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的人,几杯黄汤下肚,兴致越来越高,大有非千杯不散之慨,尤其见识过赵振飞才智武功之后,更是逢迎巴结,缠着赵振飞敬酒起哄,使赵振飞哭笑不得。
这一席酒,直吃到午夜方罢。辞行时不免一番吵嘈,赵振飞直待众人离去,方始嘱咐谭山健几句话,然后仍旧回客店安歇。
他回到客店之后,没有立到宽衣入睡,呷了两口店小二送来的浓茶,就此盘坐床上,打坐养神。
星光闪闪,夜色已深,赵振飞屋外突然出现了一名夜行人,这位夜行人与众不同的地方是没有穿着黑色夜行衣,在星月微光下,一看赫然是蒲毒农,但见他飞快靠近赵振飞住处的窗边,毫无顾忌地推窗进去,掏出火熠子,点亮灯火,把全室照得通明。当他一眼看见赵振飞盘坐在床上时,仅只怔了一下。
赵振飞微微一笑,道:“区区已恭候前辈多时……”
蒲毒农露出不相信的神态,道:“如此说来,你竟是可以从茶中之毒,断定是谁人所下的啦!”
赵振飞点头道:“蒲毒农的五更迷魂药,与江湖下三滥的迷魂药自是不同,这点区区自信还能品尝得出来。”
蒲毒农大表敬服,道:“赵兄今晚数度表现,才华出众,不想阅历更是令人佩服。现了我开始有些相信,水仙舫是因赵兄之故而销声匿迹的了。”
赵振飞道:“区区怎当得起前辈夸奖。”
蒲毒农大笑道:“可是赵兄千虑必有一失,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赵振飞道:“此话怎讲?区区洗耳恭听。”
蒲毒农微微一笑道:“赵兄虽能平空猜出陶森来历,打伤陶森,又一眼识破蒲某在茶中下过毒,甚且从毒中猜出是蒲某所为,这份机智,自非常人可及。可是赵兄你已不知不觉坠入陶森壳中,却仍懵然不知,岂不是千虑一失?”
赵振飞沉吟一会,方道:“陶森虽然心怀诡计,但在五更前,我仍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寻思解决或挽救今夜可能中毒的宾客的对策,如何说是我已落入陶森掌握中?”
蒲毒农讶道:“陶森暗中下毒的手法,也被赵兄看了出来,赵兄果然高明之至。”
赵振飞苦笑道:“虽是如此,可是终究让他诡计得逞。我大概可以猜想到陶森更厉害的下一步棋。”
蒲毒农道:“蒲某纵横江湖数十年,想不到今夜相信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之言不差,蒲某真想请教你有何方法对付陶森之毒计?”
赵振飞面露忧色,但很快的一闪而没,道:“说实在,到此刻为止,我还处于被动状态,但我相信在天亮之前,必有良策。”
蒲毒农对赵振飞坚毅的口气与神情,大感兴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赵兄这句话未免矛盾,但出自你的口中,我倒不急于把来意告诉你,反倒恨不得赶快天亮,看看你的良策安在?”
赵振飞微微一笑,不再接腔,也没有逐客的意思,静坐寻思起来。
在一旁的蒲毒农,也不再开口打扰,静静坐在屋内,生似不忍出言打断赵振飞的思路,他对自己突然有这份耐心,也感到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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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石头急步推门走进赵振飞的房内,一眼看见房中的蒲毒农,把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赵振飞却平静地道:“找到他们了?”
石头看着蒲毒农,道:“找到了。”
赵振飞闻言一语不发,从床上一跃而下,站起身来,道:“有没有人接近过他们,与他们交谈?”
石头道:“有!就在宴会散前不久。我都依言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全记下了。”
赵振飞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慢慢一句句背出来。”
石头道:“先是那人问他们说:该可以谈谈交换的条件了吧?”
石头接着道:“他们说:你有把握一定使姓赵的俯首听命于我们么?”
赵振飞道:“那人怎么讲?”
石头拍拍胸脯,学起“那人”的口气,道:“那当然呀!”
