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闻大师道:“假如这个关系不怕别人知道,贫僧倒是诚心诚意的要向小姐请问。”
端木芙以冷冷的目光,注视对方,过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告诉你,我便是端木世家唯一尚存于世的人。”
广闻大师身子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端木芙仰天狂笑一声,道:“我已告诉过你,现在轮到你回答一声,你想突围而出?抑是与疏勒国师决一死战?”
那么宽广的佛殿中,悄无声息,只见广闻大师徐徐转身,遥向佛祖合十躬身,行了一礼。人人都知他是在面临生死之际,照例向佛祖行礼祷告,然后动手,是以毫不惊怪,亦不催促。
广闻大师行了一礼,头也不回,便道:“端木芙,你胆大包天,竟敢冒充端木世家之人,前来戏弄贫僧,又杀伤本寺同门多人,这等罪愆,已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得。贫僧已向佛祖请罪,要在这沙门净地,大开杀戒,第一个是你视为靠山的疏勒国师,他一则恃技横行于中原,居心叵测。二则助你肆意为虐,兴风作浪。因此之故,定须加以诛戮!此人一除,端木芙,可就轮到你……”
他的声音庄严有力,宛如万钧誓语,大有必能实现之势,纵是平生自负,目空天下的疏勒国师,也被这等奇异的气氛,以及沉重如山的无形力量,压迫得呼吸短促,心情大为紧张。
要知他若是当面恫吓,做出种种恶形恶状,疏勒国师是何等人物,焉会被他影响?然而广闻大师却是向佛祖说话,并且是破戒之誓,这种情形,便产生出一种神秘奇异的力量。
端木芙怒声道:“住口!你虽是以为端木世家满门尽皆被害,但人算不如天算,我端木芙偏是漏网之鱼。如今已经长成,为了报这满门被害的血仇,才踏入这嚣扰尘世,你虽是擅长装神扮鬼,但今日想逃得一命,简直是梦想呓语。”
她话声一出,疏勒国师也忽然感到压力尽除,恢复如常,当下厉声接口道:“小姐之言有理,此僧行动大有古怪,想是练有邪术妖法,不可不妨。”
广闻大师直到这时,才回头向他们望去,目光清澈如水,而又十分锐利,他观察对方两人一眼,才道:“贫僧自幼修习大乘佛法,那左道旁门之学,既不会亦不屑去学。咱们虽是决战在即,非生即死,但你们却不要以这等无稽恶言中伤贫僧。”
疏勒国师道:“本人平生足迹所经,不下数十万里,然而好像你方才那样使我心头发生异感的,尚是第一次碰上,这不是邪术妖法是什么?”
广闻大师道:“假如你心灵已经被异感所制,目下又岂能清醒如平常,向我质询?”
疏勒国师道:“那是端木小姐开口怒斥之故,她的声音一传入我耳中,顿时恢复如常。”
广闻大师道:“这样说来,端木小姐也懂得法术啦?”
疏勒国师道:“她博识天下百家千门之学,这法术一门,在她而言,自然算不了什么。”
端木芙仍是陷入沉思之中,竟不开口。广闻大师冷冷道:“疏勒国师,你且看看,她可是受贫僧所制,是以不言不动?”
疏勒国师回头望望,面上掠过迷惑的表情,旋即回头道:“本人一生专攻武学,这等法术之道,全然不懂,但你不妨告诉我,她心灵是不是已受你所制?”
广闻大师嗤之以鼻,道:“你们如是想用这等手段,使我少林寺蒙上恶名,实在太卑鄙可耻了!”
他转眼向端木芙望去,高声道:“端木芙,贫僧要动手啦!”
端木芙眼珠一转,道:“你今日想不动手,已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我看你大概是准备以魔功催激起功力,同时以魔力应战,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毫不迟疑,颔首道:“不错,目下你纵然生出悔意,有心求和,亦难使贫僧改变决心。”
端木芙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早说过今晚定要把你们全部诛灭,我指出一点,你就明白我的决心并非徒托空言,那就是你深谙魔功魔力之事,并非秘密,我既要杀你,难道对此全无对策?”
