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飞的话题忽然转到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去,实在令人既惊奇,而又甚感有趣,尤丽君嫣然莞尔,顿时增添了无限妩媚,一室皆春。
范南龙道:“你问来作什么?”
赵振飞道:“我自有道理,你必须讲实话,以免影响我的判断。”
范南龙道:“据我所知,囚香洞府只有一条出入之道,你大可以相信我。”
赵振飞颔首道:“若然如此,这黑风地火的威力仍有限度,不然的话,前人开辟这座洞府之时,决计不会只开一条通路的。”
范南龙一怔,道:“高明之至,我从未想到这一点。”
赵振飞笑一笑,道:“当然啦!你有别人为你出力送死,有很多问题,你都无须过于操心。”
范南龙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赵振飞忖道:“以尤丽君如此丽质聪明之人,自是听得出以前曾有许多人死亡的暗示,现在看她反应如何,就知道她的为人和心性了。”
尤丽君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使人猜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听懂了言外之意?
范南龙站起身子,道:“我们可以动身了吧?”
赵振飞道:“很好,但假如忽然有你的对头来犯,而我恰在那天险之内,我岂不是遭受到池鱼之殃?”
范南龙道:“你放心吧,外面洞门一闭,天下第一高手都进不来。”
赵振飞道:“人家也许找到开启的机括呢?”
范南龙道:“外面开不了的。”
赵振飞道:“听起来似是真话,那么我可以屈你的大驾,暂时到洞外等候,我行事之时,不喜欢有可怕的人在旁边。”
范南龙睁大双眼,道:“这话怎说?哼!原来你先诈出我的真话,最初是弄清楚出入之道只有一条,接着就问洞门外面能不能开启,真想不到你竟是一个很有心机,诡计多端的人。”
赵振飞道:“那么你竟是一直认定我是个脑筋不会转弯的傻子么?”
范南龙耸耸肩,道:“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赵振飞道:“我告诉你,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也可以反悔的,那两处天险,明明是有死无生之地,我反悔的话,合算得很。”
范南龙一跺脚,道:“我,我听你的。”
赵振飞颇感意外,因为他答应得太容易了,但他也不说出这个疑惑,转眼向尤丽君望去,说道:“尤姑娘,他的答允你也听见了?”
尤丽君茫然点点头,赵振飞接着道:“那么你及侍婢们,只许在两种情形之下,放他进来,一是我死在天险之内。二是我得手安然出来之时,你可答应?”
她毫不犹豫,点一点头。
范南龙催道:“走吧,你真有点婆妈气。”
赵振飞道:“我先送你出去。”
当下一行三人,循来路行去,不久,已抵洞门,范南龙回过身子,伸出手来握别,赵振飞与他握了一下手,笑道:“范兄,你希望我成功呢,抑或不成功?”
范南龙凝眸想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这个答话,岂不可笑?”
赵振飞道:“恰恰相反,一点也不可笑,这真是人生一大悲哀,往往许多事情,咱们既欲其成,而又不是十分愿意,同时不管愿不愿意,咱们都非做不可,你想想看,岂不可悲么?”
范南龙道:“你不但武功卓绝,人品超世,而一肚子的学问,亦足以令人倾倒佩服。”
赵振飞笑道:“这算得什么学问?只不过是人生中一点小小矛盾现象而已。”
范南龙道:“但已经不简单了,好,再会吧!”
他向尤丽君盯了一眼,回身大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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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丽君玉手伸出,在壁上按了一下,顿时一扇石板门,从上面缓缓落下,最后,砰的轻响,把通路封得密密的,全无缝隙。
通路上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慢慢地走。
尤丽君低着头,一直不作声,走了一段,赵振飞首先打破了沉寂,说道:“尤姑娘,你见识过黑风地火的威力么?”
她点点头,道:“我现在每日就靠这两种天然力量,压制体内的绝症,得以苟活至今。”
赵振飞道:“那么有烦你带领我前去吧!”
尤丽君道:“赵先生打算先到哪一处?”
“如果没有文章讲究,那么随便先到哪一处都是一样。”
尤丽君轻轻道:“本来都是一样,但是据说被地火烤死之时,比黑风的闷死痛苦得多。”
赵振飞顿时心中冒火,冲口道:“那么就到地火这一关吧!”
