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独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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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十年追杀

戒刀头陀道:“如今贫衲嫌疑洗脱,值得宽慰。只不知朱施主下次轮到哪一个?”

朱涛道:“大师最好不要知道。”

戒刀头陀讶道:“为什么?”

朱涛道:“因为在下查证诸位身份之举,虽然秘密之极,但根据我近日的遭遇来推想,大概已被俞百乾所知。”

戒刀头陀瞪目道:“朱施主这话,实是叫人难以置信。”

朱涛道:“在下的话,自然有相当根据。”

戒刀头陀道:“这个自然,贫衲可不是不相信施主的话。”

朱涛道:“大师乃是有道高僧,而且刚才亦表示过不愿过问世间之事,因此,在下有一个请求,感到难以开口。”

戒刀头陀沉吟片刻,才道:“施主不妨说来听听。”

朱涛道:“在下想请大师暗中相助,以便揭开秘寨元凶的真面目,同时要擒获幻府一娇,为世除害。”

戒刀头陀缓缓道:“施主不觉得这个愿望太大了么?”

朱涛道:“如果不是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岂敢有劳法驾?”

戒刀头陀道:“贫衲似是未便答允。”

朱涛讶道:“为什么?”

戒刀头陀道:“因为秘寨的元凶俞百乾如此诡秘,可能化身为任何一个人,既是如此,朱施主如何敢全心信任贫衲?大凡合作之事,如果彼此之间,不能彻底互信,到头来只怕未见其利,先见其弊。”

朱涛道:“大师高见甚是,但在下却可以全心信任大师。”

戒刀头陀道:“敢问是何缘故?”

朱涛道:“在下是从两点,看出大师不是假佛。”

戒刀头陀笑一笑,道:“假佛这个名字,起得很有趣。将来自然还有假仙啦!”

朱涛道:“三仙之中,只有无名散仙陈樾须得调查,现下且不说他。先说大师之事,在下之所以认定你不是假佛,第一点是你的护身神功‘无相宝衣’,你能抵受在下的一指,夷然无事,便是证明。”

戒刀头陀颔首道:“是的,贫衲是用这门功夫,保住一命,只不知第二点是什么?”

朱涛道:“这‘无相宝衣’神功,乃是外在的证据,还有一件更可靠的内在证据,就是大师胸中有一颗佛心了。”

戒刀头陀恍然道:“原来如此。”

朱涛道:“你宁可冒生命之险,故意让我击中,出发点是教惠可法师恢复灵智,消灭妖女阮玉娇的魅力,以挽救他多年的功行。”

戒刀头陀佩服道:“朱施主的慧眼,实是无微不察,贫衲甚是佩服。”

朱涛道:“大师好说了,在下乃是存心观察,是以不难看出个中微妙,实是算不了一回事。”

戒刀头陀毅然道:“既然施主相信得过,贫衲若是还袖手旁观,实在说不过去,只不知贫衲如何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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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涛心中的欣慰高兴,完全在面上表现出来。

要知戒刀头陀的地位和武功造诣,已经是开宗立派都有余的人物,如今竟肯全力相助,为他奔走。这等助手,还能到哪儿去找?

朱涛道:“在下在未请大师出手以前,有一个疑团,须得与大师参祥一下。”

戒刀头陀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地聆听,只因以朱涛的才智,居然也有测不透的疑团,当然不比等闲。

朱涛郑重地道:“在下前此被秘寨擒去,囚于‘双绝关’之内,直到昨日才逃出来。”

戒刀头陀失声道:“你竟从双绝关中逃出?这可真是一大奇闻了。”

朱涛道:“实不相瞒,我的逃走成功,仍然含有运气因素。如果秘寨一心一意,只管囚禁我之事的话,我就绝无逃出的希望了。”

戒刀头陀道:“他们的双绝关,若是容许你有运气的因素发生,那只是证明双绝关尚有破绽而已。”

朱涛道:“大师说得是,但从今以后,在下若再被送入双绝关,定然不能脱身了。现在且说我测不透的疑团,那便是秘寨何以不杀死我?”

