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波叹了一口气,道:“莫说你我曾共患难,即使是萍水相逢之人,我亦不能丢下不管,只顾自己,行侠仗义,舍己为人,乃是我辈的信条……”
秦三错怔了一下,道:“你对这等信条,竟是如此认真的么?”
林秋波道:“当然是认真的啦!”
秦三错道:“唉!以前我一直认为这些门规教条,只不过是漂亮话而已,我深信当一旦危难临头之时,你们谁也不会再谈什么仁义道德,谁知我竟然猜错了,正大门派之人,果然真有能力行此等信念之人。”
林秋波道:“我很欣幸能够使你改正对我们的想法,这是很重要的事。”
秦三错道:“我一个人信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林秋波道:“不,以你这等人物,岂是轻易能够接受人家意见的,既然你已信了,你就可能使许多怀有偏见之人,改变观念了。”
秦三错道:“我们等以后再谈吧!现在咱们须得用点智慧,对付外面的敌人。”
门外传来黄红的声音,道:“你们已是瓮中之鳖,用什么智慧都不灵啦!”
秦三错道:“黄姑娘此言差矣!”
黄红道:“我这话哪里错了?”
秦三错道:“自古以来,勇力之士,终不敌智谋之人,以楚霸王拔山扛鼎之勇,到后来还是败于汉高祖之手,便是莫大的例证。”
黄红道:“我们的事扯不上那么远。”
秦三错道:“你再想想看,假如你杀死了我,但却被林秋波逃走了,则此后莫说她将为我报仇,还有我阴阳谷之人,岂肯放过了你……”
黄红冷笑一声,道:“依你的说法,我竟是应该释放你,还恭送你离开了?”
秦三错道:“恭送不敢当得,如果你不想种下杀身之祸,同时又打算保存尉迟旭的性命的话,最好是放了我们。”
黄红道:“他现在怎样了?”
秦三错道:“他好得很,就是不能言动。”
黄红道:“我瞧八成已遭惨死了。”
秦三错道:“他的生死,完全操于你手。”
黄红道:“你先证明他未惨死,我们再谈不迟。”
秦三错道:“这还用得着证明么?假如他已经死了,你不放我们就是了。”
黄红道:“这话说得也是。”
秦三错道:“老实说,你们不论想生擒或杀死我们,都须得付出重大的代价。但如果目前讲和,不但尉迟旭可以不致于死,你亦可以得到好处。”
黄红道:“我得到什么好处?”
秦三错道:“第一点,你可以得到我和林秋波,做你的朋友,将来有什么事情,说不定就须要我们援助。第二点,我将奉赠一件对你万分宝贵的礼物。”
黄红道:“免了吧,我要什么有什么,任何珍饰财富,我都不放在眼里。”
秦三错道:“谁说要送这些东西?”
黄红一时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竟是对她万分宝贵的,是以大感兴趣。
秦三错道:“是一服驻颜之药,能使你挽留青春,不会凋谢。”
黄红半晌没有作声,秦三错却忙碌起来。
过了一会,黄红才道:“胡说,你哪得有这等奇妙灵药?”
秦三错道:“我当然没有,但是……”
他故意拖长声音,这一来连林秋波也有点急了,很想马上知道下文。
秦三错停了一下,才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求取得到这等灵药,只要咱们两释干戈,我自会带你前去求取,当然,我保证必定可以求取到手。”
黄红道:“你和我一块儿去求取?”
秦三错道:“当然啦!你可是害怕与我同行?我又不是著名的色狼,你怕什么?”
黄红声音和缓得多,道:“到哪儿去取?”
秦三错道:“在终南山。”
黄红道:“哎哟!这路程不短呢!”
秦三错道:“是的,但你怕什么?”
黄红当然不怕,而且她对这个英俊的男人,还大有好感,孤男寡女,同行共宿,当然很富于浪漫情调。因此,她目下已颇涉遐想了。
秦三错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点信我不过,被我逃了事小,得不到灵药事大。因此,我将提出有力的保证,使你安心。”
黄红道:“这倒是不妨听听,你有什么样的保证呢?”
秦三错道:“我将设法保证既可为你求得驻颜灵药,同时又确保你的安全,你意下如何?”
黄红道:“只怕你不易做到。”
秦三错道:“我先问你肯不肯,如果你根本不予接受,我何必多费工夫?”
