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又道:“沈大爷如果马上就走,等如是骂我们连威堡不懂得待客之道。沈大爷可不可以略略耽搁一会,好歹喝一口茶,才动身回去?再说,敝堡别的没有,脚力却还真的不少,定可以奉送一匹坐骑。”
沈宇摇头道:“那倒不必打扰了。”
那家人道:“沈大爷纵然身有要事,但也不至于急在这一时,喝一杯茶,有何打紧?”
沈宇倒是想弄清楚,陈伯威有没有见过厉艾二人。于是点头答应,随那家人走入门内。
入得大门,但见一条车马大道,沿着右方绕到后面。不问可知在这座宅第后面,还有马厩车房。
他们一直越过院子,进入大厅。
沈宇在大厅内,回头一看,厅外的宽大平坦的院子,正适合做演练武功的场所,而左侧墙脚放置着的千斤石和棍棒等物,也证明他的想法不错。
另有两名仆从出现,见了那个家人,都恭敬地行礼。
那家人道:“你们速去准备上好香茗和果点待客。”他回头向沈宇笑道:“小的到后面替沈大爷拣一匹牲口代步。”
沈宇道:“用不着啦!”
那家人道:“沈大爷别客气,对了,小的斗胆再请问一次,既然沈大爷与敝上毫无渊源,亦不认识,何以又肯前来通知?”
沈宇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与厉斜、艾琳有点过节。同时厉斜手段残酷,任意毁去武林名家之举,我也十分反对。”
他深深注视对方一眼,又道:“这个解释,你满意与否,本人并不在意。同时本人确信你不是真正的下人身份。若是不满本人的话,不妨划下道来,当得奉陪。”
他将对方假面具揭开,而且豪气迫人地,接受任何挑战,反而让人觉得他这次前来,并无歹意祸心,完全是光明磊落,和出诸善意的行为。
对方面色变得十分沉凝,注视着这个黧黑的英气勃勃的青年。
他大概用心考虑了一阵,才道:“不错,在下王干,并非一般的家仆,只不知沈兄为何称呼敝堡的枪法为‘毐龙枪’?据在下所知,数十年来,你还是第二个把敝堡的千斤拘魂枪,称为毒龙枪之人。”
沈宇道:“我提一个人,那便是成都青羊宫观主玄智真人,只不知你听过没有?”
王干道:“青羊宫是成都名观,这个得道真人,在下是听过,却不明白与我们的话题,有何关联?”
沈宇道:“那么我再提一个人,那便是神机子徐通前辈。”
王干肃然道:“沈兄认得徐真人么?”
沈宇道:“我没有见过他,但间接有点关系。而贵堡的枪法,正是徐真人的两种绝艺之一。”
王干更无疑惑,躬身行礼,道:“在下直到如今,才敢深信沈爷是怀着善意而来的,可惜沈爷来迟了一会。”
沈宇点头道:“有此可能,我是谒见玄智真人时,得知厉艾二人,曾向他老人家迫问有关徐真人之事,你大概还不知道,玄智真人是徐真人的师弟,但他却潜心向道,从未修习过武功。”
王干道:“啊,原来如此。”
沈宇道:“我又探听得厉艾二人,向这边走。由于我见过贵堡的人,鞍边携带着一根钢枪,当时已得知贵堡必与徐真人有关。因此,我相信他们可能也上此地来,一则查问徐真人之事。二则找贵上印证武功,据我所知,死在厉斜刀下的名家高手,已经不在少数。故此我连忙赶来。”他的话有真有假,组合起来,倒是不易发现破绽。
王干扼腕道:“沈爷来迟了一步,真是……唉……”
沈宇道:“莫非贵上已经落败被杀了?”
