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流星.蝴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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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来家贼最难防

孟星魂在树下挖了个洞,看着那两本簿子在洞中烧成灰烬,再埋在土里。

在行动前,他总是分外小心,无论做什么都绝不留下痕迹,因为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疏忽。

现在他已将这两本簿子上的名字全都记熟,他确信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忘记。

现在他已准备开始行动。

除了第一次外,他每次行动前都保持平静,几乎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就算一个真正的刽子手在行刑前,心情都会比他紧张得多。但现在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那是不是因为他以前杀人都是报恩,为了奉命,为了尽责,所以自己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而这次杀人却是为了自己。

他不能不承认这次去杀人是有些私心。因为他已想到了杀人的报酬,而且竟想用这报酬来养自己所爱的人,他简直不敢去想,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卑鄙无耻。

“孙玉伯也许本就该杀。”

“但你为了正义去杀他是一回事,为了报酬杀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孟星魂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矛盾,只有不去想它——逃避虽也可耻,但世人又有谁没有逃避过呢?有的人逃避理想,有的人逃避现实,有的人逃避别人,有的人逃避自己。

有时逃避只不过是种休息,让你有更多的勇气去面对人生。

所以你觉得太紧张时,若能逃避一下,也蛮不错的,但却千万不可逃避得太久,因为你所逃避的问题,绝不会因你逃避而解决的。

你只能在逃避中休息,绝不能“死”在逃避里。

孟星魂站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月明星稀。

他踏着月色走向老伯的花园,现在去虽已太迟了些,但他决心不再等。

只有一样事比“明知做错,还要去做”更可怕,那就是“等着痛苦去做这件事”。你往往会等得发疯。

老伯的花园在月色中看来更美如仙境,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花的香气在风中静静流动。

也没有任何警戒防备,花园的门大开着。孟星魂走了进去。

他只踏入了这“毫无戒备”的花园一步——

突然间,铃声一响,十八支弩箭挟着劲风,自花丛中射出。

孟星魂的身子也如弩箭般射出。

他落在菊花上,菊花开得这么美,看来的确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菊花中立刻就有刀光飞起。

四把刀,一把刀刺他的足踝,一把刀砍他的腰,一把刀在旁边等着他,谁也不知道要砍向哪里。

还有一把刀却是从上面砍下来的,砍他的头。

花丛上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他身子已无法再跃起,看来已免不了要挨一刀。

至少挨一刀,也许是四刀。

孟星魂没有挨上,他身子不能跃起,就忽然沉了下去。

“一条路在走不通时,你就会赶快的找另一条路。”

孟星魂的武功并不完全是从师父那学来的,师父的武功是死的,他的武功却不死——否则他就死了,早就死了。

他从经验中学到的更多。

他身子忽然落入花丛中,落下去之前脚一踩,踩住了削他足踝的一把刀,挥拳打飞了砍他腰的一把刀。

他身子既已沉下,砍他头的一刀自然是砍空了。

那把在旁边等着的刀砍下来时,他的脚已踩到地,脚尖一借力,身子又跃起。

身子跃起时,乘机一脚踢上这人的手。手拿不住刀,刀飞出。

孟星魂仿佛早已算准这把刀要飞往哪里,一伸手,就已将刀抄住。

他并没有使出什么奇诡的招式,他使用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就好像这一切本来就是很顺理成章的事,一点也不勉强。

因为他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很好,而且所有的动作仿佛是在同一瞬间发生的。

现在他手里虽有了一把刀,但花丛中藏着的刀显然更多。

他身子还未落下,又有刀光飞起。

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这声音似比神鬼的魔咒都有效,刀光只一闪,就突又消失。

花园中立刻又恢复平静,又变得“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戒备”,只有花香在风中飘动。

但孟星魂却知道老伯已来了。

只有老伯的命令才能如此有效。

他身子落下时,就看到老伯。

老伯身后虽还有别人,但他只看到老伯,老伯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间,你第一眼总是先看到他。

他穿着件淡色的布袍,背负着双手,神情安详而悠闲,只有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灼灼发光,上下打量了孟星魂两眼,淡淡的笑了笑,道:“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孟星魂冷笑道:“我这副身手本来是准备交给你的,但现在……”

老伯道:“现在怎么样?”

