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这是个大地方,大地方的人,总令人有一种很奇特的意味与感觉,无论是衣冠、谈吐、生活习惯等等。
乡村人到了大地方,就好像走迷路而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都会使他感到稀奇古怪,进而有一份强烈的追求心。
同样的,京师中人见到没有见过的事物,也一样的会感到稀奇古怪,人嘛!本来就有一份强盛求知欲与好奇心,任何一件事物,只要被他遇上了,必然要追根究底地大大地思索一番,直到失望为止。
今天,在京师就见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是一辆双头马车,由两个秀外慧中的少女驾御着,而且这两个少女不但衣着显明而华丽,人也美如天仙。
一般情形来说,驾车的应该是衣履破旧的粗黑大汉才是,像这样两个粉嫩娇滴滴的少女驾车,可真是天下奇闻,但这件事情毕竟出现了,而且出现在人烟稠密市面繁华的京师,怎么不令人感到奇怪呢!
这辆马车在闹市中慢慢地走着,后面同样地跟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其中也有些很特别的人物,靠近车尾最近的,有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这个人看起来很普通,但那双眸子不时在滴溜溜的打转,因为他看到那驾车的两个女孩子,心中一直在磨菇。
这时另一个着黑色短衣的高个子拉了他一把,两人以目示意,一直跟着马车来到长生客栈时,才相继离去。
长生客栈在京师中算是大客栈,不但有住的,而且有吃的,八扇大门整天打开着,那辆马车一直由大门进入后院,才停了下来。
两个美丽的少女娇躯儿就那么轻轻一纵,已无声无息地下了车,店伙赶过来说:“姑娘是住店的,本店大小客房,应有尽有,姑娘请吩咐!”
左首少女道:“你给我们准备三间客房,最好能是独门独户的。最好能有一个客厅,另外准备六个人的酒饭,马与车子照顾好。”
店伙笑道:“姑娘放心,西跨院刚好三房一厅,还空着,小的这就引姑娘去,马匹车辆小的自会照顾的。”
他便引两个少女进入西跨院,随后马车门一开,又下来三男一女,也跟着进入西跨院。
店伙将他们安顿好,又忙着招呼车马及酒饭。
这六个人是谁?他们正是陈仰白、夏少游、小舒、甄小苹、元丽、艾华等六人。
六个人进入西跨院便在客厅中暂时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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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白松散一下才笑道:“刚才在街道上行走之时,你们可曾注意到什么?”
夏少游道:“好像有人跟踪。”
陈仰白点点头道:“不错,靠在马车最近的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以我猜想这毫无疑问是智慧门中人了。”
甄小苹皱眉道:“若是智慧门中人,我们目前下脚之处,他们一定也会知道的了。”
陈仰白道:“不错,我之所以请元丽艾华两位姑娘驾车,其目的就是在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艾华道:“你固然将他们引了出来,但也暴露了自己。”
陈仰白道:“不错,若果我们不将他们引出来,也同样地藏身不住,那时敌暗我明,反而更加难以处理,与其处于挨打的地位,倒不如面对面地比划上一番。”
元丽道:“智慧门最拿手的法宝就是动智慧,你这样苦思焦虑的与智慧门中人斗法,岂不是以卵击石?”
陈仰白一笑道:“那也不见得,要知天下无决胜之策,以智斗智,胜败尚在未可知数,何况智慧门根据地立在京师,当然不乏人手,如果我们想凭借武功去对付,那才是以卵击石呢!”
夏少游点头道:“正是!以目前情形而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陈仰白道:“因此我在决定上京师之时,就准备与智慧门斗一斗法,当然我也知道与智慧门斗法难操胜算,但我们在武林,当然也无法看着智慧门永久横行下去,因此明知冒险,也只有一试了。”
甄小苹道:“如果朱涛大侠在此,我们必有制胜的把握。”
陈仰白叹道:“可惜,阮玉娇把朱大侠缠住了,要不然以朱大侠的武功机智,我们尚何愁之有。”
正说间,忽听到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店伙送酒菜过来,他将酒菜摆好在大厅之上,说:“客官请用饭,今日敝店到的客人不少,小的还要到前面照顾着。”
陈仰白道:“你店中到的是什么客人?”
