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苹不悦道:“你不会去瞧瞧么?”
店伙又更为清醒一点了,应道:“小人意思是说,不认识您要找的那个人。”
小苹道:“他是你们店里的客人,你去问问掌柜或者别人,不就知道了么?”
那店伙居然有了表情,愁眉苦脸地叹一口气,道:“您哪里知道,小店连日来都不大顺利,所以老板最先病倒,跟着掌柜也都生病,今天早上连伙计们也通通生病不干了。”
小苹这时才恍然大悟,不禁嫣然一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今天才来帮忙的?”
那店伙道:“您猜得一点儿不错,您想小人哪里认得店里的客人呢?”
小苹故意问道:“这儿发生什么不顺利的事?”
那店伙回望一眼,见没有旁人,才道:“听说有些客人忽然不见了,忽然又出现,半夜三更又有人打打杀杀的,总之怪事处处有,这儿特别多就是了。”
小苹道:“你虽是不认识陈仰白,但你总知道东跨院吧!带我去瞧瞧就行啦!”
那店伙忙道:“小人知道,您这边走。”
他替这位漂亮的姑娘服务,显然甚是愉快,当先带路,一直走到东跨院内,指着一个房间,道:“那边的一间有客人住,待小的问一问便知道了。”
小苹点点头,只见这壮健汉子快步奔到门口,从半开的房门内望入去,便马上哈腰行礼。小苹登时晓得房内有人。
但这个店伙竟然没有作声,而且姿势滑稽可笑。因为他仍然哈着腰,刚刚昂起头向房内瞧看,便动也不动,好像忽然冻僵了似的。
小苹疑惑忖道:“莫非他被人点了穴道?”
但她自信还不至于看不出有人施展点穴手法,哪怕是隔空弹米打穴功夫,亦不会毫无发觉。
因此她实在十分迷惑,当下轻轻一跃,落在那店伙身后,目光透望入去,登时也是一怔。
原来房内正对着门口,有一个人直挺挺地坐在椅上,面向着房门,眼皮下垂,却没有完全闭上。他令人惊奇的乃是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刀,刀刃上光华闪耀,锋快可知,这把刀却是横搁在他自己喉咙上。此人这等架式,分明要抹脖子自杀。但他坐得纹风不动,喉间也没有鲜血流下来,可知刀刃还未抹开皮肉。
但正因如此,更是诡异古怪,可就怪不得这个店伙整个人都给吓傻了。
小苹瞧瞧房内之人的面貌和衣着,已经猜出必是陈仰白无疑。而据她所知的陈仰白乃是文弱书生,不懂武功,并无兵刃在身,所以这一把精钢长刀,当然不会是他的兵刃。
从这一口长刀上面,小苹已经看出三件事,一是有人入房收拾陈仰白,这个人还在不在房间,尚未可知。
第二点就是这个收拾陈仰白之人,必是时下高手,因为这一口长刀,不是一般在刀铺所能买得到的。以此刀的尺寸份量看来,若非高手,定难施展。
第三点是陈仰白没有死,只不过被点了穴道。瞧他颔上仍未有青筋浮突,可知只是刚被点穴而已。
小苹心中一动,纤手挥处,便向那店伙背上死穴拂去,指尖潜力激射,老早就罩住了那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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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这店伙下手之故,乃是忽然动疑,感到此人很可能就是摆布陈仰白之人。或者是党羽之一。
故此她一来先发制人,只有便宜不会吃亏。二来也可借此凶毒手法,测一测此人的底细。
这店伙那么笨重的身躯,被她纤纤玉指拂中,登时横飞数尺,咕咚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一时爬不起身。
原来小苹指尖拂中到他身上时,见他尚无反应,心知对方若是高手,决计不肯把死穴交给她,可知此人既非摆布陈仰白之人,亦不曾修习过武功。于是内力迅变,五指变成五根钢条一般,硬是把店伙撬起摔开。
她连望也不望那店伙一眼,凝神注视着房间内的动静,果然门后闪出一人,两下打照面,互相打量。
此人年纪大概不会超过三十,高个子,相貌相当英俊,两道长眉和锐利的眼睛,显示十分聪明。
他眼中旋即闪出惊讶的光芒,道:“姑娘敢是阮三小姐么?”
