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转角处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坐下来,目光不时向两边搜索,偶尔镖局后院两道后门一会打开,有人持着灯笼出入。而这时后院内的火炬光亮都会透出来,使巷弄明亮一会儿。
那些出入之人,林峰只须远远一望,就晓得是什么人,好在相隔有一段距离,所以无人向他打招呼。
过了一阵,林峰惊异地望着左边的巷子,原来有一道人影,走入巷子之后,便停留在黑暗中。
在这人影那一头,镖局后院也有一道门户,不过这扇门向来不打开,所有车马和人都从另一道门户出入。
林峰惊异之故,是因为那道人影站在后门对面的墙下,并没有其它行动。此人所占的位置,既看不见镖局后院内的情形,又容易暴露自己,所以林峰觉得十分疑惑不解。
他沉着气等候,过了好一阵,那道人影终于从黑暗中出来,一直移到后门,贴着那道门户。
现在这个人可以从门上的缝隙,窥看院内的情况了。
林峰微微冷笑一声,站起身子,拖着木屐叭哒叭哒地行过去。
他走到距那道人影只有丈许之处,那人还不动弹。
林峰心中觉得好笑,因为对方显然认为他只是附近居民,走动时,才会弄出这等响声。
他停步之后,便不移动,亦不作声,冷冷地瞅着黑暗中的那道人影。
过了片刻,对方想是感到有异,慢慢地转身回头瞧看。
林峰冲着对方龇牙一笑,但见对方为之一怔,顿时感到心平气和了一些。原来当他走近后站着不动时,已看出这道人影,乃是一个女子。
这本已够他诧异的了,却不料这个女子一回头,竟然长得柳眉杏眼,玉面朱唇,甚是美貌。当下更使他心中一楞。而他正是因为被这美貌女子弄得楞了一下,心中不服,见到对方也露出发楞的神情,这才舒服了一点。
那美貌女子年约十八九岁,手中拿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袱。林峰一眼望去,便知乃是刀剑之类的兵器。
他再冲着对方龇牙一笑,道:“大姑娘,你瞧什么?”
那美貌女子上上下下打量这个雄伟的男人,由于林峰袒着胸膛,拖着木屐,很像专门宰牛杀猪的屠夫,于是鼻子轻皱了一下,道:“不关你事,你给我走开。”
林峰吃吃笑道:“你怎知道不关我事?”
美貌少女道:“你又不是这家镖行之人,如何会与你相干?”
林峰道:“这就奇了,我可是告诉过你我是干什么的么?”
美貌少女举步向他走来,迫到切近,林峰已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面上的不耐烦之色,但同时亦把她的美丽欣赏得更仔细了。她冷冷道:“少啰嗦,你走是不走?”
林峰退开一步,道:“好,好,我走。”
话一出口,登时又后悔又奇怪。后悔的是话出如风,想不走也不行了。奇怪的正是何以肯让她赶走?他不是奉命监视可疑之人的么?
美貌少女嗔色消失,微微泛起笑容,瞧着他缓缓地转身行开。
林峰一面行去,一面暗骂自己混蛋,心中好生不是滋味。耳中忽听那少女叫道:“喂,你等一等。”
林峰如释重负,立刻停步转身望去。
美貌少女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林峰耸耸肩,心下茫然。他虽然自负机智过人,可是目下杀了他还是不明白人家何以这样称赞他。
美貌少女又道:“你贵姓大名呀?”
林峰不由自主地报了姓名,心想,她究竟想捣什么鬼呢?
美貌少女道:“你起的这个名字,很是雄壮响亮,和你的人相配得很。”
林峰忖道:“她忽然灌我迷汤,有何图谋?”由于他的的确确有很多疑惑,所以泛起的笑容,真是不折不扣的傻笑。
美貌少女又道:“我姓范,林峰你可是住在这附近的人?”
林峰点头道:“是的。”
美貌少女又问道:“那么你认不认识这南京镖局的人?”
林峰心想,这一下可点到正题上啦!口中应道:“我当然识得啦!”
美貌少女唔了一声,道:“你若是认识他们,那就太好了。”
林峰问道:“只不知有什么好处?”
