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华媚娘又道:“但今晚更有意思,因为有危险在暗中等着我们,这样更刺激有趣了……”
龙少腾道:“危险并不是有趣的事!”
华媚娘道:“每个人想法不同,你无须勉强别人同意!”
龙少腾道:“这话也是,瞧,咱们快走出此镇了!”
华媚娘道:“敌人一定在镇外等候我们,因为在街上动手的话,太多人看见,总是不大好!”
她话声停歇一下,又问道:“你为什么决定大摇大摆的走出镇去?难道这是深不可测的空城计么?”
龙少腾一笑,道:“不是空城计,只不过我深信此镇没有可藏匿之地,所以干脆光明正大的走出镇外,与敌人决一死战,你认为我这看法如何?”
华媚娘道:“你是个不图侥幸的人,所以称得上是一条好汉。”
她意思是说换了别人,当然要考虑到躲藏之举,也许能逃过敌人耳目,这便是侥幸之心了。
龙少腾苦笑一下,道:“多谢你的夸奖,但据我所知,越是英雄好汉的人,越死得早,对不对?”
华媚娘道:“正是,但这也是没可奈何之事。一个人在某一方面有所得,另一方面必有所失。”
龙少腾一来感到不易接下去,二来他们已走出这条街最后的一间店铺,已步入危机四伏的范围内,所以不作声,警惕地行去。
华媚娘用手肘轻轻碰他一下,道:“龙少腾,对我们来说,我们有没有救兵,都没有分别,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龙少腾讶道:“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华媚娘想了一下,忽然改变主意,道:“算了,你迟早会明白的!”
她四下瞧了瞧,又道:“奇怪,七星教的人怎的全无踪影?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才动手?”
龙少腾笑一下,道:“咱们何须替人家烦这个心……”
他话说得轻松,其实心中思潮起伏,细细寻味这个美女刚才的话。她的话决不会无因而发,内中必有深意,但一时之间,却不易猜透真意。
华媚娘又用手肘碰碰他,道:“龙少腾,我有个提议,就怕你不肯接受。”
龙少腾道:“你先说来听听好不好?”
华媚娘道:“我想……如果有敌人出现,你最好别管我,你逃你的,反正他们不会把我怎样!”
龙少腾道:“这如何使得?咱们逃走时,已杀死他们不少人,你还认为他们会让你活着吗?”
“我对这些人很了解,他们不会杀我的!如果是名门正派,又不同了!”
她自信地笑着说:“七星教之人,彼此间没有什么感情道义可言,我们杀死的不是他们的性命,他们才不管呢!”
龙少腾道:“那也不见得,我瞧七星教这一派人,个个凶狠嗜杀,恐怕跟别的邪派的人不太一样!”
“没有的事!”华媚娘道:“你要明白,对象是我而不是你,所以他们的反应不同!”
“但是我却不能舍下你自行逃走!”龙少腾话声相当坚决:“我若是那样做了,将来还能做人吗?”
华媚娘笑一声,道:“傻子,你若是战死此地,更没有价值!”
她见龙少腾不作声,显然不同意她的话,便又说道:“唉,你的思想和行动,都像是那些正派古板的侠士,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帮助三阴教的,你不是那一类人。我看你还是抽身退出这场是非的好!”
龙少腾道:“我现在还能抽身撤退么?”
华媚娘道:“当然可以,除非你已被三阴教主无邪仙女迷住了!哈……哈……想想看,她居然自称无邪仙女,真是天晓得。如果她不邪的话,我简直可以当上‘圣女’啦!”
她格格笑着,看来她一点也不把团团黑暗中的危机放在心上。
龙少腾认为这事不好分说,何况事实上他是误打误闯卷入这一场天下各大邪派的是非之中的。由于一来这些邪派决不肯让他这晓得许多秘密的人,只身退出。二来义弟阿平还在无邪仙女手中。三来他也有着好奇之心,想把这一场邪派风波看个水落石出。
他脑海中泛起了无邪仙女的影子,但忽然另一个清丽绝世的脸庞闪现心头。后者是他在袁伯文书房内看见的画像,也就是引起这场邪派拼斗的主要人物狄可秀,燕云大侠狄仁杰的独生爱女。
她的影子竟使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连龙少腾自己也惊讶起来。
在荒郊大道上,四下虽是黑暗无光,可是华媚娘走得很稳,可见得她内功火候还不错,眼力明锐,已到了夜能见物的境地。
他们忽然一齐停步,原来在他们前面二十余丈远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团火光。
华媚娘讶道:“瞧,人家用火把来迎接我们啦!”
