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琦道:“在江湖上,有一种行当最赚钱,但却见不得天日,你是个老江湖不妨猜猜看,这是一个什么行当?”
徐少龙沉吟忖想了许久,道:“开设赌场可以获利甚厚。”
袁琦笑一笑,道:“再猜猜看。”
徐少龙道:“大凡能获暴利的,必是非法勾当,如设赌场行骗,做假的金银行使,甚至开设娼馆等等。”
他探测对方的表情,装出发觉错误似的,再行寻思。过了一会,他自认失败地摊摊手,道:“假如不是那些行当,又不是抢劫、绑票,属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行当,可以获取暴利的了。”
袁琦道:“若然抢劫绑架,本帮人手虽众,但此是犯了众怒之事,将必惹得天下武林之人,全力侦查。”
徐少龙道:“这一点属下也知道。”
袁琦道:“说到开娼寮、赌场等,也是目标太过显著,不须多久,天下之人,皆知道五旗帮作此营生。”
徐少龙道:“是的。”
袁琦道:“本帮人众,在外面抬不起头的话,必定发生叛乱,纵然我们已经小心防范,终久也压制不住的。”
徐少龙只有唯唯应是的份儿。
袁琦道:“因此本帮从‘女人’身上打主意。”
徐少龙讶道:“女人么?”
袁琦道:“不错,天下间有一种行业,竟是无处不有,而且能使男人不惜花钱的,那就是妓院娼馆了。”
徐少龙内心越发兴奋,口中却道:“但琦公却说开娼馆会惹人非议呀!”
袁琦道:“那就得看我们如何运用而已,本帮固然不可开设娼馆,但供应货色,却是秘密稳妥之事。”
徐少龙恍然道:“原来如此。”他表示十分钦佩这个主意,却毫无反对的神色。
袁琦道:“此一行当,在别人来说,困难重重。无论是来源、运送、收帐等等,都危险百出,但本帮则不然。”
徐少龙接口道:“这个自然,以本帮的人力物力,这等困难,实在不难解决。”
袁琦道:“这个机密,你对任何人也不得透露一言半语,即使是你认为最亲密可靠之人。你切切记住才好。”他如此着重吩咐,徐少龙连忙应了。
袁琦领他到右边小室,一瞧墙上挂着的匕首,当中的一口,已经突出半尺左右,一望而知。
袁琦道:“这三口匕首,是帮主的密令,三口一齐突出,就是命你杀死同来之人。两口突出,他本人要到这刑室来,如是一口突出,则召我们进去。你只须把匕首按回墙上,帮主就打开秘门,让你通行。”
徐少龙依言而做,靠右面的墙边,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原来是一方石板缩入去,露出可以通行的门户。
袁琦领先行去,这道夹墙内的秘道,甚是狭窄。只听隆的一响,秘门已经关住了。不过这时前面有光线透入,是以不甚黑暗。
徐少龙忖道:“这条窄窄的秘道,危险之极。如果要秘密诛杀一个武功高强的属下,便可在这条秘道内进行了。”
要知道武功再高之人,也须得有地方施展才行。在这条极窄的夹墙秘道内,只要设有机关,墙内有刀剑刺出,任是一流高手,也没有法子抵御。并且由于地形关系,纵是大叫大嚷,亦传不出声音。
徐少龙在龙潭虎穴中,自须步步为营,小心在意。因此他会联想到这条秘道的危险性,知道必定大有作用。
大约走了三丈左右,便从一道窄门走去。外面是个极宽敞巨大的书房,除了无数书籍和滚动条之外,还有好多放置公文卷宗的大柜和木架。四壁凡有空隙,都几乎被历代名家的字画填满了。虽然字画挂得太多。不免有炫耀收藏甚富之感。可是这究竟是雅事,是以看起来,倒还顺眼。
靠墙边的巨大书桌右方,帮主钟抚仙坐在那张铺虎皮太师椅上,见了他们进来,微微含笑点头。
徐少龙行过礼,站在一边。袁琦则在另一张椅子坐下。窗外偶然有白衣人影晃动,都是帮主的侍童们。
钟抚仙道:“二弟,你可曾把机密告诉此子?”
袁琦道:“小弟已约略透露了一些。”
钟抚仙道:“你觉得怎么样?”