广闻大师道:“虽有对策,但武功之道,不比秤金量银那般算得出准确数量,以这件事而论,你焉能估计得出我的功夫到了什么地步?”
端木芙道:“这果是你唯一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然而据我所知,你如是全力施展魔功,激发全身的潜能,则纵然得胜,你自己亦难以活命,而你便是罪首祸魁,只要你活不了,别的事都不必计较。”
广闻大师冷冷道:“如此甚好,贫僧亦与你们有誓不两立之心,决计不惜同归于尽。”
他提一口真气,面色顿时变得血红,这正是他初步施展魔功的征象。忽听后面的清风长老高声道:“广闻师弟,在你行将出手以前,愚兄有一句话问你。”
广闻大师吐一口气,散去魔功,应道:“师兄有何话下问?”
清风长老道:“愚兄掌管本寺十大秘典多年,在我记忆之中,师弟你未曾借阅过那一部‘魔刀典’,如何竟通晓这一门功夫?”
广闻大师道:“难怪师兄感到奇怪,小弟是向明月师兄借阅的。”
那明月长老便是与清风合称“二老”的一位高僧,在武林中亦是无人不知的一代名家。
清风长老“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明月师弟接管此职,既是从他手中借阅,难怪我不知道了。”
他掐指一算,又点点头。端木芙道:“清风长老忽然插口询问此事,竟是因何缘故?”
清风长老道:“贫僧算算时间,颇为正确,在未询问之前,的确不能置信他已炼成这门功夫。”
端木芙道:“以广闻大师的天份资质,炼成这门功夫,何足为奇。”
清风长老道:“那也不然,这一门功夫,如若要求有所成就,势必花上十年以上的时间,老衲长居山中,浑忘岁月,竟不知已把掌管秘典之职移交了十一年之久,假如未超过十载,广闻师弟就算炼过这门功夫,亦未堪派上用场。”
端木芙一怔,道:“那么在十一年前,他竟不懂得这一门功夫么?”
清风长老迟疑一下,才道:“此事对小姐似是很重要,如此老衲不妨相告,在我移交此职之前,他绝对不懂,同时亦不可能从任何同门前辈处学得,因为目下除了广闻师弟之外,敝寺上下同门,没有一人炼过这门功夫。”
端木芙道:“长老你身份不比等闲,这种话不能乱讲,定要负责才行!”
清风长老怫然不悦,道:“老衲平生从未打过诳语,端木小姐既然相疑,以后休与老衲说话。”
端木芙对他的怨言浑如不觉,凝眸自语道:“既然如此,则十六年前之事,大有可疑了……”
她突然又向清风长老道:“您可知世上还有哪一家派懂得这一门功夫么?”
清风长老默然不语,显然他很介意端木芙刚才的态度,疏勒国师才智过人,一看这等场面,便知请将不如激将,当下哈哈一笑,道:“这个问题只怕他们也不知道,端木小姐何不自行查访?”
清风长老果然不服这口气,冷笑一声,道:“老衲焉有不知之理?”
疏勒国师故意装出大感意外的神态,“哦”了一声,道:“这话可是当真?是那个家派呢?”
清风长老道:“是端木世家!”
端木芙一怔,道:“这话可是当真?”
她乃是情急而问,这话冲口而出,清风长老见她又是不信,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你莫与老衲说话!”
端木芙这才晓得又得罪了这个老和尚,但现在她已无暇解释,沉吟自语道:“若是端木世家亦识这门武功,我如何会不知道?”
这个问题,别的人莫说不能回答,甚至更引起了重重疑团,只见端木芙泛起一抹冷笑,自语道:“假如又是此人一手布下的迷阵,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
广闻大师朗朗诵一声佛号,道:“端木芙,你到底是什么人?”
端木芙道:“你怀疑我是什么人?”
