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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舌剑唇枪

厉斜道:“他是你什么人?”

春喜道:“是我哥哥。”

厉斜道:“胡说,不是你哥哥。”

胡真定一定神,道:“你还没有看见,怎知那人不是她的哥哥?”

厉斜道:“难道凡事都须亲眼看见,才始得知么?我不须看见,亦不曾听到声音,但却晓得屋内有人,而且也晓得是个男子,这就是证明了。”

胡真道:“你一定曾经听到声音。”

厉斜道:“不是听到声音。”

胡真道:“那你凭什么呢?”

厉斜道:“我有我的方法。”

胡真道:“好,就算你另有办法,但那人当真是春喜的哥哥。”

厉斜道:“我不相信。”

胡真道:“咱们可要打赌?”

厉斜皱皱眉头,道:“闭口,你们都进去。”

胡真只好服从地推了春喜入屋,他们进去之后,厉斜也就跟着进来。

胡真心中一动,忖道:“他要我们先入屋之故,自然是为了便于监视。可是以他的武功,即使让我留在外面,也不须怕我逃走,因为他的武功造诣,已达到心念感应的境界。我在外面一逃,他马上可以察觉而出手追杀。当此之时,他因感应而发出刀招,人刀合一,其势已是驭刀追击,必能追上我,把我杀死于十丈之内。”

他想到此处,不禁打个寒噤,但思路并未停止,仍然想下去道:“那么为何还要驱我们入室,加以监视呢?若是没有其它更玄妙的理由,则这个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杀死我。”

他得到这个结论,心中一阵轻松之感,可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穷的迷惑。因为厉斜虽然杀的都是杀孽满身,悍恶无比的黑道高手。但显然他也不是替天行道之士。照胡真的看法,厉斜之所以不向各家派高手开刀,主要原因,还是为了避免武林太大的压力。换言之,他现下尚是修习这一路极为凌厉和奥妙无比的刀法的时期,所以他不想树敌太多。假使他所杀的,竟是各大门派的高手,则他的暴行,早就传遍江湖,而不会至今尚是一大秘密了。

总之,胡真从种种迹象推论,这厉斜并非行侠仗义之人,所以当他认为尚须保持秘密之时,他将不顾一切的杀死任何足以泄秘之人。既然如此,则他为何对杀死胡真之举,似乎大有不愿之心?难道他这个心肠比铁石还冷硬之人,竟有怜悯之心么?

胡真心念转动之际,只见厉斜已走到床前。他把握时机,突然间纵出门外,施展轻功身法,放步飞奔。

但他才奔出六七丈,已经感到不好。虽然在事实上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也没有看见什么。只是在他感觉之中,生像已拖上一条尾巴似的,又好像是当他每跨一步腾窜之际,后面也有人作同样的动作,与他的动作吻合无间。由于这种怪异的感觉,使他泛生出无从摆脱之感。这是一种令人沮丧的可怕感觉,故此胡真决定停步察看。

胡真身形一停,回头望去,但见厉斜尚在三四丈之外。以这等距离,胡真自问自己的轻身功夫,定可把他摆脱。可惜他已棋差一着,以致被对方赶上来。

厉斜如疾风般卷到他面前,怒道:“下次你再敢轻举妄动,我保证你在十丈之内,血溅黄沙。”

胡真耸耸肩道:“我早就知道你有这等本事。”

厉斜更为忿怒,道:“那么你为何敢逃走?”

胡真道:“刚才你还没有杀我之心,我为何不利用一下?现在你已改变了主意,我绝对不敢尝试了。”

厉斜瞪他好一阵,才道:“你虽是才智过人,但碰上我,算你倒霉。”

胡真道:“我也是这么想。”

厉斜怒意渐消,作个手势,命他往回走,一面问道:“你怎知我没有杀你之心?”

胡真不说实话,只道:“我只是这样感觉罢了。”

厉斜也不再问,回到屋中,但见陈春喜这个村女,还愣柯柯的站在那儿。

他大步走到床边,先不揭开被盖,回头向胡真问道:“你再说一句,他是谁?”

胡真道:“是春喜的哥哥,刚刚病倒的。”他故意说出“刚刚病倒”,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此屋之内,没有汗臭和煮药的气味,因为时间太短,很可能还来不及抓药之故。

厉斜道:“你如何得知的?是她告诉你的?”

胡真道:“起初是她说的,但我们还有刘老大等,都不相信,是以曾经加以检查,果然发烧得很厉害。”

厉斜道:“发烧?谁不能假装发烧?”

胡真道:“刘老大也这么说。”

厉斜略感兴趣,道:“那么你们怎生证实?再去问别的村民么?”