美貌少女不答反问,道:“他们好像忙得很,连晚上也加班装货,是不是常常都这样的呢?”
林峰心中叫声“可惜”,因为他实在很不希望这个美貌少女,竟是敌方之人。
他摇头道:“并不是常常这样的。”
美貌少女道:“我看见有人把刚装好的货,又卸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敢是闲得发慌么?”
林峰摇头道:“范姑娘你问得太多了,只怕会招来想不到的祸事。”
美貌少女哼一声,不服气地道:“问一问就会招来祸事?哼,他们凭什么这般强蛮?”
林峰道:“做保镖的一行,有很多忌讳。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涯,所以有很多忌讳,不是平常人想象得到的。”
那美貌少女讶异地望着他,因为这个屠夫似的粗汉居然能侃侃道来,言词便给流畅。
她美眸一眨,问道:“你是干哪一行的呢?”
林峰笑一笑,道:“范姑娘你猜猜看。”
美貌少女道:“难道你也是保镖的不成?”
林峰道:“范姑娘猜对啦!”
姓范的姑娘一跺脚,嗔声道:“那么你也是南京镖局的人,对不对?”
林峰道:“范姑娘又猜对了。”
美貌少女被对方作弄,大感气恼,忿然道:“好,你好大胆子,竟敢戏弄姑娘?”
林峰忙道:“范姑娘先别生气,你就算准备宰了我,咱们也得把话说个明白。”
美貌少女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峰道:“我自问没有一句话打诳,更谈不到戏弄于你,所以你硬加在我头上的这个罪,我断断不敢领受。”
美貌少女皱起柳眉,道:“还说没有戏弄我?你干么不早说是镖局之人?”
林峰道:“你只问我是不是住在这附近?又问我认不认识南京镖局之人,我都从实奉答了。请问哪一点是戏弄你呢?”
范姓少女道:“我不跟你啰嗦,你在南京镖局所任何职?”
林峰道:“在下勉强充任一名镖师。”
范姓少女道:“你一定是最近才到本地做事的,对不对?”
林峰一楞,道:“对呀,姑娘怎生得知?”
范姓少女没好气地道:“这是因为你居然不认识我的缘故。”
林峰又是一楞,道:“敢情范姑娘乃是南京城内著名人物,假如你把芳名赐告,在下可能听过也未可知。”他说话之时,心中反复想过,本城之中,实是没有著名而又如此年轻貌美的少女好手。
美貌少女道:“我姓范,这是你也知道的,名字叫玉珍。”
林峰口中叨念道:“范玉珍……范玉珍……唉,在下真是孤陋寡闻得很,竟然从未听过。”
范玉珍冷冷道:“你既然不认识我的名气,可知你在镖局中,不过是个最起码的小镖师而已。”
林峰忙道:“在下实是初出江湖,也可以说是混一口饭吃而已,在镖局之中的确算不上人物。”他说得越谦虚,看来就更似是凭关系或运气混到一个镖师的地位,而非真才实学之士。
范玉珍道:“你去问问你家总镖头,他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林峰惶恐道:“这样说来,范姑娘不但认得敝局总座,而且今晚竟然还是冲着敝局来的么?”
范玉珍道:“也可以这么说。”
她面上的冰霜,好像忽然融化了不少,又道:“你既是闯过江湖之人,何以这般胆小,见了我就骇成这等样子?”
林峰正要回答,范玉珍摆摆手,又道:“当然你一定是因为初出茅庐之故,故此事事小心,就显得胆小了,是不?我瞧你的样子,不像是胆小如鼠的懦夫。”
林峰苦笑一下,道:“范姑娘大概说对了,在下乍入江湖,自应事事小心,至少不能为局里增添麻烦。”
他的目光稍为发出神采,笔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又道:“尤其是以范姑娘这等人才,如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那才是值得欣慰庆幸之事。假如是对头的话,实是教人十分遗憾。”
范玉珍道:“你说得真好听,那么你就把我当作朋友,想来也没有什么不便。”
林峰道:“这是在下求之不得之事,但务必请范姑娘赐告今晚的行动,究竟有何用意?”