袁琦道:“此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对权势财富的重要性,知之甚深,而且有决心获得这些,正是适当人选。”
钟抚仙的目光移到徐少龙面上,道:“从此之后,这神机营就由你率领了。”
徐少龙连忙躬身道谢,只听钟抚仙又道:“假如该营中有人不满我们赚钱发财的方法,你须得立刻报上来,同时尽快设下圈套,把此人除掉。”
徐少龙应道:“属下谨遵严谕。”
袁琦插口道:“你下手之时,务须设法使人不会生出疑惑,这便是帮主所谓‘圈套’的意思了。”
徐少龙道:“属下明白啦!”
钟抚仙道:“你们神机营的任务,表面上是增强总坛大寨的防卫力量,以及监视不稳份子,是以具有擅入任何居室的权力。但事实上……”他拖长声音,微微一笑,才又道:“事实上当然不仅如此,袁琦刚才告诉你的机密,方是最重要的任务。”
袁琦向钟抚仙道:“大哥,现下已谈到问题的核心了,您的意思要放他向外发展呢?抑或留在寨中?”
钟抚仙道:“目前当然是暂在本寨中,除非有特殊紧急事故。”
他向徐少龙望去,又道:“少龙,在你心目上,可有武功高明而又一切都会听你命令的人么?”
徐少龙沉吟一下,道:“有一个,就是与属下一同应召来此的居安之。此外,假如帮主认为需要的话,属下尚可吸收一两个……”
钟抚仙道:“如此甚好,神机营的十一名高手,皆由你率领,但你仍须建立一个核心组织,最少连你五个人,方始敷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不过其它的人,纵是你的心腹亲信,也不能让他们得知咱们的机密,你要记住,你是他们的头脑,他们只是你的四肢而已,不必让他们用思想,只要他们依你的指示行事,那就对了。”
徐少龙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钟抚仙又道:“你或会奇怪本座何以对你如此寄予腹心,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自从踏入本寨之后,从未私下访谒过任何人之故。”
徐少龙道:“属下太愚笨啦!竟不明白帮主话中玄机。”
钟抚仙道:“本座和袁琦一致认为你不私谒任何人,乃是因为你志气大,眼光远,所以不愿投入派系之争的漩涡,而希望被本座赏识,直接成为本座亲信。”
徐少龙实在不得不大大佩服,道:“啊!正是如此。”
钟抚仙道:“这是很重要的关键,一个人立身处世,绝不能脚踏两只船。假如你去谒见于木塘,以便为自己留下后路,则本座今日不选取你,其理甚明,纵使你的秉赋才智,胜于旁人,但有些事,不是有本领才办得通的。”
他向袁琦点点头,这个第二号头子便接口道:“帮主的意思是说忠心第一,尤其是我们开辟财源所采取的途径,将遭遇天下之人敌视反对,因此必须十分机密。”
他走到一个木架边,拿了一份卷宗,翻看一下,便交给徐少龙,道:“这里面的人,乃是负责运输的部门。”
徐少龙双手接过,谨慎地道:“属下定须晓得么?”
袁琦道:“不要紧,这只是我们贩卖部的一个运输组而已,事实上这个组织甚是庞大……”
徐少龙低头一瞧,卷宗上注明有“最机密”的字样,打开来,卷内每一页只有三两个人,但名字出身和联络地址,都注得清清楚楚。
他暗暗忖道:“如果抄录下这些卷宗,便可按图索骥,把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徒们,一网打尽了。”
袁琦冷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头,当即抬头凝神倾听。
袁琦道:“这些人都是两三个一组,与别的小组毫无联系,互不晓得。在这卷宗上,每个人都是负责人,直接与该部门的总负责入联络。”
徐少龙道:“袁公这么一说,属下更加了解这个机密的重要性了,只不知属下能够做些什么,以表忠忱?”
袁琦道:“目前什么都不必做,你先把自己的核心组织弄好,待帮主批准之后,自然有重大任务,派你去做。”
徐少龙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道:“白副帮主恐怕不知此一机密吧?”
袁琦点头道:“万万不可给他晓得,致于本帮之中,还有那些高级人物,参与咱们的机密,你暂时不必知道,只有一个人,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席总务司。”他停歇一下,又道:“席亦高掌管本帮内处情报事宜,当然他是此一核心集团的高级人物之一。”
这一点徐少龙并不表示奇怪,错非如此,帮主怎肯把关系自身以及全帮的安全的大权,交给席亦高。他躬身道:“属下有一件事要请示……”
钟抚仙道:“什么事?”