王干道:“前天上午,忽然有敝堡的一个人,叫做张一风的,带领着厉斜和艾琳来到。张一风双腿不得行动,暗下告诉敝上说,厉斜刀法十分高强,另一个同伴李奇,已经被杀。因此,请堡主出手之时,务须小心在意。堡主听完之后,随即与厉斜印证武功。”
沈宇静静的听着,并不插口打扰他。
王干又道:“敝上因为得到张一风的警告,是以一向那么自负的人,这回也十分小心谨慎,暗示座下两名弟子,首先应战。”
沈宇连连点头,道:“幸而他这样做了。”
王干讶道:“沈爷这话怎讲?”
沈宇道:“我见识过厉斜的武功,深知其中变化的奥妙。他的刀法,不胜即败,其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若是他败了,自是无话可说。如果他赢了,对手非当场溅血丧命不可,其中亦没有转圜余地。”
王干道:“原来如此。”
沈宇接着道:“但话说回来,像贵上这等练就了上乘绝艺之人,情况又不相同。他正因瞧过对方的刀法,深知此理,当即拟出万一落败时的保命之法,这是因为他练有上乘绝艺之故,如若不然,纵是自知必败,亦难逃丧命当场之厄了。”
王干这时才瞠目结舌,敢情沈宇的测度,与事实完全相同。他叹一口气,道:“结局正如沈爷所猜测一样,敝上只略受微伤,败而不死。但在下却有一点不懂……”
沈宇道:“王兄不妨说来听听。”
王干道:“既然敝上自知不敌,何故还要动手?”
沈宇道:“他只是预防不敌而已,并非知道定要落败。正如你行走江湖之时,往往看见过对手的武功,自己只能忖度大概情势,却不能肯定。”
王干道:“多蒙沈爷指点,顿开茅塞。只可惜沈爷来迟了一步。”
沈宇道:“这话你已经讲过了。”
王干道:“在下不是说沈爷赶不上目睹他们拚斗,而是可惜敝上走快了一步,如若不然,他得以见到沈爷,也许就不急急赶去,而先向沈爷请教破敌之计了。”
沈宇心念电转,已知道他说的是陈伯威随后追赶厉斜,为的是朱龙失去,陈伯威见新夫人心痛,是以激起恶念,打算施以暗算。这等情况,正与他们预料的一样。
沈宇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赶去瞧瞧。”
王干道:“如果沈爷赶上了敝上,还望婉言劝他不可鲁莽,假如沈爷肯出手相助,那更是万无一失了。”
沈宇道:“我出手也不行,因为与他同行的女伴,武功与厉斜差不多,只不及厉斜那么凶毒而已,如若我加入了,她岂能坐视?这时仍然等如是一对一,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王干道:“那位姑娘武功如此高强,实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不过敝上此去,还带了三个人同行。若是命那三人,暂时缠住姓艾的女子,沈爷与敝上合力出击,说不定能抢先一步,杀死厉斜。”
沈宇微微一笑,道:“恐怕咱们的想法不大一样,在下决计不肯做那以二敌一之事。但无论如何,承你把内情坦白赐告,我此去如果赶得上,定要尽可能帮助贵上就是了。”
王干送他出去,当真备妥一匹长程健马,鞍辔鲜明,送给沈宇骑用。
沈宇推辞再三,但王干意甚诚恳,如若不收下,一定还得缠上许久,于是踩镫上马,挥手而别。
他平平安安出得堡外,心下生疑,忖道:“何以马仲昌、于得时两人,没有留下暗号?”
这座连威堡地方虽然地方不小,但他来时,一路已经留心察看,并没有马于二人的暗号。因此他一抖马缁,向堡外驰去,但选择的却不是来时之路,而是向曾经发现尸体那边的方向行去。这连威堡四通八达,道路甚多。沈宇出堡之后,选的是另一条近路,是以不曾经过埋尸之处。他事前已打听清楚方向,故此现下毫不迟疑,向那边驰去。
大约驰出十余里,忽然听到蹄声赶来,回头一看,路上烟尘大作,隐隐可见一辆马车和数骑,迅快赶来。他勒住坐骑,忖道:“莫非是追赶我而来的么?”
