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白见她没有做声,抬头一望,突然说道:“我听说思想能催人老,你是个美貌心善的姑娘,最好少伤脑筋。”
甄小苹道:“唉!亏你还有心情想到这种事,人家都替你急死啦!”
陈仰白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急也是急不来的。”
甄小苹道:“好,我不迫你走,但你最低限度得告诉我,你留在这儿,有何好处?”
陈仰白道:“我不知道,根本上我没有地方好逃呀!”
甄小苹道:“只要你肯逃,我替你安排。”
陈仰白道:“若然我逃走的话,很多的人包括丁天厚在内,仍将穷追不舍,我岂不是变成一个亡命客了。”
甄小苹道:“做人要识时务,为了保存性命,只好见一步行一步。”
陈仰白摇摇头,道:“逃亡的生涯,我是过不惯的。”
甄小苹拉着他的手,柔声道:“走吧!我把你弄过院墙那边去。”
她原想暗暗使劲,试试这个男人的反应,可是两手一碰触,她心中泛起了一种陌生的兴奋感觉。
甄小苹玉颊泛起了桃花般的娇艳颜色,不但双手无力把陈仰白托过院墙,甚至连站都有点站不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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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白反而须得用点劲把她扶着,他面上泛起惊异之色,但却没有询问,有点发呆地注视她娇羞的艳丽得迫人的面靥。
他旋即露出迷乱惘然神色,叹一口气,道:“幻府中的女孩子,个个都像你们这么漂亮么?”
甄小苹听了这话,登时记起了阮玉娇,因为他用的是“你们”的字眼,而不是单独指她。那么另外的女子,自然是说阮玉娇了。
她一想起阮玉娇,立时又醒悟目前的局势。当下神智恢复清醒冷静,把双手收回,说道:“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进来查看?”
陈仰白道:“你说的可是幻府的人?”
甄小苹道:“不,除了三小姐之外,最可怕的是智慧门的丁二先生,其次是百邪派的林元福,也不好应付。”
陈仰白道:“你认为他们一定会加害于我?”
甄小苹道:“丁二先生乃是智慧门的第二号人物,他既是认定了你是武林高手乔装,你是也好,不是也好,如果被他有机会试探,这一试探下来,你非付出生命不可。”
陈仰白道:“但他已经有机会试探过,难道还不算数?”
甄小苹道:“他上回并没有彻底试探,为的是他人孤势单,试想你一露出真面目,与他相拼之下,他反而吃大亏。所以他现在才真正地要对付你。”
陈仰白道:“那么他现在早已有了帮手,是不是?”
甄小苹道:“不错,我家三小姐和百邪派的林元福,都是他的盟友。”
陈仰白道:“阮三小姐和朱涛大侠的关系,不比寻常,而我是朱大侠救出死地的,三小姐焉能帮助丁二先生?”
甄小苹道:“每个人都得为了自己最大利益打算,所以敌友之势,常常因为形势的改变而改变,这又何奇之有?”
陈仰白摇摇头道:“不,你错了,如果敌友之间,可以因形势而时时改变,则这等关系,只不过是基于利害的结合。如果道义之交,哪怕自己有杀身之危,亦不会改变初衷的。”
甄小苹叹口气,道:“我都懂得,用不着你教导我,更不该因这等迂腐的陈腔烂调而浪费宝贵的时间。”
陈仰白道:“这种谈话,焉能视为迂腐无用?”
甄小苹道:“试问你如是无声无息地死了,生前纵是满肚子的议论道理,又有何用?”
陈仰白摇头道:“我不同意姑娘的说法,不过要反驳你,却是很不容易之事。”
他突然眼睛一亮,微笑道:“是了,这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彻底悟得人生的道理,虽死何妨?孔夫子就这样说过。”
甄小苹又叹口气,道:“难道你要我去告诉他们说,你还在此处么?”
陈仰白道:“如果姑娘打诳也不能使人家相信离开,那么你还是说实话的好,好在在下是真金不怕火。”
甄小苹沉吟一下,才道:“好,我出去啦!”
她伸手握住对方手掌,摇撼几下,又道:“虽然我一点不赞成你的理论,但至少你愿以生命坚持你的想法此一决心,我还是很佩服的。”
这回两人的手儿虽是相触,却是没有早先那种神秘美妙的感觉。大概是由于他们的心思都用在重要的问题上,所以无暇产生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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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苹刚走出院门,便见丁天厚领先,后面跟着阮玉娇和林元福,正向这边走来。
丁天厚微微一笑,道:“甄姑娘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别有原因?”
甄小苹向阮玉娇望了一眼,见她点头示意自己回答,这才说道:“我劝了陈仰白老半天,但这个固执的书呆子,就像驴子那么固执。”
丁天厚道:“陈仰白果然还在么?”
甄小苹道:“是的,上次我进来查看时,他恰在别的房间中。”
丁天厚道:“那么甄姑娘劝他作什么呢?”
甄小苹道:“我劝他逃走,可是他执意不从。”
林元福笑一声,道:“这真是驴子脾气,牵嘛不走,打嘛倒退。”
阮玉娇道:“你老兄别一派幸灾乐祸的样子好不好?”
