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路也离寺而去,杨师道挥挥手,翠华城数十壮士,迅即去了。当地只剩下二十余人,其中包括得有少林的广闻大师等四僧,以及各路一流高手,自然尚有端木芙、疏勒国师等人。
他们在场中伫立了老大一会工夫,端木芙突然轻叹一声,向罗廷玉说道:“罗公子,你手下竟有杨先生这等人才,为你策划布置,看来我想赢过你的心愿,恐怕很难达到了。”
罗廷玉虽然才智过人,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弄不大清楚杨师道葫芦中卖的什么药?虽说当他从囚禁宗旋之处,回到广场时,杨师道向他请示过,要求全权便宜行事,他也答应了,可是杨师道其后种种安排指令,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他实在不甚明白,说到别的人,自然更不会了解,只道翠华城这一股人马,乃是使用分队之法,疾赴黄山而去。
端木芙的话,透露出另有文章,也几乎只有罗廷玉一个人听得出来,秦霜波可不是比不上罗廷玉聪明,而是她完全不注意这件事。
罗廷玉连忙谦谢道:“端木小姐过奖了,事实上,眼下小姐才是主持大局之人,功过毁誉,皆在小姐你自己的身上,与杨师道干系不大。”
端木芙道:“罗公子这样说话,岂不是把杨先生的功劳都抹煞了?不过现下不要再讨论此事,我们走吧!”
大家都觉得她的话,似乎有点头尾难分,但谁也不曾探询,当下随她出寺行去。
这一群人,很快的就消逝于大道远处。这一处废坍多处的古寺,经过一昼夜的龙争虎斗,饱尝了热血和死亡之后,现在在阳光之下,屹立如故,恢复了往昔的荒凉冷寂。
宗旋在那禅房内,偶尔扫瞥基宁一眼,便又瞑目打坐,宛如老僧参禅,这间禅房中,虽然有两个人之多,却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可怕。
基宁打醒了十二分精神,目光须臾不离宗旋,他乃是疏勒国师这次远征中土的大将之一,论才智武功,皆是上乘之选,因此,在他如此严密监视之下,宗旋休想有逃脱的希望。
直到日落西山,斜晖欲灭之时,宗旋睁开双眼,下榻来在房中走动,舒展筋骨。他最后停步在基宁面前,首次打破这死寂的气氛,说道:“我一直认为端木小姐的计谋,全属虚构,否则焉有让我听见全部计划之理,可是如今方知她说的竟是真话!”
基宁似乎无意与他交谈,只在鼻孔中哼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答腔。宗旋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这一结论,乃是从你而得的么?”
基宁耸耸双肩,表示他听不听也无所谓的意思。宗旋微微一笑,又道:“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但有一点我却忍不住得告诉你,那就是端木芙虽然算无遗策,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目下我已把握着她的误失,正设法使她走上灭亡之途。”
他仰天哈哈一笑,回到榻上坐下,他的笑声,充满了得意开心之情,任何人一听而知,决计非是作伪。基宁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听你的笑声,似乎不是装假,可是我深信端木小姐不会给你抓到把柄,再说,你虽是有千谋百计,目下也无所施其计,她就算千虑一失吧,你又如何使她怎样?”
宗旋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进行我的计谋了。”
基宁回望一眼,才道:“胡说!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你身上。”
宗旋道:“你当然看不见啦!”
他举手指着自己脑袋,又道:“这个计划都在这里面进行着,你如何能够看见?”
基宁哂笑一声,道:“你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中用。”
宗旋正色道:“你这样说就错了,须知智慧之为物,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那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他说得如此肯定和自信,使基宁也不禁有点心动,暗自疑神疑鬼起来,小心地琢磨他话中涵意,最后忖道:“这家伙有点古怪,早先端木小姐就曾为了怕他以智谋帮助严无畏,端木小姐尚且得防范着他,可知此人当真有过人之才。”
宗旋望望天色,随口道:“啊!天快黑了,真是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日逝去了。”
基宁道:“我听说有人能以心灵传递消息,你们中土可有这一门奇功?”