店伙道:“无非是一些走江湖的,这些人龙蛇混杂,客官等身份不同,最好不要到前边去。”
陈仰白道:“知道了,谢谢你啦!”
店伙一笑,转身便走。
陈仰白看看天时,大约已是未末申初时分,忙道:“大家随便用一点,将息一下,如果我猜得不错,今晚将有一场好戏。”
夏少游奇道:“师叔这话好像是这场戏是专门冲着我们而来似的。”
陈仰白道:“不但这场戏是冲着我们而来,而且幕后导演人就是智慧国师。”
夏少游道:“师叔何以说得这样肯定?”
陈仰白道:“我是据理而推,因为目前我们刚到京师,虽然临时落了脚,可是尚未生下根来,敌人如果要铲除我们,这正是大好时机。”
夏少游点头道:“不错,我们乍到京师,人生地不熟,无论在进与退的两方面来说,都有些蹩手蹩脚之感,何况我们沿途疲乏,在心理上一定会疏于防范,他们如果要来,今夜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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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白笑道:“夏兄说得不错,因此我们吃过饭后,赶快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起更之后,我们就不能再睡了。”
艾华叹了口气道:“听你们谈论起来,倒真使我有些心惊胆怕的感觉。”
陈仰白问道:“你很怕智慧国师是不是?”
艾华道:“智慧国师在我心目中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不光是我,所有智慧门中的人,都会有此种感觉,与他斗智,怎不使人心惊胆怕呢?”
陈仰白点头道:“你说得也是,智慧国师的势力,武林皆知,但还不能构成你对他如此心惊胆怕的原因。”
元丽接着道:“难道还有第二个原因么?”
陈仰白道:“有!主要是你们二人受他统制太久,他的一切作为与手段以及威胁,已深深地渗入你们心底,这才是构成你们对他心惊胆怕的原因。”
夏少游笑道:“师叔区区数语,竟能一针见血,攻山中之贼易,攻心中之贼难!如果能将她们二人心中之贼去掉,那智慧国师也就不值得可怕了。”
陈仰白道:“不错,而且去心中之贼,目前势在必行,要不然万一与智慧国师朝了面,未曾动手已全身胆战,这个仗就不用再打了。”
甄小苹一笑道:“仰白!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她二人心中之贼去掉?”
陈仰白喝了一杯酒,半晌才道:“若要一个人对某一个人祛除恐惧心理,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使他对某一个人发生愤怒与怨恨,由怨恨而产生愤怒,当愤怒到极点之时,恐惧的心理自会消失,这就好比一个人常伏于另一个人的淫威之下,开始怕他的威势,不敢得罪他,任他欺诈,但当他被欺诈到不能忍受的时候,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奋起反抗,因此他先前的恐惧心理,也就自然消失了。”
艾华道:“话是不错,但这种怨恨与愤怒的心理,从何生起?”
陈仰白向她一笑道:“你现在可以回想一下在智慧门中受智慧国师利用时之情形,将他恶劣的情状统统搜出了脑子,你就自然会对他产生怨恨与愤怒了。”
元丽点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真值得一试。”
陈仰白道:“只要你们拿出信心来,我想一定可以成功,而且可以保证在十二小时之内可以成功。”
甄小苹吃了一块肉笑道:“仰白!如果我要摆脱你情感的纠缠,同样也可以找出你的缺点而怨你恨你,那样我也会毫无痛苦地离开了是不是?”
陈仰白笑道:“话是不错,可是你有什么理由要离开我呢?”