他这个举动,配上他的一对招风耳,实在滑稽之至,蒲毒农不由笑出声来。
石头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分神去想蒲毒农到底何许人,他只想尽快地把探得的消息转告赵振飞,因此蒲毒农虽然笑出声来,石头却不予理会,继续说道:“那人保证过后,他们三人商量一会,就分开走回岸上,好像忙着办另外一件事。”
赵振飞沉吟一会,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啦……想不到陶森居然那么快就复元……”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仅石头感到如坠五里雾中,连蒲毒农也不明所以。
赵振飞在房内踱了两圈,经过半炷香光景,只见三江镖局的李镇总镖头及镖局其他高级人物,刘亮、黄彬还有谭山健等人,突然匆匆赶到赵振飞的住处。
赵振飞一看众人到齐,道:“寅夜惊扰各位,事非得已,还请见谅。”
李镇道:“赵大侠差遣,哪敢怠慢,几件小事都已经办妥了,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赵振飞道:“目前没有,不过我急想知道谭老师那方面的消息。”
谭山健清一清喉咙,道:“住在草寮中,那位每晚召妓饮酒,吃喝玩乐的怪人,已经查明是个武林人物没错,而且从他的行动判断,似是对雷家特别有兴趣。”
谭山健突然把话打住,拿眼瞧在屋内的蒲毒农。
赵振飞会意,道:“但说无妨,说不定我们有借重蒲前辈的地方。”
蒲毒农虽然不知道赵振飞要他帮什么忙,不过闻言心里已很受用,突然兴起帮助赵振飞的念头。
谭山健又道:“就在今天晚宴进行之时,我已得到手下报告,有一名华衣妇人及一名老道人到草寮找那名怪人。三人碰头后,即分头潜入雷远声的家中,之后又连袂赶至城内的黄叶寺。”
赵振飞道:“到黄叶寺之后,又有些什么动静?”
谭山健道:“这三人武功都很高,在黄叶寺搜寻一阵,大概没有获得什么结果,又折回进入雷家,此刻或许还呆在雷家也未可知。”
赵振飞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盏折了数折的纸灯,拉开后即亮灯点燃,原来是一盏蓝得眩目的灯,在座的人,大概只有蒲毒农认出那是水仙舫上的辟邪灯。
赵振飞把辟邪灯点亮后,交给李镇,然后道:“有烦李兄派一名高手,执此盏蓝灯,在城内绕上一圈,然后迅速潜回三江镖局内,我们可先一步回镖局静候结果。”
李镇对这名师叔辈的年轻高手所为,深知必然大有妙用,为了争取时间,也不再多言询问,迅即命人依言办去。
赵振飞又向蒲毒农道:“蒲老前辈如若有兴趣同到三江镖局,一观事情发展,区区想先请您帮个小忙,不知您答不答应?”
蒲毒农道:“赵兄今晚的一举一动,已引起蒲某的莫大兴趣,目下虽不知你要蒲某帮什么忙,但不管此举对我有无好处,我都乐于从命。”
赵振飞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客套,我想请蒲前辈现在出发,也在城内绕上一圈,尤其雷府及江边,不妨多停一会儿,一刻之后,咱们在三江镖局见面。”
蒲毒农闻言站了起来,道:“好,蒲某就听你兄弟这一遭。”
说罢,立即依言动身,赵振飞等人,也走出客栈,前往三江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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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三更早过,李镇派出的人和蒲毒农都已先后回来。赵振飞并且命人把那盏水仙舫的辟邪灯高高悬在三江镖局的门口。
四更已到,镇江城已是一座静寂的城池,大部份的人正是好梦方酣,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城内正有一件惊人的江湖大事在进行着。
昂然站在镖局广场中的赵振飞,似乎是在等待着做一项极为重要的决定,但见他两道剑眉深锁,显然内心中正盘旋着某项事情。
还是初秋的夜晚,但却有肃杀的秋意,闪烁的星光,已渐次变得暗淡无光。
蓦地!三江镖局墙外,传来一阵极为尖锐的长啸,在啸声刚落之时,墙头冒出三个人影。这三个夜行人,毫不迟疑地纵落局内广场,广场之中,虽是并立了赵振飞等人,可是这三位不速之客,显然并不在意,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到众人之前。
当三人同时发现众人之中的蒲毒农时,同时愣了一下,走在右首的那名华服妇人,娇声道:“我说是谁?原来蒲毒农已先一步到镇江来了!”