宗旋道:“当然有啦!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可不懂这一门功夫,据我所知,这种心灵神术,虽然须得后天训练,但最重要的,还是先天具有这种特殊心灵才行,决不是人人都炼得成功的。”
基宁唯一的假想被他推翻,这自然指他相信对方之言而说,如果他不信宗旋之言,当然仍可继续怀疑下去。
但毕竟他闯过天下,行过千万里路之人,见多识广,对于这门心灵妙术,亦颇闻一二,看来看去,那宗旋果然没有一点懂得的迹象,所以不能不信。
房中已渐渐朦胧黑暗,宗旋躺下去,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道:“你得看守我两三天之久,这真是十分辛苦的一件差事呢!”
基宁道:“那还用说,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宗旋大感兴趣,道:“哦!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只不知你如何解脱法?”
基宁狞笑一声,道:“我出手杀了你,岂不是一了百了,可以安心睡大觉了?”
宗旋道:“我不该低估了你,其实你较我们许多人都毒辣得多了,在下不能不佩服,只是有一点,那就是你此计为时已晚,我的生死,已不足以影响大局,等到端木芙等人完全中伏被歼,也就轮到你了。”
基宁冷冷道:“你可是想设法恐吓我吗?”
宗旋道:“信不信由你。”
他望着门外昏暮的天空,又道:“假如你不向我动手,那么对不起,我等到天黑以后,便将扬长而去,你大概也不信我这话吧?”
基宁睁大双眼,看了他一阵,然而天色越发暗黑,终于变成漆黑一团,他的目力,虽然仍可看见宗旋,但自然感到很吃力,远不如白天之时那么容易盯住他,因此,他突然向方桌走去。
宗旋道:“等一等,你想干什么?”
基宁道:“我点起蜡烛照着你。”
宗旋笑道:“烛光外泄,极极易被人看见,你没想到么?”
基宁一怔,道:“这话有理!”
便停止了点燃蜡烛的动作。但过了一会,仍然点起烛光,然后退到门边道:“真是笑话,此烛光度有限,又只有这一道门可以泄光。但门外却是高墙围堵,谁能瞧得见?我差点中计了。”
宗旋道:“我劝你在门坎坐一会,不然的话,你不久就得累死了。”
基宁果然坐下去,过了一阵,他靠着门框,感到万分疲倦,沉沉欲睡。他虽是极力抖擞精神,与睡神挣扎,然而却不自觉的会发出鼾声,连他自己听了,都骇一跳。
话虽如此,基宁终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依然撑得住那沉重的眼皮,不让它们落下盖住眼睛。
宗旋很安静地说道:“喂!基宁兄,你远适异国,与故乡有千山万水之远,只不知你有时可会想家么?”
基宁勉力睁大眼睛,道:“想家么?哼!从来也不,大丈夫四海为家,何须怀恋故乡。”
宗旋道:“这话不是当真的吧?我有时很怀恋儿时的情景,但那却一去不回,永远找不回来了。”
基宁道:“你倒是很坦白,咦!奇怪得很,我为何这么困倦呢?”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提起想家,我竟不禁记起一首很有名的歌。”
他接着就咿咿唔唔的唱起来,声调十分悲怆感人,宗旋侧耳而听,竟不知如何,大有感触。
基宁的歌声停歇之后,宗旋道:“好极了!可惜不懂得歌的意思,但我猜一定是很悲哀凄凉的,对不对?”
基宁道:“是的!凄凉极了,我可以试译出来,这首歌有两段,第一段大概的意思是:常常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忆从前快乐光阴。”
外面夜风吹树,发出萧萧之声,真像是细雨飘潇光景。宗旋感叹一声,基宁又道:“童年哀乐依然如昨,情话缠绵诉衷肠,眼波流盼如今暗淡,欢心已碎剩悲伤,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宗旋叹一口气,道:“好一个从前事反作销魂,你译得真好,第二段又如何呢?”
