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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打入核心

石芳华道:“苏泰全,送我回到车子那儿吧!”

苏泰全一怔,回头看她。他马上体贴地道:“你一定是睡得不够,我们回去。”他迅即收起渔网,拔篙撑动小船。

小船在河面上滑行了数丈,苏泰全又说道:“奇怪!我大概也没睡好,觉得有点疲倦。”

石芳华瞧着他尚有稚味的脸庞,以及壮健而年轻的一身肌肉,忽然泛起千万缕哀愁,压得她芳心沉甸甸的。

她暗自忖道:“我已经没有法子回到青春少女的心境啦!那些日子,已经永远离我而去,再也不可复得了。”

她明白自己已经是跨入人生另一阶段的人,纵然想回到童髫时的心境,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默默的悲哀地想着,苏泰全的目光,不时溜过她面上,但她仍无所觉。

小船轻悄迅快的滑动,不久工夫,已停在岸边。

石芳华站起身,向苏泰全盈盈一笑,道:“这真是一个愉快的早晨。”

苏泰全不知说什么好,便折了一根柳枝,穿起那两条鱼,赶上岸去,递到车上,石芳华接过,说道:“我会时时想念你的。”

苏泰全眼中射出热切激动的光芒,道:“真的么?”

石芳华点点头,道:“我时常骗人,但决不骗你。”

苏泰全深深吸一口气,抑制着因离别而想流下的眼泪,凝视着这个梦中的仙女,满怀皆是感激崇拜之心。

石芳华伸出纤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轻轻道:“再见了,苏泰全。”

苏泰全比刚才被点穴时还要僵硬,只能用目光表示再见的意思。因为他自知一开口的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石芳华一抖缰绳,车轮转动,沿着泥路驶去。她的秀发飘扬起来,在朝阳之下,真是绝美的一幅图画。

徐少龙在所有潜窥的人都注视看石芳华之时,悄悄溜过纵横的河流和田野,像幽灵般回到总坛大寨之内。

由于他已得知自己尚未有嫌疑,因此他神气了不少。而且当午饭之后,毒剑袁琦召他单独谈话之时,他也不致于疑神疑鬼,白白浪费了许多精力。

他独自踏入帮主府邸,府中所有的执事人员,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因为人人都晓得他不久就成为帮主的得力心腹,时时与帮主见面,报告一切情形,这等人,他们自然惹不起。

袁琦是在刑室接见他,此举意味着将有某种与他有切身关系的重大事情发生。不过刑室内的气氛相当“友好”,有芬芳的茶,香甜的糕点。而且袁琦的神色,也很友善。

徐少龙见过礼之后,袁琦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来,我们先谈一谈,等会谒见过帮主,其它神机营的人才召来此处,谒见帮主。”

他的话已明显地表示出徐少龙的身份,与众不同,而从现在开始,他已直接受命帮主及袁琦了。

徐少龙很恰当地表示了心中的感激,和效忠的心意。

袁琦道:“我先透露一个秘密与你知道,那就是帮主和我的卧室,分别在这座刑室的左边和右边,都有暗门可以通到这儿。”

他遥指右边的一个小室,接着道:“那间小室,有一道暗门,通到我的卧室,因此,你有紧急之事,要秘密谒见帮主或见我之时,只须依照一些方法,就可以联络上,我们或者到这刑室来,或者让你到卧室去。”

徐少龙道:“照袁先生这般讲法,在外表上,帮主和袁先生的卧室,都无法直接通到这间刑室的了?”

袁琦道:“是的,外表上虽得经过许多院落厅堂,其实只不过是一墙之隔而已,而照正式的走法,便须被许多卫士看见了。”

徐少龙道:“这一点属下省得。”

袁琦道:“现在你已等如是帮主的心腹中的心腹人物,所以你必须与众不同,切不可唯唯否否,尽捡好听的话。我们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外面的真实情况,甚至有些什么谣言,帮主都可以得知。”

徐少龙恭恭敬敬地道:“属下自当牢记于心,遵命行事。”

袁琦问起神机营中一些琐事,谈了一阵,气氛甚是融洽。徐少龙尽其所知的回答,显得十分忠诚。

袁琦谈着谈着,话题忽然一转,问道:“你亡命江湖以来,一直到投入本帮为止,杀过多少人?”

