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忆侠道:“好的!咱们告诉他之后,就离开他,以后不与他再通音讯。”
他回头高声叫道:“外面有人没有?”
院中传来严无畏的声音,道:“什么事?”
严忆侠道:“娘请您进来。”
严无畏几乎是马上就走入来,他的目光从床上的姚小丹,转到儿子的面上,道:“这真是奇异而又令人不安的场面,是也不是?”
姚小丹道:“孩子,你叫一声‘爹’,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称呼你父亲,然后,把事情告诉他。”
严忆侠目光凝注在严无畏面上,终于叫了一声“爹”,但声音太小,所以他接着提高声音,再叫了一声。这本是人生难得的重逢,天伦团聚,世上再无更珍贵的时刻了。甚至,这里面却还有许多辛酸,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更兼所知相聚甚促,直是使人生出“相见争如不见”之感。
严忆侠虽非多愁善感之士,然而此事毕竟是永萦魂梦的一幕,因此,他眼眶中禁不住涌聚泪水,心情紊乱,自己也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他道:“爹,娘一路来时,已留下暗记,预计半日时光,端木芙即可赶到了。”
严无畏点点头,道:“端木芙真是厉害不过,居然能利用上你们。由于你们原先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有这等情事发生,我也不能怪责你们。”
严忆侠大声道:“这不是怪责不怪责的问题,而是您应该如何应付?”
姚小丹道:“孩子!别着急,以你爹之智,岂有完全束手之理?咱们可以准备动身离开了。”
严无畏道:“好!时间无多,你们应该早点离开此地,我的事情,你们毋须担心。”
说到此处,远处传来三下磬声,严无畏道:“大概是敌人已到,我的手下已有急报来了,你们且商量一下,瞧瞧想到何处,我即刻派人送你们去。我出去一下,就回转来听你们的答复。”
他匆匆出去,姚小丹面色如土,摇手阻止儿子说话,取出“窃听器”,凝神倾听。过了一会,她才停止窃听,向儿子道:“他已移到隔壁商议了。”
严忆侠道:“怎么啦?莫非爹不会让我们走么?”
姚小丹道:“不!我看他情势不妙,假如不是他觉得毫无把握,他绝对不会匆匆出去听取报告的,不过,他内心的焦虑,大概无人得知?”
严忆侠吃一惊,道:“他能逃生么?”
姚小丹道:“他手创偌大基业,焉肯独自逃生?这道理正与罗城主宁死不离翠华城的心情,大略相同。”
严忆侠道:“让我听听他们在隔壁的商议。”
姚小丹迟疑一下,道:“还是我来听吧!”
她马上就听到雷世雄和宗旋奉召来见严无畏的声音,严无畏对他们说道:“现在多路敌人联合起来,已包围我们,形势大是不利。你们可有什么计策没有?”
雷世雄道:“敌人为何能找到咱们?”
宗旋道:“是不是孟夫人捣的鬼?”
严无畏道:“不关她的事,为师马上就放走她们母子,而你,武功既未恢复,留此亦是无用,可送他们离去,与杨燕成婚,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宗旋一怔,道:“师父!您把弟子逐出师门么?”
严无畏叹口气,道:“现在你和世雄,不啻是我亲生之子,留此徒然丧生,于事何补?”
雷世雄舒一口气,道:“师弟,师父这话甚是,你快快离开,愚兄尚有一点余勇,勉强可派用场。”他似是因为得以留下,是以十分安心。
宗旋道:“大师兄你内伤未痊,和小弟一样。但小弟却不劝你走,因为我们心情皆同,岂能在最急之时,自求解脱?”他随即向严无畏道:“师父!假如我和孟夫人等能安然离去,您老也何妨如此,何不暂时避一避,等您功力全复,咱们再谋东山复起之计。”
严无畏道:“为师难道考虑不到这一点么?你速速听令行事。”
宗旋沉吟一下,抗声道:“弟子的武功如若不能恢复,活下去有何味道?所以这一回弟子大胆与师父您争一争了,假如您不走,我也不走。”
严无畏道:“你的武功有复元之望,不比为师,已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什么再起了!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为师正是如此,你不会了解的,多说无益,速速去吧!”
宗旋显然是愣住了,雷世雄道:“师父!什么事使您心灰意冷?可是与孟夫人有关?”
严无畏道:“是的,她本是你们的师母,那孩子却是我的亲生儿子,而我已把亲生儿子弄成残废,他们决意离我而去,这岂能怪得他们?”