龙少腾道:“奇怪,我没有看见人影啊!”
华媚娘道:“相隔这么远,人家插下火炬就走开,你岂能看见?”
龙少腾道:“不,彼明我暗,就算距离稍远了些,也不可能看不见人影闪动,奇怪,这支火炬怎能突然出现呢?”
华媚娘道:“过去看看就知道啦,何必瞎猜!”
龙少腾即不移步,也不反驳,心想:你哪里明白呢?我如果猜测得出对方手法,便不难看破他们的用心,更进一步便可测透所有的部署了!
他的脑子忙碌地工作起来,很快就想出要使火炬突然出现的办法,竟有好几种之多,例如利用特制的黑罩,用长索远远控制,随时可以扯开,露出火光。
又或者是在路边先挖一个坑洞,人躲在其中,上面遮住火光透出。用时只要迅快打开遮盖物,举起火炬就行了。
再者就是用特制的火弹,在一两丈外掷击火把,将之点燃亦可。
总之,手法有好几种之多,但不论怎样,任何人在这等处境中,只有两种反应,一是转头逃走,二是过去看个明白。
第一条路比较不可能实行,因为转头逃走之时,便不免疑惑黑暗中是不是有敌人等候狙击。第二条路比较行得通,至少人家已知道你的下落,反而点燃火把,必有缘故。若要狙击,何须事先惊动你呢?
龙少腾很快就分析出这个结论,绝大多数的人当此之时,必定大着胆子过去瞧瞧,再想法子应付。
他微笑一下,举步行去,但去势不快。
华媚娘跟着迈开步,一面问道:“要过去看看么?”
龙少腾道:“不,我暂时让他们安心而已!”
华媚娘道:“真的?你作何打算呀?”
龙少腾道:“我要突然落荒逃走,当然把你带着一道走。”
华媚娘道:“如果人家在两边设下埋伏,黑夜狙击之下,你十成功夫便只剩下三成而已。何必冒这个险?”
龙少腾道:“别怕,如果你的情报正确的话,敌方只有三名高手可以对付我,其他之人都不是我的对手。那么你想想看,他们三名高手分散等候我呢?抑是聚在一起,合力收拾我们?”
华媚娘道:“假使他们一个对一个没有把握赢你的话,至少也会准备两个人合力对付你!”
“这就对了,”龙少腾道:“他们既然不能分散,那么就算大道两边有埋伏,谅也不是他们三人之一,我们怕什么?如果往前走,到了火炬之处,那时你看吧,不是三个一齐大笑现身才怪呢!”
华媚娘同意地连连颔首,故此当龙少腾突然抱起她跃向路边的黑影中时,她没有异议,还尽量缩起四肢,以免妨碍龙少腾奔蹿的行动。
龙少腾和华媚娘蹿入路边黑影中之后,火炬照耀下的大路上,果然迅即出现三道人影。
其中一个满面胡子敞着前胸的彪形大汉,一半讥嘲地向另一个瘦个子道:“嘿,诸葛先生的妙计到了你周蒙手中,立刻就变了样啦!瞧,人都跑了,袁六爷怪罪下来,咱巨一峰可不管……”
瘦个子周蒙摆摆手中长剑,正要说话。巨一峰又抢着道:“陈霸,咱们追是不追?”
名叫陈霸的是个黑脸膛大汉,手中拿着钢鞭,一脸煞气。他猛一跺脚,道:“老巨,咱们不追行么?袁六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周蒙这一招固然栽了,但你我两人能置身事外么?”
周蒙干咳一声,道:“巨一峰,先别毛躁,他们只有一个去处,咱们快快赶去,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前头!”
一声惨叫远远传来,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巨一峰跳起来,道:“混帐小子,又杀死咱们的一个人啦……”
陈霸道:“那边好像是麻子张把守的,对不对?”
周蒙毫不动心,道:“不错,是麻子张,这厮近来嚣张得很,不大听话,活该被杀……”
他招呼一声,火炬下的地面钻出一人,双手还持着火炬,大步走过来。
“把火炬弄灭,地上的坑洞填好。”周蒙吩咐说:“然后召几个人,随后赶到东北方的古树镇去!”
两名大汉应了一声,火光迅即熄灭,一片黑暗包围着这些人。
巨一峰道:“你们走你们的,咱到渡口收拾那小子!”
周蒙道:“那龙少腾身手非同小可,咱们合在一起,稳赢不输,若是分开了,就说不定啦!”
