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王元度睁眼起身,讶道:“我怎的睡着了?”一眼望见了乡老伯,赶紧下榻行礼。
乡老伯道:“这个女孩子竟不惜为你舍弃性命,实在难得,你得好好对待她才行。”
王元度恭谨应了,乡老伯随即叫其余的人退出,只剩下他和王元度两人,这才说道:“我特地赶来助你练功,你可想知道其中缘故么?”
王元度猜测不透他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便摇摇头。
乡老伯道:“你过了荀伯业这一关之后,还有一件更大的任务,比对付荀伯业还要艰巨得多。”
王元度道:“晚辈如若担承得起,岂敢推辞。”
乡老伯道:“举世之内,只有你晓得我的真正身份,我相信你一定很想念管中流的去向下落,对也不对?”
王元度道:“如若老伯肯俯告管大哥的下落,晚辈自是欢欣感激。”
乡老伯肃然道:“他现下居住在一处极为幽僻之地,苦练武功,但却不是以前修习的无情刀,这正是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所修的刀法,比他更为高强冷酷。”
王元度几乎不敢置信,但乡老伯的话又不能不信。当下问道:“只不知这位刀法名家是谁?”
乡老伯道:“讲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总之此人年纪不大,但已尽得魔教修罗门的心法,造诣较之荀伯业更高。本来以管中流的天资禀赋,勤修苦练之下,亦可无敌于天下。但他为人外冷内热,甚是重情尚义,因此之故,他的无情刀在先天上已受到限制,竟比不上那个修罗门高手刀法的冷酷毒辣。”
王元度道:“那么管大哥现在已改练别的功夫了么?”
乡老伯道:“不错,但我认为届时他恐怕难保性命,所以要你好好准备一下,万一管中流死在对方刀下,你便可以挺身而出,为他报仇。”
王元度大惊道:“假如管大哥定难取胜,何必让他出手?”
乡老伯道:“我和修罗门的掌门东郭老人数十年前已订下此约,管中流既是我的弟子,非应战不可。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弟,但既有传艺的渊源,而你与管中流又是结盟兄弟,则替他报仇,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等你杀死那厮之后,东郭老魔方面由我处理。”
王元度心忧如焚,默然寻思道:“假如事实一如乡老伯所说,则管大哥虽然明知是必死之战,也不能不应约出手。”
乡老伯也想了一会,才道:“将来的情形将是由你冒充管中流,出战那厮。这就是说,当管中流负伤败退之时,我在暗中设法使他能迅速后退,定能退出十余丈外,方始倒毙。但对方却不晓得,尚须依约等候。此时你已得到我的暗号赶来,经过管中流的尸体时,可取下他背上的刀,以免对方看破。”
王元度升起了无数疑问,第一点是自己与管中流面貌完全不同,如何能冒充他?第二点是自己后来舍刀而用剑,敌人焉有不疑之理?第三点是如何能使时间配合得如此恰当?管中流说不定苦斗一昼夜才败,也说不定半个时辰就败,则他何时现身才对?此外,还有一些小问题,例如说话的口音,或是管中流当场被杀等等,都可以使这计划完全失败。
乡老伯道:“我晓得你心中有不少疑问,待我细说了,你便明白啦!”当他详细叙述之后,王元度果然恍然大悟。
首先最要紧的是那魔教第一高手东郭老人,乃是由于乡老伯(即宣翔)武功超过他少许,因而从未出世,是以武林之中,对他全无所知。但他已立过誓言,只要他的传人胜过乡老伯的徒弟,他们师徒二人,立即出世,横行肆虐,把这几十年积郁而成的恶气,一口吐尽。
这一点的重要性在于乡老伯已强调了东郭老人师徒的邪恶残暴,使王元度深信他们一旦出世,必将是天下大乱,尸横遍地的情势。其次,由于对方选择的地点,不是黝暗的石洞,就是不见天日的古森林之内。