范玉珍微笑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林峰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姑娘如是不肯赐告,在下自然也没有办法。”
范玉珍道:“好!我决定不告诉你,是友是敌,你自行决定,然后通知我。”
林峰道:“在下到何处通知姑娘呢?”
范玉珍道:“就在这儿,我等着你。”
林峰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等局面,当然他大可以动手拿她,让沈宇处理以后之事。可是他一则为对方的美貌和娇态所吸引,另一方面心中又隐隐感到她并非歹恶之人,所以一时真个委决不下。
范玉珍含着笑意,望着这个健壮的男人,心中感到很有趣。她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已相当倾心于她的风姿,所以大有不愿轻易得罪她的意思。由于此故,所以他目下才感到为难。
正在这时,他们忽然都感到有异,齐齐转眼向左方望去。目光到处,但见两个黑衣人已走到一丈以内。
这两人来得无声无息,在黑暗之中,更添几分诡秘气氛。
他们也在查看林、范二人,大概一来得见范玉珍是个少女。二来这两人刚才相对无言之状,好像含情脉脉。因此显然马上变得轻松了,其中有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还咧唇而笑,露出一排白色牙齿。
林峰发觉这个露齿而笑的家伙,颧骨宽宽,口阔鼻大,目光流转,一望而知是个狠毒又好色之徒。另一个身量较为矮小,额窄唇薄,眼中露出一股凶光,背上插着一把长刀。
林峰心念电转,忖道:“这两人来路十分可疑,假如动起手来,我一定得注意这个瘦小个子。”
双方迅快互相打量了这么一下,范玉珍娇躯向前倾移,立时靠贴着林峰,在外表上看来,她此一举动,乃是害怕那两个形迹诡秘的黑衣人,所以向她的男友身上偎靠。
林峰马上感觉到她那富于弹性的身体,鼻中还嗅到一阵清淡的香气。他本能地伸手围着她,好像保护她似的。
那两个黑衣人移开目光,从他们身边掠过,转眼之间,已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中。
林峰仍然维持着环抱范玉珍的姿势,他那健壮虬突的胸肌,起伏得比较急促。他的那颗心也的确跳动得比平时快得多。
范玉珍虽然不是被这个男人紧紧地拥抱着,可是却能清晰地感到男人强壮的肌肉,他发出的热力,以及他的气味。这是一种十分陌生而又令人眷恋的感觉,因此她马上不动弹,更没有挣脱。
他们事实上只是轻轻靠贴在一起而已,并没有热烈的拥抱,也没有甜蜜的情话。可是阵阵缠绵之感,却泛涌在这一对异性的心头。
在黑暗中,两人维持着这种姿势,过了好一阵,范玉珍才抬起头来,仰看这个陌生的男人。
林峰也低头看她,温柔地笑一下。
范玉珍道:“你笑我吗?”
林峰忙道:“不,我的笑发自衷心,并没有其它含意。”
范玉珍道:“你很会讲话,和你的外形不同。”
林峰道:“你还是第一个称赞我会说话的人,我一向不大作声,口才也很笨拙。”
范玉珍道:“我们以后再谈,倒是刚才那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看来好像不是镖行的。”
林峰心中涌起了层层疑云,不但那两个黑衣人可疑,目下在他怀抱中的美丽少女,也是形迹古怪。她曾在后门上窥看镖局的情形,还看见卸下货物之举,显然已构成了泄秘的威胁。
他轻轻叹口气,心中决定先拿下这个少女再说。
林峰念头方转过心头,忽听范玉珍低低道:“小心,那两个家伙又回转来啦!”
林峰第一个想法是:她会不会是那两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的同党。第二个念头是,纵然她不是那两人的同党,但会不会对镖局以及对他不利。这两个疑问,都难以作答。
林峰抱着她纤腰的手不知不觉一紧,两人的身体,登时黏贴在一起。
范玉珍马上呼吸急促,并且把面孔埋偎在这个男人健壮的胸膛中。她感觉对方坚实的肌肉上的温暖,也嗅到他的气味,登时全身发软。林峰亦泛起了奇异的温馨的感觉,舍不得放手,根本已不考虑敌我的问题了。
背后六七尺外传来一个沉劲的嗓音,道:“喂,你们在干什么的?”