巨一峰道:“见他的鬼,姓龙的小子能有多大气候?袁六爷已经指示过如何下手便可取他性命,咱不听你的……”
陈霸也冷笑道:“周蒙,不是我陈霸不帮你,你最近实在有点颠三倒四,什么都怕。想咱们十多年来杀人无数,不知会过多少名家高手,龙少腾还远比不上那些人,咱们怕他何来?老实说你今夜这一招失败了,就该听咱们的啦!”
周蒙摇摇头,道:“这龙少腾武功上虽没有惊世绝学,但他脑筋快,气势强,咱们还是到古树镇上以逸待劳的好!”
巨一峰火爆地道:“陈霸,别跟他穷扯啦,咱们走咱们的,让他自个儿到古树镇等候姓龙的小子……”
在黑黝黝的荒野中,夜风吹刮的声音,单调而凄凉。
龙少腾停步道:“前面有一条大河!”
华媚娘的头偎靠在他肩颈间,漫声道:“有一条河么?有船没有?”
龙少腾道:“天黑这么久,哪还有船?”
华媚娘这时才抬头向四下张望,说道:“渡船也没有吗?”
龙少腾道:“前面有个渡口,但有没有渡船却不知道了!你让我忽然左转忽然右转地来到这儿,准知过了河就没事吗?”
华媚娘道:“你放心,我们跟着本教的暗记走,一定可以很快到达有人烟的乡镇,但敌方决想不到我们居然认识得路,所以他们不可能在那边设伏狙击我们,对不对?”
龙少腾道:“听来不错,但这条河我不喜欢!”
他大概也说不出理由,所以没加解释。
“渡口那儿必定有船,”华媚娘道:“过去瞧瞧,我们只要抵达那边的乡镇,就会有人接应,快,快……”
地面已比较平坦,所以龙少腾让她自己走。一来自己可以更灵活地应付一切突变情况,二来华媚娘内功不弱,除了没练过武功招式手法,不能应敌之外,其他方面例如夜间视物之力,行走时的步伐等,都远胜常人甚多。
他们迅即走到河边渡口,只见一盏风灯悬挂在河边树下的一艘渡船上。
华媚娘喜道:“瞧,那儿不是渡船么?”
龙少腾也大为欢喜,道:“妙,妙,咱们快下船,如果没有船夫摆渡,咱们自己动手……”
他才迈了两步,便陡然煞住去势。
在他前面丈许的平坦旷地上,突然从一丛高密的野草后跃出一人拦住了去路。
天色虽暗,但因为相距不远,所以龙少腾能够相当清楚地看见这人满面的胡子,以及凶气迫人的眼睛。
华媚娘惊哎一声,道:“少腾,这个人是七星教的二十一恶煞之一,姓巨名叫一峰,凶得很……”
她的眼力不但锐利,而且见闻广博,一下子认出拦路的敌人来历,这一点对龙少腾来说,非常重要。
巨一峰狞笑两声,斜睨着面前的一男一女,道:“狗男女,往哪里跑?”
龙少腾横刀待敌,口中向华媚娘问道:“媚娘,这厮有什么惊人绝艺?”
华媚娘应道:“他刀法凶毒,擅长使用同归于尽的手法,硬迫敌人胆寒退缩,便趁机抢攻获胜!”
她短短数语,已把最重要的部分说出。
龙少腾登时明明白白,知道只要不胆寒心怯的话,就不易落败。
凡是用惯某种特异方法取胜之人,很难改变习惯。他深知这个道理,所以迅快寻思应付之法。
若是以胆力硬拼,到了同归于尽关头,当然是胆力强的人能支持到最后的一刹那。
他要考虑的是,万一这巨一峰凶悍得能够豁出性命的话,到时要不要和他同归于尽呢?
龙少腾几乎在同时之间想通想透,有了坚定确切的答案。他不能退缩,亦无须退缩!因为退缩的后果既是难逃一死,则不退缩的话,亦不过一死而已。
他微微一笑,挑战地道:“巨一峰,华媚娘的话可是当真?你的胆力真的有那么强么?”
巨一峰傲然道:“不错,你敢不敢赌一下?”
龙少腾嗤笑一声,道:“恐怕是吹牛的吧?要不就是你从前还没碰到过真正有胆有勇的人!”
巨一峰厉声道:“你有种就试一试,来,来……”
龙少腾还未回答,草丛里又跃出一道人影。
此人现身之后,迅即打燃火折,点着了手中的火炬,一面说道:“等一等,你们要不要公证人?”