加上双方皆同意蒙面决斗,因此之故,只要管中流不是死在当场,而是一如乡老伯所布置地使管中流远离了现场,则王元度冒充他再行出斗,对方决难察觉。
第三点是管中流亦已改习剑法,并且也是以“少阳二十四剑”为主,与王元度简直全无分别。
第四点,此是拯救天下苍生,同时又为挚友报仇之举。
因此王元度内心中,十分坦然。有这种种理由,王元度完全被乡老伯说服了。他并且答应决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以免走漏风声。尤其是此举胜败未卜,更须多加小心。
当下开始谈到增长功力及剑术造诣之道,王元度把许无量真人所传的四式剑法,演练给乡老伯看了。
乡老伯眼中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道:“这四招剑法,在简朴中暗寓无穷威力。最奇妙之处是当你功力越强,则剑招的威力相应增长。假如是普通武师施展这四式剑法的话,由于功力尚未达到以简驭繁、以朴胜巧的境界,可说是全无用处。”
王元度连连颔首,表示懂得此理。
乡老伯又道:“依我看来,这四式剑法,定必出自佛门高僧,如若我猜得不错,必是大雄长老无疑。”
王元度佩服之极,道:“正是大雄长老前辈所创。”
乡老伯微微一笑,道:“现在这么一来,我可以省去不少气力啦!只须把这四招剑法,融会在你那少阳二十四招之中,重新加以安排变化,威力就可增加不少。”
王元度连忙行礼谢过,乡老伯摇摇头,道:“但纵是这样,还是不够,莫说是碰上东郭老人的传人,即使是荀伯业这一关,也未必能闯得过。”
王元度讶道:“荀伯业的武功造诣,晚辈曾经亲尝,果然高强精妙不过,因此,晚辈未能过得他这一关,也还罢了。但说到那东郭老人的弟子,难道比荀伯业更厉害么?”
乡老伯道:“那东郭老人的弟子不一定强得过荀伯业,然而他这一派刀法,走的是绝情灭性的路子,冷酷无比,讲究的是宝刀出鞘,决无活口,因此之故,他那一股森寒残杀之气,实是难当得很。”
王元度恍然道:“晚辈明白了,这个对手的气势,强大无伦,是以比荀伯业更是难斗。”
乡老伯摇摇头,道:“不仅是气势强大,而是冷酷无情之极,冷酷得连自己的性命也丝毫不予顾惜,因此之故,他的刀下方会没有活口。”
他停歇一下,又道:“比方说他有了出刀之机,立时发刀猛攻,假如你功力比不上他,自然是尸横就地的结局,不必多说。假如是功力相若,结果将是他略为受伤,而对手则死在刀下。又假如对手功力只比他强些许,结果将是双方一齐送命。”
王元度微微变色,凝眸寻思。
只听乡老伯又道:“自然当时的情况或有许多出入变化,但大体上用这个譬喻,甚是恰当。现在你可明白所谓冷酷无情的真正的意义了吧?”王元度点点头,仍然默默寻思。
乡老伯沉吟片刻,又道:“我并非使你感到气馁,而是要你实时极力激发起坚强斗志,更不可有丝毫恻隐之心,必须全力出手,抢先杀死他,不然的话,你终将为他所杀。”
王元度道:“此人的刀法路数既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只怕除了武功强过他之外,别无克制之法了?”
乡老伯道:“那也不然,只要你能使他心中生情,他刀上的功力立刻会减去大半。你杀死他固然可以,如不想杀他,亦能退出圈外。”
王元度道:“换句话说,假如不能使他心中动情,则一旦进入拼斗状况之中,我连败退也办不到了?”
乡老伯道:“你总算弄清楚啦。不错,一旦动上了手,除非是有一方倒地身亡,否则决计无法中途停止。”
王元度听到要使对方动情之言时,心中隐隐若有所悟,但集中精神去想时,又茫无头绪。
只听乡老伯又道:“照我的估计,你在这两三个月当中,得我之助,勤修苦练,应当功力突飞猛进。到你成婚之日,荀伯业现身寻仇,也不足虑。”
王元度大喜道:“老前辈如此栽培,晚辈真不知何以为报?”