广闻大师道:“昔年端木世家遭遇大难,贫僧费尽力量,才得到敝寺方丈大师同意,派遣了数十高手,迅赴南海驰援,然而我们迟了一步,端木世家业已船毁人亡,无一幸免,可是你今日自称端木世家之后,这话可以欺瞒天下之人,却瞒不过贫僧。”
他那圆圆胖胖的脸上,泛起一层煞气,与他平日的和蔼可亲,完全不同,正因如此,才特别的骇人。
端木芙慢条斯理的道:“这话好笑得很,既然你说是船毁人亡,那海上波浪万顷,茫茫无际,你如何晓得有没有生还之人?”
广闻大师道:“这一点你也不要装傻,端木世家上下活口,完全被杀而埋在一个大坟坑之中,贫僧详细点算过,怎会不知有无人生还?”
端木芙道:“那么你一向与端木世家很相熟的了?”
广闻大师道:“当然相熟啦,那端木夫人与贫僧乃是青梅竹马之交,及至她嫁到端木世家之后,我因她之故,也就认识了端木世家所有的人。”
端木芙道:“大师可曾想到那个杀害端木世家之人,为何不把尸体丢弃在大海中,却反而埋于坟穴,使别的人得以眼见,并且得以证实这件惨案?”
广闻大师道:“想是想过了,但难有满意的答案,你或者可以告诉我,对也不对?”说罢,还冷笑一声。
端木芙道:“我不妨把刚刚想到的答案说出来,你自家斟酌估量一下,我认为那人作此安排,用意有二。第一点,这等满门诛戮之举,决不是一两人就能办到的,人数既多,则下手之时,定必极为混乱,因此他们规定每杀一人,定须留下尸首,以便查核。”
广闻大师摇摇头,叹一口气,道:“此理虽然讲得通,但听起来依然有怵目惊心之感。”
端木芙双眸中涌出泪珠,但她仍然继续说道:“第二点,这个主谋之人,才智绝世,老谋深算之处,天下罕有其伦,他故意留下这些尸体,为的是好教端木世家的朋友,死了报复之心。”
佛殿中除了必必剥剥的火炬之外,别无半点声息,气氛是异常沉重紧张。
端木芙只停顿一下,又道:“端木世家的朋友,一看全都被害,心情立时两样,假如其中尚有一些人生死未卜,情况便不同了,何况端木世家非同小可,若非势力异常强大的门派,焉能办到?”
广闻大师凝眸望天,半晌无言。
端木芙又道:“广闻大师,今夜不论你杀死我,抑或是我杀死你,但有一件事必须讲明。”
广闻大师道:“什么事?”
端木芙道:“你率贵寺数十高手前往南海之举,乃是确切不移之事,你虽说与端木世家乃是好友,但照事论事,你这一帮人马,却有力量向端木世家下这等毒手,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面色一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木芙也瞪大双眼,厉声道:“我要你先证明你与端木世家是朋友!”
广闻大师初时很愤然,但他终究是才智过人之士,略一考虑,觉得这真是当务之急,自己只要洗清了嫌疑,可就轮到自己去对付她了。
他点点头,道:“贫僧与端木夫人不但是童髫时的好友,到了长大之时,更是知心良伴,但其时贫僧家道中落,甚是贫困,而端木夫人家中,却日益贵显,因此之故,我和她之间,已生出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一口气,目光芒然投向殿顶,似是忆起昔年旧事,以致心中无限惆怅。
他只停歇一下,又道:“贫僧弱冠之年,本应向端木夫人家中提亲,但其时已到门不当户不对,先父母都羞于攀附贵显之家,先父的一个朋友得悉此事,一方面介绍贫僧到少林寺学艺,另一方面,去探端木夫人家中的口气,他得到的答复是只要贫僧学武有了成就,能够立身扬名于世,即可论及婚娶。因此之故,贫僧日夜用功,勤修苦炼。”
他娓娓道来,这等缠绵情史,出自一个高僧口中,实是份外动人。
端木芙皱起双眉,问道:“难道讲定之事,也会发生波折么?”