他言虽未尽,但“必死”之故,却可以意会得出来。而这等奇异复杂的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置啄,宗旋叹口气,道:“那么弟子从哪一条路带领师母他们离开呢?”
严无畏缓缓道:“你跟着她们出去就行了。”
宗旋吃了一惊,道:“怎么?这样说来,敌人们竟是师母勾来的?不然的话,她如何闯得过重围?”
严无畏道:“是的,不能怪她,因为她一直都不知我的真实姓名!而她既然与罗希羽是旧识,则为他报仇,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唉!想不到罗希羽虽然一败涂地,但仍然假手别人对付于我。”
雷世雄道:“目下的形势甚是危急,师父赶快筹定应敌之法才好。”
严无畏向他望了一眼,道:“世雄,你内伤未愈,上阵交锋,反成我的累赘。”
雷世雄道:“若然如此,徒儿首先拚力出斗,战死当场而后已。此举一则可使本庄之人,激起了斗志。二则也可免得拖累师父。”
严无畏道:“你们屡有忠义的表现,因此为师相信你真心愿意如此。但此举收益甚微,损失甚大。所以为师要你改变计划,现在你和阿旋,乃为师希望所寄托的人,你可从一条秘道,逃出重围。旋儿和你师母他们所取的也是同一方向,以资掩护。”
雷世雄精神大振,道:“既然有秘道可用,师父也一道走吧?”
他以哀求的语气,说出这话,而他本是豪雄气盛之人,份外使人为之感动。
严无畏深深注视他一眼,叹一口气道:“以前我蓄养过两个女孩。本来打算给你做媳妇的。但一个人的天性,终究无法以人力改变,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心地太过纯良,饶有自然淳朴的气质,后来竟与杨师道要好了。为师本要取她性命,但不知何故,不曾下手。”
他忽然谈到女孩子上面,雷、宗二人心中甚急,却又不敢插口。严无畏又道:“另一个却是天性狠毒,与宣碧君一样。但为师老眼无花,宣碧君虽然心肠冷硬,却只有一条心,对我甚是忠耿。但那个女孩子却没有这优点,竟爱上罗廷玉,并且把端木世家的翠玉玦托交罗廷玉,以致我后来遇到许多挫败,而端木芙之能够肯定我是她家的仇人,亦与此事有关。唉!假如翠玉玦尚在我手,则当日我就不要杀死吉祥和尚了。”
雷、宗二人凝神而听,都想知道那女孩子的结局如何。他们皆知师父所说的,就是那个假扮端木芙的少女。严无畏又道:“她在没有法子从罗廷玉那儿取回翠玉玦之后,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竟然逃亡。但为师早已有备,擒了回来。”
雷世雄心中嗟叹一声,忖道:“假如师父不是分散心思和力量去对付这些人的话,我们独尊山庄,也许不至于变成今日这等局面了。”
他自己不敢说出这话,仍然保持专注的神情倾听。严无畏道:“奇怪得很,为师居然也没有杀死她,只把她武功废了,派往京师贬为侍婢算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也许是这三年的养伤,使我心肠变软。而我也在想,任是盖世英雄,也敌不过岁月和命运这两大对手。为师多年以来,事事顺手,那是运气在我这边,而且,瞻望前途,年富力强,纵然失败,还可卷土重来。可是,如今运气已失,又复年老位尊,一旦挫跌,就没有时间从头攀爬了!此所以古往今来,多少叱咤风云,赫赫当世之士,后来忽然倾败,便沉伦到底,莫之能兴的道理。”
他说出饶有哲理的一席话,直听得雷世雄、宗旋二人,沉哀感慨,热泪洒襟不能自止。他们已从师父的话中,听出他已具有必败的危机,而最可怕的还是他已失去信心,亦不耐烦从头做起,正如楚霸王一般,自称:“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以楚霸王这等一代雄才,盖世霸主,大败之余,尚且心灰意冷,懒得从头再行挣扎。则世间芸芸众生,晚年潦倒时,完全失去信心,更不足怪了。
