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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父子之间

姚小丹道:“胡说!虽说我其后也颇自负不凡,未必就配不上罗希羽,但事实是事实,当初我还只是个黄毛丫头,而他早已是翠华城主,也早就有了妻室,怎会与我发生暧昧关系?”

呼延回道:“若然这话属实,则我虽然错怪你多年,也做了不少错事。但终究还是非常值得欣慰高兴之事。”

他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又道:“我至今还是独身未娶,你可知道?”

姚小丹整个人投身在他怀中,和他热烈地拥抱依偎。过了一阵,她似是从沉醉中醒来,把他推开。呼延回发现她美眸中满含泪水,当下长叹一声,道:“别人不知道你的下落和情形,但我却知道得很清楚,只没想到我们还会会面而已,你可是想起了和我分手之后的事情么?”

姚小丹点点头,道:“我识得的男人可真不少,但如你这般善测我心的,却一个也没有,唉!想想看,人生真是乏味得很……”

呼延回道:“我认为现在还不算太迟,你怎么说?”

姚小丹一怔,道:“你这话可是出自真心?”

呼延回道:“当然是真心话,你是才智过人的女人,应该看得出我并没有需要利用借重你之处,因此,这话决不是基于利害关系而说的。”

姚小丹露出惊喜交集之色,再投入他怀中。然而,这只是顷刻间之事而已,她马上就推开了他。

呼延回道:“怎么啦?”

姚小丹缓缓道:“我想已经太迟了,有些事情很奇怪,我一方面恨你。但另一方面,我又深知自己目下已配不上你了。”

呼延回微微一笑,道:“没有的事,只要两情相悦,哪里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她深深叹息一声,声音有点干涩,呼延回为她斟了一杯香茗,自己也拏了一杯,悠闲地啜喝着。

姚小丹喝了几口,润润嗓子,同时也生像是藉此振起勇气,略略提高声音,说道:“有一件事,我非告诉你不可了。”

呼延回双眉暗暗皱了一下,口中却发出坦然的笑声,道:“莫非你要告诉我说,你生为孟家之人,死为孟家之鬼么?”

姚小丹道:“那倒不是,我要告诉你之事,比这一点重要得太多了。”

呼延回惊奇地望住她,道:“那么你说吧,我已经在此洗耳恭听了。”

姚小丹睁大双眼,直视着他,道:“假如你不是对我很好,还要收留我,打算恢复昔日的感情的话,这个秘密,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的。”

呼延回道:“哦!照你的口气,这个秘密对我竟是一件好事了?”

姚小丹道:“当然啦!”

呼延回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似是渴欲得知好消息。不过若有别人在此,冷眼旁观,必定可以瞧得出呼延回的眉宇间,暗暗透出了忧色。他道:“那么你就快点说吧!”

姚小丹道:“你见过我的儿子没有?”

呼延回道:“见过了,怎么样?”

姚小丹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呼延回道:“他叫孟忆侠,对不对?”

姚小丹道:“对!但你可曾想到他为何名叫忆侠?这是我取的名字。”

呼延回面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小丹美眸中透出了柔情,道:“我心中把你叫做‘隐侠’,因此,他便叫做忆侠了。”

呼延回深深吸一口气,道:“这只是你忆念我的意思而已,难道还有别的含意在内?”

姚小丹笑道:“当然有啦,他应该姓呼廷才对。”

呼延回愣住了,因为他脑中已浮现出那个已经残废了的青年。姚小丹眉头轻蹙,道:“原来你并不感到欢喜,假使你有怀疑,可以滴血相认啊!”

呼延回忙道:“不!我既不是不喜欢,也没有一点不相信的意思。”他勉强挤出笑容,但脑海中仍然是那个残废青年的影子,无法驱散。

姚小丹道:“那么你为何面色不大好看呢?”

呼延回咬一咬牙,似是下了决心,才道:“让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姚小丹娇躯一震,道:“莫非我们的儿子已经遇害了?是不是他发出信鸽之后,你们即下毒手?”

呼延回道:“他没有被任何人杀死,宗旋非常庇护他,谁也动不得他。”

姚小丹放心地透一口大气,道:“要知我这一辈子,只肯为你养一个儿子,假如他遭遇不测,我活着也没有一点意思了。”

呼延回道:“我的秘密,你还想不想知道?”

姚小丹道:“当然想啦,快告诉我。”

呼延回道:“忆侠的姓氏,不是呼延。”

她大大一愣,道:“什么,那时候与我在一起的,不是你本人么?”