徐少龙道:“神机营在体制上,虽然直属帮主指挥,还有白副帮主负责,但比内处三堂和总务司,仍是低了一级,是以凡是堂主身份之人下令,属下自应遵行。这一点还不难应付,问题在席总务司身上,他既是核心人物,属下是敷衍他?抑是真心服从?”
袁琦一笑,道:“问得好。”
钟抚仙道:“目前你须得听他的命令,等时机到了,本座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办。”这话甚是耐人寻味,大有将来可能会罢黜席亦高的含意。那时候继任之人,自然非徐少龙莫属了。
他们的密谈,到此为止。徐少龙目前已笃定是“副统领”,不须多虑了,而当务之急,却是组织核心集团之事。
徐少龙回到神机营中,一方面分析研究钟抚仙的万恶组织。一方面着手进行建立那“核心组织”。
一个月时光很快过去,在这个月中,五旗帮为了庆祝“神机营”的成立,曾有过一番计划。此外,徐少龙和玉罗刹、郑艳芳,都略有来往。但因为他的事情太忙了,所以关于“庆典”和“交际”的经过,他都不放在心上。就在一个月之后,五旗帮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
徐少龙半夜被惊醒,一名帮主府中的侍卫,传达帮主之令,召他马上到帮主府,参加机密会议。
他迅即赶到帮主府,不须经过盘查通传等手续,一径到帮主的书房,也就是他的“公事房”。
此地他已来过多次,但见这间比普通的大厅还要宽敞的书房中,灯烛辉煌,却只有袁琦和席亦高两人在座。
帮主的太师椅接着抬到,可知他马上就到。那张太师椅,摆在远远的角落里。
徐少龙看了,心下纳闷,忖道:“帮主何故要远离众人?”
转眼间又有数人赶到,那是两位副帮主白尚奇和谢沉,还有三人是内三堂堂主于木塘、李听音、辛公权。这些人依序在预先设好的座椅落坐,乃是排成一个马蹄形,每张椅子之间,有一个茶几,已摆着茶点。
徐少龙本是站在袁琦身后,一看这些人数,恰是七张椅子,便乖巧地站着不动,不久,帮主驾到。
钟抚仙一进来,两名白衣少年,马上过去把太师椅搬到他屁股后面,而这钟抚仙所站之处,正是马蹄形的缺口。这么一来,在开会商议之时,他便可以把众人的表情,一览无遗了。徐少龙待两白衣少年出去之后,便移到帮主身后侍立。
没有一个人向徐少龙瞧看,可是人人心中知道,徐少龙是在最机密的会议中,变作帮主的贴身侍卫了。
钟抚仙瞥视众人一眼,作个手势,请众人坐下,这才向席亦高点点头,道:“亦高,你把事情报告一下。”
席亦高站起来,道:“敞司适才接获急报,得知黄旗分舵,黄昏时已被官家挑了。”他说到这里,座中的虽然皆是老江湖,却也不由得人人变色,愕然顾视,可见得大家心中何等震动。
席亦高道:“黄旗分舵的地盘,拥有南直隶的大部份,人数多,势力大,向来在本帮五旗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次出事,居然两名副舵主周元勇、蔡汉威和军师宋北被捕,同时尚有七名弟兄,陷落法网。”
徐少龙大为吃惊,他可不是因为黄旗分舵被官家所挑而吃惊,却是因为消息到达之快,大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已对五旗帮传递消息的通讯网,调查得十分清楚,并且已把这个重要情报,送了出去。谁知席亦高另行设有更厉害快捷的通讯网,因而这个明天中午方可收到的消息,他在三个时辰之内,就接获了。
白尚奇皱皱眉头,道:“官家方面,是不是南直隶总督黄翰怡?”
席亦高道:“正是此人。”
谢沉摇摇头,沉重地道:“除了这个著名的铁腕中丞外,还能有谁?”