孟星魂道:“现在我才知道老伯用什么法子对待朋友,我实在很失望。”

他冷笑着转身,竟似准备走了。

老伯笑了,道:“你好像将我这地方看成可以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孟星魂回过头,怒道:“我偷了你什么?”

老伯道:“没有。”

孟星魂道:“我杀了你手下的人?”

老伯道:“也没有。”

孟星魂道:“那么我为何不能走?”

老伯道:“因为我还不知你为何而来的。”

孟星魂道:“我刚才说过。”

老伯微笑道:“你若是想来交我这朋友的,就未免来得太不是时候,在半夜里到我这里来的,通常都是强盗小偷,绝不是朋友。”

孟星魂冷笑道:“我若真想交朋友,从不选时候,我若想来杀你,也不必选时候。”

老伯道:“为什么?”

孟星魂冷冷道:“因为什么时候都一样,只有呆子,才会认为你在半夜中没有防备,就能杀得了你。”

老伯又笑了,回头道:“这人像不像呆子?”他身后站着的是律香川和陆漫天。

律香川道:“不像。”

孟星魂又冷冷笑道:“我是呆子,我想不到老伯只有在白天才肯交朋友。”

老伯道:“但你白天也来过,那时候为什么不交我这朋友?”

孟星魂的心一跳,他想不到老伯在满园宾客中,还能记住那么样一个平平凡凡的陌生人。

他心里虽然吃惊,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淡淡道:“那天我本不是来交朋友的。”

老伯道:“你难道真是来拜寿的?”

孟星魂道:“也不是,我只不过来看看,谁是我值得交的朋友,是你,还是万鹏王。”

老伯道:“你为什么选了我?”

孟星魂道:“因为我根本见不到万鹏王。”

老伯大笑,又回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人有样好处?”

律香川微笑,道:“他至少很坦白。”

老伯道:“我想你一定还记得他的名字!”

律香川道:“本来是记得的,但刚才忽然又忘了。”

老伯皱眉道:“怎么会忽然忘记?”

律香川道:“那时他既不想来交朋友,自然不会用真名字,既然不是真名字,又何必记住?”

老伯点点头,又问道:“他所说的话你信不信?”

律香川道:“他说的理由并不动听,但不动听的话通常是真的,除了呆子外,任何人说谎都会说得动听些。”

老伯道:“你看他是不是呆子?”

律香川凝视着孟星魂,微笑道:“绝不是的。”

孟星魂也在看着他,忽然道:“我至少愿意交你这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愿意。”

老伯大笑,道:“你的确不是呆子,你刚选了个好朋友。”

他拍了拍律香川的肩,道:“带他回去,今天晚上我将客人让给你。”

陆漫天一直在盯着孟星魂,此刻忽然道:“等一等,你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老伯微笑道:“名字可能是假的,朋友却不会假,我既已知道他是朋友,又何必再问名字?”

孟星魂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确是个很会交朋友的人。

无论他是在用手段,还是真心诚意,都一样能感动别人,令人对他死心塌地。

在这种人面前,很少有人能不说真话。

孟星魂能,他说的还是个假名字。

陆漫天道:“秦中亭?你是什么地方人?”

孟星魂道:“鲁东。”

陆漫天目光如鹰,在他面上搜索,又问道:“你是秦护花的什么人?”

孟星魂道:“堂侄。”

陆漫天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孟星魂道:“见过。”

陆漫天道:“他的气喘病是不是好了些?”

孟星魂道:“他根本没有气喘病。”

陆漫天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很满意。

孟星魂几乎忍不住要将这人当作笨蛋,无论谁都可以想到秦护花绝没有气喘病。

内家高手很少有气喘病。

用这种话来试探别人,非但很愚蠢,简直是可笑。

孟星魂的确想笑,但他听到陆漫天手里铁胆的相击声时,就发觉一点也不可笑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在快活林看见过这人,听见过他手捏铁胆的声音,他捏着铁胆走过小桥,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那时孟星魂对他已有些好奇,现在终于恍然大悟。

要杀孙玉伯的人,原来就是他!