甄小苹笑着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这样子说说罢了。”
陈仰白嘘了一口气道:“我的姑奶奶,希望你不要有这种心理。”他这一句话,使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已是酉牌时分了,六人匆匆吃完,分住三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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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华与元丽住一间,夏少游与书僮小舒住一间,陈仰白与甄小苹合住一间,当然!一间房子只有一张较大的床铺,武林儿女本无俗中人的礼法规限,因此陈仰白与甄小苹也就合睡在一张床上,而且还睡在一头。
甄小苹一笑说道:“仰白,我现在有一个很奇妙的感觉。”
陈仰白笑道:“什么感觉?”
甄小苹道:“愈是从艰苦与困难中得来的温暖与快乐,才会使人感到愈幸福可贵。”
陈仰白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么?”
甄小苹摇摇头。
陈仰白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凡是经过苦难奋斗,而所得来的果实,人都会很珍贵它,第二是一个人是在艰苦中奋斗,他的幸福日子一定不会太多,因此偶而抓到一点机会,他就会感到非常快乐了。”
甄小苹点头道:“不错!就像我们两个人现在一样。”
陈仰白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柳腰,突然有一阵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身形轻轻地震动一下。
甄小苹的小嘴已靠在他的耳根上说:“你要么?”
陈仰白轻轻地摇头。
甄小苹叹道:“你不喜欢我?”
陈仰白微微一惊,忙道:“小苹,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说今晚上可能有一场紧张的场面,我们必须养养精神。”
甄小苹小脸蛋儿红了,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半晌不发一言。
陈仰白道:“小苹!你生气了么?”
甄小苹笑着摇摇头,她笑得很甜,也很美,只是笑中总带着一种娇羞的意味。
陈仰白拍拍她的香肩说:“睡吧!也许还要大打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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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苹娇躯一缩,钻到他怀中道:“仰白!说实在的我总有些害怕。”
陈仰白道:“你怕什么?”
甄小苹道:“你别忘了,这是智慧门的根据地,无论是以智慧,以实力,以形势,我们总是站在挨打的地位。”
陈仰白点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但天下有很多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目前我尚有一线制胜的希望。”
甄小苹道:“什么希望?”
陈仰白翻一翻眼半晌道:“四佛之一的戒刀头陀必已到达京师,如果我们能会合的话,在武力方面,我们可以无虑,另一方面是希望朱涛大侠能够早日寻到阮玉娇,你当然知道朱涛大侠侠肝义胆,目前虽被情丝缠绕着,但当他一旦找到了阮玉娇后,对智慧门的事,一定不会就此放手。”
甄小苹道:“不错。”
陈仰白又道:“因此我猜想当他们会面之后,很可能会双双赶来京师。”
甄小苹露出怀疑的眼光道:“你以为他一定会找到阮玉娇么?”
陈仰白肯定地道:“我认为他不但早已找到了阮玉娇,而且很可能已到达了京师。”
甄小苹道:“你凭什么下此断语?”
陈仰白一笑道:“我说出来你就明白了。你想朱大侠与阮玉娇分手之时,一定会约定一个地点,因此当朱大侠到江南之时必然很快地找到了她。”
甄小苹道:“不错!”
陈仰白又道:“当朱大侠找到阮玉娇后,必然又会想起智慧门的事,而准备再返京师,阮玉娇对朱大侠十分倾心,既是见了面,当然不愿再就此分手,一定会追随他而到达京师。”
甄小苹道:“话是不错,但也不一定他们就已经到达了京师呀!”
陈仰白道:“你记得我们与朱大侠分手有多久了?”
甄小苹道:“大约两个多月了吧?”
陈仰白道:“这就是了,朱大侠到江南既能很快找到阮玉娇,他的第一桩心事已了,当然会联想起第二桩心事,那就是智慧门的事情,因此我猜想当他与阮玉娇会面之后,最多不出三天,必然会双双赶赴京师,如以他们两人的脚程而言,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京师了?”
甄小苹一笑道:“听你这一说,这倒也确有可能,但这只是可能而已,可能并不代表绝对是不是?”