尤丽君道:“唉!何不先闯黑风关呢?”
赵振飞断然道:“不!”
她只好当先带路,在那宽大的甬道中,行了二十余丈,转了好几个弯,她推门进入一个石室中。
这个石室装饰得很精致,一切设备应有尽有,尤丽君随手关上房门,赵振飞暗暗惊奇,因为那道房门,显然是石板制成的。
以常情而论,她深藏在洞府之中,已经十分安全,何须在石室内另加一道如此厚重的石门?
此外,这间石室内布置得如此精美,但尤丽君又另有卧室,似乎不可能是她第二间卧室了,然则这间石室是作什么用的?
他正在转念之际,尤丽君说道:“赵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冒险,行不行?”
赵振飞讶道:“为什么?”
尤丽君道:“因为我不愿意有人因我而送了性命。”
赵振飞顿时又气愤起来,沉声道:“在下倒没想到尤姑娘是如此慈悲心肠的人。”
尤丽君幽幽道:“赵先生你以为我是很残酷的人么?”
赵振飞道:“我没有这样说啊!”
他本来很是气愤,但尤丽君的幽声细语,顿时使他心软如棉,气恼全消,因此讲不出激烈的话。
尤丽君道:“以前有过十八个人冒险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一直以为他们最后俱能无恙,全然不知他们竟都已死亡,这话只不知先生信也不信?”
赵振飞沉吟一下,才道:“我心里虽然很想相信,但事实上又不能轻信。”
尤丽君愉悦地笑一下,道:“我能博得先生如此重视错爱,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赵振飞道:“无论如何,我仍须一试,否则以范南龙这种厉害人物,决计不会让我活着逃出此地的。”
尤丽君压低声音,道:“那也不一定,我可以指出另一条出路,他根本不知道。”
赵振飞吃一惊,道:“还有一条出路?他怎会不知道?”
尤丽君道:“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他。”
赵振飞沉吟一下,才道:“那么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知道么?”
尤丽君微现迟疑之态,但终于说道:“还有一个人晓得,不过赵先生尽管放心,他决不会告诉范南龙公子的。”
赵振飞道:“既然蒙你不瞒骗我,我也不妨相信你,不过,就算另有出路,我也不准备毁诺背信,否则我这一生都会感到痛苦后悔。”
尤丽君轻叹一声,道:“我竟没有法子可以阻止你么?”
赵振飞笑一笑,道:“你说错了,我如果不想你痊好,也许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尤丽君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道:“啊!你当真如此的关心我么?”
赵振飞道:“是的,我虽然也曾为了别的女孩子而冒生命之险,然而只有你,才使我深心中有着‘死而不悔’之感……”
他的嘴被一只纤美白皙的玉掌掩住,她连连摇头道:“不,不,你别说出不吉利的话,我深信你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赵振飞但觉她的纤手,有一种使他心跳的力量,突然忘了一切,伸手勾住她的腰肢,往怀里轻拉,登时已把这个美如仙子的少女抱个满怀。
然后,他向尤丽君仰起来的红唇吻下去,但觉怀中的少女,娇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似是受到非常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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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她已平复如常,也紧紧地搂住他,如痴如醉,那神情的确可使任何男人见而销魂。
两人久久始分,但对观片刻,又拥抱热吻,如此分而复合,足足有四五次之多,才当真分开了。
尤丽君美眸闭起,仰面向天,露出一种满足的快乐的神情,赵振飞道:“你在想什么呢?”
尤丽君轻轻道:“我忽然想到,以后我的生活很充实了,我可以回想到刚才的亲密,一辈子也不厌倦……”
赵振飞鼓起勇气,问道:“范南龙从来不碰你一下么?”
尤丽君摇摇头,道:“他不敢,因为他以为我一碰就会死掉,那是我骗他的。”
赵振飞缓缓道:“以他那等人才,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他?”
尤丽君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才好。”
赵振飞忙道:“你说,你说,我决不会生气。”
尤丽君道:“我未见到你以前,很想念他。”
赵振飞道:“他实在是很不错的男人。”
尤丽君道:“但他远比不上你……唉!也许我不该说这种话,我这岂不是变成朝秦暮楚,杨花水性之人么?”