严无畏又道:“世雄你却不妨到京师去,把她赎出娶为妻室。她虽然不会是太好的妻子,但她禀赋甚佳,又通晓邪功魅剑,将来你们的儿子,资质一定是上乘之选,或者可以再创‘独尊门’,完成为师的心愿。至于为师,必须留在此地,以使端木芙全力贯注我身,你才走得掉。”
这时候他已经是在安排后事,一代魔王,至此气数已经告终。这是雷、宗二人都敢肯定的事,因而不胜悲恻感慨。
外面的警讯不断传来,严无畏非常坚决的撵走了雷、宗二人之后,携杖而出,由阴阳二将随侍,开始布置。
端木芙果然念着孟夫人指引的功劳,所以连宗旋一并纵走,因为她从寺中敌方的移动布置,以及在气势上,已确知严无畏在寺内。
因此,她果真全神贯注,全然没有想到雷世雄也从地道中溜掉了。那座古寺四方八面都是人影,几路人马合起来,多达千余。把古寺重重围起,鸟兽也难通过。
罗廷玉处境颇为尴尬,因为他本是率领天下英雄,向独尊山庄严无畏算帐的人。可是目下被端木芙这一插入,由于她的血海深仇,加以她擅长行军布阵,智名盖世,指挥之权,不但在她手中,连他也反倒得听她的话了!这等情形,当然会惹起闲话。
但罗廷玉无论在私情上,以及在公理上,也不能捣端木芙的蛋,更不能塌她的台。这就使他觉得很是为难了,何况他的部属,已对端木芙的越权大为不满,认为她不但为了私仇,更有利用这个机会,跃登领袖天下武林的野心。因此,他们都制造出不服调度的情形了。
这刻已挥军围敌,最重要的莫过于指挥权责统一,须得如臂使指,方能灵活调度,一举歼敌。
要知独尊山庄除了严无畏之外,尚有许多巨奸大恶,皆在必诛之列,如若有些逃走了,必将荼毒江湖,遗害武林。这时候大家不会怪端木芙,定会把谴责之辞,统统推到罗廷玉身上。
杨师道对此等情形,自是知之甚稔。但空自忧心忡忡,却毫无办法。尤其是今日会剿严无畏之事,已在眉睫,只要有一路人马不肯全力合作,便有转胜为败之虞,他左思右想之下,便向罗廷玉献计,要他去与秦霜波商量办法。罗廷玉虽然认为无用,但经不起杨师道再三劝驾,只好拉了秦霜波,到一旁说话。
秦霜波自然早已察觉这等情形,因此不必罗廷玉多说,便表示她已经明白。而她第一句话便是问道:“你此来找我商量,可是你自家的意思?”
罗廷玉怔了一下,他虽然认为最好承认是自己的意思,以免她多想。但他终究不是能够说谎之人,只好道:“我可不能骗你,我私下认为你也找不出主意,但师道却一直絮聒我,使我不得不找你。”
秦霜波长长吁一口气,好像很放心的样子。罗廷玉这时感到很奇怪,后来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个表情。
秦霜波用她那满含着智慧的美眸,凝视着他,缓缓道:“廷玉!我忽然想到,假如这一战能解决了严无畏,你我之间,也须得作个了断了。是我嫁给你呢,抑是继续当我的‘剑后’,这件事非同小可,望你帮忙想一想。”
罗廷玉一怔,又感到另一种难以抗拒的压力,袭到心上。他纵是英雄盖世,至此也不禁逃避,答道:“这事等一切解决后再谈还来得及呀!”
秦霜波摇头道:“不!现在解决才行!”
罗廷玉收摄心神,沉默了一下,然后转眼四顾。他们乃是在原野中,四面是田地和小丘,树木葱翠,生机勃勃。这等景象,使他突然间勇气腾涌,坚决地道:“在我而言,自然想娶你为妻了。”
秦霜波道:“那么我竟得向命运屈服了么?”
罗廷玉瞠目道:“这话怎说?你怎知命运想要你怎样?也许它正是要你别嫁给我。”
秦霜波点点头,道:“当然这也有可能,但假如我嫁给你,则端木芙如何安置?而且我嫁给你,便必须放弃做剑后之望了!这才是命运之神的真意,它逼我选择,使我无论选哪一种,皆感痛苦!”
罗廷玉束手无策,耸耸肩头,道:“那么以后再想吧。”
秦霜波道:“不行!你真是太傻了,这事也能拖的?端木芙是什么人物?她岂有不知目下的情势之理?事实上这等情势,正是她所希冀和制造的。”
罗廷玉大惑不解,道:“是她制造的,为什么呢?”
秦霜波眼中现出怜爱的光芒,道:“你和她都能使我感到心软,唉!她极力使情势变成如此,不外迫你作个决定。”她停歇一下,然后以铿锵的声调说道:“她迫你马上娶她为妻啊!”