胡真道:“问别人有什么用?如果春喜敢说谎,那一定是得到村人同意,所以去问别人,等如没问一般。”

厉斜道:“然则你们如何证实?”

胡真道:“刘老大等人也不相信,正要把他杀死,免得啰苏。但我进来瞧见,觉得胡乱杀人,绝非好事,便提出一个意见。”

厉斜哦了一声,道:“是你提出办法的。”

胡真道:“是的,我说此人可能是假扮的,发烧亦不难以武功迫出热度。因此,我建议他们查看此人的内衣,以我想来,此人无论外表扮得多么像,但他换上渔民衣服之时是一定不会想到把内衣也换过。原因是他根本不准备被人发现,换言之,他的布置,只防万一被发现,可以混上一下。”

厉斜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差。”

胡真道:“刘老大等人一听有理,便检视此人的内衣,证实果然是一名渔民,才放过了他。”

厉斜道:“当时换作是我,自然也深信不疑。”

胡真道:“你自己不妨检查一下。”

厉斜仰天冷笑道:“我何须检查。”

胡真疑惑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斜道:“我的意思是这人乃是伪装渔民。”

胡真失笑出声,道:“如果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厉斜道:“我敢打赌,若是我出刀砍下去,这人一定跳起来。”

沈宇在被子内想道:“当然啦!难道我任得你砍死不成?只不知他怎生看出破绽的?”

但听胡真也问道:“这就奇了,什么地方使你认定此人不是渔民?小弟甚望你惠予指点。”

厉斜道:“我有两大证据。”

胡真听他这么说,心知他绝对不是胡扯。但他怎样也想不出沈宇有什么破绽,落在此人眼中。他连一个证据也想不出,更莫说竟有两个之多了。

但他脸上神色丝毫不变,道:“如果你要我服气,这倒是一个绝佳机会。”

厉斜道:“你意思说,我若提得出证据,你就不能不服气了,是也不是?”

胡真道:“是的,只要你有办法指证,而这些指证又是合情合理的话,则虽然结果错误,我仍然服气你。”

厉斜道:“若然我能作合情合理的指证,结果就一定不会错,除非我提的证据,其中另有歪曲不合之处。”

胡真道:“咱们无须争辩这等言词上的小枝节,你拿出证据来,好不好?”

厉斜苍白的面上,突然泛起杀机,冷冷道:“好,但你别后悔,因为我将不放过他。”

胡真道:“假如他是个真正的渔民,你仍然要杀死他么?”

厉斜想了一下,道:“那得看其中一个关键,但我知道,我多半不会放过他的。换言之,他必定符合我要诛杀他的条件。”

他们的对话,直到此处为止,都是各藏机锋,莫说陈春喜这个村女听不懂,即使是沈宇,甚至一直在说话的胡真,也有着测不透之感。

厉斜缓缓道:“我不妨先作一番推测,描述这被中之人的大致轮廓。”

他的话声,大具信心,听起来甚是沉着有力。

胡真道:“请,小弟洗耳恭听。”

厉斜眼睛一瞪,道:“别跟我称兄道弟,我这是第二遍警告你了。”

胡真道:“好,好,你往下说吧!”

厉斜道:“这个被中之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当然这一点不足为奇,因为他若不是年轻,便不会冒充是那女孩子的哥哥了。”

胡真道:“这话甚是有理。”

厉斜又道:“他精通武功,胆气过人。虽然长得不英俊,但颇有男子气概。”

胡真道:“你根据什么,认为他精通武功的?”

厉斜道:“我根据两大证据,一是早先我在门外,曾抽空听屋内声响,居然听不到呼吸声,可是现在他的呼吸,却相当沉重,因此可知他早先是在靠近门口处窥看,当时曾闭住了呼吸。”他的目光并不查看胡真的面色,是以胡真可以表示出震惊之意。

厉斜停歇一下,又道:“第二个证据,比第一个更为有力,但我暂时不说出来。”

胡真讶然想道:“这个人真具有魔鬼一般的才智,我却想不出有什么证据,能比第一个更有力的。”

厉斜又道:“这个年轻男子,皮肤黧黑,身体结实,对也不对?”

胡真道:“你怎么知道?”

厉斜笑一下,道:“假如是个文弱书生,皮肤白净的话,如何能冒充渔人?”

胡真道:“这话倒是很合道理。”

厉斜这时才转眼向胡真望去,道:“把被子掀开!”

