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师太看他的神色和口气,知道不假,当下问道:“这本刀经秘籍,有何用处?”
沈宇不愿说得太多,道:“作用与绵阳杜家的刀经一样。”
“哦?你想从刀经中,研求破敌之法是不是?这倒是个可行之法。”她沉吟寻思,似乎触动了另一个主意,想了一阵,才又道:“我对此也有一个办法,可助你一臂之力。”
沈宇比较宽慰一些,他只要这个美丽的少妇,实质上却是女尼的青莲师太离开他,免得发生问题起见,别的办法,并不反对。
“我去找一个人帮忙。”青莲师太缓缓道:“这个人是个天生坏胚子,可是有他的一套,必定可以与厉斜打成一片,跟在他身边。不出数天,他定可达成任务。”
沈宇摇头道:“行不通的,厉斜是个独来独往之人。”
“别人也许不能接近厉斜,但这个坏胚子,本身武功很不错,尤其擅长阿谀奉承,拍马屁最是拿手。不论厉斜多么怪僻,只要这人肯出马,一定可以交上厉斜,你不妨拭目以待。”
沈宇耸耸肩,道:“也许你说得对,越是正直君子,就越不容易与人接近,即使接近了,亦容易疏远,因为正人君子看到朋友的过失,一定尽力劝告,但自古以来,忠言逆耳,而小人却一味拣好听的说,做一切投其所好之事,是以令人乐得与他在一起。”
青莲师太笑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啦。”
沈宇道:“这人姓甚名谁?可肯出马么?”
青莲师太道:“他出身于峨嵋,早年还当过道士,后来实在不对路,被掌门人勒令还俗。他叫董华郎,肯不肯出马,还不知道,我去问问他看。”
沈宇道:“他住在此地么?”
“不,但距此只有数十里路。只是我若是一走,那厉斜前来的话,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一天么?你即管去问问他。”
青莲师太点头道:“我马上动身,黎明时恰可抵达,然后最迟中午,就可以赶回来。”
“你最好等到天亮才动身,现在先休息一下。”
青莲师太站起来,摇头道:“不,我还是尽可能走开的好。”
沈宇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便挽留她了。
青莲师太走到门口,忽然停步,回头问道:“假如他盗得那本刀经,你就一定能握胜算么?”
沈宇决然道:“一定可以,而且我只要看上一遍,就可以还给他了,用不着留在手边。”
青莲师太道:“若是只盗出来给你看一遍,这就比较容易说得动他。”她一扭身,飘然出门而去。
沈宇把灯火扇灭,又将那口短刀,小心地扎在小腿上,这才到榻上躺下。他闭起眼睛,朦朦胧胧之中,突然吃一惊,顿时醒来,忖道:“刚才她的微笑中,好像有点担心,只不知她何故忧虑?是为了我的安全,抑是为了这一趟前往请董华郎出马的任务而不安呢?要是她曾与董华郎有什么过节,此行当然不是轻松的差事。”
这是由于青莲师太,屡屡强调那董华郎是个天生的坏胚子这句话,使沈宇不由得联想到,可能他曾经打她的鬼主意。若是如此,则她此行不但难有把握使董华郎出马,甚至可能被他所乘,占了便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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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青莲师太已奔向城外,她久居本城,是以熟悉道路,不久,已出了城外,在黑夜中向前疾赶。
天边刚露出曙光,她已抵达一座距城市不远的庄院。这座庄院前面有一道河流,岸边尽是垂杨,晨风过处,那缕缕垂到水面的杨柳,轻轻飘拂。河面上有一道宽大的石桥,过了此桥,便是庄院正面的一片平坦广场,在晓色中望去,这座庄院相当有气派。她过桥走入广场,立时传来阵阵犬吠之声。
庄院的大门还关着,青莲师太扳起门环敲叩,登时声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转眼间就有人前来应门,开门出来的是个衣衫整洁的汉子,他一见叩门之人,是个美貌少妇,又是孤身,不由得十分惊奇,但仍然礼貌地询问来意。
青莲师太道:“我想拜谒王庄主,我是从青城山来的。”
那汉子肃然起敬,道:“原来姑娘是来自青城山,小人这就前去禀报。”
他先行引领青莲师太入庄内,在一处宽敞的客厅落坐,这才前去通报。
青莲师太倒是大为纳闷起来,因为这个汉子,一望而知绝对不是厮役下人,故此这一番招待,未免太客气隆重了一些。若说这是礼貌规矩,则王庄主的严苛,一定到了惊人程度。
她当然识得王庄主,而且还可以说昔年时时碰头之时,感情还真不错。只是她其时带经祝发出家,顶礼参佛,故此只留下了缥缈的情怀往事而已。
片刻间一个留着三绺黑须的中年人,大步入厅。他与青莲师太打个照面,顿时愣住,一味直着眼睛瞧她。
青莲师太站起身,盈盈浅笑,道:“王定山,我是菁菁,你认不得我呢?抑是已经忘记我这个人了?”