黄红道:“若是提得出来,便可商量。”
秦三错道:“可是前往终南山的一路上,只是你我两人前往,不许带别的人同行。”
黄红联想到同行同宿的情况,顿时恍惚起来。
她还未回答,突然间金光电掣,突袭面门。
此时黄红乃是站在院中,这道奔雷掣电般攻到的金剪,乃是从房中射出。
黄红长剑起处,一面封架,一面侧跃。
她跃去的方向,乃是敌人金剪攻势中,唯一可逃开的缺口,是以她想都没想,就跃了开去。
这个袭击她之人,当然是林秋波了。
她手中的金剪,施出南海门绝艺,继续攻去。
黄红再一退,就堪堪退到墙边了。
这时她才猛然醒悟,敢情这个位置,对她最是不利。
原来她独自把守一条通路,并非自信武力可以抵挡得住林秋波,主要的是老五黎平练就了惊人箭术,此刻黎平居高临下,不但可以封闭窗户逃路,尚可替黄红助阵。
换言之,黄红想拦住林秋波,定须有黎平之助,才有把握。
现下黄红因为情思恍惚,一下子退到墙下,黎平可就失去了威胁之力,全然无法发箭攻击林秋波了。
要知如果黄红不是情思恍惚,则林秋波冲出来之时,她一定能及时发现,便不致失去了先机,变成全力避挡敌人锋锐之势。
也就是说,设若黄红很正常的话,她一定能够阻挡林秋波十招八招。
在这十招八招之际,黎平才有机会发箭,助她击退林秋波,甚至可以进一步,把她打败。
林秋波冲出之时,乃是受到秦三错的力促,当然她也知道黄红已经为了“驻颜灵药”的鬼话而分心。在她的为人而言,她实是不想利用这等机会的。然而秦三错却不管这么多,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她深知自己必须善于把握这个机会,现在虽然已经出手了,就得在最短时间之内,将黄红杀死才行。
这是因为老五黎平的箭术,高强之极,甚是可怕,她纵然可以抵挡,然而黎平可以乘机全力收拾秦三错。
由于她已在院中,如果缠斗得久,黎平大可以闯入房中,将秦三错杀死。
这等局面,已经是存亡立分之际,双方所争取的,只不过是瞬息的时机而已。
屋顶上的黎平,一看没有法子帮助黄红,当即打算举步,移换位置。
谁知此时那间房屋窗门突然动了一下,黎平瞧得真切,心想那一定是秦三错打算趁自己去帮助黄红之时,乘机逃走。
他面上泛起残酷的冷笑,双目如电,注定那道窗户上。
只见那道窗户,又微微开了一点。
在晨光之下,窗户间隙内,甚是黑暗,故此骤然间不易看出里面有没有人。
黎平大可以一箭从间隙射入,如果秦三错是站在那儿,向外面偷窥的话,他就会马上中箭而死。
然而黎平却不肯莽撞,因为他晓得秦三错在阴阳谷中乃是了不起的人物,目下似乎以他的声名,最是响亮。
当然这并非是说,阴阳谷以秦三错武功第一,乃是他已是该派公认的最有前途的高手之意。
以秦三错这等武功高强,机智过人之士,即使是在窗隙偷窥,亦不会站在正当中这等不利的位置。
黎平同时又想到,如果自己发箭,则秦三错晓得他尚在此处监视,当然更不会现身了。
所以他压箭不发,耐心地等候,宛如残酷而狡猾的饿狼,等候猎物出现。
在院子中,黄红本以为黎平马上就会赶下来,是以并不惊惧。
可是她拚斗了十余招之后,黎平尚不见踪影,这么一来,她马上就慌了。
她本已处于下风,手中长剑,只有封架敌人金剪的份儿,全无还手之力,如今心中一慌,剑上威力登时又减弱不少。
林秋波施展绝学,这时使出一招“风震两鬓”,但见那把金剪,几乎是在同时之间,表现出“剪”“划”“戳”三种不同的手法。
黄红顿时感到压力大增,不但觉着这一招很难应付得住,而且后着变化,更是无法猜测出来。
在这等情况之下,她已无法用剑护身,只有突围图逃之路。
她一剑劈出,“呛”的响了一声,竟然劈中了敌人的金剪。
就在两件兵刃相触之际,黄红斗然发现一道空隙。当下更不迟疑,人随剑走,刷地穿出了战圈。
那边厢的黎平,亦忽然发觉不对。因为那道窗户又敞开了一点,鹰隼的锐眼,突然发现窗后并没有人。是以他马上就悟出此是敌人缓兵之计,乃是利用他渴想一箭洞穿秦三错心脏的欲望使他留在此处。
他身随念动,迅即向那边房间扑去。
当黎平有如大鹰般撞破窗户,冲入房内之时,外面院中,恰是黄红从林秋波的金剪圈中跃出之时。
林秋波耳中听到窗门碎裂之声,已晓得是怎么回事。