基宁缓缓道:“情感浓,来往密,想当年多少良朋尽,凋零都逝去,似黄叶不耐秋风,时常觉得,我如同行过,旧时堂宇静无人,灯光已灭,花冠久谢,空余孤客自伤神,因此在静夜里,当睡神尚未来临,灭孤灯听细雨,从前事反作销魂。”
他靠着门框,目光茫然,有着一种惆怅迷惘的神色,宗旋觉得这歌词实在极为感人,也直着眼睛,沉没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宗旋突然坐了起来,此时门口传来响亮的打鼾声,原来那基宁竟已沉酣大睡了。
宗旋笑一笑,目光转到蜡烛上,忖道:“我要不要带走此烛?如若不带走,可能会被对方认出我在烛上弄了手脚。但带走的话,药力一减退,基宁很快就会回醒,而我现下又走不快,或会被他追上。”
他决定不带走蜡烛,走到基宁身边时,歉然一笑,低语道:“对不起!我使你心思分散到思乡上去,不然的话,你便会提聚功力抵御瞌睡了,无论如何,你那一首歌词,我须得谢谢你。”
说完之后,从容跨过门坎,隐没在黑暗之中,只剩下阵阵鼾声,陪伴着基宁留在禅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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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时,宗旋已坐在一辆马车中,迅快地向西北驶去。虽然宗旋坚信业已脱离敌人掌握,但他仍然前后顾盼,查看四下的动静情况。
车行甚快,一路上全不停顿,但最阻延时间的,却是那些河流,有的有桥,有的便需摆渡过。午刻,只耽搁了一会打尖,便又匆匆赶路,大约在未申之交,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横亘前路。
摆渡口已有七八个人在等候渡船,宗旋从车帘后望出去,只见其中有大半是乡下人,还有两三个是行旅商贾模样之人。
他锐利的眼光一瞥之下,已察觉这些人甚为正常,这时大家都不凑在一起,所以更不须多虑。过了好一会儿工夫,路上来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少,那些乡人都跟这两道打招呼,意态间相当恭敬。
宗旋望过去,但见这两道似是师徒,相貌平凡庸俗,大概擅长装神弄鬼,拿妖捉怪,所以博得乡民尊敬。
又顷刻间,另两人走到渡边,却是一个中年的儒生,后面跟着一个苍头,一望之下,这主仆二人,步伐间皆有蹒跚疲乏之态,可见得不是走惯路之人。
宗旋暗自揣摹这个儒生的来路,最后断定他必定命运不济,致取不到功名出身,所以过那游幕生涯。接着又来了两个妇女,一老一少,衣服装束,都不脱农村朴素的气味,虽然甚是齐整。
宗旋微微一笑,忖道:“这对母女一定是到亲戚家去,而且一定是在附近,不然的话,这大闺女就不会抛头露面的出来了。”
那艘平底渡船,缓缓的撑过来,宗旋早就注意渡船上不少渡客之中,有三名骑士,俱皆劲装疾服,带着兵刃,完全是江湖豪客之状。
这等人,宗旋以往如何会放在心上,可是目下武功全失,但须是稍通武功之人,即可收拾他。因此,他特别注意观察,不过,在江湖上这种装束之人,实在是太多了,如在平时,何须多疑察看?
渡船终于靠了岸,船上之人往岸上走,要渡河之人,则向渡船移去,因此双方在那狭长的石砌码头上相遇,几乎是摩肩而过。那三名骑士最先牵马下船,掠过最后面宗旋的马车,这才各自上马,飞驰而去。
宗旋回头看看那三骑蹄下扬起的烟尘,嘴角泛起了微笑,突然感到有异,连忙回头查看。只见那车把式被一个黧黑的壮汉,用明晃晃的利刃,顶住咽喉,因此双手高举,动也不敢动。
宗旋正是因为马车忽然停顿,所以才感到有异,现下见到此情,不禁眉头一皱,忖道:“假如这是端木芙布下了的罗网,那么她实在太高明了,我受擒而死,亦不能不服气而瞑目了……”
方转念间,又有三四个人拥上来,都掣出刀剑,看来竟是包围马车,防范车中之人出手反击他们。那一众要跨上渡头的人,无不停下来回头察视,由于相距达两丈以上,所以他们不怕那些强人们会误伤他们。
以刀抵住车把式的黧黑壮汉厉声道:“你若懂得江湖规矩,便没你的事。”
车把式忙道:“大爷说的是,小人绝对听话。”
黧黑壮汉道:“你可是受雇前往铜山?”