小苹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谁?先告诉我好不好?”
这个男人道:“区区丁天厚,听姑娘的口气,大概不是阮三小姐?”
小苹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道:“丁兄聪明得很,果然得天独厚,胜于常人。”
她一面把他的名字拿来谈论,一面迅快忖道:“刚才他问我是不是三小姐,我没回答,反问他是谁,请他先告诉我,这两句话之中,哪曾泄漏口风?他从哪一点测知我不是三小姐?”
念头这么一转,顿时感到这个长身玉立,相貌英俊的丁天厚,实是智力过人,深不可测。
丁天厚道:“姑娘定必很想知道区区在下怎生猜到你不是阮三小姐之故,对不对?但你可曾想到,区区也许已认识阮三小姐,刚才的一问,仅仅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
小苹更加感到他咄咄迫人的才智,到了这等时候,她立刻放弃了与他斗智之心,决定改用女人的武器,与人对抗。
她嫣然一笑,道:“反正我知道说不过你啦!丁兄你是让我进去呢?抑是要我站在门外说话?”
丁天厚长长的眉毛微皱一下,感到相当困恼。因为这个美丽少女,似乎对于纵横捭阖的才智都不放在心上。甚至把本来那些问题都不愿听答案,正如一般凡俗的愚蠢的女子相似。
他再度定睛打量这个美貌少女,可是从她的外貌,她的衣着,甚至她的眼色表情中,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庸俗和愚蠢。
那么她若不是心机极深,就是老天爷当真安排错了,给她一具没有灵魂的美丽躯壳。
小苹对这个男人的眼光,毫不在意,等他细细打量过之后,才道:“丁兄,这回你又看出什么道理呢?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发现,虽然我永远也猜不着。”
丁天厚道:“姑娘不是很有心机的人,假如你愿意进来谈谈,区区欢迎之至。”
小苹回头看一眼,但见那个高大的店伙,总算爬了起身,却呲牙咧嘴地忍着疼痛,还有满面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忽然感到这个店伙傻得可爱,心生怜悯,向他嫣然一笑,道:“对不起,我本来也不想伤害你的。”
店伙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可是有一点他不会错过的,那就是这个女孩的一笑之中,含蕴着动人的柔情。
小苹又道:“你去沏一壶茶来好不好?”
店伙这一下精神陡振,因为这是他一定可以办得到的事情,连忙道:“好,好,小的这就去沏茶。”
店伙走开之后,小苹才姗姗走入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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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厚欠欠身,好像是主人一般,作了个手势,道:“请随便坐,这儿简陋得很。”
小苹笑一笑,丁天厚又道:“你一向是如此多情的么?”
小苹讶道:“我几时多情了?”
丁天厚道:“你在笑容和语声中,放进去那么一点点情意,已经把那伙计迷住啦!这不是多情是什么!”
小苹道:“原来你说的是他,我心中的确感到对他很抱歉,所以没有办法扳起面孔说话,换了你呢?”
丁天厚道:“若是我,说不定再给他一脚,叫他爬不起身。”
小苹道:“你竟是如此残忍的人。”
丁天厚道:“唉!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怜悯慈悲等情绪,适足以害苦自己。”
小苹点点头道:“不错,这世界果然如此!”
丁天厚道:“当你已是强者,或者是很有办法之人,你才有这等闲心讨论怜悯慈悲这些问题。如果你是弱者,求生存还来不及,哪有闲心管这些问题?”
小苹道:“丁兄说得很对,不过在弱者之间,亦有怜悯慈悲等情怀存在,他们互济互助。这又是什么道理?”
丁天厚道:“咱们不谈这个,假使再谈下去,我们不免要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了。”
小苹颔首道:“好,陈仰白是不是得罪了你?”
丁天厚道:“没有,区区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小苹道:“那么你无端端这样修理他,是何缘故?”
丁天厚道:“我正与他谈话,听到你在外面与那伙计说话,竟是来找他的,心里忽然一冲动,便这样子摆布他。请姑娘注意看看,区区这种手法,可以称得上旷古绝今,极尽奇妙之能事。”
小苹讶道:“这等手法,何奇之有?”
