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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咫尺天涯

他们经过这次马车密谈后,又廓清了不少云雾。至少连晓君已经认为她必须嫁给黄云文,而且她既非杨花水性移情别恋,亦不是贪图黄家富贵。在徐少龙这一方面,也因为把话说开了,反而可以把她和他这段感情,暂时束诸高阁。

一直过了三天,徐少龙才找到机会,与石芳华晤面,地点是在她寓所中,时间是下午。

徐少龙向她拱拱手,问道:“你这一向好么?”

石芳华道:“托你的福,日子过得还好。”

徐少龙紧紧盯住她的眼睛,问道:“这几天席亦高都来瞧你,是也不是?”

石芳华点点头,道:“他每晚都来,天亮始去。”

徐少龙心中一震,忖道:“她答得如此干脆坦白,可见得他们的感情,已不同寻常,所以她才借机向我宣布,以观其变……”

他一点也没猜错,只听石芳华又道:“这些话你一定完全向上面报告的,对不对?”

徐少龙道:“假如有必要的活,我自然要报告上去。不过目前大概还用不着。只要你多加小心,别泄露了秘密……”

石芳华道:“假如你不知道我对他已有了真感情,心里盼望嫁给他为妻的话,你恐怕要改变刚才的想法了。”

徐少龙的心一沉,想道:“果然宣布她的心意了。”口中却说道:“你可知道席亦高已有妻室么?”

石芳华道:“我当然知道。”

徐少龙接着道:“他同时又是个恶孽如山的魔头,你可知道?”

石芳华摇头道:“他纵然做过恶孽之事,可是如果他肯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话,你意下如何?还要杀死他么?”

徐少龙道:“别开玩笑了,他是什么人物,哪肯抛弃他的权力地位?更哪里肯背叛五旗帮,招致杀身之祸?”

石芳华口气一软,道:“是的,他未必肯这样做……但假如他愿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你们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咱们别兜圈子了,敢是他已透露此意么?”

石芳华轻轻叹口气,道:“你不愿正面回答,可见得你不打算给他这么一个自新的机会。”

徐少龙道:“他为何肯叛出五旗帮,又抛弃了辛苦获得的权力地位?莫非他已知道咱们力量强大,使他已面临灭亡的危机?”

石芳华道:“他如何会知道呢?”

徐少龙道:“倘若他不是自知身临灭亡危机中,而居然肯改邪归正的话。你的态度,使我不能不往你的身上猜了,难道他为了你的原故,所以要背弃五旗帮么?”

石芳华道:“是的,他正是为了我的原故。”

徐少龙道:“你有没有对他说,如果他继续在帮会中,做那不法的勾当,你就不嫁给他?”

石芳华道:“你正是如此猜想,是不是?”

徐少龙道:“坦白地说,我正是有此想法。”

石芳华道:“你太轻估我啦!一个真正的男人,不容易为男女之情而牺牲事业的,我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因我这话而答应我,我也不会相信他。”

徐少龙不能不佩服她的看法,点头道:“我正是为了这一点而担心你相信他,但他既然不是为了你,那又为了什么?老实说,这个谜如不找出答案,我没法子回答你任何问题。”

石芳华感到很难回答,因为她本是以“儿女”的前途为借口,再加上她本人的压力,使席亦高动摇的。

但这话如何能说出口,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年龄相当的男子,当然很不好意思。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如果你不肯给他自新的机会,我自是没有话说。可是你们不但获不到很有价值的情报,同时又多出了一个强敌,岂不是一件很划不来的事么?”

徐少龙道:“你说的甚是,以利害得失衡量,拒绝席亦高的投降,当然是很不智之举,但一来不能证实他的用心真假。二来以他所曾做过的恶孽,就算悔过自新,也应该有若干程度的惩罚。可是席亦高是什么人物?他那里肯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

石芳华道:“他只要曾经立功出力,就可将功赎罪呀!”

徐少龙道:“你错了,要知道我们对付五旗帮之举,乃是替天行道,并非两国相持,争夺疆土。因此,他虽然悔悟而帮助我们,得以顺利获胜。然而他从前所作的恶孽,并不能因此抹煞,更不能因此补偿。他仍须得到适当的制裁惩罚。换言之,他的恶行,非有报应不可,这是道理,并不是可以论功计酬之事。你想想看,我们这一群人,冒生命之险,付出青春和精力,为的是什么?大功告成之后,咱们没有一个人裂土封侯。所以依道理而言,席亦高的悔悟自新,在我们看来,虽然不容易和值得赞许。可是在他本身,却不能矜夸自傲,更不能有挟功求赏之心。”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我也许说得太率直了,但这是道理,亦是我们所信奉的不惜牺牲小我的真理,你说对不对?”