呼延回也一怔,道:“这话怎说?”

姚小丹道:“难道白天是你陪我,晚上上床,你换了别人不成?”

呼延回大摇其头,道:“不是这样,我意思是说,我原本不是姓呼延……”

姚小丹道:“你真厉害,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日子也不算短了,而你居然能一直瞒着我。”

她突然惊觉,忙又道:“你究竟姓什么?”

呼延回道:“我姓严。”

姚小丹美眸睁得极大,道:“那么你就是严无畏?”

呼延回点点头,道:“是的!我就是无恶不作,心黑手毒的严无畏,天下之人,听到我的名字,无不慑伏颤栗。”他说这话时,非但不是自夸自傲,反而似是感慨无穷,又含有自嘲的意味。

姚小丹骇然道:“你怎么啦?就算你是严无畏,也用不着这么沮丧啊!”她当然感受得到对方这种口气,乃是意味着有某种问题发生。她不但急于知道,并且内心中,已发现了矛盾,一个非常巨大尖锐的矛盾,足以把她压得粉身碎骨。因此,她的心直往下沉,自己觉得有如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现在只要一点点的力量,就能使她失足坠下,变为虀粉。

严无畏缓缓道:“小丹,说将出来,你一定非常的恨我。但请你相信,我自己受到的惩罚,已经超过任何外力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咱们的孩子,由于我手段一向狠毒,他已经遭遇到残废之惨,假如调治不及,可能四肢全废……”

姚小丹尖叫一声,面色煞白,嚷道:“天呀!你狠辣的手段……你明知是我的儿子。”

严无畏点点头,道:“我虽然知道,但我受不了他的姓氏,我几乎亲手把他杀死!”

姚小丹感到一阵昏眩,身躯摇摆了几下,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放着严无畏这等绝代高手在场,姚小丹怎样也不会摔在地上。她倒在他怀中,严无畏深深叹息一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自己点燃灯烛,因为这刻天色业已昏暗下来。

他回忆起前情,又想到将来,无限痛苦,涌上了心头。他这一辈子早已决定不娶妻,也不生儿子。这是他之所以胆敢杀人无忌,积恶如山之故。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忽然有了儿子,而这个唯一的儿子,竟是被他自己弄成残废,这是不是“恶有恶报”呢?

外面一片静寂,因为他已下了严令,除非他召唤,任何人也不准进来打扰。而他的严令,那是任何人都不敢违犯的。

严无畏坐在床沿边,静静的望着这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美妇,心中的滋味,真是难以言宣。他虽是从来不要有儿女之累,可是,目下他晓得有了儿子,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骨肉之情,也连带的对儿子的母亲,增加了另一种感情来。

姚小丹虽然在昏迷中,但双眉兀自深锁,一望而知,她心中忧深愁重,无法排除。因此,他伸手一点,把她送入了真正的睡乡中。然后,迅速的拿出一些用具,其中包括胡发等,迅速化装,转眼之间,已恢复了原来的严无畏的容貌。

他这副状貌,并非伪装,只不过眼下把胡须刮光,又将眉毛修过,头发也变了样子,所以瞧起来,有如变换了一个人似的。其实他给姚小丹所看的面貌,乃是他年纪较轻时的打扮。其后因年纪地位及心情上的变化,才改变成如今的模样而已。他举步出去,院外廊下的黑暗中,闪出一个宫装美女,迎将上来。

严无畏道:“碧君!你到房间守护着孟夫人,假如她有醒转迹象,立时飞报与我。”

宣碧君应了,迅即进去。严无畏穿过一些屋宇院落,处处守卫森严,不过皆是在黑暗中匿藏着,外人行过,绝难发觉。

来到一处,但见房门外有一个霜衣卫守着。见了严无畏,连忙躬身行礼。他道:“那孩子如何了?”

那霜衣卫道:“他没有什么,只是嘴里有时不干不净的骂街。”

严无畏点点头,挥手道:“你到那边守着,不许任何人通过,也不许任何人有偷听的机会。”

这话无疑也暗示对方不可窃听,这霜衣卫向来视严无畏如天人,岂敢有违,迅即依他指示,奔到那边的位置上。

严无畏这才掀帘入室,先把灯光挑亮了。只见孟忆侠躺在床上,双目灼灼,正望住他的举动。

严无畏也留神打量他,发现对方的眉目神情,与自己果然很相肖。这是因为他已恢复了原面目。当日他应讯之时,还是仆人的伪装。假如他早点恢复本来面目,也许他会动了疑心而不施予毒手。

严无畏先行开口,道:“孩子!你的伤势如何了?”