徐少龙不假思索,道:“大约十三四个人。”

袁琦道:“你比我软弱些,我当年似你这等年纪,已亲手杀死五六十个人了,现在年纪比较大,火性减退,杀人就没有从前容易啦!”他说得好像是雄心大减,不胜感慨的样子。

徐少龙却十分凛惕,暗暗揣摩他这话有什么深意,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圈套,想套出他某些内心秘密似的。

他想套出什么呢?“杀人”之举,在我这等亡命之徒看来,本非重要之事,并不值得大加讨论的啊!他一面寻思,一面泛起不好意思的神情,接着迅快地想道:“这厮说的话如果属实,则他真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他这种人,我杀一百个也不会皱眉头的。”他一想到杀死对方,眉宇间不觉透出一股杀气。

袁琦很锐利地观察看他,这时说道:“怎么?你认为杀人太少,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少龙点头道:“属下的确觉得太以差劲,只不知道这等想法,对不对?”

袁琦道:“对极了,你知道是什么原故?”

徐少龙讶然忖道:“这滥杀也有道理么?”口中应道:“属下不懂,还望先生指点。”

袁琦道:“天生万物之中,人只不过是其中一部份。由于人类有这么一个东西……”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道:“能够胡思乱想,所以世上充满了莫名其妙的道理,例如‘慈悲救生’的想法,就是没有什么根据的。”

徐少龙道:“属下从没想过这等问题,这刻听先生说来,大有意思。”

袁琦道:“你不想最好,一想得太多,便将落得个一事无成了,试想人类有什么比别的生命高贵的,你看山林中,湖海中,甚至草丛中,每一刹那,都有多少生命,被强者所毁灭?这就是宇宙的至高法则,强者为了生存,为过得更舒服,就必须牺牲弱者。”

徐少龙想了一下,道:“啊呀!果然如此。”心中却骂道:“见你的鬼,人类如果不是互爱互助,哪有今日这等美好的世界?”

袁琦又道:“是的,大自然中如此,人类社会中,也不可违反这法则,不然的话,你就只是个与草木同腐,一辈子劳劳碌碌的人而已。”

徐少龙搓搓手,道:“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袁琦道:“有用的人,把他留下来,对他好些。阻碍我们的人,踢开他,最干脆是给他一刀,便省事得多了。”

徐少龙道:“袁先生放心,属下杀人决计不会手软的。”

袁琦道:“可是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你必须认定一个强有力的团体,全力效忠,如此才能做得成个人无法完成的事业。”

徐少龙早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他既是坦白说出,也就只好装出恍然大悟之状,连连点头,道:“是的,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袁琦道:“一点不错,我们的团体,必须有滚滚而来的资财,维持强大无匹的力量,甚至有一天,当形势许可,机会来临,咱们都能裂土封侯,光宗耀祖。为了这些野心,凡是挡住咱们去路的人,都必须除掉。”

徐少龙微楞地望住这个“恶魔”,对于他们胆敢想到抢夺江山的狂妄野心,实在由衷的感到惊愕。

袁琦笑一下,道:“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有机会,咱们又为何不能裂土封侯呢?”

徐少龙低声道:“这可不是要造反么?”

袁琦哈哈大笑,道:“在这儿说话,神仙也偷听不到,你用不着放低声音。”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很害怕么?”

徐少龙道:“属下只是听令行事,谈不到害怕不害怕。但朝廷的兵马无数,疆域广大,咱们如何能动这念头?”

袁琦道:“现下大明江山,可就是外忧内患交迫,已经十分危岌,但当然咱们不会蠢得去打头阵。”

徐少龙透一口气,道:“这就好了,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领头作乱呢?”