赵振飞道:“那也不然,人的感情往往难以预料。”
他可就想起了自己,何尝不是善变呢?所以这句话,无形中似是替自己辩护。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瞥一匝,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尤丽君道:“这儿便是地火关的入口了,我每日放入地火热力,修炼那养生活命的功夫,然后又到黑风关那边去。”
赵振飞道:“我打算进去啦!”
尤丽君道:“我打开入口以前,极希望晓得你的身份来历,只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
赵振飞笑道:“这又有何不可?”
他心中早已存在着失败的预感,所以他认为人都死了,何须保持秘密?
当下又说道:“我原名赵振飞,家祖父是本朝名将,数十年来威震宇内,天下皆知。”
尤丽君啊了一声,表示她已知道是谁了。赵振飞接着道:“他老人家虽是功业彪炳,名垂青史,但平生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俱全,因此,先父曾经受一位前辈异人传授武功,行走过一阵江湖,而我也拜在家祖一位方外好友门下练成武功。”
尤丽君道:“令祖乃是本朝勋爵,位比王侯,但却让你投身武林之中,真是一大奇闻。”
赵振飞道:“家祖为人豁达洒脱,事实上他乃是把我这个小孩子赠给家师祖木隐大师的。”
尤丽君摇头道:“要是我的话,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孩子送给别人。”
赵振飞笑一笑,道:“他们的交情,不比泛泛,再说家师祖肯收录我,也是提携造就之意而已,要知家师祖在少林寺中,早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我的武功,都是由他老人家亲自传授的。”
尤丽君又问道:“那么你何以和范南龙相识呢?”
赵振飞道:“他是水仙宫主人的亲生儿子,我攻打水仙舫,毁了两艘,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尤丽君似是大感兴趣,问道:“你为什么要攻打水仙舫?”
赵振飞道:“一来水仙舫恶孽如山,指不胜屈,我辈行侠江湖,不找水仙宫找谁?”
他停歇一下,又道:“其次水仙宫与我师门有一段过节,十年前先师曾经出手,逼使水仙舫从此销声匿迹,这一次水仙舫再度出现,一定是认为先师已经圆寂了,从此无人可以制止她们。”
尤丽君道:“听起来好像很复杂,是不?”
赵振飞点点头,道:“是的,相当复杂,知道内情之人,更是觉得不易置信。”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要知当今的少林方丈大师,乃是在下的师伯,先师则是家师祖座下最小的徒弟,最得师门父兄钟爱,尤其是师伯方丈大师,十年前更是倚仗先师,迫使水仙舫销声匿迹,这件事,对师伯方丈大师的重要意义,谁也猜不到。”
尤丽君道:“莫非令师伯与水仙舫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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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飞道:“正是如此,师伯方丈大师年少之时,与水仙宫主人原是一对情侣。”
尤丽君娇躯一震,道:“啊!有这等事?”
赵振飞道:“每个人的遇合不同,本来并不希奇,师伯他老人家其后悟道出家,与水仙宫主人,仍通闻问,这是因为水仙宫主人文武全才,超凡绝俗,并不以儿女私家等俗事为念,仍然与我师伯相敬相爱。”
尤丽君道:“若是如此,何以水仙宫后来又为非作恶,结怨于天下呢?”
赵振飞道:“这就是连家师伯也为之大惑不解之事,二十年前,水仙宫主人,亦即是世人只知道的华水仙灵均,遣人到少林寺来,请家师伯写字勒碑,以便见信于天下,这块碑目下已沉没在大江中了,碑上的内容是保证水仙舫能公平较技,决不以暗算手段害人,因此,不久这件事就传遍了天下。”
尤丽君接口道:“假如水仙舫借此作恶,令师伯自应立刻追究才是。”
赵振飞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水仙舫初入江湖,并没有‘登舫者死’这一禁条,而且据一些前辈高人所说,登舫较技之后,都对华水仙十分倾佩折服,因为她风度清绝,谈吐高雅,武功之高,当世无两,虽然谁也未见过她的真面目,但仅仅是上述的种种,已足以使天下英雄为之倾心神往了。”
尤丽君哦了一声,道:“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想必是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此外,当然她深心中是希望令师伯来看看她的。”
赵振飞道:“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家师伯持戒精严,从未下山。而且在水仙舫出现江湖的第七年时,便当上了方丈之位,更是永无下山见她的可能了,只是这么一来,水仙舫上那一方石碑,份量更增加了无数倍。”
尤丽君轻轻道:“你以为令师伯一定没有下过山么?”