蒲毒农哈哈一笑,道:“幸会!幸会!断肠针查三姑娘,千桃观铁冠真人,还有鬼门双怪仅存的一怪枯骨神君厉英,居然都不在乎江湖上人人见灯丧胆的‘辟邪灯’了。”
查三姑娘道:“你蒲毒农既然见灯不避,我们又何惧之有?”
蒲毒农道:“人家说,一朝被蛇咬,往后见绳子都要心胆皆裂,你们三人倒真个胆大得紧。”
厉英桀桀一笑,道:“蒲毒农你别逞口舌之能,水仙宫别想再在老夫面前作怪。”
这厉英看来只是个中年男子,却自称老夫,实在使人有不伦不类之感。
蒲毒农道:“可惜水仙宫已被挑了,要不然谅你也不敢如此自吹自擂。”
厉英勃然变色,道:“蒲毒农!你别以为老夫怕你的鬼伎俩?”
他一面说话,一面运功,但却没有出手,显然对蒲毒农还是有点顾忌。
断肠针查三姑娘突然对厉英道:“天都快亮了,你还有时间和他对骂?”
枯骨神君厉英嘻嘻一笑,没有开口。
蒲毒农却道:“哦?神君的独门秘技,想不到已找到同参的伙伴了?”
查三姑娘道:“蒲毒农!你口里再不干不净,我就赏你一蓬断肠针试试滋味。”
一直没有开口的铁冠真人,此刻道:“那盏辟邪灯是谁挂在门外的?”
赵振飞道:“是区区叫人悬挂起来的……”
铁冠真人道:“你是谁?”
蒲毒农道:“怎么了牛鼻子,你讲话最好客气点,没有人家的一声佛钟响,说不定你我早已挫骨扬灰,命丧在水仙宫妖女的手下了!”
铁冠真人道:“那么他是传闻中独力消灭水仙舫的赵振飞了?”
这话显然是对蒲毒农说的,因此蒲毒农应道:“正是!”
这三名来意不明的武林高手,闻言突然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议,生像在讨论一件难决的事。
这种行为举止,若是发生在三名妙龄少女身上,不会使人觉得奇怪。可是由这三名算得当代高手的武林人物做起来,却令看到的人,深觉好笑。
三人议论一阵之后,仍然由铁冠真人开口道:“我们不信!”
这时相隔十丈之遥的镖局墙外,突然有人接口道:“你们不信,显见得你们孤陋寡闻。信与不信,与赵兄毫不相干。”
声音越来越清楚,显然那名在墙外说话的人,是一面往这边走,一面随口说话。
这时,广场中的众人,不由得全部循声望去。只见墙外飞进一个人,而这人手中提着的正是赵振飞命人挂在镖局外的水仙舫辟邪灯。
那人提着闪烁炫目蓝光的辟邪灯,很快就走到场中诸人面前来。
原来这人就是不久之前,受过赵振飞一掌的陶森。
陶森这一出现,包括蒲毒农在内的场中众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想不出他何以能在那么短的时刻内,把受自赵振飞的严重内伤治愈,更令在场之人吃惊的是,这陶森此刻生似没事人一般,这份功力,委实骇人!
陶森来到众人之前,朝赵振飞道:“我已想通了你何以三招不到就把我震倒的道理,你信也不信?”
赵振飞微微一笑,道:“凭陶兄那疗伤的本事,在下不信也得信。”
陶森道:“只不知你是否也想通了我为何能在两个更次内,就把身受的重伤疗愈?”
赵振飞道:“坦白讲,区区还未想通。”
陶森道:“那么说,如若不是你有意装蒜,我还是比你高明。”
赵振飞道:“是你或是我高明,这点区区从没有打算计较。”
陶森冷冷一笑,道:“其实计较也没多大用处,从各人本事中才能见真章,自吹自擂的人最不高明,反正咱们以后仍有一拼的机会,到那个时候,再谈谁高明不迟,你说是也不是?”
赵振飞道:“本来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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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骨神君厉英突然喝道:“喂!那辟邪灯的主人是哪一位?”
陶森道:“你在向谁问话?可要客气点。”
厉英双眸露出杀机,道:“小子!找死?”
陶森冷哼一声,道:“找死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位?”
查三姑娘道:“哟!这小伙子的脾气,倒真合我胃口,喂!小伙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陶森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又怎么样?”
查三姑娘道:“不知者不罚。”
陶森道:“罚?是我罚你,还是你罚我?”