孟忆侠冷冷道:“还好!死不了就是。”

严无畏道:“据我所知,你至少有两肢不能复原,但这还是乐观的说法,假如调医不当,只怕四肢皆将残废。”

孟忆侠道:“那也算不了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倒不大放在心上。”

严无畏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细细打量这个从未相聚过的儿子,心中一时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个关系告诉他?

孟忆侠道:“你为何老是瞪着我?”

严无畏道:“你使我记起了我的年轻时候。”

孟忆侠道:“奇怪?你又不是没有徒弟,手下也不是完全系年老之人,为何是我才勾挑起你的回忆?”

严无畏道:“聪明得很,孩子,这里面当然有文章,只不知我放了你之后,你还记不记恨我?”

孟忆侠想了一想,道:“我个人的仇恨,似乎微不足道,但你作恶无数,积孽如山,只怕世人无法饶恕得你,这是我的老实话,而你不论有多大的势力,多响亮的声名,但那只是使人畏服而已,并不能令人敬慕尊仰。”

严无畏神色一变,冷冷道:“那么你一定可以举个例子,说出哪一个人能受世人尊仰了?”

他看见这个清秀少年的眼中,闪耀着倔强的光芒,这使得他又气恼、又欢喜。气恼的是他居然不怕自己的威势,而且他的话也很伤他的自尊心。欢喜的是这个少年不愧是自己的孩子,居然不畏死亡,极有骨气,这叫做“虎父无犬子”。他摆摆手,阻止孟忆侠开口,自己接下去道:“我知道你要说那一个,是不是罗希羽?”

孟忆侠点点头,昂然道:“不错!正是翠华城主罗大侠……”

他的神情和口气中,已泄露出他内心的崇拜。这使严无畏好像心口被人重重击了一拳似的,有点透不过气来。

孟忆侠道:“我说的是老实话,大概你会愤怒得杀了我,假如你这样做,我并不觉得奇怪。反而你没有任何举动的话,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严无畏道:“你一点也不怕死么?”

孟忆侠道:“不是不怕,但我深知怕也没有用,对不对?况且,以你的声名和地位,总不能含含糊糊的杀死我吧?”

严无畏不觉讶然,道:“何之谓含含糊糊杀了你?难道我还要公告你的罪状,方能下手不成?这倒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的荒谬道理……”

他迟迟不敢道破与孟忆侠的关系,便是因为自己心狠手辣,误伤了亲生儿子,使他终身残废。假如他不知这一层关系,也许心里还好过些。如果说穿了,而他不能原谅的话,这仇恨和痛苦,严无畏他也体会得出来。

孟忆侠高声道:“公告倒不必,但我深信你若是被我触怒而起杀心,你起码也得向我证明一件事才行。”

严无畏奇道:“什么事?”

孟忆侠道:“你得说出罗城主哪一点不值得天下英雄豪杰仰慕之处,对也不对?”

严无畏道:“这个想法幼稚得很。”

孟忆侠双目一睁,又射出倔强的光芒来,虽然可使严无畏气恼得生出杀机,但以“父子”的立场来看,却又极是可爱,值得快慰。

那少年道:“你一定是说不出来。”

严无畏缓缓道:“你既然迫我非说不可,那么我就告诉你,罗希羽诚然没有做过为非作歹之事。但他也算不了什么人豪英杰。他只不过藉父亲之余荫,当上翠华城主,由于家世关系,得到天下敬仰而已。”

孟忆侠摇头道:“你这话不够公正。”

严无畏道:“试问他有何值得大书特书之事没有?哼!他甚至疏忽得不大管翠华城之事,以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告诉你,他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肯为他卖命的朋友来。当然他的部属又另作别论。”

孟忆侠瞠目不言,严无畏又道:“假如你真的想知道,谁是值得仰慕尊崇的一代人杰?那么我告诉你,不是罗希羽,而是他的父亲罗年。”

他停歇一下,又道:“罗年在世之时,的确无人可以与他抗衡。因为武林各家派的领袖,都是他的挚友,可以为他牺牲性命。像他如此具有无比的潜势力之人,纵然有人能暗算得他,亦是有所不敢。”

孟忆侠吁一口气,道:“罗老城主当真这么高明?”