那天他到快活林去,为的就是要收买高老大手下的刺客。

现在他故意用这种可笑的问题来试探孟星魂,为的只不过是要加深老伯的信任,他显然早已知道孟星魂的身份。

这人非但一点也不可笑,而且很可怕。

朋友手里的刀,远比敌人手里的可怕,因为无论多谨慎的人,都难免会常常忘记提防它。

律香川的屋子精致而干净,每样东西都恰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尘。

灯光很亮,但屋子里看来还是冷清清的,不像是个家。

没有女主人的屋子,永远都不是一个家。

律香川推开厅角的小门,道:“你可以睡在这屋子里,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过的。”

孟星魂道:“谢谢。”

律香川道:“你现在一定很饿,是不是?”

孟星魂道:“很饿,也很累,所以不吃也睡得着。”

律香川道:“但吃了就睡得更好。”

他提起灯道:“你跟我来。”

孟星魂跟着他,推开另一扇门,竟是间小小的厨房。

律香川已放下灯,卷起衣袖,带着微笑问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孟星魂道:“我不吃甜的。”

律香川道:“我也一样——这里还有香肠和风鸡,再来碗蛋炒饭好不好?”

孟星魂道:“很好。”

他实在觉得很惊异,他想不到像律香川这种地位的人,还会亲自下厨房。

律香川似已看出了他目中的惊异之色,微笑着道:“自从林秀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会在半夜起来,弄点东西吃,我喜欢自己动手,也许只有在厨房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真正轻松。”

孟星魂笑了,道:“我没有下过厨房。”

他决定以后也要时常下厨房。

律香川从纱橱里拿出三个蛋,忽然道:“你没有问林秀是谁?”

孟星魂道:“我应该问吗?”

律香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很久,才叹了口气,道:“林秀以前是我的妻子。”

孟星魂道:“现在呢?”

律香川又沉默了很久,徐徐道:“她已经死了。”

他将三个蛋打在碗里。

他看来虽有点心神恍惚,但打蛋的手还是很稳定。

孟星魂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很寂寞的人,仿佛很难找到一个人来吐露心事。

律香川慢慢的打着蛋,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可以看得出,我很少朋友,一个人到了我这样的地位,就好像会忽然变得没有朋友了。”

孟星魂道:“我懂。”

律香川道:“现在我们一起在厨房里炒蛋,我对你说了这些话,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但以后说不定很快就会变了。”

他又笑了笑接道:“你说不定会变成我的属下,也说不定会变成我竞争的对手,到那时我们就不会再是朋友了。”

孟星魂沉吟着,道:“但有些事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律香川道:“哪些事?”

孟星魂笑笑道:“譬如说,蛋和饭炒在一起,就一定是蛋炒饭,永远不会变成肉丝炒面的。”

律香川的笑容忽然开朗,道:“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只希望我们能像蛋炒饭一样,永远不要变成别的。”

“嗤拉”一声,蛋下了油锅。

蛋炒饭又热又香,风鸡和香肠也做得很好。

孟星魂装饭的时候,律香川又从纱橱下拿出一小坛酒。

他拍碎泥封,道:“你想先吃饭,还是先喝酒呢?”

孟星魂道:“我不喝酒。”

律香川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不喝酒的人不但可怕,而且很难交朋友?”

孟星魂道:“我只不过是今天不想喝!”

律香川盯着他,道:“为什么?是不是怕在酒后说出真话?”

孟星魂笑笑道:“有的人喝了酒后也未必会说真话。”

他开始吃饭。

律香川凝视着他,道:“看来只要你一下决心,别人就很难令你改变主意。”

孟星魂道:“很难。”

律香川笑了笑,道:“你怎么下决心到这里来的?”

孟星魂没有回答,好像觉得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

律香川道:“你一定也知道,我们最近的运气并不好。”

孟星魂道:“我的运气很好。”

律香川道:“你相信运气?”

孟星魂道:“我是一个赌徒,赌徒都相信运气的。”

律香川道:“赌徒有好几种,你是哪种?”

孟星魂道:“赌徒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赢家,一种是输家。”

律香川道:“你是赢家?”

孟星魂微笑,道:“我下注的时候一向都押得很准。”

律香川也笑了,道:“我希望你这一注也没有押错才好。”

他也没有喝酒,慢慢的吃了大半碗饭。

孟星魂笑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蛋炒饭,你若改行,一定也是个好厨子。”

律香川道:“若改行做赌徒呢?”