席亦高道:“敝司报告一下这个乱子的背景。本帮的力量,不但普及江湖南北水陆两道,同时还打入朝廷,除了京师的王公大臣之外,但凡派出十八省的督抚司使,无不极力设法打通门路,也都能够得心应手……”
他叹口气,才道:“可是只有这个‘铁腕中丞’黄翰怡,为人清廉正直,饱学多才,向来不讲情面,更不受贿,是以本帮会无法打得通他的关节。偏生他又能在皇帝面前讲话,连宰辅都对他畏忌几分。”
辛公权等他话声一歇,便接口道:“既是如此,本帮何不早早收拾了他?”此人乃是兵马堂堂主,掌管全帮调动兵马大权,是以一开口就带有杀机,当真是个讲究“行动”之人。
席亦高道:“辛堂主有所不知,虽说本帮能人甚多,暗杀手段有硬有软,能因人而施,不会露出破绽。无奈这个黄翰怡与别人不同,他手下有五名武林高手日夜护卫。不论是行刺或使毒,都办不到。”
辛公权道:“本座也听人说过有这么回事,但没有想到竟是真的。”
席亦高道:“不但是真的,而且这五名高手,其中有三个人的身份,敝司业已查出。一个是少林派的假罗汉段玉峰,一个是武当冰翁江苍松,一个是玉尺金剪林秋波,是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出身于南海白云观。”
于木塘颔首道:“这玉尺金剪林秋波声名在南方数省,甚是响亮,她今年有四十岁了吧?”
席亦高道:“大概应该是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可是看起来,只是个二十许少妇,相貌端丽,固此费了许多气力,才查出她的姓名来历。”
于木塘道:“除了她之外,那段玉峰和江苍松皆是极负盛名的高手,想来比较容易查明来历,是也不是?”
席亦高道:“是的,黄翰怡一接任,敝司就派人侦查他有些什么人手。但一则黄翰怡赴任也不过是几个月之事,时间尚短。二来这五名高手,掩饰碍很巧妙,个个都是老江湖,所以进行时感到十分困难。”
李听音插口道:“只不知林秋波在总督官邸中,用什么身份作掩护?”
席亦高道:“她住在内宅,称那黄夫人为大姐,合府上下,都尊称她作林夫人,不知底蕴的人还以为她真是黄夫人的亲妹子。”
袁琦好像作一个结论地道:“既然黄翰怡有五名高手暗中护卫,本帮自是不可轻易使用暗杀之法,至于其余两名高手,虽然还查不出姓名来历,但目前已不重要了,因为从那已知的三人看来,另外的两个,一定也差不多了。”
钟抚仙道:“黄翰怡乃是书香世家,正途出身,仕官至今,似乎从无交结武林,何以用得上这五名高手?”他这话不向任何人询问,也就等如叫大家找出答案。
白尚奇依序发表意见,道:“黄翰怡虽是铁面无私之人,但多才饱学,通达世务,并不是一味硬绷绷的清官,因此,他在朝中朋党甚多,势力极大,以他这等作风为人,交上武林高人为友,也不算是奇怪之事?”
谢沉道:“也许是他的部属,为他网罗的。”他虽然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其实大有学问。要知武林中正派高人名家,大都乐意帮助清官治世,所以只要黄翰怡的部属,找得到关系,不愁没有名家高手帮忙。这些道理,因是在座人人懂得,所以不须解释。
于木塘道:“看来总不出这两途。”李听音和辛公权也先后同意这两种看法。
席亦高道:“黄翰怡曾当过两广巡抚,所以也有可能是他的夫人,认识了南海白云观的女道士,再由这个关系,分别请到其它的名家帮忙。但无论是如何牵扯上武林的关系,总是属于两位副帮主所说的两种途径。”
这时已等如得到结论,钟抚仙的目光落在袁琦面上,问道:“袁琦兄怎么说?”
袁琦从沉思状态中回醒过来,道:“在下忽发奇想,那就是虽然诸位都认为是黄翰怡设法找到这些人帮忙,但在下却考虑会不会是这些人自动找上黄翰怡的?”
众人都仔细忖想,可是没有一个露出服膺的意思。只有徐少龙大吃一惊,不禁用力地瞪了袁琦一眼。现在他已知道自己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了,既非帮主,也不是两个副帮主,而是“毒剑”袁琦。因为这个人的才智,已证明了高绝一代,同时由于他特殊的身份,与帮主狼狈为奸。因此如能早一日除去此人,就对剿灭五旗帮的大事,早一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