林峰回头望去,但见早先行过的两个黑衣人,这刻停步在数丈外,冷冷地注视着这边。他哼了一声,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
那两个黑衣人听到他雄壮的口音,目光中登时现出警惕的神情。
其中那个背插长刀的矮个子怒声道:“好哇,解兄问你,你竟敢不答。小子你有几个脑袋?”
那个中等身材的人,宽阔的面孔上,又现出诡邪的笑容,道:“这位老哥好像是练家子,所以不把你我放在心上,我说仁兄你贵姓大名?在哪一位高人门下练过功夫?”
林峰仍然抱着范玉珍,口中应道:“我姓林名峰,你们两位的大名怎么称呼?”
矮个子冷冷道:“原来真是个练家子,你仔细听着,老子侯天保,外号追魂刀,这一位花蝴蝶解无定解兄。”
林峰道:“久仰大名,今日幸会得很。”
追魂刀侯天保“锵”地掣出长刀,道:“幸会个屁,你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对。”
林峰这时不得不放开怀中的美人儿,还把她推开数步,这才应道:“侯兄拿出刀子,难道打算对付我不成?”
侯天保大怒,瞪眼道:“不对付你,对付谁?你这小子混帐的厉害!”
林峰哪里当真是不明白,他也不是艺高胆大得不把对方放在眼中,而且审情度势,感到大是不利,心想纵然无法刺杀对方,但好歹也设法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万一能逃往镖局,好向沈宇禀报。他连忙摇手道:“等一等,侯兄别动火。在下只是认为咱们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之事,所以想不到侯兄大发雷霆,竟至于动刀。”
花蝴蝶解无定邪笑一声,道:“侯兄宰了这小子不打紧,但若是骇坏了这位姑娘,却不好意思得很。不如这样吧,我先送这位姑娘走开,回头才跟林峰兄理论。”
侯天保道:“解兄既然这样说,兄弟没得话说。”
范玉珍马上坚决地道:“不,我不要跟你走。”
解无定讶道:“你不怕么?男人们争吵打架,乃是常见之事,没有什么看头,走吧!我送你出巷子。”
林峰一听他们不是一路,当下也道:“你走开也好。”
范玉珍道:“不行,我要留在这儿。”
解无定邪笑道:“我们不会吃掉你的汉子,你放心好了。”
范玉珍摇头道:“我不要跟你走。”她接着说出理由:“你邪里邪气的,准不是好东西。”
林峰点头同意,道:“是的,解兄大概有什么鬼主意。”
解无定嘿嘿而笑,竟不否认。
侯天保提刀迈步,口中道:“好吧,等老子宰了你再说。”
这时候林峰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解、侯两人,不但形迹诡异,同时说话亦不敢大声,不问可知他们实是不想惊动旁人。
他当然可以厉声叱喝,使镖局之人闻声出现,但他又想到,这么一来的话,岂不是徒然把两人惊走,而得不到较详细的资料。因此他决定冒险试一下,假如他实在不支,才用此法召来救兵不迟。
他迅即在脚下附近的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棒。
侯天保口中含糊不清地骂一声,冲上来举刀迎头劈落。他的刀势沉猛迅快,大出林峰意料之外。
林峰心中一凛,一方面晓得这两人的来路,很有问题。另一方面被迫得举棒硬架,放弃了预定抡棒扫击的手法。要知他如是抡棒扫击,一定要比对方的刀快,才可以达到以攻代守的战略。
追魂刀侯天保的长刀落时,显然又增加了力道,变成全力劈下之势。敢情他这一刀只须劈断了对方的木棒,便可不费更多的气力把林峰顺势劈死。
刀棒一触,但听“啪”一响,林峰的木棒并没有中断,侯天保的长刀,深深嵌在棒上。
双方腕上一较劲,刀棒立刻分开。
侯天保退了两步,凝目向林峰手中的木棒打量。
一旁的解无定说道:“侯兄小心,这厮不是普通的练家子,甚至可以断定是预先守在此处的。”
侯天保道:“解兄何以有此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