严无畏道:“我说的是真话,至于我下毒手毁去翠华城之故,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那完全是为了你母亲的缘故。”

孟忆侠果然为之愣住,张大了嘴巴,他当真做梦也想不到严无畏会把他母亲扯上了,而他却从未听母亲提起过“严无畏”这个名字。

严无畏认为目下是说出双方关系的好机会,当下凌厉的道:“孩子!你可知道我与你母亲的关系?”

孟忆侠初时露出惶惑神色,但旋即泛现怒容,厉声道:“胡说!我母亲根本不认识你。”

严无畏道:“别嚷!这是因为我昔年不是用的这个姓名,在后又因为怀疑汝母爱慕罗希羽,一怒离开,这才种下了血洗翠华城的事件。”

孟忆侠大叫道:“胡说八道,你想把那滔天罪孽,强行加在我娘身上么?”

严无畏冷冷道:“谁要把罪孽加诸她身上?你听我说,血洗翠华城一案,就算不关妒忌,我仍然觉得很自豪,试问以罗希羽的武功,以他的基础,谁能将此城毁去?当然我觉得值得自豪的。”

孟忆侠呆了一会,才道:“假如不问是非,不论正邪,我也得承认你此举是值得自豪的,可惜血腥冲天,罪孽如山,变成遗臭万年……”

严无畏用威严的声音道:“孩子!你怎可以如此批评你的父亲?”

孟忆侠早已隐隐感到这种可能性,但当严无畏蓦然喝破之时,他仍然禁不住全身发冷,僵住不动了。

他的确视为这是自己的大不幸,想想看,自己的生身之父,居然是个天下人切齿痛恨的一代魔王,而假如这真是事实的话,这种关系,他纵然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有法子改变的?他呆了一阵,才深深叹息一声,道:“除非我娘亲口承认,否则打死我也不能相信。”

严无畏道:“其实大可不必,你只要想想看,凭我的地位和势力,何须硬要认作你的父亲呢?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我宁愿你不是我的儿子。可是事实终是事实,你既然是我的骨肉,我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柔和,满含情意,这是父子骨肉之间的真感情,任他严无畏如何枭雄睥睨,也逃不过宇宙的规范律法──他没有法子抛去父子的“爱”。

孟忆侠看了那眼光,顿时相信了,知道绝不会假,但这样令他更为痛苦,因为自己一生的前途,竟是毁在生身之父的毒手之下。

严无畏又道:“孩子!你纵然不肯叫我一声,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不但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反而使汝母遭受颠沛流离之祸,而最后更使你变成残废……”

他说到此处,心里情绪十分复杂和混乱,自觉这真是一辈子最软弱可怜的时候了。

孟忆侠突然道:“我娘呢?”

严无畏道:“她睡着了,她情绪很激动,所以我认为让她睡一睡也好。”

孟忆侠道:“你自己来告诉我这些话,想必认为我必定会相信你,是也不是?”

严无畏道:“我平生喜欢自己解决难题,面对任何可怕的现实,也从不畏怯。”

孟忆侠点点头,道:“是的!你真是了不起的硬汉,但我仍然不相信,让我立即见到我娘,行不行?”

严无畏沉吟道:“你见她有何不可,但问题是她刚睡着,似乎不便弄醒她吧?”

孟忆侠坚持道:“不!我想立即见她,讲几句话。”

严无畏道:“不论你想说的话如何重要,但你也不可惊醒她,我可以让你看见她,以便使你放心。”

孟忆侠道:“这样也好。”当下便有两个大汉抬着一只椅轿进来。孟忆侠舒服的坐在上面,不久,就到了姚小丹所卧之处。

他看过母亲果然是在熟睡中,当下向严无畏道:“假如你不让我跟她说话,有些事恐怕就来不及了。”

严无畏是何等人物,一听此言,双目之中立时露出了森冷杀机,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孟忆侠虽然不想对这个可能是父亲的人,有任何不尊敬之意。然而他内心中却不知不觉泛起了一句形容词,那便是“豺狼之性”四字。

他觉得严无畏天性实在是冷酷无情以及残忍得很,而这些邪恶的特质,往往在无意之中流露出来。因此,孟忆侠虽然不希望对这个人有任何不好的批评或感想,然而严无畏却有一种惊人的力量,使人不能逃避,也因而不能不发生感想了。

他听到严无畏的声音,可是他竟没听见他所说的话。原来他心中正在想,这个可能是他父亲的人,赋性既是如此邪恶残忍,那么若是让他继续在世上兴风作浪的话,这等滔天罪孽,谁来承担?换言之,假如眼下有个机会可以铲除严无畏,那么他要不要泄露,让他早作准备,得以逃生?