石芳华道:“对是对,可是……”她现出沮丧之色,又道:“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看法,休说他不愿事后没有赏而还要罚,即使他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但以他今日的权力地位而言,亦会感到是极大的侮辱,定然一怒而全力抗拒……”

徐少龙道:“我知道,但假如他是真心悔悟前非,那么他就不会作如是想了。”

石芳华问道:“那么你根本不需要他投降么?”

徐少龙道:“席亦高在五旗帮中不但权力甚大,同时又得知很多秘密,像他这种人,我们怎会不希望他投降呢?”

石芳华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少龙道:“问题是他既然不是彻悟以前所作所为皆属不对,则他叛帮投降之举,只不过是为了你或其它事物。也就是说,他仍然是为了个人的私欲,为了保存某些他最重视的东西,才不得不投降。既然如此,则世上并非减少他这一个恶人,仅仅是暂时收敛而已,咱们是替天行道,并非掠夺任何东西,所以恶人不除,咱们便等如未曾成功。”

石芳华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晓得这是“原则”问题,正如两国争夺土地,如果得不到土地,战胜者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

徐少龙他们的宗旨,便是消灭罪恶。如果作恶之人仍在,只变成暂时隐伏,伺机而动,则他们种种努力,亦等如白费了。

她最后只好承认这个年轻男子之言有理,但心头却大感绝望。

徐少龙歉然地道:“请你原谅,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先利用你把席亦高劝降,等事后才对付他,因为咱们都是道义的结合,为了真理而奋斗的。我们定须明辨是非,既不能含糊,亦不能欺骗自己人。”

石芳华道:“我明白,唉!虽然我可以全无保留的信任你,这一点令人快慰。但是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却无法改变……”

徐少龙道:“我将尽力多给他点机会,请你相信我。”

石芳华忽然讶道:“你究竟是谁?”

徐少龙含着笑容,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么?”

石芳华道:“我认识你的表面,可是听你的言谈,却感到你不是我们身份差不多的人。你比我高得多,甚至可能是领袖人物……”

徐少龙道:“你现在知道的越少越好。”

石芳华不服气地道:“什么?你现在已表示对我不信任了,是不?”

徐少龙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这是因为目前你还要和席亦高接触,而这个人却是五旗帮中有数的厉害人物,我只怕你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套出了线索。”

石芳华想了一下,这才平静下来,道:“好,我不多问就是。”

徐少龙道:“我得走啦!以后有事才和你联络。”

石芳华默然起身相送,出了厅子时,她才轻轻道:“你得多加小心才好……”

她话声中,含有极为诚挚之意,徐少龙当即感到这个美艳的年轻女人,好像除了道别时嘱他保重之外,还含有一点某些意思。

当他已经独自在街上行走之时,可就不由得惘然地叹口气,忖道:“这一个也曾使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从今天起,已经与我结束了男女之情的任何可能性了。不论她将来嫁给什么人,我与她也仅能是相识的朋友,决计不会嫁给我,唉!这样的一个尤物,却与我永远绝缘……”

他忽然恍然大悟:“是了,她的道别,显然也含有这个意思!”

往后的日子中,为了玉罗剎连晓君出阁之故,两家都忙碌起来。黄府方面,除了办事的人员外,林秋波几乎每天必到杨家,帮忙连晓君。

席亦高虽然已离开杨宅,但由于石芳华尚在南京,所以徐少龙不必去联络,亦可断定他还在此地。

婚期一天天接近了,有一个晚上,连晓君跑到徐少龙的房间。

徐少龙和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正要起身。连晓君已坐在床沿,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柔声道:“别动,我只是来跟你聊聊!”

徐少龙乐得舒服,便躺着不动,道:“要跟我聊什么?”

连晓君道:“我瞧你这几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所以想问问你何事烦心?”

徐少龙道:“我真的显得心神不定么?”

连晓君道:“如果你不是心中有事,你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叫出晓君这个名字……”

徐少龙吃一惊,道:“我这样叫你么?”

连晓君点头道:“还有些小动作中,瞧出你与平常有异……”

徐少龙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的确有点心事。”

连晓君道:“你可不致于到了这个时候,还希望我不嫁吧?”

徐少龙忙道:“你别这样说,你明知我有别的心事……”

连晓君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徐少龙寻思片刻,才答道:“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了,没有什么帮助,不如让我独自伤脑筋。”

连晓君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不跟你合作,教你再多伤点脑筋。”

徐少龙忙道:“你千万不可再增加我的麻烦!”

连晓君道:“假如我给你麻烦的话,那一定是你自找的。”

徐少龙耸耸肩,只好屈服了,道:“你的婚期已迫在眉睫,但我却接到消息,我预期中增援的帮手,几乎都不能赶到。”

连晓君讶道:“你不是已有了好几位名家高手了么?还要什么人帮你呢?”