她更知道秦三错武功失去,是以全无抵抗之力。黎平这一入房,手起刀落,秦三错非死不可。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晓得黎平决计不会放过秦三错的,如果换了是黄红,秦三错也许还可以幸免。
总而言之,她耳中一听到声响,便确知秦三错已死定了。
因此,她头也不回,施展出独步天下的轻功,人影闪处,竟然已追到黄红背后,快得教人难以相信。
原来她刚才只是故露空隙,好教黄红突围而逃。而她便可以仗着绝世轻功,在眨眼间追上,一举败敌。
当然如果秦三错不发生意外,林秋波决计不会下此毒手的。
现下情况大变,林秋波对幽冥洞府之人,全无悲悯之心,手中金剪,迅快攻击。
黄红身子尚在空中,不料敌人已经追到。此时已无法变换方向,亦没有法子抵挡,空自感到金刃劈风之声,迫到背后,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惨叫一声,背上血光崩现,人也急坠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林秋波身在空中,好像飞絮飘浮,又像鸟儿一般,竟不落地,一下子转回身子,向房间飞去。她的动作虽快,但心中却已在预期着听到秦三错的惨叫声。
可是很意外的,秦三错居然不曾发出惨叫之声。
就在这转念之间,林秋波已经飞入房间。
她的目光到处,但见那壮健凶悍的黎平,站在床边,正在拔起那把长弓。
原来他手中的长弓,末端有一把半尺长的刀刃,他已经用弓端的这把凶器,刺入床上人的身上。
林秋波扑入之时,正好他往后拔弓。因此,林秋波已经是慢了一步。
床上不止一个人,而是一共两个,但都裹在被子里。
其中一个,露出面孔和手脚,乃是幽冥洞府的高手尉迟旭。
林秋波一望而知必定是黎平将被子掀起一角,看见了尉迟旭,那么另一个自然就是秦三错,便立下毒手。
这黎平是武林高手,机警过人,情知林秋波以轻功见长,必定很快就能赶到,是以他争取时间,猛下毒手,使林秋波全然没有抢救的机会。
他的战略果然成功,林秋波恰恰在这致命一戳之后,方始飞冲入房。
黎平厉声大笑,长弓横扫,劲道十足,发出凌厉的风声。
林秋波本是急于要查看一下秦三错的情况,也许他仅受重伤,如果及时敷药,可能尚可活命。
但黎平的武功非同小可,这一弓之威,纵是当今第一流的高手,亦不能不用心化解,何况林秋波的造诣,还达不到第一流高手之地步。
因此她须得全力拆解,施展出绝世轻功,身形离地飘浮,手中金剪,一架住敌人长弓,马上使出黏字诀,借敌人之力,飘身飞开数尺。
黎平全力攻击的一招,完全落空,心中怪别扭的,生出了“有力无处使”之感。
他厉喝一声,弓势斜劈,一招“江边招魂”,迅急再攻。
这一招奇奥诡秘,极尽变幻莫测之能事。
此是幽冥洞府真传绝招之一,黎平如果不是深知林秋波武功精妙,等闲不敢施展这等手法。
要知“幽冥洞府”与“阴阳谷”,乃是天下两大邪派,这两派的武功,都极是诡秘恶毒,难以窥测。
但天下武功,不论是正是邪,总有源流根本可以推测。因此,这两大邪派,百数十年,都深自隐秘,绝艺决不许轻易施展,只有如此,才能保持诡秘,亦不致于被别人寻根溯源,摸出了底细。
黎平绝招方使,林秋波连人带剪,居然比他快了一点,向他劲急倒卷。
双方的兵刃如电光石火般一触,林秋波但觉对方长弓的后着变化,难以测度,不得不迅急飘身开去。
另一方面,黎平亦感到她在时间上占取到主动之势,已将他这一招绝学的威力,化解了一大半,是以亦不敢不退。
两人乍合又分,各自退到两边的墙下。
林秋波趁此机会,转眼向床上望去。
但见床上的尉迟旭固然没有动弹,即使是被子中的秦三错,亦全不动弹。
他们完全不动,可见得秦三错的情况,比尉迟旭只坏不好。因为尉迟旭遭受严重内伤之后,还被点住穴道,那是当然不会动弹。
但秦三错却不然,他虽然受伤十分严重,但只要不死。便应该会动,而且更应该有呻吟之声。
黎平狞恶地道:“不用看了,他如能在我这一刀之下活着,我黎平把头颅割给你……”
林秋波又气愤,又不放心,狠狠的瞪他一眼。她冷冷道:“他若是当真死了,你也休想活着。”
黎平厉声笑道:“笑话,你又不是他的老婆。”
林秋波虽是万分仇恨,但听了这话,也禁不住觉得稀奇,冲口问道:“难道因为不是他的老婆,就不该杀死你么?”