袁琦道:“咱们一面尽力帮助奸臣,在朝中弄权,残害忠良,使天下百姓都生出怨恨。同时又暗通外寇,如鞑靼、倭寇、猺獞、流贼、土蛮等等,都可以使他们兴风作浪,制造混乱情势。”

徐少龙装出茫然之色,道:“鞑靼、倭寇,属下都听过,只不知土蛮是什么?”

袁琦道:“这等边疆之事,莫说是你,即使是朝中大臣,也大多不知。土蛮亦是鞑靼族,是平定蒙古诸部的达延的嫡系卜赤的后裔。”

徐少龙道:“原来那是人名,而不是族名。”

袁琦道:“咱们既有这等霸业雄图,当然更须搜刮财货,以备急用了,本帮贩盐所得,只不过够开销而已,若想在一旦举事时,源源购办器械粮食,就全然不济事了。所以定须另辟财源才行。”

徐少龙热心地说道:“是啊!可惜本帮限于禁规,不能像其它黑道人物那样随便下手。不然的话,咱们放手抢劫、绑票、勒索,收入定然大大可观。”

袁琦道:“你的提议甚佳,帮主有意思设置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这些行动,你的意思怎样?”

徐少龙道:“袁先生之意,敢是命属下负责么?”

袁琦道:“你如果特别有兴趣,就给你负责也无不可。”

徐少龙道:“属下遵命行事,干什么都行。只不过听袁先生的口气,似乎本来并不属意属下负责这件事的。”

袁琦点头道:“不错,但详情还是待帮主裁决。”

徐少龙也不多问,因为一个忠诚的部属,决计不可多嘴,问东问西。可是他内心委实急得要命,因为他深知假如不是叫他负责这等抢劫、绑架、勒索之事,那除了“贩卖人口”之外,还有什么更困难和重要的呢?

现下只要他们一委以责任,五旗帮的至高机密,所有的证据,皆落在他手中了,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可是他还得等候,而帮主会不会变卦?其间会不会杀出一个程咬金?这都是未知之数,教人岂能不急?

袁琦到左边的小室去了一下,随即出来,道:“帮主尚在处理要公,咱们尚须等上一阵。”这个以智谋心计,得以与五旗帮主狼狈为奸之人,目下已认为徐少龙没有问题了。

他从刚才一些谈话中,精细地观察对方的思想,以及对某些事物的观念,业已得到满意的结论,徐少龙是个心肠冷硬,但求成功之人。虽然反过来说,这等人到了羽毛已丰之时,也是个造反的高手。不过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却是可以绝对信任之人。以后之事,将来再想法子,或是削去他的权柄,或者甚至取他性命。

这并不是袁琦为人特别恶毒,而是环境使然。像他们这种“利害”相结合的组织,彼此之间,只有互相提防,必要对只好杀戮方能了事。在他的眼中,徐少龙不过是他们的工具,基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将来杀死劳苦功高的部属,并不希奇。

他坐回自己的椅上,沉思顷刻,突然道:“徐少龙。”

徐少龙应道:“袁先生有何吩咐?”

袁琦道:“你见过玉罗刹,对不对?”

徐少龙道:“是的。”

袁琦道:“她长得漂亮不漂亮?”

徐少龙道:“属下定要说出真心话么?”

袁琦笑一笑,道:“你记着,无人之时,你必须讲真话,我们的关系,实是等如父子师徒一般,祸福与共,所以你无须顾忌。不过……”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有外人在场时,你讲话就须合乎身份,真真假假,须看情况了。”

徐少龙道:“属下记住了。”

袁琦道:“那么你回答刚才的问题吧!”

徐少龙道:“她漂亮是不错,但没有风情。”

袁琦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宁可要郑艳芳,也不要玉罗刹了?”

徐少龙干笑数声,然后道:“那也不一定。”

袁琦道:“这两个女孩子,在本帮之内,已是绝色。其实即使踏遍宇内,也是不可多见,你认为如何?”