罗廷玉骇然一跳,道:“唉!我……我……”他认为自己有生以来,此刻乃是最惶惑可怜之时,因为他既不能在秦霜波面前,说出可以娶端木芙的话。而他的真心,也不能说出拒绝之言。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使两个女人都爱上,而且爱得如此均匀,失去一个的话,就简直有活不下去之感。况且他在秦霜波面前,决不肯说假话。因此,他“我”了半天,还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秦霜波似是成竹在胸,一时望住他微微而笑。罗廷玉就更窘了,最后只好决然道:“等以后再说吧!”
秦霜波道:“那也使得,但如果我有一个三全其美之计,你听不听呢?”
罗廷玉作个揖,道:“你如果肯赐告,可真是救苦救难的女菩萨了。”
秦霜波道:“当然啦!我没有菩萨心肠的话,包你打一辈子光棍。”她笑一声,又道:“这样好不好?我和她一起嫁给你为妻。”
罗廷玉大吃一惊!道:“那如何使得,我岂不是变成对不起你们两人了么?”他说得诚心诚意,绝无矫情作态。
秦霜波道:“那也不会,因为我只是你名份上的夫妻,因为我仍然要当真登上‘剑后’宝座,所以不能为你主持中馈,也不能生孩子。这些,只有让端木芙负责了,听起来我太自私了,对不对?”
罗廷玉虽然也像感到美中不足,但当然也深深体会这是喜出意外的事,忙道:“你怎会自私?这评语该落在我头上才是。”
秦霜波贴向他身上,让他搂抱着,说道:“你绝不晓得,假如我不嫁给你,我将为了相思而永远不能达到‘剑后’的境界。”她的话情深似海,罗廷玉这块百炼精钢,也不由得化作绕指般柔软。
秦霜波站直身子,道:“我能在名份上成为你的妻子,从此心事全无,相信必能成为真正的剑后。现在,我去把端木芙找来。”她笑了一声,显得很愉快,又道:“我是姊姊,她得向我叩头呢!”接着她神态变得慎重地道:“这事目下别让外人得知,但翠华城之人却不能不让他们得悉。这样,他们遵从端木芙的命令,亦等如听你的一般了。”
她迅即去了,先把崔阿伯拉到一边,低声道:“崔老伯,我想替端木小姐做媒,特地征求你老人家的意思。”
崔阿伯的一对耳朵立刻耸起来,道:“秦仙子的吩咐,老汉自是不能驳回,只不知仙子替我家小姐,选中何人为婿?”
秦霜波道:“你老人家听了一定吃惊,因为此人乃是有妇之夫。”
崔阿伯果然霜眉倒竖,气得直吹胡子。但他心中又极是尊敬这位“剑后”,不便说出难听之言。
秦霜波当然不肯多呕这个忠仆,忙道:“不过你别着急,端木妹子岂能给人家做小呢?”
崔阿伯顿时大感茫然,气也消了,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既是有妇之夫,但嫁过去又不是做小?”
秦霜波道:“那位郎君就是罗廷玉,而我就是他的妻子,你或者相信我不会欺负端木妹子吧?”
崔阿伯半天张嘴瞠目,显然他也有喜出望外之感。过了一刻,他才说得出话,一迭声的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唉!这样老汉就放下千斤心事了?”
秦霜波道:“烦你去与她说一声,啊!不!还是我自己说吧!”她警告地向这老人望了一眼,又道:“你老眼下别透露半丝儿风声,免得生出其它变化。”
崔阿伯惊道:“是嘛!那疏勒国师……”底下的话,已无须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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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波觑个空,和端木芙躲开别人悄悄说话。她劈头便道:“妹子,你心中可有罗廷玉的影子么?”