她仔细瞧过,但见陈仰白还是和刚才的姿势一样,挺直而坐,长刀横搁咽喉上,眼皮下垂,动都不动。
但小苹又深信丁天厚不是大惊小怪之人,定须是有某种非常奇妙的作用,才会这么说法。
因此她全神贯注地查看了一阵,最后才道:“唉!我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让我试一试,亦可以使他造成这种姿势。”
丁天厚道:“姑娘难道还不知道区区是什么出身的么?”
小苹道:“丁兄一定是智慧门中高手,对不对?”
丁天厚道:“不错,而敝派之人向来以智力自矜,这一点谅姑娘亦所深知。”
小苹道:“我知道。”
丁天厚道:“故此区区的手法,必有出奇之处,这一点姑娘可曾想到?”
小苹道:“我当然想到啦!但我看过之后,并没有出奇之处呀!”
丁天厚笑一笑,道:“姑娘的反应,早在区区的意料之中,因此区区此举,有一个妙用,那就是当姑娘情不自禁地着意观察之时,即可趁机出手暗袭,把姑娘拿下。”
小苹道:“可是你没有这样做呀!”
丁天厚道:“不错,因为区区自信不难拿下姑娘,所以不曾出手。”
小苹道:“我越听越糊涂啦!到底你想说什么?”
丁天厚道:“如果你是阮三小姐,那么区区一定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换言之,这表示我认定你不是阮玉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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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苹耸耸肩,姿势甚俏,道:“说了半天,原来只不过证实你的想法而已。”
丁天厚道:“这又不然,陈仰白的姿势,的确含有奇妙变化在内。”
小苹道:“你到底告不告诉我呢?”
丁天厚道:“你可曾发现,他手中的长刀,并非固定不移么?这口长刀不但会移动,而且是向他咽喉勒紧。”
小苹讶道:“他的咽喉岂不是会割破么?”
丁天厚道:“正是如此,他的手会慢慢地收缩,直到把咽喉割开很深一道口子,流血过多而死方会停止。”
小苹暂不作声,转眼向陈仰白望去,突然心中一阵震动,原来那陈仰白虽然眼帘半垂,看不见眼珠,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他显然知觉未失,把对话全部听见,得知自己可怕的处境,因而生出反应。虽然没有表情,却令人感到他好像很悲哀似的。
这陈仰白长得眉清目秀,身穿儒服,自有一股文质彬彬的味道。小苹瞧了不知何故心弦大震。
她马上醒悟在这个智慧门的男人之前,决计不可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情。当下淡淡一笑,徐徐道:“丁兄打算叫我瞧了陈仰白的下场,然后从他这等榜样,获得教训。这叫做杀鸡儆猴的手段,对不对?”
丁天厚欣然道:“姑娘真是聪明得很,不错,区区正是这等用意。不过如果姑娘你不忍眼见一个大好青年,不明不白地死在面前,你也可以救得他一命。”
小苹讶道:“我为何要救他?你爱杀什么人,都与我无关。”
丁天厚道:“话不是这样说,我杀别人固然与你无关。但这个青年却是为你而死,你焉能脱得了干系?”
小苹道:“笑话,我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生死,与我有什么相干?”
丁天厚道:“请你想想看,如果我不是为了使你得到一个教训,使你体会这等手法的可怕,他就不至于发生这等不幸事件了。”
小苹哦了一声,道:“听你说来,果然与我有点关系。那么我请问丁兄,如何方能救得此人?”
丁天厚道:“这倒是不容易办到之事。”
小苹道:“就算不易办到,丁兄说来听听,又有何妨?”
丁天厚道:“好,我告诉你……”
小苹插口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丁兄,请你先把陈仰白的危机暂时延后一下,好不好?”
丁天厚道:“使得,其实你用不着担心,因为我正与你商谈,假如他死了,对我来说乃是一大损失?”
他一面说,一面先到陈仰白面前,在他后背心连击两掌。
陈仰白姿势仍然没有改变,但手中的锋快长刀,显然已震开了两寸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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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苹道:“陈仰白如若遭遇不测,丁兄有何损失可言?还不是照样收到杀鸡儆猴之效么?”