严无畏惊讶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不单是因为对方居然没有答复,同时也因为感到这个年轻人似乎与他有一种很远的距离。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下问道:“孩子!你在想些什么?”

孟忆侠这回可听见了,抬起头来,四望一眼。这房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母亲熟睡床上,他自己则是坐在一张有扶手的靠背椅上,显示出他不能行动,变得十分软弱无用,没有自卫的能力。

他为自己的不幸深深叹一口气,缓缓道:“你要不要听我的真话呢?”

严无畏点点头,道:“说吧!我见识过各式各样的打击挫折,想来再没有什么事足以使我畏惧的了。”

他这话显然已晓得孟忆侠想说的,决计不会是好听之言。

孟忆侠道:“我正在想,假如我真的是你的儿子,而我和娘做了很对不住你的事,以致触你盛怒,你会不会出手杀死我们母子?”

严无畏一怔,随即泛起笑容,道:“这只是你入世未深,所以不能尽明事理人情而已,我敢肯定的告诉你,越是风云叱咤,手段狠毒之人,就越是护短,也可以说是自私吧,这个答复你明白了没有?我的意思是说不会加害你们,反而那些正直无私,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重之人,方会发生‘大义灭亲’之事。”

他很坦白地说出结论,甚至毫不讳言自己非是大公无私,光明正直的英雄。

孟忆侠愣了一下,道:“这些以后再说吧,你让我跟娘讲几句话好不好?”

严无畏点点头,道:“我让你们私下谈一谈。”

他轻而易举地把儿子连人带椅给搬到床边,然后在姚小丹身上拍了两掌,随即转身走出房外,顺手掩起房门。

姚小丹转动一下身体,睁开眼睛,朦胧的目光,望见床边的孟忆侠时,立刻睁大,叫道:“啊!呼延回,是你么?”

孟忆侠道:“不!是我,我是侠儿。”

姚小丹完全清醒过来,坐起身,笑道:“唉!我真是胡涂了,这是因为我见到了他的缘故。”

孟忆侠很严肃的道:“娘!他真是我的父亲么?”

姚小丹叹口气,笑容消失了,道:“是的!我怀疑他如果不在人世,是不是反而好些。”

她望了儿子一眼,又道:“这样说来,你应该改回姓严才对。”

严忆侠问道:“你何以用这个孟姓呢?”

姚小丹道:“第一点,呼延乃是胡姓,我不想你用这个姓氏,令人侧目。第二点是我私心之中,想效法‘孟母’。”

她歉然一笑,又道:“我前此一些行为,实在乖违妇道,但至少我可以做个好母亲……”

严忆侠缓缓道:“你是天下间最好的母亲,绝无疑义。”

姚小丹叹道:“我自家却不敢承认,因为我虽然用尽心机,得到各派武功及宝物,以便使你能成为当世间一流高手。但我还是铸了许多大错,例如本身的行为不端,使你内心蒙受羞辱。同时又一直使你变成坚强冷硬之人,以便你杀人之时,不致手软。其实这种训练,实在是邪恶的……”

严忆侠不想母亲老是谈到她自家的缺点,当下岔开话题,问道:“娘,到底哪一个姓名才是真的?你在飞环派是姓王名瑶,但又姓姚……”

姚小丹道:“我的真姓名是姚小丹,江阴人氏……”

她停口片刻,又道:“你已见到你父亲严无畏了?”

严忆侠点点头,道:“刚才你提起他是呼延回更好,因为你以为他已不在人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小丹道:“假如是那样的话,我就不致如此刻般左右为难了。”

严忆侠用一种迫切的,奇异的声音问道:“那么,咱们不理他的事,是不?”

姚小丹沉吟一下,不答反问道:“你显是行动不便,情况如何?”

严忆侠道:“我还有一只手未曾残废!据说如果医治得妥当的话,有一只脚尚可恢复机能。”

姚小丹面色变得很厉害,使她的儿子觉得心惊肉跳,因为她似乎在霎时之间,苍老了很多很多。

她想了一会,突然涌出了泪水,道:“真可怜,你本是生龙活虎的一流高手,年纪轻轻,却落得残废的结局,这叫我如何能不恨他呢?”

严忆侠道:“那是另一回事了,娘!目前当务之急,乃系决定咱们的立场。当然我是帮你的,无论你有何决定,我都遵从。”

姚小丹颓然长叹一声,道:“孩子!咱们将要远远离开你父亲,但在离开之前,咱们仍然不能坐视他灭亡,须得把端木芙马上赶到之事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