端木芙虽然不是凡俗女流,但要她当面承认,也是羞于启齿之事,只好低下头去,不作言语。
秦霜波伸手揽住她肩头,道:“我目下是以罗夫人的资格,向你说亲,请你屈身下嫁,共事夫子,只不知妹子你意下如何?”她虽然明知端木芙定计迫罗廷玉早作解决,但仍然把话说得十分诚挚,端木芙突然一头扎入她怀中,如小鸟投怀,要求保护一般。
秦霜波温柔地抱着她,道:“不是我迫你,而是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我定要亲耳听到你的答允,才放得下心。你想也知道,我此生已奉献‘剑道’,这相夫教子之职,只好有劳你独自担承。”
端木芙心中虽有一万个愿意,口中却只能说出一个而已。当她吐出含蕴着无限娇羞和欢喜的声音时,大事底定,她已是罗廷玉的妻子了。
秦霜波道:“现在我们说点私己话,我和你都是罗家媳妇,则有关公公的下落,总得费心弄个水落石出才好!我希望你已经办妥了这件事。”
端木芙抬头道:“姊姊真是绝世才女,居然看准我已经办妥了此事。”她说到这儿,面色已变,沉重地接道:“关于公公之事,不瞒你说,我已从孟夫人口中,得悉一切。他老人家虽是仗着至为精纯深厚的功力,死而复苏,潜离被毁的翠华城。但终因伤势太重,以及伤心基业被毁,终于在一年后仙逝了。”
秦霜波惊道:“孟夫人如何得知呢?”
端木芙道:“这位孟夫人本名姚小丹,因为是公公少壮时的相识好友,所以他逃离战场后,便去投她。正因此故,孟夫人才会帮助我们追查严无畏。”
秦霜波“啊”了一声,道:“这个消息,暂时别告诉罗廷玉好么?”
端木芙道:“当得如此,假使现在告诉他,他必定伤心欲绝,武功大见减弱。”她们谈妥之后,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翠华城这一路人马。这么一来,其后由端木芙发号施令之时,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人人皆甘心为她效力卖命了。
当大军重重包围了那座古寺后,便有人来报说:“宗旋与孟夫人等一同离寺而出。”
此时各路人马的巨头均皆在场,听得这个消息,大家都看端木芙有何意见。只听端木芙传令道:“让他们离开,不须拦阻,亦无须跟踪。”命令下去之后,她才向众人道:“此举可见得严无畏已知今日难逃罗网,所以命武功全失的宗旋离开。当然,他此举也是利用不杀孟夫人母子,换取我方放放过宗旋之情。”
她那一泓秋水,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匝,又道:“这一回如若罗公子斩杀了祸首罪魁,则区区一个宗旋,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我念宗旋出世便冒充侠义人物,并无作孽机会,反正他的武功这辈子休想恢复,不致贻为后患。”
少林广闻大师首先高声道:“端木小姐既是作此决定,似乎无须解释了。贫衲的看法是,只要罗公子不反对,大家也就不致有其它意见。”
人人都不作声,显然默认这话很对。
端木芙当下调遣将帅,负责把守四方,只剩下了正主角罗廷玉,还有就是秦霜波、广闻大师、峨嵋掌门人葛澜、崆峒掌门眠云山人。再加上她自己和崔阿伯、疏勒国师等,一共是八个人。
但这八人其中已有四个超级高手,单是他们四个,已足以横行天下,必无敌手的了。这四人便是罗廷玉、秦霜波、疏勒国师和广闻大师。
至于其它的人,也无一不是特级高手,若说此一集团,尚有弱点,那就只有端木芙这一环了?
端木芙向他们道:“我们现在直侵寺内,必可与严无畏碰面,展开生死决战。当我们动手之后,到了适当时机,四方包围之人也发动攻势,务必尽力铲除独尊山庄的部属。能杀一人,则于世人多一分好处。因此,今日的杀戮劫祸,是万万免不了的了。”
广闻大师听到此处,不由得连连诵佛。但他深知此理不讹,是以没有说其它的话。
端木芙又道:“严无畏的内伤,已否痊愈,难以预测。此人城府太深!长于心计奇谋!所以我自问无法测得透。但无论如何,我要诸位记牢一件事,那便是严无畏纵然有绝世奇谋,向我施以压力,他乃得以逃脱的话,你们千万别以我为念,而以诛杀元凶为重。”她看看众人反应,又缓缓道:“除了崔阿伯之外,人人皆须守此誓诺,我才动身。”
疏勒国师首先道:“既然你也自知是最弱的一环,何不暂时藏起,让我们得以毫无顾忌的出手对付严无畏?”