孟星魂道:“你已经是赌徒,而且到现在为止,好像也一直都是赢家。”

律香川大笑,道:“没有人愿意做输家,除非运气突然变坏。”

孟星魂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每个人运气都有转坏的时候,这也许就是赌徒最大的苦恼。”

律香川道:“所以我们就要乘手风顺的时候多赢一点,那么就算运气转坏了,输的也是别人的本钱。”

他站起来,拍了拍孟星魂的肩,又笑道:“你还要什么?”

孟星魂道:“现在我只想要张床。”

律香川道:“像你这样的男人,想到床的时候,通常都还会联想到别的事。”

孟星魂道:“什么事?”

律香川道:“女人。”

他指了指旁边一扇门,道:“你若想要女人,只要推开这扇门。”

孟星魂摇摇头。

律香川道:“你根本用不着客气,更不必难为情,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就像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正常。”

孟星魂又摇了摇头。

律香川仿佛觉得有点惊异,皱眉道:“你不喜欢女人?”

孟星魂笑笑,道:“我喜欢,却不喜欢别人的女人。”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有自己的女人?”

孟星魂微笑着点点头。

律香川道:“你对她很忠心?”

孟星魂又点点头。

律香川道:“她值得?”

孟星魂道:“在我心目中,世上绝没有比她更值得的女人。”

他本不愿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私事。

但这却是他最得意、最骄傲的事,男人通常都会忍不住要将这种事在朋友面前说出来,就好像女人绝不会将美丽的新衣藏在箱底。

律香川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仿佛被人触及了心中的隐痛。

这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被女人欺骗?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世上根本很少有真正值得你牺牲的女人,太相信女人的赌徒,一定是输家。”

他忽然又笑了笑,拍了拍孟星魂的肩,道:“我只希望你这一注也没押错。”

窗纸渐白。

孟星魂还没有睡着,他心里觉得又兴奋又恐惧,又有很多感慨。

他发觉老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聪明。

老伯也是个人,并不是个永远无法击倒的神。

他一生以善交朋友自豪,却不知他最亲近的朋友在出卖他。孟星魂甚至有些为他觉得悲哀。

律香川也是个奇怪的人,他表面看来本极冷酷镇静,其实心里也似有很多不能向别人叙说的痛苦和秘密。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好像真的将孟星魂当作自己的朋友,非但没有向孟星魂追查质问,反而在孟星魂面前吐露出一些心事。

这令孟星魂觉得很痛苦。

他不喜欢出卖一个将他当朋友的人,但却非出卖不可。

想到小蝶时,他心里开始觉得幸福温暖。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已抱着孩子入了睡乡?还是在想着他?

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候在一个又破又冷的小屋里,等着他,想着他,孟星魂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刺痛,有些酸楚。

他发誓,只要这件事一做完,他就立刻回到她身边去。

他发誓,以后一定全心全意的对她,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再离开她。

他想到律香川的话。

“世上根本很少有值得牺牲的女人。”

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律香川并不了解她,他相信等到律香川认得她的时候,对她的看法就会改变了。

只可惜律香川永远不会认得她。

孟星魂叹了口气,心里忽然平静。因为他终于有了个值得他忠实的人,而相信她对他也同样忠实。

“男人能有个这么样的女人,真是件好事。”

他平静,因为他不再寂寞。

逐渐发白的窗纸突然轻轻一响。

孟星魂立刻像猫般跃起,掠到窗前。

推开窗,他就看到乳白色的晨雾中,淡黄色的花丛后,有个人正在向他招手。

陆漫天。

陆漫天终于现身了。

孟星魂掠入菊花丛,赤着脚站在干燥的土地上,地上的露水很冷。

陆漫天的目光更冷,瞪着他,瞪了很久,才沉声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孟星魂点点头。

陆漫天道:“你是谁?”

孟星魂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陆漫天又瞪了他很久,终于也慢慢的点点头,道:“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半个月之前,你已应该在这里了。”

孟星魂道:“那么现在我也许在棺材里。”

陆漫天突然笑笑,道:“你很小心。”

孟星魂道:“我从不冒险,所以我还活着。”

陆漫天道:“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小心,有我在这里照顾,你还怕什么?”