丁天厚道:“话虽如此,但区区宁可交易成功,可以省了很多的麻烦。”
小苹道:“现在丁兄有话请说吧,我在此洗耳恭听。”
丁天厚道:“首先我要请姑娘说出你的姓名来历,然后再请教一两个问题。”
小苹道:“丁兄所提的问题,如果我无法答复的,如何是好?”
丁天厚笑一笑,道:“姑娘未免把区区看得太低了,我不问则已,凡有所问,必是你能够容容易易回答的话。”
小苹道:“怕只怕有些事情,彼此观点不同,以致发生歧见。在丁兄认为很容易回答之言,在我可能全无所知,根本不能奉答。这等情况定会有的,所以丁兄还是先说出范围,让我考虑为是。”
丁天厚道:“区区还是坚持那句话,凡是在下询问的问题,必是你晓得之事。”
小苹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不答应,陈仰白固然活不成。我答应了而做不到,他也不过是一死而已。反正对我没有什么损失。”
丁天厚道:“姑娘说得对极了,那就请把你的姓名、来历、身份等等,详予见告。”
小苹道:“我是幻府之人,这一点你想必不会怀疑。”
丁天厚道:“对,区区决无怀疑。”
小苹道:“我姓甄,名小苹,在幻府之中,乃是入门未久的侍婢的身份。”
丁天厚口中发出啧啧之声,道:“幻府真了不起,仅仅一个侍婢,就足以颠倒众生,与世间高手抗衡。”
小苹道:“丁兄现下有什么问题呢?”
丁天厚道:“且慢,你若是侍婢,服侍的可是阮玉娇?”
小苹道:“是的。”
丁天厚道:“你虽然名为侍婢,但以你的容貌和资质,分明不是一辈子屈居人下的人物。只不知幻府的规矩中,你有什么升迁出头之途?”
小苹道:“我一方面须得在外立功,另一方面须得把本府的心法神功在限期内修完,便可以改变身份了。”
丁天厚道:“幻府除了一娇之外,尚有二女。这样说来,那二女中的阮玉娇,亦是如你一般,从侍婢身份跃居高位的了,是也不是?”
小苹道:“正是,丁兄问得如此详细,敢是打算介绍什么人到敝府学艺么?”
丁天厚笑道:“算啦!区区若是提出介绍之言,那还不是自讨没趣么?”
小苹道:“既是如此,丁兄何以一直紧紧追问不休?”
丁天厚道:“区区做事向来喜欢做得彻底,若能多知一点内情,不管目前有没有作用,也不放过,这叫做知己知彼,断断不可忽视。”
小苹点点头,目光在陈仰白身上转过,但见说了几句话工夫,那口长刀,又已到了他的喉咙边。
她指指这个青年,说道:“丁兄还是再下手把他手中之刀弄开一点吧!”
丁天厚出手击了两掌,刀势登时移开了两寸。
小苹道:“好啦!丁兄想知道什么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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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厚道:“你乃是随侍阮玉娇之人,这就最好不过了,据我所知,阮玉娇得到本派支持,将把朱涛的行踪告诉她。现在我问你,第一点,阮玉娇现在何处?”
小苹道:“你一共有多少个问题?”
丁天厚道:“不多,不多,你回答吧!”
小苹道:“我家小姐,现下就在店门外的马车中。”
丁天厚眼珠一转,道:“那好极了,你快去把她请进来,就没有你的事了。”
小苹道:“我们先把话说好,既然你只问我一个问题,我也答了。则等我把三小姐请入来时,你须得把陈仰白交给我,还须恢复他的自由。”
丁天厚道:“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何故来找陈仰白?”
小苹道:“我不知道,如果你要我猜测的话,可能三小姐对陈仰白的印象很深,目前没事可做,特地来找他聊天解闷的。”
丁天厚道:“胡说!去吧!去把阮三小姐请来。”
小苹道:“我这就去,但回来时你得把陈仰白放下,你可不能赖。”
丁天厚道:“我对他没有太大的兴趣,你用不着害怕我抢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