徐少龙摇摇头,道:“有很多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你莫瞧你婚礼以前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危机四伏,依我的看法,你婚礼的那一天,或是三朝回门这一日,必定发生前所未有的风暴……”

连晓君道:“这样说来,上面已查出你的秘密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摇摇头,道:“秘密将从你身上泄露,但现在还未泄露……”

连晓君讶道:“从我身上泄露你的秘密?这如何可能呢?”

徐少龙摇摇头,道:“有些事情曲折微妙,很难说得清楚。而且不知你有过这种经验没有?那就是你心中很相信某一件事情会发生,可是要把这话告诉别人时,使发现自己所持的理由,不易使人取信。”

连晓君道:“我当然有过这种经验,但却想不到别人亦会如此,你若不说出来,我决计想不到你也会有这种感觉。”

徐少龙道:“目前我正是陷于同样的处境中。”

连晓君沉吟一下,玉面泛起忧色,道:“我知道你才智谋略并世无双,所以你的忧虑,决不同于杞人忧天!我甚愿多知道一点内情,说不定我竟可以稍稍帮你一点忙……”

徐少龙考虑了一下,才道:“你马上就是新娘身份,有些事情最好你根本不知道,不然你心情受到影响,举止行动反而露出了破绽……”

连晓君道:“你把事情瞒住我,只怕也算不得是上上之策。”

徐少龙道:“不错,如果我完全瞒住你,亦非良计……”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们最没有法子对付的人,你猜是谁?”

连晓君道:“敢是席亦高?”

徐少龙摇摇头,道:“不是他,你一定想不到,是涂嬷嬷。”

连晓君一怔,道:“她虽然靠不住,可是我看她还好呀!至少在我们出来这一段时期,她没有给我们任何麻烦啊!”

徐少龙道:“这涂嬷嬷是钟抚仙方面唯一放在咱们身边的眼线。但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确没有给咱们半点麻烦,这一点我也承认。”

他脸色变得很凝重,把声音放得更低,又道:“然而正因如此,我对她格外担心,你明白了没有?”

连晓君道:“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明白。”

徐少龙唉了一声,道:“你怎会不明白?请想想看,钟抚仙、袁琦、席亦高这一群,有哪一个是好惹的?纵是像我这种心腹地位之人,他们有机会的话,也不会放过表现他们威力的机会,这样说法你明白了没有?”

连晓君歉然道:“我还是不明白的……”

徐少龙道:“好吧!我改个方式解释,以我的看法,涂嬷嬷奉命监视咱们,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一定还奉有密令,嘱她除非发现了严重的事情之外,在你婚事未完成之前,不必作任何报告。”

连晓君道:“为什么有这道密令呢?”

徐少龙道:“因为一来涂嬷嬷不须出去发出报告的话,咱们永远也不会起疑。二来她不把此处的详细动态报上去,上面亦不知道,因而不会为了咱们某一行动不当而责备我们。这样咱们亦不会疑惑到身边有人监视。”

连晓君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是上面尽力保持涂嬷嬷秘密身份的手法,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对,这是很高明的办法,相信必是出于袁琦策划。不过等到你出嫁前夕,咱们每日的生活动态,便到了上面之人的手中,所以如果有帐要算,也将在你婚礼已毕,大事底定之后……”

连晓君笑一笑,道:“假如涂嬷嬷的详细报告中,有足以揭破你的秘密的数据,可不能赖到我身上呀……”

徐少龙道:“我举涂嬷嬷之例,只不过是我心中忧虑的一部份而已,这是因为她最不好对付,如果是别的人,咱们还可诛杀了事。但这个女人一出事的话,不啻证明了咱们有问题。因为刚才已分析过情况,她一直没有报告过任何消息,到了提出报告的前夕,却忽然暴毙。你想想看,不是咱们下手,还有哪一个?”

连晓君道:“那怎么办呢?”

徐少龙道:“我还未想出。”

连晓君把身子俯低一点,这一来两人的脸庞只有咫尺之隔了。她凝视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也是当世之间头一个使她芳心摇荡和折服的人。由于环境的杆格,情势的演变,使得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

她叹一口气,道:“少龙,我瞧我还是不要嫁给黄云文的好。”

徐少龙道:“你别增加我的麻烦行不行?”

连晓君黯然道:“听听看,这话多令人心寒呀!”

徐少龙道:“你若是知道我要请的帮手是什么人,便明白事态的严重了,也因而晓得我何以叫你不要增加我的麻烦。”

连晓君好奇地问道:“谁呀?你请些什么人助阵?”

徐少龙道:“我要求至少有三位特等高手,当然这指的是当今武林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出马……”

连晓君骇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向什么人要求?谁能支使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呢?”

徐少龙道:“五老会议,你听过这个名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