等了一阵,那辆马车已经看得清楚,那是一辆特制的轻便马车,双马拖行,速度甚快,装饰得相当华丽。另有四骑跟在后面,形成拱卫之势。
不久功夫,马车已驰到切近,车后四骑之中,有一骑越过马车,迫近沈宇。
沈宇看时,马上之人,原来是王干。不过他现下已是作劲装疾服的打扮,背上斜插长刀,鞍边带着钢枪。
王干拱手道:“沈爷慢走,在下特地赶来,有要事奉商。”
沈宇的目光先向他后面溜瞥,但见三丈外的马车中,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穿着很像是丧服。为她驾车的大汉,神情剽悍,身上也带着兵器。另外三骑,全都是满面横肉,神态凶悍的大汉。不过他们的地位,显然比王干低了不少。
沈宇暗自计算一下,连威堡有名的八虎将之中,李奇和张一风已经不能参与任何争杀场合。厉艾入堡后,陈伯威曾命两人先行出手,这两人自然也是八虎将之二,如是被杀,一共就去了四名。王干又说过,陈伯威带了三人赶去,这三人自然是堡中高手,那么八虎将再去其三,就剩下王干一个人了。
他淡淡一笑,道:“王兄有何指教?”
王干道:“沈爷好说了,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沈爷赐告。”
沈宇道:“什么问题?”
王干道:“沈爷来时,不经此路。但出堡追赶之时,毫不犹疑就选中了这条路,只不知沈爷何故选这一条路?”
沈宇道:“走哪一条路,也有学问的么?”
王干仍然和和气气地道:“沈爷可别生气,只因为选对了道路,而在下一直都没有透露他们所去的方向,因此未免太过巧合了。”
沈宇道:“这件事只好用巧合来解释了。”
王干道:“不对,若是在我等看来,却是沈爷早已得知他们的去向。”他的态度仍然是那么和气,但驳斥之言,确全然不稍含糊。
沈宇马上发现王干貌虽忠厚,其实厉害非常。他道:“就算你说对了,便又证明什么呢?”
王干道:“不要就算,如果沈爷坦白承认,在下自当奉告我们的想法。”
沈宇道:“好,我承认。”
王干道:“沈爷知道他们的去向,原因不外有二,一是看见了敝上率人赶去,走的是这条路,二是看见厉艾二人,向此路离开。”
沈宇道:“我两批都见了。”他故意胡说,为的是想弄明白对方意思。此时,那个马车中的女人,也赶了来作什么?她当然是陈伯威的新夫人无疑,但她为何穿着如此素净。
只听王干笑道:“他们相距的时间,决计不可能都让你看到,况且你抵达敝堡时,有不少人看见,这便是说,你是刚刚来到,连一拨都看不见,何况两拨。这样,只有一个说法,可以解释你为何选择此路。”
沈宇大感兴趣,心想:“难道他们已知我埋尸之事?”他毫不着急,淡淡地问道:“那是怎样的一个说法?”
王干在开口之前,先摘下钢枪,面上泛起一片杀气。
沈宇摆摆手,道:“不要轻易动手,以致伤了和气。我没带兵器,你又不是看不见。”
王干道:“沈兄如果说得出一个道理,在下自然不会动手。”他已改口称他为“沈兄”,可见得双方的关系,已生出变化了。
沈宇耸耸肩,道:“你不是有一个说法么?”
王干道:“不错,以我等想来,你一定是厉艾方面之人,方知他们的去向。”
沈宇道:“我可以发誓,我决不是他们的人。”
王干道:“他们是昨天离去的,你昨天还未到达本堡吧?”
沈宇道:“的确没有。”
王干道:“那么你可能是清晨之时,碰见了敝上他们,是也不是?”
沈宇道:“也没有。”
王干一怔,道:“没有么?”
沈宇道:“的确没有,我何必骗你?”
王干道:“你当然碰不见啦,他们是从另一条路走的,谁也看不见。”
沈宇道:“你瞧,我没有扯谎吧,现在我反问一声,假设我是厉艾之人,有什么理由我会回到贵堡,与王兄你聊这一阵?难道我闲得慌么?”