黎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秋波更为讶异,问道:“那么是什么意思?”
黎平道:“我是从武功上立论的,假如他是你的丈夫,则你与我不共戴天之仇,当然肯与我以死相拚,不惜同归于尽了。”
林秋波这才略为明白,道:“原来如此,但你未免自视太高了,我相信能取你性命。”
黎平摇摇头,悍然道:“你不行,要知你的武功虽然高明得很,就算比我略胜一筹吧,可是我仍然具有凶猛反击之力。也就是说,你若是定要杀死我,那么你自家须得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行,既然秦三错不是你的丈夫,你岂肯作此牺牲?”
他的分析,入情入理,林秋波听了,一时想不出拿什么话反驳他。
不过她那经过修炼的心灵中,却隐隐感到不对,也就是说,此人所言,其实有漏洞,并非当真是理由充分。
她一面想,一面查看地形,但见在黎平右方就有一道窗户,他大可以从窗口逃走,而不必与自己作殊死之斗。
那么他为何不走?难道如此的义气,定要营救重伤的尉迟旭么?
答案当然“不是”两个字,林秋波凝眸寻思,但觉其中大有蹊跷。
她再转眼向床上望去,只听黎平道:“你不必看了,他已经死啦!”
林秋波道:“你怎能如此断言?”
黎平道:“因为当我查看之时,他曾经动弹,是以我才马上下手杀他。”他冷笑一声,又道:“我在江湖上走动了不少时候,这一点决计不会走眼。”
林秋波道:“那可说不定。”
黎平道:“你信不信都没关系……”
他开始向窗边移去,林秋波则走向床铺,双方距离,因而缩短了许多。
黎平马上改变方向,改朝门口那边移去,他移动之际,一直保持面对林秋波。
林秋波看得清楚,当此之时,她已觉得没有验看的必要了。所以她一直注意着黎平的一举一动。
他那种审慎戒惧的情形,落在林秋波眼中,忽然悟出其故。
敢情黎平怕的是被她从背后追上,这是由于她的轻功,的确是当世无匹,是以如果被她从背后追上,那就很不容易摆脱了。
她一想通这一点,跟着就联想到黎平之所以不敢逃走,也正是为了这个原故。所以他预先宣布,如若拚斗,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这话有真有假,真的部份是他既不逃走,那就只好作困兽之斗了。
假的是两败俱伤这一点,因为他必须真有那么高的功力,才办得到。
林秋波忖道:“此人也许一共只练了那么三两记绝招,若非持久之战,很难估计得出他的真正造诣……”
这个念头闪过她心头,马上付诸行动。但见她宛如一阵轻风似的,一下子就追到他身前。手中金剪,迎面戳去。
她忽然出手,实在大出黎平意料之外,可是这刻他已无暇说话,只好挥弓应战。
林秋波施展出独步天下的轻功,身在半空中,绕敌施攻,好像天生就能浮在空气中似的,身法灵妙绝伦。
黎平凶猛劈扫,手法诡奇恶毒。他一连反击了十四五招之多,方圆丈许之内,但见弓影如山,风声劲急刺耳。
可是林秋波乍进乍退,身形忽浮忽沉中,使黎平又感到无可着力的痛苦。
这两名武林高手,在这个房间之内,纵窜追逐,兔起鹘落的战斗起来,不久,已缠战了四十招以上。
林秋波虽然仍然进退不定,但越来越见得攻多守少。
敢情那黎平的奇绝弓法,当真只有那么几下,经过他反复施展,林秋波已经认出了来龙去脉。
黎平面上的神情和动作,都现出一种狼狈和气馁的样子。同时口中也不时发出低低咆哮声。
林秋波的金剪,一直不曾与对方硬拚过一招。要知一则此是她最拿手的把戏,在她的招式手法中,完全是以蹈空凌虚为主,本来就少有硬拚的招式。二则她推测对方的长弓,除弓背是坚韧之质料外,弓弦则富于弹性,也一定不怕刀剑砍劈。如若有人贸然用刀剑砍劈,企图砍断弓弦,那一定中计落败无疑。
因此林秋波一直施展出她自己擅长的空灵手法,配合她的绝世轻功,使黎平摆脱不掉那种有力难展的感觉。
现下她已大致摸清对方的奇诡手法,逐步展开反攻。
在这间不甚宽大的房间内,她的轻功身法,尤其显示惊世骇俗的威力。
但见黎平已渐渐迫得退向角落,由于地形的阻碍,他的长弓,已大受束缚,不能挥洒自如了。
林秋波陡然间一剪敲中敌弓,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黎平但感对方剪上,传来一股强大刚猛的劲道,使他站不住脚,连退两步。
此是他们激斗数十招以来,第一招硬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