广闻大师道:“不错,但贫僧苦修了三年武功,打算下山,投身镖局,或是参军从戎,博取功名之时,回得家中,方知端木夫人已经亲自答允端木世家的婚事。”
他吸了一口气,又道:“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贫僧当夜逾墙入见端木夫人,问及此事,她居然当面证实,并且很残忍的告诉我,说端木公子风度翩翩,使她一见倾心,终于堕入爱河之中,不能自拔。”
端木芙双眉皱得更紧,道:“假如你的话不是虚构,则你的遭遇,实在太可悲了。”
广闻大师徐徐道:“是的,贫僧遭此打击,万念皆灰,回到少林,便削发出家,全心沉浸于武学中,一幌即过了二十余年。一日,贫僧有事到金陵去,不想邂逅端木夫人,从那一次开始,贫僧时时到她家中,竟与端木公子结为好友。”
端木芙道:“然则你心中对她移情别恋之举,竟能不记恨么?”
广闻大师道:“贫僧出家之后,深研佛法,专心习武,这等多年以前的儿女之情,早就已经淡忘了。”
端木芙道:“果真如此么?我猜你重见端木夫人之时,她已经又老又丑,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摇摇头道:“恰恰相反,她比从前更为艳丽,岁月似乎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我其时深信自己真的忘怀了这一段恋情,谁知十多年之后,她一封求援之信,才使我得知实是没有忘记她。”
端木芙道:“你率众驰援之举,乃是朋友之间的常理,如何能说是你未能忘情呢?”
广闻大师道:“但事实上我接到求救信之时,我心中涌起了恨意,决定不加理睬,装作不知此事,过了几天,我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方知自己从前以为业已四大皆空,看破了世情,其实却不然,这么一想,方始恍然大悟连忙去向方丈大师求助。”
端木芙厉声道:“假如你不延误了数日,端木世家便不致满门受害了!”
广闻大师满面更是悔恨之色,道:“是啊,贫僧如不延误,端木世家便可能不致全遭毒手了。”
端木芙冷冷道:“你既然怀恨于心,谁知道这凶手是不是你本人呢?”
广闻大师“哼”了一声,道:“贫僧如果是凶手,则敝寺上至方丈大师,下至其它一些后辈门人,竟然皆是帮凶了?嘿!嘿!我少林寺就算再不成材,亦作不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端木芙道:“这话虽是有理,大可置信,然而端木世家与少林寺亦有过怨嫌,例如这一门魔刀及内功心法,端木世家乃是得之于少林寺的,对也不对?”
清风大师霜眉一耸,高声道:“你说过不知端木世家懂得这门功夫,但如今竟知道其中来龙去脉,岂不是奇怪?”
端木芙道:“我是数日前才听另外一人提及,但心中尚有存疑,未敢遽信,因此我用此法出言相探,以窥真伪,自然我现在已晓得那人没有骗我。”
广闻大师迫前两步,疏勒国师横身阻挡,道:“大和尚,你最好退开些!”
广闻大师这才警觉地退了两步,这时端木芙便泛起一个感觉,想道:“自从我一提到端木世家之事,此僧便时时做出了忘我之事,以他这等修养与才智,若然此事不是对他万分重要,焉会时时失态,因此,现在我大概可以相信这件血案,不是少林寺所为了。”
此念在心头一掠即逝,只听广闻大师道:“端木芙,姑勿论你是什么身份来历,贫僧只要请教你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苦苦追究这一门功夫之举,有何用意?”
端木芙沉吟一下,道:“广闻大师,假如你放心得过,咱们到那边角落密谈几句如何?”
广闻大师道:“贫僧有什么放心不过的,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敝寺长老同门多人均在此,如能一同听见,必是有利无害之举。”
端木芙冷冷道:“那就算了!”
广闻大师长笑一声,迅即取下了戒刀,顿时寒芒杀气,充弥全殿,人人一望而知他已立下非常坚决的心愿,是以才造成这等慑人心魄的气势。
端木芙低低道:“国师小心在意,看来这一场血战,势所不免了。”
话未说完,清风长老高声喝道:“广闻师弟,暂时不许动手!”