胡真迟疑一下,才走上去,如言掀开被盖。

沈宇露出全身,他蜷曲地躺着,双目本是紧紧闭着,现在却微微睁开。

厉斜道:“胡真,你可知道,像他这种人,我最瞧不起。”

胡真道:“为什么瞧不起他?我认为贫穷不算是罪恶,亦不下贱。”

厉斜道:“他是穷是富,与我无关。我是说,他在你面前,仍然不能拿出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这才使我瞧不起他。”

胡真无奈地道:“你仍然认为他不是春喜的哥哥?”

厉斜突然退后四五步,冷冷道:“没出息的人,起来吧,还装什么样子?”

沈宇一直坚持要等到对方提出确切证据,才肯起身。可是这刻忽然改变心意,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

胡真见了,不觉吃了一惊。

厉斜仰天一笑,道:“到底是年轻人,不堪一激。老实说,我如果不是想试试你的忍耐力,我早就动手了,我平生很少有说这么多话的。”

沈宇道:“你不大爱说话么?”

厉斜道:“那得看什么情形之下,若是我心存杀机,那就不大说话。”

胡真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魔鬼?”

厉斜泛起一丝冷笑道:“你看呢?”

胡真道:“恐怕魔鬼的成份多一点。”

厉斜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做“魔鬼”,只耸耸肩,向沈宇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宇说了出来,接着道:“你须得将证据说出来,不然的话,我决不与你动手。”

厉斜眉头一皱,道:“又是一个以‘不抵抗主义’威胁我的人,但我决不至于不好意思杀你!”

沈宇冷静地道:“我知道,但是这样一来,你永远不知道我的武功如何,是什么来历等等。这些问题,大概已足以使你感到困恼了。”

厉斜道:“我杀死你,就像掏死一只蚂蚁一般,根本不放在心上。”

沈宇摇头道:“不然,我既曾见过你的凶威,却不曾被你骇倒,还敢与你争辩,你心中已估计我不是平凡的武林人物。因此,你如果不能得知我的武功深浅,以及我的出身来历,还有何故在此出现之故等内情,你一定耿耿于心,大感遗憾。”他的胆力,再加上他清晰高明的推理能力,果然使厉斜心中对他更为重视。

胡真现在似是置身事外,用好奇的眼光,轮流打量这两个人。

厉斜沉吟一下,才道:“少侠你不提出条件威胁,我也会把证据说出来,至少此举可使胡真心服。”他转向胡真望去,又道:“你可是这么说过?”

胡真道:“是的。”

厉斜道:“现在我就将两件证据提出来,第一个证据,是关于沈宇精通武功这一点,由于他精通武功,是以我坚信他不是渔人。”他停歇一下,才又道:“刚才沈宇曾经从井中打水,他使用吊桶的手法和力道,都显示出他是内功深厚人士……”

胡真插口道:“原来你早在暗处看见他了。”

厉斜道:“没有看见,我是躲在井内水底,靠一根长长的芦管换气,是以每次我出现之时,他们都不知道我从哪儿来。”

胡真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先把外衣藏在井内没有水的壁洞中,换衣后才始跃出井外了?”

厉斜道:“不错,当我在井内深处,感到吊桶打水的震波,显然是内功深厚之士,我还以为是他们赶到了。但然后我现身出来,略一查问,便知道你们是在吊桶打水以后才到达的,因此,我已晓得有一个武功高明之人,早一步潜伏在村中了。”

胡真灵活的眼珠,在厉斜和沈宇面上,转来转去。原来他一方面倾听厉斜的说话,一方面又要观察沈宇的神情反应,是以甚为忙碌。但这等表情,却使他俊美的外观,增添了一股顽皮活泼的味道,看起来似乎更俊了。

沈宇开口道:“这个证据果然正确实在,只不知你还有一个什么证据?”

厉斜冷笑一下,道:“这个证据,是从胡真身上获得的,相信定能使你很信服。”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使人急于想知道。但厉斜似是利用对方这等心理,故意不马上说出,让他们空自心痒难熬,偏又抓搔不得。

胡真见他半晌不语,忍不住道:“喂!厉……厉斜,你到底说不说?”他本来想称一声“厉兄”,可是临时想到对方已提出过,不得称兄道弟的警告,是以干脆叫他的名字。

厉斜似乎不反对,点头道:“我自然要说话啦!”

胡真道:“那么你为什么又停止呢?”

厉斜道:“我特地给你一个机会,瞧你自己想得出想不出?”

胡真道:“那只有我自己心中明白,绝对不会预先将猜测告诉你。”

厉斜道:“我等的正是这句话。”

胡真道:“乱讲,我此话有什么地方不妥?”

沈宇插口道:“等如是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假如你根本没有破绽可言,你就不会这样答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