他的脸在雾中看来宛如死人,笑起来比不笑时更难看。

孟星魂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厌恶之意,冷冷说道:“你本是老伯的好朋友,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出卖他。”

陆漫天居然神色不变,淡淡道:“有些事你还不懂,这就是人生,一个人若想爬得高些,有时就不能不从别人头上踩过去。”

孟星魂道:“我的确不懂,也不想懂。”

陆漫天道:“高老大没有告诉你?”

孟星魂摇摇头。

陆漫天道:“你知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孟星魂点点头。

陆漫天道:“很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孟星魂道:“等机会来的时候。”

陆漫天道:“没有机会,永远没有,老伯绝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等十年,也是白等。”

陆漫天道:“所以你根本不必等,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制造机会的。”

孟星魂道:“你要我什么时候动手?”

陆漫天道:“今天。”

孟星魂动容道:“今天?”

陆漫天道:“今天黄昏。”

他转身走出去,缓缓接着道:“有些事非但绝不能等,而且一定要快,越快越好!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

孟星魂跟着他,听着陆漫天道:“老伯喜欢花,每个黄昏都要到园子里遛遛,看看花,这是他的习惯,几十年来从未有一天间断。”

孟星魂道:“他一个人?”

陆漫天道:“他从来不要别人陪他,因为他总是利用这段时候,一个人静静的思考,有很多大事都是他在这段时候里决定的。”

孟星魂道:“但园里一定还是埋伏着暗卡。”

陆漫天点点头,忽然在一丛菊花前停下,道:“他每天都要逛到这里才回头。”

孟星魂道:“这里就有暗卡?”

陆漫天道:“有,但我可以叫它没有。”

他忽然蹲下去,伸手拔一株菊花。

这株菊花竟是活的,被他一拔,就连根而起。

下面竟有个小小的洞穴。

陆漫天道:“你下去试试。”

孟星魂道:“用不着试,我可以下去。”

陆漫天道:“好,今天黄昏,你就躲在这里,带着你的兵器。”

他忽又问道:“你以前用什么杀人的?”

孟星魂道:“看情形。”

陆漫天道:“像这种情形呢?”

孟星魂道:“用暗器。”

陆漫天道:“什么暗器?”

孟星魂道:“够快、够准、够狠的暗器。”

陆漫天面上露出满意之色,道:“好,老伯看花的时候,常常很专心,而且,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他绝对想不到会有人暗算他。”

孟星魂道:“我得手的机会有多大?”

陆漫天道:“至少有七成机会,除非你——”

孟星魂打断了他的话,道:“七成机会已足够,通常有五成机会时,我已可以下手。”

陆漫天道:“听说你从未失手过。”

孟星魂淡淡的一笑,道:“问题并不在有几成机会,而在你能把握机会,若是真的能完全把握住机会,一成机会也已足够。”

陆漫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微笑道:“看来我并没有找错人。”

孟星魂道:“你没有。”

陆漫天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孟星魂道:“我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是不是绝不会有人看到?”

陆漫天笑道:“问得好。”

他将拔起的菊花又埋下,才接着道:“这里晚饭开得很早,开饭时会有铃声,那时你无论在哪里,一听到铃声,就立刻要赶来。”

孟星魂道:“立刻?”

陆漫天道:“立刻!连一眨眼的工夫都耽误不得,我只能负责在那片刻间绝不会有人看到你。”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若耽误了,非但误了大事,你自己也得死!”

孟星魂擦净了脚上的土,又躺回床上。

现在一切事都已决定,只等着最后一击,就好像龙已画成,只等点睛。

事情的发展非但远比他想象中快,而且也远比他想得容易,他本该很满意才是。

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心里反而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有点不对。

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呢?他自己弄不清楚。

一切事的安排都很妥当周密,也许只不过安排得太容易了些。而且是别人替他安排好的。

他做事一向都由自己来安排决定,从没有人替他出过一分力。

他从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上。他更不愿太信任陆漫天。

“但这件事的主谋本来是他,想杀老伯的也是他,他完全没有理由出卖我,我更没有理由怀疑他的。”

孟星魂只有尽量使自己安心,因为他根本没有别的事可做。他只有等,等到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