全殿寂然,都看广闻大师有何反应。广闻大师应道:“长老师兄,小弟深信此女必与昔年端木世家这一件惨案有关。小弟一想起此事,便愤恨填膺,热血沸腾……”
清风长老道:“假如你不把这件惨案的疑云澄清,本寺终是玷惹嫌疑,因此之故,师弟你务要暂抑个人之恨,多为大局着想。”
广闻大师叹口气,很勉强的道:“既然师兄如此说,小弟岂能违逆,好,端木芙,咱们到那边说话。”
他首先向佛殿另一角走去,此殿极为宽大,因此在那边说话,若是放低声音,这一边断断听不见。
端木芙也放步走去,一面向清风长老道:“奴家有一段时期错疑是贵寺,殊感抱歉。”
清风长老只“哼”了一声,目送崔阿伯护侍她走去,耳中听到一个僧人低低道:“咱们伤亡人数不少,难道一声道歉就可了事么?”
清风长老道:“当然不行,但等一下再说。”
广闻大师在另一角落中,等端木芙行近,双目射出比刀剑还锐利的光芒,盯视着。
端木芙道:“奴家确是端木世家唯一仅存之人,这是因为奴家出生未久,便过继与我亲娘舅,因此我一直是姓周名芙。”
广闻大师一怔,道:“然则端木夫人从来不向外人提到此事么?”
端木芙道:“不但不向外人提及,连我自己也一直不知道,假如不是崔阿伯最近告诉我的话。”
广闻大师目光转到崔阿伯面上,道:“这样说来,老施主与端木世家的关系一定很深的了,只不知当贫僧时时与端木世家往还那一段时期,老施主可是在金陵?”
崔阿伯道:“老朽奉夫人之命,早在小姐出生之前,已随周老爷仕宦全国各地,负起保护之责,因此从未听闻过大师之事。”
广闻大师道:“原来如此,不错,端木夫人娘家姓周,此是外人绝对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单凭这一点,贫僧仍然不敢全信。”
崔阿伯道:“若果你要证据,只怕很难很难。”
端木芙突然间移开面上的秀发,露出整个面庞,向广闻大师道:“那么你瞧瞧我的面貌。”
她已从武当掌门程真人口中,得知自己与母亲年轻时十分相肖,但她后来大为发福,所以看来便不相似。因此假如广闻大师只见过端木夫人后期的面貌,一定感到不似而生疑,岂知这一来他反而被证实所言皆伪了。
广闻大师眼力非同小可,虽是光线黯淡,但仍然看得一清二楚,他起先皱起眉头,但旋即恢复如常。
双方都不作声,广闻大师似是陷入沉思之中,端木芙迫近两步,柔声道:“你想什么?”
广闻大师目光掠过她面上,随口应道:“没有什么。”
接着又道:“红药,你为什么老是喜欢知道人家心中是想什么?”
端木芙仍然柔声道:“你不肯说就算了。”
广闻大师忙道:“我不是不肯说,而是……”
他话声突然中断,愕然注视着她,半晌才道:“相貌和声音都可以遗传,但难道连说的话也能遗传给你?”
端木芙道:“这一点不是重要的事,奴家只要知道,我像不像端木夫人?”
广闻大师道:“她年青之时,正是你这种样子,连声音神情亦无一不像。”
端木芙道:“那么你现在还信不信?”
广闻大师长叹一声,道:“信是信了,可是你已闯下大祸,连贫僧也不知如何方能收拾起来。”
端木芙不接这个话题,说道:“前些日子,有一个刀术高手萧越寒出现于江湖,他凭仗魔功心法,以及魔刀招数,杀得独尊山庄许多高手无法抵挡,这个人联结了海上六大寇,牵制着独尊山庄大部份力量,然后乘机向我下手,差点就被他达到心愿了。”
她非常小心地注视对方任何表情,接着道:“这个人是谁,大师可知道么?”