车把式一怔,道:“是呀!你老怎生知道的?”
黧黑壮汉喝道:“老子怎会知道?但假如你是前往铜山的,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他利刃一推,把车把式迫得退后老远,他双目一瞪,向这辆马车打量,接着仰天冷笑,道:“小子!趁早给大爷滚出来,躲也没用!”
宗旋掀开帘子,向那壮汉点头道:“阁下说得不错,大丈夫敢作敢为,何须躲藏?”
那黧黑壮汉瞪大了双睛,不但如此,连渡口上那一群人,得见宗旋如冠玉的人品,神采瞿然,都不觉呆了。
宗旋接着又道:“阁下奉了何人之命,阻截于我?”
黧黑壮汉双眉一皱,道:“你可算有点本事。”
宗旋冷冷道:“什么有点本事,你也配在我面前讲这种话?”
黧黑壮汉挺刀作势,露出戒备之色,宗旋目光一闪,道:“哦!原来是五虎断魂刀门下。”
他又扫瞥众人一眼,说道:“武功方面,不必多说,但你们却具有一点过人之处,那就是这一身打扮,宛乡似农,真能瞒过老江湖的眼睛呢!”
黧黑壮汉“哼”了一声,道:“朋友!此刻吹牛冒大气也没有用,我镇三江李昆可不是随便唬得住的。”
宗旋噗哧一笑,道:“想不到我今日竟栽在无名小辈手下,真真可叹!”
他虽是带着讥刺的笑容而言,但话中却真的有无尽的感慨。此刻,他当真是虎落平阳,竟被犬欺,如何能不感慨系之?
那镇三江李昆怒气上冲,利刀一晃,便要扑上,忽听后面有人长笑一声,接着朗朗道:“李老哥,别忘了见者有份这句话,你可不能不讲点江湖规矩,是也不是?”
话声中一个人快步走来,宗旋放眼一看,原来是那三四个行商之一,此人面目庸俗,体型肥胖,使人但觉满身铜臭,尽是市侩之气,真想不到竟是武林中人。
他心中微凛,忖道:“以我的眼力,在江湖上可算数一数二的了,何况目下处境不同,事事留心,如何还看不出这些人皆是武林之士?”
这么一想,不禁大为嘀咕,镇三江李昆已回身望着来人,冷冷道:“朋友是哪条在线的高人?”
那胖子笑道:“兄弟横竖是个无名之辈,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何必白费唇舌?”
他的目光转到宗旋面上,又道:“兄弟看这位仁兄,器宇轩昂,丰神俊朗,必定不是等闲之士,李兄如果冒失大意,上前动手,只怕得要吃亏呢?”
镇三江李昆厉声道:“废话少说,先露两手瞧瞧。”
挺刀汹汹迫去,步声“嗤嗤”,竟有一股凌厉煞气。那胖子退了六七步,身子回旋摇摆,颇见轻灵。
宗旋道:“李昆,你想必已认出此人是谁了,对也不对?”
李昆道:“没你的事,闭嘴!”
那胖子笑道:“这就表示他认不出我是什么路数。”
宗旋向他一哂,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相当自负,深信不致被人看出来历,可是这样。如果我没猜错,那么我就让你别自大自傲,你施展的‘擒风步法’,果然相当精妙,必是得自真传。因此,你乃是相当隐秘的锡印门中之士,我猜得如何?”
李昆脱口道:“不错!一定是锡印门。喂!你自家报上名来?”