早先那个衣饰整洁的汉子,听到这个美艳少妇,对庄主的称呼,这般亲昵,不觉惊得呆了。
王定山身子一震,举手一拂黑须,接着“啊”了一声,道:“我的老天,竟是菁菁你么?但你怎的改变了装束?我……我实在不敢相认。”
青莲师太道:“一言难尽,我慢慢的告诉你。”
王定山走近她,面上泛起恍惚的,惊喜的笑容,凝目注视。他的目光中,虽是流露出热烈的欢迎,可是口气仍然保持相当的礼貌,道:“这实是想不到之事,请坐,只不知你是顺道经过小地方呢?抑是专程前来,有所赐教?”
两人落座之后,一名仆妇已送上香茗。
青莲师太呷一口热茶,才道:“我是专程前来的,这回有事情要麻烦你啦!”
王定山眼光一转,见厅中只有他们两人,当下耸耸肩,态度变得轻松了许多,道:“一点也不麻烦,你有事要我办,尽管吩咐。”
青莲师太道:“这儿我已有十多年没来过啦。”
王定山道:“你连这一回算上,也不过是二度光临敝庄,而且你又是这一副打扮前来,实是叫我感到十分好奇,渴想早点得知你莅止之故。”
青莲师太道:“我的事情,对你不算难办。但先与你谈谈从前的交情,自是有助于使你多出点力帮忙我。”
王定山含蓄地笑一下,道:“那倒用不着了,你可有蓄发还俗?”
“没有。”她嗔怪地向他瞪眼,道:“你想我会是那种人么?”
王定山忙道:“你当然不是,但你的打扮……”
“我有事出门,又不能被人得知我的真正身份,所以不得不易为俗家装束。”
“这就是了,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打算去找你的师弟董华郎……”
这时王定山所表现出的吃惊神色,使她话声中断,诧异地望着他。
王定山长长吁一口气之后,才恢复了平静,道:“你来迟一步啦,他已不在此城。”
“但据我所知,董华郎非住在这儿不可的呀!”
王定山搔搔头皮,道:“你干吗找他?”
青莲师太道:“有一件事情,我算来算去,非找他出马不可。”
王定山道:“他是敝派的浪子,既不务正业,又不安份,这些都是你早已得知的。我告诉你,十多年来,他虽然年纪已不小了,但那副德性,不仅没改好,还比从前更甚,同时武功不高明,他能做什么事?”
青莲师太道:“正是因为他是个坏蛋,我才找他。”
“哦,原来你要办之事,须得是像他那等坏蛋,方可胜任的。”
“不错,他的人呢?”
王定山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必瞒你,他已被我拘禁起来。由于我疏于管束,让他这些年来,作了不少罪孽,现在山上已查出许多证据,我疏忽之罪。亦是难逃,所以正战战兢兢的等待家法惩处呢!”
青莲师太道:“你只是疏忽而已,我瞧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定山苦笑一下,道:“华郎的罪行,不止一端,经人辗转告到掌门人那边,据我所知,我已逃不了包庇纵恶呢。”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总之,我算是被他毁了啦!”
青莲师太深知峨嵋派素来规矩极严,处分特重,所以一听之下,也大大的替王定山担心起来。
“只要你没有包庇纵恶之事,也许可以洗得清这个罪嫌。”
“我实在没话说。”王定山颓然道:“近些年来,我被华郎花言巧语所惑,对他甚是信任,但凡对他不利的报告,我都不予置信,认为他早已改过迁善,不须理会那些中伤人言。谁知道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华郎的确鱼肉良民,贪财好色,臭名早已四播。”
“所以你不能洗脱包庇之嫌了,是不?”
“你瞧,我有什么法子洗脱?”
“我也不知道。”她忧虑地道:“山上已派人来了没有?”
“大概一两天内就有人来到啦,唉!只怪我沉迷于武功中,整天埋头修炼,故此不暇分心管束华郎。”
青莲师太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两人沉默了一阵,王定山忽然精神一振,道:“菁菁,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成都,常常玩的双蝶穿花游戏么?”
“当然记得啦!”