这个疑问听起来很简单,但深入一想,可就大大地复杂了。

戒刀头陀想了一阵道:“这个疑问,只怕贫衲无能为君解答了。”

朱涛道:“在表面上,秘寨的理由是幻府一娇出了大价钱,要获得在下,并且以活口为主。可是幻府一娇乔双玉是什么人?若是看准了秘寨能够活拿了在下,岂有还要活口之理?这十数年来,她被我天南地北地追踪紧迫,弄得苦不堪言。乔双玉再自负,亦不至于如此愚蠢,留下我这个大祸根,予我有逃脱的机会。”

戒刀头陀道:“假如江湖上传说你追杀乔双玉之事,真是事实,则她会留下你这个祸患,确是令人不解了。”

朱涛道:“这十几年来,她的忧惧与时俱增,最初我见到她之时,两人放手拼斗,历时两昼夜之久,双方力竭罢手。此后,每隔一至两年左右,就会碰上一次,我每斗一次,就强一分。她则进步甚慢,是以六度交手之后,最后的一次,她如果不是事先布置了七八条诡计,当时就得死在我剑下了。”

戒刀头陀连连点头,道:“这样说来,她怕你是因为感到你潜力无限,不能测度你将会精进到什么地步,是以越斗越怕。”

朱涛道:“与大师倾谈,真是足慰平生,这等道理,别人决计想不到的,我与乔双玉最后一次决斗,已经是在三年前发生。这些日子以来,她已被我追得大有走头无路之感,是以一旦得知有人擒下了在下,岂有不赶快杀死我之理?”

戒刀头陀默然半晌,道:“敢问施主,你与乔双玉之间,有何深仇大恨?”

朱涛道:“她二十年前刚出道之时,第一个死在她手底的,便是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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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刀头陀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朱涛道:“她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在下家传的一种视功,恰是她天狐派的克星,不论她变化得多么巧妙,我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该派出身之人。”

戒刀头陀道:“这样说来,她竟是被迫非得去掉令尊这个眼中钉不可了?”

朱涛道:“是的,正因如此,这十多年来,她这以通灵幻变著称于世的人,也被我步步穷追简直无处躲藏。”

戒刀头陀道:“早先那个女子,果真是幻府之人么?”

朱涛道:“假不了,她甚至可能就是乔双玉。”

戒刀头陀讶道:“有这等可能么?”

朱涛道:“我虽然确知她是幻府之人,但是不是乔双玉,却没有把握看出了。”

戒刀头陀道:“贫衲身为出家人,本来不应该这样说,可是施主大概已不致受到影响,是以大胆说出来。那便是以施主的手段,应该可以不管那女子是否乔双玉,使径行杀死,何须一定要知道她确是乔双玉,才肯下手?”

朱涛道:“大师问得好,老实说,在下的手段,向来相当毒辣,何况‘幻府’妖女,纵然不是乔双玉,亦有该死之道。因此之故,在下多杀一两个人,即使杀错了,杀的不是为首的乔双玉,但仍然是替天行道的义举,决不会获滥杀无辜之谴。”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为什么我不这样做呢?当然是有原因的。”

戒刀头陀讶道:“是什么原因呢?”

朱涛道:“乔双玉前几年与我当面相约,我们互相仇杀不要紧,但不得杀错了人,如果错了,就永远失去杀死对方的权利。”

戒刀头陀道:“你们竟有这样的一个约定么?”

朱涛道:“她为了要我答应,附带了许多条件。在下不必一一细表,总之,她已使我感到与她订立此一条件,实在是很划得来。”

戒刀头陀轻轻一笑,他行脚天下,见尽了人生百态,并非是一般潜心向佛的和尚。因此之故,他已晓得在朱涛和乔双玉的约定之中,条件之一,必与乔双玉献出她的肉体有关。

其他的条件,当然也很重要,否则朱涛岂肯订下这等束手缚足的约定?

朱涛又道:“例如以早先的那个阮玉娇来说,假如我认定她是乔双玉化身,当然可以毫不迟疑地杀死她。但如果我观察错误,杀死她之后,方始发现不是,则幻府一娇从今以后便无忌惮,可以公然横行了。”

戒刀头陀道:“这就怪不得朱施主不敢轻举妄动。”

朱涛道:“要知乔双玉就生像是通灵的天狐,我这里一杀死阮玉娇,她马上就会找上来指证,连想赖也赖不掉。”

戒刀头陀道:“她果真有这等本事不成?”