那胖子讶异地直瞪着宗旋,好一会才恢复原状,笑道:“这位仁兄真是高明不过,兄弟姓逢名应时,李兄和这位朋友多多关照。”
李昆厉声道:“逢应时,算你也有点神通,竟能赶到此地,目下我虽然人手较多,但想当年锡印门亦是其中之一,照道理说,不能撇开了你。”
逢应时道:“李兄既然这么说,兄弟岂能不从?咱们快点把这厮除掉,也就是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李兄尊意如何?”
宗旋一听,这问题相当辣手,大感头痛,也泛起了面对死亡的冰冷之感。李昆和逢应时的目光,齐齐转到宗旋面上,都流露出森森的杀机。
宗旋道:“光天化日之下,又在渡口旁边,两位竟也不觉着太以扎眼惊人么?”
逢应时诡谲阴毒的笑了一笑,道:“别的我们可不放在心上,倒是阁下这般眼力,使兄弟大为震惊,这些年来,你已学了多少?”
宗旋道:“鄙人有一句话,说出来只怕你们不易置信。”
李昆道:“说出来听听也不妨。”
宗旋道:“鄙人默察两位的来势,以及交谈的内容,乃敢大胆判断你们乃是认错了人。”
逢应时呵呵一笑,道:“真是滑稽透顶,李老兄,你对他的话有何高见?”
李昆“哼”了一声,目光四闪,这时正在四周包围的数名壮汉之中,有一个向他递出了暗号。他冷笑道:“逢兄,姑不论这厮怎样说,但以我浅见,此人神气不定,就算炼过武功,亦非高人,倒是有一件事,兄弟须得提醒逢兄一声的。”
逢应时道:“什么事?”
李昆道:“在那渡口的一群人之中,已有人露出了形迹,不是什么好道路,咱们是先宰了这小子呢?抑或是先对付其它的人?”
逢应时淡淡道:“假如来人只是打算与李兄你们过不去,兄弟可就不愿意招惹了。”
他的老奸巨滑,以及不留一点情面的表现,连宗旋那般见多识广之人,亦不由得大为惊异,正因如此,他反而大感兴趣,就算今日死在他们手中,也得把这些人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这些人个个武功不俗,心思阴毒,才智过人,此所以刚才竟能瞒过他的双眼,以为只是普通之人。
然而他们在江湖上,不但籍籍无名,就连他们这些家派,亦是在武林中徒有其名,已无其实,这一点是宗旋十分清楚的事,谁知道五虎断魂刀一派,以及锡印门,皆有高手在世,这已是极不寻常之事了。
他们销声匿迹多年,不为世人所知,但事实上又不是不踏入江湖,相反的他们的装束和举止,一望而知,乃是因在江湖上闯荡,这才会把乔装匿形之术,炼到如此到家,连他宗旋也走了眼。
自然他们必有一个莫大的图谋,方会如此的苦心孤诣,整个门派都从江湖中销声隐迹起来。此外,从他们对话中,宗旋知道这一事件,牵连范围不小,总有两三个门派以上脱不了干系。
现在,他们已发现渡口上有了形迹可疑之人,对宗旋的处境来说,亦喜亦忧,喜的是情势更为复杂混乱的话,他必有反击的机会,但忧的是对方已漏出口风,可能会先取他性命,方始对付别人。
他想不懂的,李昆既然认为他武功有限,亦有杀他之心,何以不径行下手,还须征求逢应时的意见。
说到逢应时的反应,也令宗旋甚是迷惑,照理说,假如他们认定宗旋是他们的共同仇人,亦有速速斩杀之心,则当此怀疑会有外敌之时,何以不赞成李昆的意见,反而推诿拖延?