广闻大师道:“本寺在武林中,人数最多,遍布天下各地,贫僧每隔一两年,总是秘密行遍各处重要地方,次次都嘱咐本寺得力之人,密切注意刀法特高而又行踪奇异之人,因此海上六大寇一旦蠢动,而又有萧越寒此人出现,贫僧顿时得知,率领了五个帮手,迅即下山访查,可惜直到你已杀死萧越寒,我们才查出他的下落,假如他尚未死,贫僧定有法子叫他供出种种内情。”
端木芙道:“如果你与他全然无关,而此人又识得魔刀奇功,则可知必是袭杀我全家的仇人的手下。”
广闻大师道:“我亲眼见到那些尸体,其中有二十多具是凶手,因此推测得出对方果然是深谙魔刀心法之人,毫无线索,却如何猜得到呢?”
端木芙道:“我家的剑法武功,亦是秘传绝艺,天下各家派难有胜过我家的,这等杀尽全家之举,错非这一群凶手尽皆修习一种极为毒辣厉害的武功,如何办得到?初时我也不知,后来遇见萧越寒,方始敢断定必是这种厉害武功,我顺便问一声,我家的剑法,大师可知道?”
广闻大师道:“端木世家的武功来历,当今武林中知者有限,贫僧不妨告诉你,他家的剑法以奇诡辣毒见长,只怕世称‘邪功魅剑’就是了。”
端木芙道:“我亦作如此猜。”
她目光射向对方,又道:“大师想必也知道我家有一座武库,设在某一处极隐秘之所,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道:“是啊!端木夫人也曾提及此事。”
端木芙道:“这座武库在什么地方,大师想必也是知道的?”
广闻大师道:“贫僧本可以知道,但我一听说端木公子嘱咐过她不可向外人提及,便不让夫人说出来,以免她破坏了家规。”
端木芙道:“换言之,你至今仍然不知武库的所在地?”
广闻大师道:“当然啦,昔年既然不愿知道,难道如今反而晓得么?”
端木芙道:“但这座武库之中,竟不见贵寺的魔刀神功,不知是何缘故?”
广闻大师道:“这等情事,恕我无法奉答了。”
端木芙道:“从种种迹象看来,只要查出还有哪一派懂得这一门功夫,几乎就可以肯定仇家是谁,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摇摇头,道:“如果这般简单,那倒是好办了,试想这一门功夫既然本寺尚有秘本,便仍有流传出去的可能。其次,那个仇家亦可能把这门武功设法转传给别的家派,这等嫁祸东吴的手法,岂足为奇。”
端木芙沉吟一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说道:“是啊,萧越寒的出现,除了真想杀死我之外,还有深意存在,相信大师的行踪,以为炼成这宗绝艺之事,这个仇家早已晓得,是以故意显出马脚,假如萧越寒能杀死我,自是无事,如若不然,我迟早会跟大师你拚上,正如今宵的情况一般,幸而这祸事还未曾闯得太大,这却是那仇家失算之处。”
广闻大师道:“从那仇家杀害你全家的手法看来,此人心机之深,可能有这等本领安排下今日种种圈套,不过照事论事,你今日惹下的祸,不能算小了,贫僧虽然颇有份量地位,但这一件事情,只怕亦无能为力。”
端木芙举手阻止他说下去,想了一下,才道:“我或者有办法解决,广闻大师,你既是我家故交长辈,关于复仇之事,自然须与你密切联络配合。”
那边清风长老已现不耐之色,其余数僧,亦是如此,疏勒国师一看躺在地上的七僧,只有两个转侧呻吟,其余的僵死不动,心中十分担忧,忖道:“如果弄明白少林寺非是仇人,这宗公案,不知如何了结,唉!假如端木小姐不是事先在箭簇上了毒药,这些僧人个个皆是功力极为深厚之士,虽然中箭,亦不至于丧命。”
他们又等了好一会,只见端木芙和崔阿伯迅快回到阵内。她的面上,似乎微微带着愁容。疏勒国师一面察看对方和广闻大师聚议的情形,一面向她问道:“你们误会固然冰释了,但这一宗公案,却不易解决得呢!”