陈仰白道:“是绝对的,不信过几天我们必会碰面。”
甄小苹道:“如果朱大侠与戒刀头陀真的与我们会合了,这一场斗法,我们可以占到一半的优势。”
陈仰白笑道:“所以说我们仍有一线的制胜希望,只是最担心的还是在我们未曾会合之前。”
甄小苹道:“不错,这一段时间你将如何度过去?”
陈仰白只说了一个字:“拖!”
甄小苹摇摇头道:“你虽然想拖,但别人却不想拖,如果他们主动地来找你,你也无可如何了。”
陈仰白一笑道:“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现在欠人家一笔钱,而自己又没有钱还给他,你该如何处理?”
甄小苹道:“那还用问么,只有拖了。”
陈仰白道:“假如对方紧迫着你要,你又将如何?”
甄小苹一笑道:“那还是拖!拖债的方法很多,比如说远行、装病、打拱、作揖、说好话、讲假活、戴高帽子等等,无一不可。”
陈仰白笑道:“既然欠可拖,我们的战略也可拖,我们可以利用逃、躲、推、唱空城计、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使对方摸不清楚我们的底细,而犹豫不敢骤然下手。”
甄小苹道:“奇怪!你的脑筋好像愈用愈灵活了,黑点子也特别地多了起来。”
陈仰白道:“这就好像一部机器一样,很久不用了它会生锈而无法发动,如果常常用它,各个关节的地方铁锈磨光了,当然就会愈开愈快了。”
他边讲边打个哈欠又道:“现在天色已暗,我们尚有一个更次可以休息,睡吧!”
这时候三个房间的人,都在默默养神,这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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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客栈是客房兼酒肆,因此到了晚上,生意反而会特别地好起来。
这买醉的人多,住店的人少,凡是买醉的人,通常都有几种习气,第一要酒好,第二要菜香,第三还要人多,因为人不多不够热闹。
喜欢凑热闹的人,都是属外向人物,这种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安静的,当然,这种人属于男性的较多,而女人却少之又少,有时连一个也碰不上。
但长生客栈中却来了一个女人,她是来买醉,一坐下来就向店伙要一斤牛肉三斤白干。
一个女人能喝三斤白干酒,这的确也是少见的,因此引起了四周酒客的注意。
这些人先惊奇她的酒量,然后更惊奇她的美丽。
美丽这两个字,如果用在女人身上,可以包括很多种的因素,第一是年龄,一个女人到三十左右,就是生得再美,也不会有人说她美了,因为她已失去了先决条件。第二才是面容,面容是包括了五官,但五官端正并不算美,主要是五官生得俏皮,使人看起来,有一种天然独特而逗引人的风韵,比如说眼带桃花眉挑媚,口嘘兰气鼻朝天,这些都能挑起男人的情欲。除此而外尚有内在美,一个女人真正的内在美不是敦厚朴实,而是她具有一种闲情逸致清丽脱俗的风韵,透过眼神而展露在别人的面前,有时一眼之间,就能使你感觉到她已在与你说话,不但说话,而且已说了很多的话,不但说了很多的话,而且都是些深情款款的话。
这个一顿能喝三斤白干的女人,似乎已包括了上面所有的美,她只是向四周轻轻地扫了一眼,已经使很多人心旌摇摇地胡思乱想起来。
形象最难看的是店小二,他不但弯腰曲背地在尽量巴结这位女客人,而且口水直流,如果在平时有人看到他对女人这样子一定会皱眉头,但这个时候竟然有很多人羡慕他,因为他身份虽然低下,但他竟可以用他的特殊身份与那女人接近,这怎不让人羡慕呢?这女人大约十七八岁,粉蛋腮吹弹得破,柳叶眉双展远山,樱桃口含羞带笑,朝天鼻透出媚俏,于其说她是个女人,还不如叫她女孩子来得恰当,因为她道道地地只能算是个大孩子。
这个女孩子从入店开始,直到三斤白干快喝完了,未说过一句话,但她的眼睛却好像随时随地在与人说话,也许她的话并未说出口,但别人已经懂得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