“当时我们玩的,是各自循一条弯曲回环,屡屡交错的路线,迅快奔行,而我们最后已能够一直交臂掠过,绝不碰上,对不对?”
“是呀,现在我还记得。”
“近年来我潜修剑道上乘心法,用功之余,偶触灵机,开始研究这一种游戏。最近终于被我创出一套剑法,充分利用这等灵巧迅快交错的身法,使两人同施剑式,生出合为一体之妙,攻守呼应间,精妙无匹……”
他接着滔滔地说出这套两人合使的新创剑法,而且最妙的是其中有三招杀手,乃是以峨嵋青城两家的绝招,合并而成,各具威力,而又合为一体。换言之,即是等如一个人能同时使出两派招式,以攻击敌人,故此这三招杀手,威力之大。以及精微奥妙,说之不尽。
青莲师太对于他这一套剑法,简直是一听就懂,一点就明。她迅即已全神贯注在这套剑法上,激发起莫大的热情,与王定山不停地讨论起来。
王定山亦是集中全部心神智慧,阐释这一套两体合一的奇妙剑法。他与青莲师太,一是峨嵋派,一是青城派,俱是知名高手,一身武学,在武林中,本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以这一套剑法,能够令他们如此的感到兴趣,可知非比等闲。
其次,他们习武多年,也曾学过好些连手的招数,拳脚刀剑均有,但那些连手招数,与他们现在热烈讨论的又不相同。以往他们所学的连手招式,虽然进退攻守,均有严密法度,但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在师门所学的连手招数,总是先把攻与守之人分清楚,换言之,在攻击之时,哪一个是主动,哪一个是掩护,必须弄得清清楚楚,丝毫不能错乱。
而他们自创的这一套,威力聚集在三招杀手上,每一招杀手,俱是两人化为一体,手法虽然各自不同,但配合起来,恰好成为一个整体,在他们反复研究之下,发现最妙的一个好处是“牢不可破”。
换句话说,他们这套连手招式,那三大杀手不但有猛锐摧敌之威,同时是以攻代守的绝妙手法。任何人碰上他们的杀手,能够躲得过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反击取胜?
最后,青莲师太哎了一声,道:“不好,我可不能再耽误了。”
王定山一拂长须,道:“我的情形,你已知道了。董华郎眼下已被囚禁于石牢中,不能让他帮助你,这便如何是好?”
“你得想个法子,让他帮我这一趟。”
她说得十分恳切,神色十分严肃,接着又道:“我先把整个情况,向你作一个说明,然后你瞧瞧是不是非要董华郎帮忙不可……”
王定山点点头,马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
“魔刀宇文登,昔年曾把天下武林,搅得一片腥风血雨,死者无数,而受害的,都是各家派一流高手,这些事情,你自然都听老一辈的说过了。现在他竟有了传人,当然是隔代传人,这话是神机子徐伯伯昔年说过的。”
她虽然在说明中,附带一些突兀的解释,但由于王定山深悉青莲师太的出身等一切,是以也都听得懂。
“总之,宇文登的魔刀,已有了传人,名叫厉斜,年纪很轻,喜穿白衣,一表人材,但你只要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个可怕的人物,因为他眉宇间,总是笼着一股森寒迫人的杀气。”
王定山插口道:“我刚刚听到这人的消息,啊,对了,陈伯威……”
青莲师太道:“是的,我哥哥死在他的刀下。”
王定山同情地望着她,道:“令兄的名声,在一般人说来,虽然有点不妥,但我却是知道内情之人,他曾得到你我两派的同意与支持,控制川省的黑道,使得江湖上保持安宁。至少他立下的规条,黑道之人,均须遵守。”
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我得知先兄噩耗,当时愤不欲生,便带了昔年一位前辈留下的火器,准备诱那厉斜入我的火阵中,与之同归于尽。”
王定山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有事慢慢商量,何须行此下策?”
青莲师太苦笑一下,道:“当我设好了毒火大阵,却被另一个人阻止了,这个人姓沈名宇,乃是沈木龄的儿子。”
王定山讶道:“可是七海屠龙沈木龄么?他是武林公认的前数名高手之一,是不是他?”
“正是这个沈木龄,但据沈宇说,他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他本人也负冤含屈,不想活了,打算以一己之力,对付厉斜……”
青莲师太说到这里,考虑了一下,才接下去把沈艾两家之事,大略说了一下,王定山这才明白沈宇不想活之故。
“想那沈宇既是陷在这等进退不得的矛盾中,则他的心灰意冷,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是呀!但沈宇后来透露说,他还是有法子制服厉斜的,只要弄得到厉斜身边带着的刀经。”
王定山马上明白,道:“所以你想到了董华郎,想叫他做这件事么?”