端木芙道:“是啊,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了。”
疏勒国师马上发出号令,顿时又有七八名高手拥入佛殿,与早先这一班人,结为阵势。此时他们这方面可说是高手如云,猛将如雨。
少林寺虽然也尽是一流高手,但人数太少了,又有伤员之人,实在不能当场出手报复。清风长老高声道:“端木小姐,敝寺虽然已得到你的相信,不会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然而今日伤亡之人甚多,这一宗公案,老衲也作主不得,只好返山向方丈大师报告。”
端木芙有气无力地道:“这事不是道歉赔罪就可以算数的,长老返山会商之举,乃是理所当然,还望长老及诸位大师为我美言一二,唉!这等误会之下,闹出如此惨剧,我心中实在极感痛苦。”
清风长老道:“正如小姐自己所说,这一场惨剧,虽然出于误会,可是人命关天,加上敝寺声誉等问题,实在不易处理。老衲等虽然同情小姐你的遭遇,但假使敝寺决议报复,老衲到时有缘相见,手下亦容情不得。这一点至祈小姐谅解。”
端木芙道:“假如贵寺认为非报复不可,长老便得执行命令,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我岂敢见怪长老和诸位大师呢!”
清风长老向众僧摆摆手,他们迅即抱起那些伤亡之人,退回殿后。端木芙长叹一声,说道:“国师,我们走吧!”
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寺庙。在沉默中,这一支由近百武术高手组成的大军,不知不觉已走了十多里。
端木芙忽然停步,后面大队人马也跟着中止了前进。疏勒国师一直是骑马傍贴着马车,这时转眼向车侧望去,问道:“小姐敢是醒悟出一件很惊人之事?”
端木芙道:“虽然相当惊人,却不是突然醒悟的。”
疏勒国师道:“我对你身负血海深仇之事,全无所知,是以很难帮助你推想,只不知你可曾确定了仇家是谁没有?如若已经确知,咱们眼下实力坚强,可以立时兴兵前往报仇雪恨。”
端木芙道:“你的盛情我非常感激,但目前还谈不到这一步,倒是有一场硬仗先得应付。”
疏勒国师大感兴趣,问道:“什么硬仗?几时动手?”
端木芙道:“以我猜想,少林寺诸僧必定又有灾难。咱们如若暗暗赶回去,便有一场硬仗好打了。”
疏勒国师道:“既然如此,咱们马上转回去。”
端木芙道:“我正在寻思可有法子形成一个合围之势,假如能通知罗公子这一路人马,再加上武当及武林各家派的名家高手,便能一举歼灭独尊山庄了。”
疏勒国师道:“你深信独尊山庄一定会等咱们离开之后,便去对付少林众僧么?”
端木芙道:“是的,我深信必定如此。”
疏勒国师道:“既然如此,我便派莲姬去通知罗公子。”
端木芙陷入沉思中,只点点头。疏勒国师立刻吩咐莲姬速速赶往那个村庄,通知罗廷玉。
他对她说道:“你可当面告诉罗廷玉,说是独尊山庄打算杀害少林众僧,嫁祸于端木小姐身上。这是正面打击独尊山庄的绝佳机会,我将挑选七八名高手,亲陪端木小姐赶去。余众驻扎于此。这样他翠华城大队人马,以及中原武林群雄如是赶了去的话,便不会有意外冲突之事发生了。”
莲姬连连点头答应,疏勒国师又道:“我和端木小姐此去,人少势孤,定须翠华城这一路人马及时赶到才行。所以我限你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那村庄。这样罗廷玉便可于一个时辰之内率众抵达。如若误了时间,后果不堪设想,你听明白了没有?”
莲姬道:“主公放心,我已熟悉路途,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赶到。”
疏勒国师挥手道:“速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