徐少龙同意道:“的确如此。”

袁琦道:“那么你到底选哪一个?”

徐少龙用心想了一阵,才道:“属下不知道。”他的话答了等如没答,所以他自家也笑起来,道:“属下的确选不出来,不过属下一点也不烦恼。因为属下自知决计没有选择的机会,何必多想?”

袁琦道:“你这话就不够老实了,我听人说,这两个女孩子见了你,都变得与平常有异。尤其是那天晚上在戏院中,你对付玉罗刹的手段,高明得很,听说她虽然想反抗,却有心无力。”

徐少龙洒脱地笑一下,道:“不瞒袁先生说,属下正是因为坚信自己得不到她,才能够毫无忌惮。”

袁琦点头道:“这话有理,关于郑艳芳又如何呢?”

徐少龙道:“她是富家之女,裙下追逐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所以属下决定不必受这等闲气,也就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袁琦道:“你打算娶一个容貌平庸的女子为妻么?”

徐少龙道:“属下从未想过此事。”

袁琦道:“我了解你的情况,因为你这等阶段,我也曾经历过,但我忠告你一声,你的妻子,务须是人间绝色才行,将来才不会后悔。”

徐少龙愕然道:“袁先生这话怎说?”

袁琦道:“一般的人,都说娶妻在德不在色,但古圣却慨叹说,未见世人有喜欢德行,好像喜欢美色那么热切的,可见得美色,本是人性中最自然的要求。”

他停歇一下,又道:“现在你得弄清楚一点,那就是咱们在世上冒尽风浪,凄惶奔走,为的不过是快意适志而已,如权力、金钱都不外可以得到快乐。所以在女人上面,亦须如此,定须放开胆,追求最美丽的女子为妻,别谈什么美德。”

他说得兴起,呷一口茶,又道:“真正的美女一辈子看不厌,最妙莫如她的美色,能使你低声下气地奉承她,那就可以得到快乐了。”

徐少龙显然摸不着头脑,道:“这样会得到快乐么?”心中忖道:“如若他要我追求她们,我要选哪一个呢?唉!天啊……”

徐少龙除了这个困扰之外,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袁琦如此重视妻子的美貌,只不知他的妻子是不是当世的绝色。”

要知这毒剑袁琦,既是如此重要的人物,徐少龙当然要尽量打听他的一切。不过时机未至,所以徐少龙宁可暂时茫无所知,也不敢妄行打听,以致打草惊蛇,反而败坏了大事。因此他目下尚不知道袁琦家中的情形,所知道的仅是他在帮中的地位,以及他从前在武林中的声名传闻而已。

只听袁琦道:“当你真真正正为一个女子的美色所迷醉后,她的快乐,就变成你的快乐,现在你可懂了么?”

徐少龙点头道:“属下懂啦!”

袁琦微微一笑,道:“不,你还未懂。”

徐少龙道:“琦公如何晓得属下未懂?”由于他们已谈了不少体己话,因此徐少龙乖巧地改了称呼,不再以生疏的“先生”尊称对方。

袁琦道:“这是各人天性使然。不过假如你碰上了一个真能使你不顾一切的美女时,倔强的天性,也不中用。”他停歇一下,又道:“我们已把话题扯得太远啦!总而言之,人生在世,权力、金钱、美女等等,实在值得全力追求。”

徐少龙点头道:“琦公说得极是。”

袁琦道:“这话谅你是真心同意,可是关于如何获得权力、金钱、美女的计划,你可曾详细加以考虑过?”

徐少龙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对此,一直是全力以赴的。”

袁琦道:“你的起步相当不错,但如今情势不同,你在本帮中,可算是出人头地,权重一时,因此你的考虑,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停一下,又道:“你已成为本帮的核心份子,所以有些机密,必须让你得知,以便有事发生时能妥善地应付。”

徐少龙内心十分紧张,因为对方显然马上就触及五旗帮的最高机密,也就是他千辛万苦要查悉的事。但他表面上不敢透露半点神色,只默然地望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