼,才道:“你在武当门下,将来必有大成就……”她是照事论事,从褚鹏飞的涵养中,看出他适合修习武当心法,故此断定他异日定有成就。“我告诉你,”红衣丑女又接着说道:“刚才裴宣为何抢先与你们动手?后来他们为何高声喝采?这两个疑问,我现在才想通了……”
她的话乃是分析目前拼斗之事,不算是闲话,所以褚鹏飞更有耐心听下去。红衣丑女转眼望着龙少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说的两个疑点,你解说来听听。”
龙少腾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才好,但为了不让她轻视,更为了不希望她像对待褚张二人那样对待自己,便道:“在下姓云,名平……”这个姓是打“风从虎,云从龙”这句谚语上取来的,名字则借用师弟阿平。他接着道:“以在下看来,裴宣奸伪恶毒,再度挑战之举,为自己则可避免与陆大侠及落松子真人这两大高手动手,少去很多危险。为大局则希望击败这两位兄台,最好能生擒活捉,便可扰乱威胁陆大侠他们了。”
红衣丑女大为激赏地拍案道:“对,他正是此意。”
龙少腾又道:“至于其他的人大声喝采,用意乃是迫使褚张二位分心。因为褚张二位在强敌迫攻之下,无暇查看陆大侠的情势,听到邪派众人喝采叫好,心中有了主见,深信必是师尊情况不妙,于是大为分心,以致被裴宣所乘,负伤落败。”
他分析得清清楚楚,话中更开脱了褚张二人之败,不关武功,而是中了诡计分心。褚鹏飞、张洪心中大为受用,不觉对这个乡下少年大生好感。
红衣丑女却不客气的指出来道:“他们明明是功夫不行,武当心法以养气为主,气凝则神定,与敌人生死相拼之时,必能专心一志,身外声闻景象全然不入我心,这才算得是武当门下。哼,他们不但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甚至对人家的喝采声生出诸般妄想,致遭辱败,当然是功夫太不济了。”
张洪气得咬紧牙关,褚鹏飞却凝眸寻思,但觉红衣丑女之言,真是一字不能改,心中豁然如有所悟。红衣丑女又道:“褚鹏飞这一出去,裴宣正好全力擒下他,用来威胁陆不凡,所以呀,他还是别逞匹夫之勇为妙。”
褚鹏飞拱手道:“雷姑娘说得是……”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别忙,你光是不出战,还不能收扰乱之效。我要是你,定必带了张洪寻道遁走。一来使敌人疑心你们去召援,二来陆不凡落松子一看已无后顾之忧,便可进退自如地放手一拼,三来你们都已负伤,难道往后在路上还要师父服侍你们不成?”
张洪抗议地道:“三哥,咱们不能走。”
褚鹏飞道:“对,咱们若是先逃,岂不弱了师门威望?”
红衣丑女目光转到龙少腾面上,问道:“云平,你的看法如何?他们该不该走?”
龙少腾微微一笑,道:“若论兵不厌诈,这两位兄台自应迅快逃走,改变主客之势为是。反正双脚长在身上,事后仍然可以回转来会合。只是名门大派有许多讲究,外人不易明白,所以他们不肯走,亦自有苦衷,不能怪责他们不够通权达变。”
张洪茫然若失地看他一眼,褚鹏飞心念一转,摇头道:“六弟,咱们还是不能走,就算送了性命,也须护卫雷姑娘周全。”
红衣丑女哂道:“用不着替我担心,我既敢招惹那些妖人,就有自保之道。你们不妨用脑袋想一想,以经天剑陆不凡的地位,还给我呼来喝去,哼,我若是没有一套本事,行吗?”
褚鹏飞一听有理,目光迅速四下闪动,只见靠溪流那边树木苍郁,极好藏身,决意退入其间,遥遥监视这边形势。如果红衣丑女危急,他们再现身驰援不迟。他当机立断,道:“好,六弟,咱们这边走!”说罢,跃出临溪那边的窗外。张洪迟疑一下,也跟着去了。两人身影迅即没入树林中。
西儒裴宣哈哈一笑,道:“陆不凡,你的两个徒弟夹起尾巴逃跑啦!”他的话声以内力迫出,字字送入激战中陆不凡耳中,故意用此侮辱之言,气他一气。哪知陆不凡反而精神一震,唰唰唰一连数剑,迫退了玄蜃头陀,还险险刺伤齐空玄。裴宣募然醒悟,知他已无后顾之忧,心意集中,故此剑势增强。当下在心中骂自己一声“混蛋”,折扇一摇,迈步迫近战圈,显然要插手助战。
龙少腾眼见落松子和陆不凡力拒一众强敌,招试精奇奥妙,内力深厚,揣摩之下,又悟出不少道理,心中好生钦佩。尤其是陆不凡的长剑,宛如长江大河滔滔滚滚,力敌齐空玄和玄蜃头陀两大高手,看来犹自犹有余力。
落松子出手如电,内力激荡旋卷中,敌方四件兵刃全然近他不得。突然听他叫了一声,龙少腾错愕看时,只见他像大鸟般跃起半空,到了两丈来高,身形向前倾屈一下,平平飞出两三丈,落地时已是远远撇下众邪,脚不沾尘的奔去,眨眼不见踪影,去势之快,难以形容。
勾魂客涂森仰天大笑,道:“玉箫兄以箫代指,贵谷绝技天下无双,我瞧那老道这一下伤得不轻。”
玉箫生应道:“这老道武功高强得紧,幸得涂兄和两位姑娘同心协力相助,区区才侥幸得手,哈……哈……”
他们这一说一笑,陆不凡听了心头大乱,想不通以师兄的修为能耐,如何会伤在这几个人手中?以他想来,涂森这一方虽是有四人之众,但实力最多不过跟玄蜃头陀、齐空玄二人相若,自己尚且能从容应付,落松子武功通玄,焉有不胜之理?