这断肠针查三姑娘倒很有耐心,还想说下去,厉英看她和那名汉子一问一答,却已醋意大发。
厉英道:“小子活得不耐烦了!老夫再问一句,那辟邪灯是谁的?”
陶森道:“反正不是你的,你急个什么劲?”
厉英道:“小子无礼!”
他这声暴喝在盛怒之下,声势骇人,只见他五指倏伸,亮出乌黑的手掌,猛向陶森抓去。陶森不慌不忙,把辟邪灯投向赵振飞,看准厉英五指来处,侧身躲过这一抓。
两人迅即形成面对面而立,齐齐站定不动,因为适才这一照面,两人心里都有数,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
是以,目下陶、厉两人都不再急于出手攻敌,但也不敢大意松懈,都运足功力,准备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但见陶森开始步步前逼,挟着一股凌人的气势,配合他那坚定的步伐,使厉英不觉后退了两步。
陶森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挥掌攻向厉英,他不容厉英有喘息的机会,双脚迅速挪位,就在掌势将老之时,左足猛踢厉英下盘。
这一上一下的两个招式,搭配得天衣无缝,而且生出了绵绵不断,滚滚而来的强大压力。那厉英毕竟是久经风浪的武林高手,虽在劣势中,却仍临危不乱,伏身窜出数尺。
陶森冷哼一声,双掌齐飞,连绵不断的攻出八招之多,这八招一气呵成,掌力如山,直逼得厉英手忙脚乱。
从两人一动手到目下为止,厉英仅守不攻,造成这等劣势的最主要原因,是他已完全失去先机。
查三姑娘眼看厉英实在没办法再支持下去,迅即加入战场,铁冠真人也像是有默契似的,一声不响的也加入合攻之阵。
厉英一看查三姑娘和铁冠真人加入,斗志倏涨,居然改守为攻,呼呼地攻出两掌,把陶森逼退了两步之多。
陶森以一敌三,却没有中止他的攻击,相反地,他穿行三大高手之间,有攻有守,一时也没有落败的现象,虽然已没有先前惊人的气势,但依然锐不可当。
在这种情形之下,合力进攻的三人,心底都泛起不知是何滋味的感觉,以他们三人联手之力,二十招已过,还没有制住对方攻势,讲起来实在太丢人。
是以,此时联手的三人,不约而同的都有杀死陶森的念头,因为这人委实太可怕了。
双方眼看又拆了十来招,陶森已渐渐处于下风。
厉英杀机一起,招招都是杀手,指指均朝陶森全身要穴猛戳。倒是铁冠真人未用全力攻敌,否则陶森怕早已命丧当场了。
双方约莫又对拆了十来招,突闻陶森长啸一声,手法一变,一口气攻出绵绵八掌。
铁冠真人等人发觉陶森掌法突变,掌招中居然暗含玄机。直待陶森周而复始,把一套掌法打完后从头再起,铁冠真人猛然省悟。敢情看似出身邪派的陶森,运用制敌的掌法,竟是名闻天下的八卦如意掌。
铁冠真人方自惊疑未息,陶森突然改掌为抓,十指尖同时发出嗤嗤指风,众人一看,这套功夫居然也是正宗的武林绝学,威力强绝的鹰爪功!
这时本已认为胜券在握的厉英及查三姑娘两人,也觉得陶森的武功,令人有深不可测的感觉。
双方又互攻了二十余招,陶森在三大高手的环攻之下,愈战愈勇。逼使一直未用上全力的铁冠真人及查三姑娘,不得不全力应付。
铁冠真人忖道:“若再一味缠斗下去,今日这仗,不论胜负如何,将来传到江湖,实在有点那个……”
查三姑娘也同样的想法,于是,几乎在同时三人攻势全都加紧,陶森这面立刻危机四伏。正在这个紧要关头,铁冠真人突然罢手跳出战圈,大声道:“你们不用打了。”
厉英和查三姑娘各攻一招之后,也住了手,查三姑娘看了犹自运功戒备的陶森一眼,道:“牛鼻子!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厉英也开口道:“是呀!”显然他也摸不透铁冠真人没有乘胜痛下杀手的做法,到底含有什么意思?
铁冠真人没有回答,却向一直在旁观战的赵振飞问道:“赵少侠!这个人你可认得?”
他改称赵振飞为少侠,大概心中已有八成相信赵振飞是传闻中挑毁水仙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