现在他就只等待李昆的决定了,他如若猛然出手攻击,看情形,逢应时不会出手阻止,而且自己又无法招架,那是必死无疑。只见李昆双睛内凶光四射,大有运集全力,突然出手杀死宗旋之意。
宗旋背上升起了一股冷气,心想:“可怜我称雄一世,今日却栽在这小子手中。”饶是自分必死,但面上神色如常,毫未改变。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宗旋可就瞧见渡口那边,连续有不少人移步过来,但这些人都不像是有赶来救他之人,是以动作并不迅快。李昆杀气腾腾,连迫三步,闪了闪长刀,已堪堪彀得上宗旋的胸口。
所有的人都静寂无声,相信人人皆是等候着他刀落血现,了却此事,方始有所行动。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居然维持了好一阵,镇三江李昆的长刀,竟始终未曾吐出杀人。
宗旋夷然自若,面露一丝淡淡的笑容,他虽是不曾惊惧变色,但亦没有出言激怒对方。
相持了一阵,李昆冷冷道:“你的胆色,世上罕见,兄弟虽是佩服,却还不至于被你唬倒。”
宗旋摇摇头,很优雅地笑了一下,道:“鄙人无故卷入这个漩涡之中,此刻既无相唬之意,亦不畏惧,人生迟早难免一死,结局皆同,何足畏惧?”
李昆感到此人气概胆色,实在难有其匹,因此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他的不怕死,虽然言之成理,可是问题也正出在此处,因为他决计不是寻常之士,如若误杀,别人都可以撇得干净,受罪的只有我这一派。”
后面一个女子口音喝道:“姓李的,你似乎尚未问过人家的姓名,对也不对?”
宗旋望去,发话的乃是那两个女人之一,这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形似母女,又似是附近乡人,谁知竟然也是武林中人,而且发话的还是那个年轻女子。她长得不难看,略显黧黑,完全是村女蛾眉模样,但见她发话之时,已从衫底掣出一条软鞭,看上去似是以蛟筋拧成,同时当她动手之时,衣袖翻褪一下,露出手腕上的两枚金镯。
宗旋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她乃是‘飞环派’之人,这一派亦久已无人继起,门户衰微,谁知竟亦是隐迹江湖之中,不知作何勾当?”
现在他已晓得这个年轻女子,方是正主,那个中年妇人,只不过是她的随从之人而已。
逢应时嘻嘻一笑,道:“李兄固然未问过对方姓名,但我们也还未向你请教呢?”
那村姑道:“小妹杨燕,只是凑巧在此经过。”
逢应时道:“咱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杨姑娘的芳名,我们虽然未曾听过,但决计不会是外人,对不对?”
杨燕冷冷道:“那得看情况如何发展了。”
换言之,他们之间,既可为友,亦可为敌,这个答案,恰与宗旋的猜测相同。
李昆“哼”了一声,说道:“还有什么人马赶到了,何妨过来,报出万儿?”
在那杨燕右侧不远,是那两个道士,他们早先曾与过路乡人打招呼,使人不疑是外地之人,哪知仍然是这些诡秘行动的门派之一,只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法子,竟取得乡下人的尊敬?
那个年长的老道说道:“无量寿佛,贫道师徒过来开开眼界,施主们别恼才好。”
他话虽说得似乎很怕事,其实早就拔剑在手,分明这一蹚浑水,他们是非趟不可的了。
宗旋一直小心观察这些人,当然更不会放过这两名道士,逢应时突然道:“李昆兄,你可不可以把刀子挪开一点?”
李昆道:“这算是干什么?”
逢应时道:“兄弟想请教那位仁兄几句话,所以你的刀子须得稍稍拿开一点儿。”
李昆料他所问之言,必有道理,当下退了八步,宗旋暗暗松了一口气,感到好像已从鬼门关回来一般。
逢应时诡谲的目光,在他面上转来转去,打量了老大一会工夫,才道:“朋友请报上名来?”
镇三江李昆道:“唉!我竟忘了询问他的姓名。”
宗旋泛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目光环视众人一匝,这才说道:“鄙人绝难相信诸位当中,竟无一人曾见过我的。”
逢应时道:“抱歉得很,在下竟然有眼无珠,未见过你这位当世高人。”
他虽是讥笑的口吻而言,但却迅即察视众人的脸色,直到确定大家都是未见过他的表情,才道:“朋友真会演戏,在下险险相信你是当世名人呢,哈!哈!”
那中年道士接口道:“逢施主何妨让他道出姓名?也许我们虽然未与他见过面,但却听过名字,若是如此,他便不算是撒谎了。”
宗旋冷冷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用不着多费心思,耍种种手段,以观察我待会说出的姓名是真是假。”
杨燕接口道:“那么你就说吧!”