王干道:“问得好。”
沈宇道:“总须有个道理才行呀!假如你质问我之时,我只回答一声‘问得好’,你可肯罢休?”
王干道:“想不到沈兄竟是能言善道之士。”他无疑已说不出道理,故此拿别的话来搪塞。
沈宇可不轻易放过他,又道:“可是答得出答不出呢?如果答不出来,那就请你释去疑心,返回贵堡。”
王干扭头向马车望去,大有求救之意。
沈宇不禁惊讶注视,一则是奇怪那王干何以会向那女子求援。二则那辆马车,已缓缓驶过来。两下相距已近,沈宇可就把车中的女子,看得分明。
但见她长得玉面朱唇,眼如秋水,长眉入鬓,年纪只有二十左右,十分年轻,青春焕发,甚是美丽动人。
她一身素服,加上发上的黑丝带,显然真是穿着丧服。
沈宇突然恍悟,忖道:“是了,必是由于送药不及,村舍那人已死,噩耗传来,她却是死者的亲属,故此穿上了丧服。”
车中的美女那对清澈明亮的目光,在沈宇面上身上,扫瞥了好几次,这才说道:“假如我们说得出一个道理,你自己非得承认不可,对也不对?”她的呖呖莺声,甚是悦耳动听。
沈宇点头道:“到了我没有法子反驳之时,想不承认也不行,虽然不一定是事实。”
那美女道:“以我看来,你并非擅于巧言狡辩之士,只要说出理由,你又无法反驳,那时你可愿随我们返堡?”
沈宇道:“在下可不想得罪冒犯姑娘,但像这样缠不清的话,在下说不定掉头就走。”
那美女笑一笑,道:“我这儿有六个人之多,如是动手,你一定讨不了便宜。”
沈宇懒得多说,道:“你先把理由说出来听听。”
美女道:“厉艾特地派你来此,探看堡主行踪,以便知道他放不放手。因为虽然战败堡主,但赢得相当吃力,因此心生戒惧,先探明堡主意向,以便防范。”
沈宇沉思了一下,暗吃一惊,敢情他当真没有其它理由,足以击破她的推论。他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好,我跟你们回去,以便证明,我并不是赶去通知厉艾的,这样行不行?”
那美女摇摇头,冷峻地道:“不行。”
沈宇登时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心知这个美丽女子,可也不是好斗的。他实在不想与女性吵嘴,当下忍气吞声,说道:“依姑娘之见,在下怎样做才对呢?”
他一直保持很有礼貌,因此连威堡所有的人,对他的敌视意味,至此已淡了许多。
那美女道:“我的打算,告诉你也是白费口舌,王干……”
王干应道:“小人在。”
美女道:“你们与我把此人擒下,带同上路。”
王干道:“是。”
他一挥手,其余三骑迅捷如风的分头驰到,把沈宇团团围住。
沈宇心头暗暗冒火,冷眼瞧着这些人行动。
王干道:“沈兄如肯束手就缚,还望委屈一下,以便求证是非真假。”
沈宇道:“怎生求证法?”
王干道:“咱们一同追上去,马上便见分晓。”
沈宇道:“你知道他们现下在哪里么?”
王干道:“当然知道,只不过四五十里之遥而已。”
沈宇举目向那美女望去,只见她微微冷笑,好像铁定知他一定是厉艾的奸细一般。他实在气不过,忖道:“我就委屈一下,有何不可?”当下愠声道:“好,我跟你们前去对证。”
他跳落马下,双手往背后一翦,屹立不动。一个大汉奉命拿了绳子,走到他身边,但动作之间,十分戒备。
沈宇没有异动,任得他绑上双手。王干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高声道:“请问夫人,这位沈兄可是让他骑乘原马?”
那个年轻貌美的陈夫人道:“不,让他上车,否则我等的速度,就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