罗廷玉只叹口气,没有做声。广闻大师高声道:“要小姐你躲开,诚然是个难题,但也不是全然没得考虑的。”
端木芙断然道:“我端木世家满门皆惨死在严老贼手中,我岂能不亲眼看他授首伏诛?你们休得劝我。”
众人只好不做声了,端木芙又道:“假如你们信得过我,则若有那等场面出现,你们反而须得善加利用。或者可以迅即制服元凶,结束这一场武林浩劫。”
之后,她迫每一个人亲口答应不因她之故,反受对方胁持挟制,这才与众人一道出发,闯入古寺。
此寺内外仍然一片寂静和平,双方之人,俱深藏不露。在古寺第一进的广场上,当端木芙、罗廷玉一行人踏上其中,迅即起了巨大的变化。
原来在大殿那边,出现了不少人影,俱是白衣佩刀大汉。而在靠山门这边的墙头,也出现无数人影。
左边墙头现身的皆是翠华城子弟兵。右边则有大半是西域高手,小半是武林各地名家好手。双方以这片广场为中心,列出对峙之阵。
但见大殿内涌出一小群人,数目略较端木芙这边为多。为首的正是威震天下,独霸江湖的七杀杖严无畏。
簇拥着严无畏的人群,其中有三个五旬左右的老者,都佩着长刀,面目陌生,从未见过。这些人无疑是与那吉祥和尚相似,皆是从不在江湖露面的一等高手,算得是严无畏的“秘密武器”了。
其余如阴阳双将、詹氏夫妇等帮派首脑。只有一个玄武帮的索阳,前此被罗廷玉一刀劈死,不在其列。
崔阿伯首先发出疑问,道:“咦!严无畏的门人,一个没见。那雷世雄躲到哪儿去了?”言下大有宽慰之意。这是因为一则雷世雄武功极高强精妙,实是劲敌。其次,他老怀中可忘不了雷世雄的不少好处。
端木芙淡淡道:“雷世雄为人一片愚忠,只知有师父而不计其它。但当他的师父被杀之后,此人本性豪雄而善良,绝对不会作孽。只会以罗廷玉公子作为目标,一直苦炼武功,以求能胜得过他而已,我敢担保他决计不会为非作歹于江湖上。”
广闻大师道:“这样说来,他已经逃走了?”
端木芙道:“不错!他借孟夫人母子及严无畏两重掩护,始能蒙蔽我一时,乘隙逃走了。”
对面严无畏已率众行近,这一场决定天下武林命运的决斗,迫在眉睫。双方之人,无不紧张起来,屏息以观。
严无畏仰天长啸一声,啸声直有遏云裂石之势,内劲充沛,震得许多丈远的双方部属,无不耳鼓作声。他一上来威势过人,果然是一代霸主的气象。
端木芙等他啸声一歇,便格格娇笑道:“严老贼,今日乃是你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依我看来,你气数已尽,大难已难逃。因此,我们让你长啸泄恨,预先悲吊霸业成空,无数恶孽往事,只如一梦。”她娓娓道来,声似黄莺,竟然把严无畏的锋厉气势,消解于无形之中。上场来的第一回合,双方算是不分胜负。
严无畏道:“端木芙,还有罗廷玉,你们可知道老夫何故以前不取你们性命之故么?”这话有根有据,假如他要杀死他们,以前果然都有机会。
罗廷玉不能不承认,当下道:“假如你愿意说出来,不才亦无妨一听。”
严无畏“哼”了一声,道:“老夫平生阅人无数,老眼不花,明知你们一智一勇,堪称并世少有。因此之故,故意饶你们不死,以免老夫独尊宇内,全无对手,致令江山黯然,武林寂寞而已!”这等口气,天下间人物如恒河沙数,何止亿万。但也只有严无畏一个人,才有资格发出此大言豪语。独尊山庄之人,此时为之精神倍增,士气大振。目下已是列阵对垒,强敌相持。严无畏的说话,自然不会泛泛无因。由他的军心高涨来看,他果是言不轻发,发之必有所得了。
秦霜波突然漫声一笑,道:“严无畏,可惜你却看走了眼,未把我列入对手之中。今日你之所以感到心余力绌,不是我秦霜波托大,实在是因为我帮助罗廷玉之故!”
她停歇一下,又道:“此处,你气数该终,已有显著征兆可见。那就是疏勒国师和广闻大师两位了,他们一是从万里外的西域,来到了中原,手下悍将如云,力量强大无匹。另一位则是少林寺杰出雄飞的人物,精通‘魔功’。而你却不曾知道,这两大高手,目下也是使你顾此失彼的头痛人物,这岂不正是天欲亡你之兆?”
她说的话,人人皆闻。由于析论精辟,令人不能不信,因此之故,正派这一方的部属,信心大增,气势顿起,足可以抵消严无畏方才的一招攻势。此是至为上乘的决斗方式,可以称之为“攻心之战”。因此双方部属皆不晓得他们其实已开始激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