林元福笑一笑,没有开口。
丁天厚问道:“陈仰白何故不走?难道你没有把利害得失分析得清楚?”
甄小苹道:“我已经分析得很清楚明白,可是他坚称自己不懂武功,同时更怕逃亡的生涯,所以执意不逃。”
丁天厚道:“好,咱们去瞧瞧。”
阮玉娇道:“二先生等一等,也许这人真是个书生,根本不晓得你手段的厉害。”
丁天厚道:“等到他知道时,悔之已晚。”
阮玉娇道:“正是这样呀!就算他是修习武功之人,可是他竟如此地不识时务,应逃而不逃。这等人的成就,可以思过半了。”
丁天厚道:“难道阮小姐真的劝我放弃么?”
阮玉娇道:“我只是照事论事而已。”
丁天厚道:“咱们还是先瞧瞧陈仰白,很可能他特地造成这等形势,使咱们判断错误。如果当真是他故意这样做法,则此人之才智胆勇,至少可与朱涛相提并论了。”
他当先走入跨院,一眼就看见陈仰白在门口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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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厚招手道:“仰白兄,请出来谈谈。”
他口气越是斯文有礼,就越发叫人感到他的狠毒深沉的心胸。
陈仰白走出来,神情看起来既迷惑又有点畏惧。
他一眼望见后面的阮玉娇,登时勇气大增,加快了脚步,向阮玉娇行去。
丁天厚冷冷道:“站住!”
陈仰白不敢有违,连忙站住。
丁天厚道:“你虽是与阮三小姐是相熟朋友,可是我告诉你,在今日的情况下,你就算被杀,她也不会帮你的。”
陈仰白轻轻道:“他的话可是当真的?”
阮玉娇道:“是的,我为了某些原因,不但无法帮你,甚至可能出手杀死你。”
林元福道:“你要不要问问我的立场?”
陈仰白道:“你一定帮着他们了,是不?”
林元福仰天大笑,道:“算你小子猜对啦!”
他这等话在平时定可惹人发笑,但现下却不然,没有一个人有反应的。
丁天厚道:“至于甄姑娘,她乃是阮三小姐的属下,纵然有助你之心,但形格势禁,以致有心无力。”
陈仰白道:“二先生不外是说我将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而你则恰好与我相反而已。可是事实上你一个人也就够了,何须别人帮你?”
丁天厚道:“如果你确确实实是个文弱书生,我当然不须别人帮忙。”
陈仰白眼色古怪地望他一下,问道:“那么丁二先生你认为我是文弱书生呢?抑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丁天厚淡淡道:“你应当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他答话之时,一面猜测对方何以露出古怪的神色。可是以他智慧之高,也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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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白道:“假如二先生居然猜错了,只不知在下有没有机会证明?”
丁天厚道:“你虽然有证明的机会,可惜的是无法两全其美。换句话说,你如果的确是道地的书生文人,证明了我的错误时,你已经命丧黄泉了。”
陈仰白道:“为什么你要使用如此决绝的手段呢?”
丁天厚道:“因为你既是存心伪装为书生,当然难以找出破绽,除了用极端的手段之外,别无他途。”
陈仰白又以奇怪的眼色瞧他,道:“这样说来,我唯有一死,方能证明你的错误啦!”
丁天厚道:“不错。”
心下忖道:“难道他肯打算自杀,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我的错误?抑是准备露出原形?”
总之,陈仰白奇怪的目光,所表示的意思不外这两点。
陈仰白目光一转,掠过阮玉娇,最后落在甄小苹面上,悲哀地道:“甄姑娘,我很后悔刚才没有听你的话。”
甄小苹芳心一阵战栗,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陈仰白又道:“在下虽是难逃大劫,不明不白地死去,但若泉下有知,仍然十分感激姑娘的一片好意。”
他说到这里,显然是说他自己难免一死,但丁、阮,林三人,至此仍不能相信他真的要死,除非他马上自杀,方可算数。因为陈仰白尽管说得可怜,却说不定忽然露出原形,出手相搏。
这时只有甄小苹一个人深信陈仰白不是假的,她迅即走前数步,插在陈仰白与丁天厚之间。
丁天厚惊讶地道:“甄姑娘此一行动,敢是想阻止本人动手?”
甄小苹坚决地点点头,道:“是的。”
丁天厚淡淡一笑,道:“阮三小姐准你这样做么?”
阮玉娇应声道:“这丫头胆敢放肆,我决定驱逐她出府,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幻府之人。”
甄小苹面色丝毫不变,道:“婢子实在很对不起小姐。”
阮玉娇道:“你为了情爱,胆敢叛出本府,若然丁二先生居然让你逃生,但本府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的,我仍将执行,决难徇私,这一点你想必也料得到。”
甄小苹道:“婢子省得。”
阮玉娇微微叹一口气道:“怪不得本府须得有元命心灯大法了,如若不然,早晚一哄而散。”
丁天厚冷冷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啦!”