“正是如此。”
“但这本刀经取得之后,沈宇是不是一定可以击败厉斜呢?你凭什么相信他办得到?”
青莲师太一时答不上来,她支吾道:“我知道他一定办得到,因为他是个君子之人,不会骗我。”
王定山摇头道:“靠不住,莫说东西尚未到手,即使把刀经给了他,而且再假设那本刀经,的确有可以制服厉斜之道。然而请想想看,沈宇哪能就有把握用得上这本刀经?武功的成就,虽是有关资质悟性,但与锻炼之功,还是有密切关系。”
他停歇一下,又道:“那么你费了无穷气力,办的仍是结果不可知之事,试问划算得来划算不来呢?”
青莲师太道:“但如果我不助他,他将随厉斜前往巫山,陷于必死之地。纵然厉斜不前往了,但沈宇为了制止他的暴行,仍然须得与厉斜作殊死之斗……”她叹一口气,又道:“我学佛以来,万缘俱息,想不到这个青年人,却使我感到非常关心,一如昔年关心你一般。”
王定山愣了半晌,才道:“你……你不可能对这个孩子发生了感情吧?”
“我也不知道。”青莲师太道:“但最后我自然可以淡下来,一如我对你一样。”
王定山道:“假如你这话是在前几年说的,我一定很痛苦。”
“现在你不痛苦了,对么?”
王定山点头道:“咱们不谈这些,且回到那话题上,董华郎已经犯规被囚,不能出手助你。再说,以他这等为人,肯不肯冒生命之险,为你做这件事,也是一个疑问。”
青莲师太道:“以前我对他很不错,他亦很敬重我。”
“以前的董华郎,还没有坏到今日的地步。你可知道他的最大的罪行是什么?哼!强奸杀人,而且一共有三个女孩子,死在他的手中。”
青莲师太惊道:“他还没有娶妻么?”
“没有,他不肯娶妻,口口声声要重入玄门,这就是使我上当的原因。因为我身为玄门弟子,当然希望他能大彻大悟,重返三清座下。”
青莲师太道:“也许他在你面前,所说的话,俱是出自真心。但碰上诱惑时,便触发了兽性,也未可知。”
王定山道:“他反正不能帮你了,我们不必再谈他的事。”
青莲师太道:“不,我们再谈谈他,也许他还能帮助我,这也是帮助他自己。”
王定山摇头道:“他是不可雕的朽木,你不须对他有所期望。”
青莲师太道:“你不肯再给他一个机会?”
王定山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阵,才道:“这件事对你竟是如此重要么?”
“是的。”青莲师太道:“我办好了这件事,才可以安心返庵潜修。我想,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踏入江湖一步了。”
她最后的几句话,显然打动了王定山的心,他面色微微变了一下,道:“你能够安心修持,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此外,你也说得对,我好像不肯再给董华郎一个机会。”
他寻思了片刻,叹一口气,道:“好吧!但我警告你,华郎若与厉斜结交上了,有了此人做靠山,可能不把你我甚至师门放在眼中,那时候……”
青莲师太点头道:“我知道,此举可能为世间多添一个恶人,你先让我去见过他再说。”
王定山见她已站起身,显然这件事势在必行,已不能挽回了。他当下也跟着离座,却在这剎那间,内心中得到了一种解脱的宁静之感。
他耳际响起青莲师太早先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的是:“办好这件事,才可以安心返庵潜修。”敢情王定山也有这种感觉,似乎帮了青莲师太这一次忙之后,他亦可以从此潜心修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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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青莲师太独自站在一扇铁门外面,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洞口,可以看得见门内的情形。
她凑在洞口,向门内望去。但见这是一个宽敞高大的石室,床榻桌椅等用物,一应俱全,不算简陋了。对面石壁上有一个窗户,用粗如儿臂的铁枝隔着,十分牢固。
房内光线还好,从窗口望出去,还可以看见蔚蓝一片的天空,和浓绿的树叶。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躺在床上,面向着窗户那边,双手抄着后脑袋,正在出神,故此没有一点声息。
青莲师太叩一下铁门,还未开口,床上的男子头也不回,就朗声道:“我静欲眠君且去。”
青莲师太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那男子突然跃起,在空中滴溜溜转回身子,落地之时,恰在门边。他锐利地注视着门上洞口,说:“你是谁?咦?是个女人……”
青莲师太道:“你可是要我走开么?”
“不,不!”他连忙否认,道:“那是违心之论,你的光临,正有如空谷足音,使我跫然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