赵振飞道:“假如他老人家曾经下山,在下亦无法得悉,总之,当家师伯成为方丈大师之后,三年左右,水仙舫突然改变了作风,订下‘登舫者死’这一禁条。”
尤丽君道:“这样说来,令师伯必定要出马了?”
赵振飞笑一下,道:“你不知道本门的情形,无怪有此一问,要知本门可算是天下武林第一大门派,人才鼎盛,遍及宇内各处,寺内僧侣亦有数千之众,身为方丈大师的,任何举动,皆足以影响天下,因此之故,他岂能轻易下山出手?”
他叹一口气,道:“于是,在水仙舫作恶了五年之后,也就是在十年前,方丈大师便派家师代他前往,兴那问罪之师,当然这件事非常秘密,举世无有知者,这正是家师何以一直都在俗家,而又不让别人晓得他出身于少林之故了。”
尤丽君点点头道:“这道理我也懂得。”
赵振飞道:“先师虽是不负师伯所托,完成使命,可是他自此一役之后,常有郁郁之态,到两年前就病逝了,不过,他可留下了不少事要我去做呢!”
尤丽君忖想一下,问道:“他病逝之故,你猜和水仙宫有没有关系?”
赵振飞道:“就算有关系吧,为何如此厉害?此是家师祖及师伯都想不透之事。”
尤丽君垂下眼皮,道:“我说出来你会不会生气呢?”
赵振飞讶道:“你怎会知道?说吧,告诉我,那是什么缘故?”
尤丽君道:“你师父一定是非常恪守礼教,重义轻生之人,对也不对?”
赵振飞道:“是的,他真是这样一个人。”
尤丽君又道:“他的样貌外表,恐怕还比不上普通之人,对不对?”
赵振飞讶道:“奇怪,你又猜对啦!”
尤丽君道:“正因此故,华水仙以绝世丰姿去迷惑他,使他失足,虽然他没有深陷下去,但在他来说,这已经等如是灭伦的大逆不道之事了。”
赵现飞惊得面色全变,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尤丽君仍然垂下眼皮,微带含羞之容,因为这等话从她口中说出,总是不大好意思,不过她又接着说道:“一来华水仙必是极美之人,二来你师父从来没有受女子垂青,所以他无法自持,铸成大错。这一错正是聚九州之铁那么严重,谁也无法挽回,因此,他自怨自恨,愧悔交集,终于病殁了,而他的心事,即使是亲如父子兄弟,也无法启齿的。”
赵振飞举手拍着脑袋,道:“哎呀!我们何以从来想不到这一点?我想不到,不算希奇,但我师祖师伯,乃是什么人物,何以从没想到过?”
尤丽君道:“这就是我猜你师父一定很丑陋的缘故了,假如他长得帅些,别人既想得到这一方面,而你师父也不致这般容易被迷铸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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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分析,深入芒微,使人不得不服气,赵振飞回想到自己,果然因为一向得女子垂青,所以在这一方面,心理上准备充分,并不十分重视,自然这么一来,也就不易受迷惑而铸成大错了。
他叹一口气,道:“当然水仙宫很不好对付,敝寺人才虽多,但碍于人事上的缘故,使师伯也感到无人可派,水仙宫必是有鉴于此,查明先师病殁,年来又重现于江湖上……”
他言下之意,已明白表示出自己有负师门所托,无法制裁水仙宫,十分遗憾,亦等如暗示他此行必定失败命丧天险之中。
尤丽君盈盈眼波,落在他面上,轻轻道:“所以我才求你不要冒险啊!”
赵振飞摇摇头,道:“范南龙的圈套,已经成功了,我若是无法打破此一圈套,焉能去对付水仙宫?唉!我的生死不足惜,只是奇怪那华水仙既然昔年能使家师伯这般敬重,可见得她的修养风标,必定超凡绝俗,但何以后来竟变成如此邪恶?”
尤丽君道:“这一点可是要我答复么?”
她的神情和口气,都显得有点奇异。
赵振飞却因陷入沉思之中,所以没有觉察,过了一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道:“尤姑娘,请你打开入口,在下唯一的要求,只是请你务必对我们所谈的话,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