朱涛道:“当然是真的,凡是她派得出来之人,她都有某种秘密方法,得知该人下落。而且我深信,凡是她派出之人,一定在许多方面与她一模一样,使我极易误认是她。我一下毒手,便堕她计中了。”

戒刀头陀道:“你们这等斗智斗力之举,实在颇饶曲折趣味。只不知贫衲将在哪一方面,助你一臂之力?”

朱涛道:“大师如肯相助,那就请你作在下的一个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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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刀头陀大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

朱涛道:“只有如此,方能助我。”

戒刀头陀骇然寻思道:“若然我变作他的化身,则我的言行生活习惯等,完全要与他一样。换言之,到那时候,在某一种情况中,他必须出手杀人,则我也须跟他一样,毫不犹疑地杀人。还有最可怕的,却是他不羁放荡的生活习惯。假如在某一种情势之下,定必要与一个美女同宿的话,我亦须那样做……”

这位得道的高僧,想到此处,手心已沁了一把冷汗。

可是,这等奇怪遭遇,却又是项极为刺激的挑战。

要知戒刀头陀不但武功精妙,卓然一家,名列“四佛”之中。说到他的广博见闻,以及慈悲胸怀,亦是超凡绝俗,否则焉能列入“四佛”之中。

他深知幻府一娇乔双玉,如果无人能箝制之时,为祸之烈,较之洪水猛兽尤甚。

他不消说到别的,就以佛门可能受到的灾祸,例如那阮玉娇,只不过是幻府中的一个妖女而已,却已经能使佛门弟子大为迷惑,连住持惠可法师,亦抵受不了她的诱惑,险险败坏了多年道行。

当然此例只是“幻府”色相方面的可怕而已,而乔双玉能够制造的罪孽,实在是不胜枚举,说也说不完。

故此,从“降魔护法”的观点来说,戒刀头陀若是答应朱涛,便不啻是发下“谁入地狱”的济世救人宏愿。

换言之,他须得准备作最大的牺牲,包括毁破各种大戒在内。

当然这也不是铁定须得破大戒毁功行的,那得看会有些什么遭遇,以及看情势的发展而定的。

戒刀头陀面上泛起微笑,灵智已大为湛朗,徐徐道:“施主早已看中贫衲,是也不是?”

朱涛道:“不错,错非大头陀的才智武功,以及丰富的眼界,岂能假冒区区在下?”

戒刀头陀道:“你与乔双玉之间的约定,已经是数年前之事。何以直到现在,你才找上贫衲?”

朱涛道:“这道理很简单,以往我甚是自负,认定这些邪魔外道,全然无奈我何,是以在防守方面,不甚重视。”

戒刀头陀颔首道:“有理,现下秘寨既然能擒下你,可见得你敌手方面,情况已有改变了。”

朱涛道:“大师敢是答应帮助在下?”

戒刀头陀道:“正是!”

朱涛道:“在下这个不请之求,对大师而言,只有死亡之险,以及各种魔劫,却没有什么好处,因此,还请大师再作三思。”

戒刀头陀道:“贫衲已经想过了。”

朱涛躬身恭敬地施了一个礼,道:“大师有割肉喂鹰的慈悲,使人肃然起敬,在下从今以后,永为山门护法,以报万一。”

戒刀头陀大喜道:“佛门若得施主护持,诸界魔头岂敢侵犯,真是功德无量……”

他们俱是当代奇人异士,虽是生死大事,亦是一言而决。

朱涛至此坦白地道:“不敢相瞒大师,在下最近常常有一个奇异的感觉,极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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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刀头陀道:“那是什么感觉?”

朱涛道:“在下觉得好像时时刻刻,都在一个强大力量的注视和控制之下。换句话说,我的思想行动,似乎都逃不出人家的算计。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敢保证,当真有这么一个强大力量存在。”

戒刀头陀骇然道:“竟有这等事么?”

朱涛道:“若非如此,在下便不至于求助于大师,打破了在下多年的惯例了。”

他抬头望望天色,接着道:“在下不能耽搁过久,这就暂辞,待今晚或明晚再谈。”

戒刀头陀道:“贫衲还有两个疑问,甚愿早点知道答案。”

朱涛道:“大师请说。”

戒刀头陀道:“第一个问题是施主你知不知道贫衲擅长什么功夫?”