林元福插口问道:“阮三小姐,贵府对叛逆之徒,作何处分?”
阮玉娇道:“自然是诛杀不赦了。”
林元福道:“甄姑娘如此娇艳,又正当青春年少,这等美人,不可多睹,若是一刀杀却,岂不可惜?”
阮玉娇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可惜亦不中用。”
林元福道:“兄弟斗胆讨个情,如果三小姐肯把她卖给我,任何代价,都可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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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笑一笑,道:“敝府倒是有这么一条规矩,可以把她出售,但价钱太高,林兄恐怕出不起。”
林元福道:“贵府总不能索价黄金十万两吧!你能不能说出价钱来听听?”
阮玉娇道:“这又有何不可,敝府规矩是如果有人想购买像她这等叛逆之人,须得拿一条性命作抵。”
林元福道:“只要不是指定要用我的性命,这个价钱一定也不算高昂。”
阮玉娇道:“林兄乃是聪明人,定能猜出敝府这条规矩,要的是什么人的性命?”
林元福咋舌道:“如果要我付出一命以换回甄姑娘的,这件买卖不必谈啦!”
阮玉娇道:“敝府的用意,正是不想叛徒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丁天厚这时才插口道:“既然甄姑娘已被幻府逐出,则阮三小姐已失去控制之权。换言之,在阮三小姐执行府规以前,甄姑娘爱怎样做,阮三小姐都管不着。”
阮玉娇颔首道:“正是如此。”
丁天厚面色一沉,冷冷道:“但反过来说,无论什么人,用任何手段对付甄姑娘,阮三小姐也管不着。”
阮玉娇应道:“这个自然。”
丁天厚道:“倘若你后来发现甄姑娘仍然活看,你便执行府规,将她处死,对也不对?”
阮玉娇连连点头,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莫不优雅动人。
林元福突然道:“若然阮三小姐违规被逐,兄弟很可能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阮玉娇嫣然一笑,道:“谢谢你,但我相信林兄没有这等机会。”
丁天厚道:“纵是有这等机会,但以林兄的为人,相信也不肯冒性命之险,拯救阮三小姐。”
林元福摇摇头,道:“二先生对小弟为人,知之不深,这个判断容或有误。”
丁天厚微微一哂,道:“那是后话不提,目前本人打算出手拿下甄小苹姑娘,此举有没有人反对?”
林元福、阮玉娇都摇摇头,表示不反对。
陈仰白忽然鼓勇开口,道:“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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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厚讶道:“你?”
甄小苹忙道:“你不要开口,除非是我看错了,也就是说你竟是身怀绝技之士。”
陈仰白苦笑一下,道:“我如果身怀绝技,老早就出手把这些人撵走。”
甄小苹向他甜甜一笑,柔声道:“是啊!你既然无拳无勇,那就暂时置身事外,等我来应付。”
众人都惊异地注视着这个幻府出身的美貌少女,尤其是阮玉娇,她深知甄小苹有多大气候,明明远远不是丁天厚这等人物的对手,可是她却能临危不惧,比任何时候都冷静镇定,也好像忽然之间完全成熟了一般。
她这种转变,自然是“爱情”的魔力,虽然在事实上,甄小苹与陈仰白还是今天才认识,一共相处了没有多少时间,可是情之为物,就是如此奥妙神奇,使人不能测度。
陈仰白默然退开几步,长长叹一口气。这一声叹息中,包含了无限的悲愤和痛苦之意。
只听丁天厚道:“甄小苹,本人若是亲自出手,对你来说,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甄小苹讶异地望着他,问道:“这话怎说?”
丁天厚道:“因为本人身份攸关,如果五招之内,不能擒杀于你,便只好放过你了,这是你‘喜’的由来。”
甄小苹果然泛起喜色,道:“当真只限五招么?”
丁天厚傲然道:“本人话出如风,决不更改。”
甄小苹欣然道:“好,那就请二先生赐教。”
丁天厚冷冷一哂,道:“但事实上本人有十分把握,可在五招之内,取你性命,这便是你‘忧’的由来了。”
没有人敢认为丁天厚这句话乃是吹牛,连甄小苹亦是如此。
因此她喜色乍隐,换上了忧色,道:“二先生若是没有这等把握,当然不会说出来。”
丁天厚道:“这个自然,不过本人多说几句话,却是另有用意,你要不要听听?”
甄小苹忙道:“二先生请说。”
丁天厚道:“咱们一旦动手,你与陈仰白的命运,便有如命中注定,不能更改了。因此假如你深信本人之言,并无虚夸,你最好马上撽械投降,任我摆布。”
甄小苹狐疑道:“你要我投降任你摆布。”
丁天厚道:“不错,此举你可能救了陈仰白一命,本人也许把你收入本门之内,这样幻府亦将无奈你何。”
丁天厚这番话,宛如奇峰突起,使局面急剧转变。弄得每一个人都感到很迷乱,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甄小苹呐呐道:“有这许多好处么?二先生何以肯给我这等机会呢?”
丁天厚道:“原因你不必问,咱们一言立定,你现下说一声,降是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