西儒裴宣看出便宜,突然出扇攻去,口中道:“陆大侠啊,目下落松子败走,两位高足也先行遁逃,剩你孤身一人,何必再斗下去,咱们各自罢手,客客气气的谈和可好?”他说得诚恳可亲,大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然而却以他出手的招式最凌厉恶毒。裴宣这一参战,压力大增。陆不凡若不是及时缩小剑幕,一味严密防御的话,只怕不易挡过这凶厉险恶的七八招。
龙少腾瞧了这般情形,又惊奇又替陆不凡着急。他向来见不得不平之事,顿时气涌如山,猛地站起。
红衣丑女冷笑一声,道:“干什么?你打算出去助陆不凡一臂之力么?”
崔小筠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去不得。”
龙少腾豪气飞扬,道:“别拉住我!”衣袖一抖,弹开崔小筠五指。
红衣丑女道:“龙少腾,你算老几?”
她忽然叫出龙少腾真名,比千言万语还有效,龙少腾果然一楞,转眼望她。红衣丑女哼一声,道:“我问你呀,你算老几?你自问强胜过落松子么?”
龙少腾道:“在下焉敢与落松子真人相比?”
他还待问她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姓名时,红衣丑女已道:“既然你比不上落松子,凭什么出去?”
龙少腾被她咄咄相迫,不得不说出真话,道:“若是任得陆大侠一败涂地,姑娘你处境固然大是可虑,便在下亦无法独善其身了。”
红衣丑女冷哂道:“你竟然替我打算,真是多谢啦。可是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有没有法子可退强敌?你凭一时之勇,只怕反而连累我也说不定。”
龙少腾听了心中有气,暗忖:这个女子真是不知死活,以她刚才那般的得罪人,人家肯饶她性命才怪哩。
他本待不再理睬她,但刚才那一缕关心的眼波,记忆犹新,忽又觉得不忍,便道:“那么请问你可有法子退敌?”
红衣丑女微笑道:“当然有啦,从前诸葛亮先生的空城计,还须一座城池和旌旗等物,但我只须一句话,包管他们不敢动我一根汗毛。”说到动她的汗毛,以她这副尊容,大概很少人敢生此妄念的了。
龙少腾想笑,可没有笑出来,只道:“请问是哪一句话便有如许魔力?”他笑一下,又道:“在下时时被邪魔鬼怪缠身,若是学得这般无上咒语,那就不必忧虑了。”
红衣丑女摇摇头,目光投向陆不凡那边。这位武当派名家剑术确是高妙精深,目下一旦缩小了剑圈,便守御得有如金汤城池,齐空玄等人总是找不到丝毫可以进攻的空隙。
众邪见他剑法功力如此高明,人人心中又嫉又惊,不觉充满了杀机,若是以这陆不凡的造诣推论,武当派掌门真人以及其他已作归隐的高手,岂不是比各邪派的首脑强胜一筹么?无论如何这人总是大患,最好是现在能合力除去。
他们不约而同的泛起了杀机,顿时形成了一个严密包围圈,各占有利方位,准备突袭或拦截。龙少腾瞧得分明,骇然低声说道:“不好了,这些妖人们存心不良,打算倚多为胜……”
红衣丑女哼一声,道:“假如你是陆不凡,这刻感觉如何?”
龙少腾蓦然醒悟,眼前所见众邪的阵势,异日对付自己,正是如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自问万万无法能得突破重围。
他终是胆力过人之士,猛可收摄心神,祛除了惊惧之意,专心一志的查看众邪这一包围阵势,可有破绽可乘没有?看了多时,但觉自己一旦被困,无论往哪个方位突围,都须得一招就震退阻路敌人,才可脱身。只是众邪个个功力深厚,武功精妙,他突围的这一刀全无一点把握。若是一招无功,自身必定反被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