朱涛道:“在下只知道大师以刀法见长,是天下三大刀法名家之一。”

戒刀头陀道:“这话贫衲倒是不敢当得,只不知除此之外,施主还知道什么?”

朱涛道:“别的就不清楚了。”

戒刀头陀道:“这敢情凑巧得很,贫衲以前曾经精研易容之术,只要轮廓身材差不多,易容之后,变作那人,谁也看不出来。”

朱涛大喜道:“这太好了。”

戒刀头陀为了节省时间,又道:“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你提起的那个‘强大力量’之事,究竟情形如何?你能不能说出具体的事实,以便贪衲略为了解?”

朱涛道:“当然可以啦!”

他仰头寻思起来,半晌还未说话。

戒刀头陀亦不作声,以免打断了他的思潮。

又过了一阵,朱涛才道:“在下首先声明,所谓‘某种强大力量’,并不是说‘命运’,而是人力。”

戒刀头陀道:“施主如果不作声明,贫衲定然会误猜为冥冥中命运的力量了。”

朱涛道:“不是命运,在一年前至半年前这段期间内,我有几件事情,都遭遇到非常凑巧的失败。不过由于这些事情,既凑巧而又模糊,所以我虽然举出来,也不易说明这个‘强人力量’究是什么。”

他停歇一下,又道:“由半年前开始,我便集中力量,决意先除去乔双玉。因为一来这是我的最大愿望。二来我想借此试验一下,瞧瞧我心中这个感觉,是否确有其事。”

戒刀头陀神情非常严肃,侧耳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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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涛透一口气,才道:“我开始作前所未有那么积极地追查乔双玉的下落,自从我开始行动的第一天起,乔双玉的行踪,就不间断地被我侦知。”

戒刀头陀见他停下,忍不住问道:“莫非你一直没有追上她么?”

朱涛道:“正是,我由南方追到西凉,再到关外,一直又回到南方,仍然追不上她。”

戒刀头陀紧钉一句,问道:“她的行踪,依然时有所闻么?”

朱涛道:“不错,一直没有间断过。”

戒刀头陀道:“晤,这倒是很奇怪的情形。”

朱涛道:“在这天南地北的大追踪中,有好几回,我已感到乔双玉在我掌握中,谁知都落空了,倒像是有人指点警告她,使她得以及时逃走。”

戒刀头陀道:“这样说来,你与乔双玉的一追一逃,都在那‘强大力量’的支配之下,身不自主地照做了,是也不是?”

朱涛道:“正是如此。”

戒刀头陀道:“但这样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涛道:“实不相瞒,在下这一圈追下来,回到江南时,当真感到心灰气馁,几乎要放弃了。”

戒刀头陀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朱涛道:“在下发誓这是真的,我实在厌倦不堪,连仇恨也大大地淡了。”

戒刀头陀道:“奇怪,奇怪,这倒变成使你与乔双玉,作一种耐力比赛了。”

朱涛道:“大师说得好,我在万分厌倦之下,独自在幽静的湖边,躺了三日三夜,忽然间又恢复了强韧的斗志。”

戒刀头陀道:”为什么会突然恢复了斗志?”

朱涛道:“正如大师刚才所说,我想通这是一场耐力比赛,于是考虑到乔双玉在这种无情的,无尽止的穷追之下,她必定也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者她会比我好些,因为她终究是为了保存性命,在我方面来说,若是失去斗志,放弃报仇,则不过是没有报仇而已,所以这方面,较易失去斗志。”

戒刀头陀道:“不错,假如你坚持下去,她一定在短时间内,会崩溃下来,情愿落在你手中,被你杀死,而结束这一场无穷无尽的追逐。”

朱涛道:“但是我马上就坠入一个极巧妙的陷阱中,以致被秘寨之人生擒活捉了。”

戒刀头陀道:“这个陷阱,自然也是所说的‘强大力量’的杰作了?”

朱涛道:“这自然,我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送到京师的秘寨老巢,囚禁在双绝关中。”

戒刀头陀道:“关于这个巧妙的陷阱,日后再作细谈。现在大概情形贫衲已经了解,从明天开始,贫衲随时随地准备好,可以在指顾之间,化为施主。”

朱涛躬身道:“谢谢大师的相助。”

戒刀头陀道:“不用客气,贫衲也渴望想揭破这个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