宗旋道:“你们可有人到过淮阴中西英雄大会参观的没有?”
众人皆不作声,宗旋立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这些家派,必是为了一件隐秘重大之事,倾全力以赴,所以多少年来,虽然身在江湖之中,却与武林脱了节,这便可以顺带解释你们这些家派,何以会门户衰落,几乎完全消灭的原因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正因如此,你们才没有到淮阴参观哄传天下的中西大会,你们没见过我,亦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之事。”
杨燕忍不住插口道:“到底你姓甚名谁?”
宗旋道:“鄙人姓宗名旋,乃是独尊山庄门下。”
但见这群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可知他们虽然与武林脱节,然而势力遍及全国的独尊山庄,他们仍然晓得,至于他们对独尊山庄会否畏惧,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逢应时哈哈一笑,道:“原来阁下是独尊山庄的重要人物,无怪一直不大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李昆接口道:“逢兄信不信此人真是独尊山庄的?”
逢应时道:“兹事体大,兄弟不敢下断语,要嘛就大家一齐表示意见。”
中年道人“哼”了一声,道:“他若是猜得出贫道的门户派别,那我就恐怕非相信不可了。”
别人尚未征询宗旋意思,宗旋已应声道:“这又何难之有,道长必是阴山剑派的高手,鄙人一看你们手中的淬过毒之剑,便已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色变神沮,似乎极感意外,因而震惊得自动承认了。
杨燕笑道:“那么宗兄一定也看得出小妹是出身于何家何派的了?”
她口气中,颇有自负之意。好像深信宗旋决计认不出她的来历一般。
宗旋道:“飞环派本是女界大宗,鄙人虽是孤陋寡闻,也不至于认不出。”
杨燕一愣,道:“唉!我可不能不服气了。”
宗旋道:“你服气也没有用,鄙人今日有八成须得丧生于此地。”
杨燕道:“你眼力如此之佳,必是出自当世无双的高人门下。既然如此,如何会丧生在我们手中?难道你发过誓不打架动手的么?”
亏她居然想得出这等理由,宗旋只笑一笑,说道:“这事内幕牵涉太多,恕我不多费唇舌了。”
逢应时退开几步,道:“既然如此,兄弟便把你交回给李兄。”
李昆双眉一皱,道:“我已把他交给逢兄你,如何又还给我?劳你驾处置到底吧!”
他当然不想独自背上加害宗旋的罪,是以有此说法。眼看大家都想把宗旋交与别人处理,而宗旋在这等矛盾的局势中,露出了大大的生机。
他心中暗喜,连忙利用这等有利情势,高声道:“既然诸位都很客气,不想动手。那么鄙人不妨告诉诸位一个秘密。”
那些人不知何事,无不瞿然注视。宗旋又道:“那便是鄙人的性命,本已危如累卵,你们动不动手,都是一样的结局。”
杨燕“啊”了一声,道:“怪不得你不怕死。”
宗旋晓得如何对付她才有效,当下双眼一瞪,很不客气的道:“胡说!我宗旋就算不是如此,亦从来没有怕过死的时候。”
杨燕感到他话声中怒气勃勃,不由得大为歉疚,道:“对不起!那是我失言了。”
宗旋傲然一笑,道:“如果鄙人不是中了剧毒,无能抗拒的话,你们区区数人,几曾放在我的心上。”
李昆怒道:“闭嘴!吹牛皮也得有个谱儿,你简直大言不惭之至。”
宗旋冷嗤一声,向余人逐一望去,说道:“还有没有不服气的人,快快说出来。”
逢应时哼一声,道:“算我一份。”
中年道人也道:“贫僧没有亲眼目睹过阁下神技,万万不能心服。”
只有杨燕,默然不语。宗旋把她这种反应研究了一下,胸中已有成竹,这才说道:“你们不能服气,乃是自然不过之事。如若你们不怕耽误时间,我倒要设法教训你们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