他把火炬插在地上,在闪动不定的火光中,只见这个大汉一张黑脸膛,横眉竖目的一脸煞气,手持钢鞭。
华媚娘又惊哎一声,道:“少腾,这个人也是二十一恶煞之中的人物,姓陈名霸,手中的神鞭擅长圈打两诀,黏上就难以脱身。”
龙少腾道:“知道啦!”
心想:对付这种人,须用遥攻远打,大开大阖的刀法才有制胜之望。
“哈……哈……”陈霸仰天大笑,道:“姓龙的,你知道什么?”
龙少腾道:“咱们一个一个来,等巨一峰胆力比不过我,才轮到你出手,对不对?”
巨一峰应声道:“对!陈霸,你别出手,瞧咱取他性命!”
陈霸道:“一峰,咱们刚才怎样商量的?”
巨一峰道:“别提刚才的话,咱定要瞧瞧这厮的胆子有多大!”
他声音中隐隐有翻脸的味道,如果陈霸坚持下去,他很可能会跟他内讧火拼。
华媚娘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龙少腾果然手段高明,轻轻易易就激得巨一峰铁了心,非来一场单打独斗不可。这一来就坠入了龙少腾逐个击破的妙计中了。
但她惧的是龙少腾既已把巨一峰的火激起来,到了形成同归于尽之势时,巨一峰极可能因此而坚持不退。那么此举岂不是等如增强了他的胆力一般?
陈霸一定是看出了这一点,哈哈一笑,道:“好,好!一峰,你要先上就先上,可千万别被这小子给骇回来……”
巨一峰哼一声,向龙少腾道:“来吧,陈霸和华媚娘是咱们的公证人!”
龙少腾喝一声好,长刀挥处,施展出一招“彩云飞”,但见电闪精芒,宛如奔雷闪电般劈攻而去。
巨一峰凶睛一瞥之下,已看透了龙少腾的这一招“彩云飞”的后着变化。
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因为对方的刀法变化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不难应付。只是这个年轻小伙子的气势,凌厉强劲,却不好轻觑。
当下挥刀相迎,他的刀法看似严守,其实暗蕴攻势,任何的一瞬间只要找到了空隙,都能变化出击,果然大有高手气象。
龙少腾刀招被封,顿时气势一窒。
华媚娘急忙叫道:“少腾,抢攻……你得抢攻……”
巨一峰一连四刀,把龙少腾杀得连连后退。他厉声长笑,道:“抢攻?哈!哈!这事谈何容易……”
华媚娘娇喝道:“少腾,踏紫微步法,攻他中盘……”
龙少腾正在有力难施之际,听了这话,不加考虑,果然依言踏出紫微步法,唰一声运刀疾砍敌腰。
巨一峰感到浑身不大对劲,但仍然出刀硬封。
“锵”地震耳一响,两刀相遇,溅出百数十点火星。
两人腕力相当,没有分出高低。可是巨一峰却仍然心头大震,晓得手中百炼精钢的长刀,已经大有缺损。他心疼得恨不得马上检查一下。可是,风声震耳,刀光耀目,敌刀又向胸腹间劈到。
他暴戾之性已发,脑筋没转过来,挥刀封架,还发出怒吼之声。
又是“锵”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
陈霸看他情势不妙,却反而咧嘴狞笑。他不但没有着急之心,反而因为晓得巨一峰经常在劣势之下,才施展得出同归于尽的手法,所以他十分放心。好在巨一峰纵是落败身亡,对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紧接着刀光连闪,“锵锵”之声不绝于耳,火星也连连迸溅。他们仅仅拼了数招,已使人泛起了惊心动魄之感。在那刀光和响声中,弥漫着凶杀的意味。
龙少腾发现华媚娘指点的原则,其效如神,果然把巨一峰杀得招架不已。精神更加振奋,刀势如长江大河般不停的攻去。
巨一峰终于在万分艰危中,蓦地找到机会,左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龙少腾的手掌。两人用力拉拒之间,双方右手长刀,渐渐形成了随时可以砍劈之势。
华媚娘大惊失色,因为这种形势正是她最担心的。
巨一峰方面的公证人陈霸,却泛起满面笑容。
要知他们七星教之人,个个赋性残忍,嗜好流血杀戮。所以目下眼看又有这等惨烈场面,登时心花怒放。
他们对于刺激,正有如吸毒一般,上了瘾之后,便永世摆脱不了。
这时巨一峰和龙少腾一步步的绕圈行动,双方右手各自举起大刀,在火炬之下,精芒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