乡老伯道:“只要你日后能击败魔教修罗门的后起高手,我就心满意足了,现在你且静下心神,摒除一切杂念,运起坐功,待我决定下手尺度。”
王元度连忙如言趺坐榻上,双目一闭,澄心静虑,一如平日般运功行气。过了片刻,他丹田中发出的一股真气,已开始穿行于全身经脉之间。
乡老伯也跃坐在他对面,定睛望着王元度,竟看得十分起劲。
敢情乡老伯已运慧眼,查看王元度运功行气的情形,以便决定在什么部位以及用什么手法,助他迅快精进。然而过了一顿饭之久,乡老伯尚没有一点动静。
王元度运功已告一段落,便睁开双眼,目光到处,但见乡老伯满面俱是失望之色,不觉大惑不解。
乡老伯不等他询问,已道:“奇怪,以你的资质禀赋,怎会发生巅峰现象?换句话说,你的成就已经是你体能的极限,再无余地可以发挥了。”
王元度心头一沉,但面上不露声色,微笑道:“那一定是晚辈资质愚驽低劣之故,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乡老伯道:“如若是你资质平庸,至此已达到顶点,固然没话可说。但事实上你的天份和禀赋都卓绝一代,除了管中流还可以与你比一比之外,我还没有见过比你的禀赋根骨更佳之人。”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这是怎么回事?照眼下这等情形看来,管中流在一年以后的造诣,你须得费上二十年才追得上。”
王元度道:“既然如此,老伯您就全力帮助管大哥吧!”他决不是畏惧危险而推卸责任,因为他的口气之中,已禁不住流露出十分失望的意思。
乡老伯道:“假如他独力能担负此责,我何必拖你下水?奇怪……奇怪,你怎么会比不上管中流呢?”
王元度灵机一触,道:“也许由于晚辈当日如此这般,得蒙义父云丘老人助长功力。”他说出了云丘老人利用毒峰和修迷密阵,百般煎熬之下,功力突然大增之事。
乡老伯叹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必须下二十年苦功,才能越得过这一道界限了。”他再三摇头嗟叹,感到十分失望。
但仍然解释给王元度听,道:“你义父借用毒蜂、奇阵和灵药三种力量,催发你体中潜能,使这潜在的能力能得以发挥,但他用的手法甚为霸道,乃是下乘功夫,使你到了一个界限,短期之内,无法进步。”
王元度道:“晚辈懂啦!”
乡老伯道:“你懂个屁?我打个比方,你或者会懂。一个人的武功进境,有如海中的波浪,你已到达这个波浪的顶端,欲要再进,必须熬到第二个更大的波浪才行。你义父的下乘手法,只掀起三尺高的浪头,但如若当日是我的话,就能掀起五尺的波浪,则你现下虽然只有三尺的高度,上面还有两尺余地可以再往上爬。你现在懂得上乘下乘的分别了吧?”
王元度只好恭谨地应了,心中甚为难过。
乡老伯又道:“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连我亦没有回天之力了,你只好用心苦修二十年,方有突破这一道界限的希望。”
王元度心中的难过,只是为了义父当日费了无限心血气力,才造就了自己今日的地位。想不到这一番努力,反而被乡老伯连连斥责。
他本人一点也不气馁灰心,当下道:“假如晚辈集中全力,苦练少阳二十八式,只不知能不能抵挡得过荀伯业?”
乡老伯道:“单是对付荀伯业的话,或者还有希望保持不败,如想取胜,那是万万不能。”
他沉吟想了一会,才又道:“我相信荀伯业这一回再找你动手的话,他必定会施展密宗的催功大法,使他的功力增强不少,若然如此,你就很难支持得过五十招之数了。”
王元度灵机一动,道:“既然有这等催功大法,晚辈设若学会,岂不是可以抵消了他的优势?”
乡老伯瞪眼道:“讲得倒是容易,但你的内功心法不是密宗路数,这催功大法焉能生效?何况这催功大法施展之后,只是把你的体能浓缩运用而已。例如:你本来有举一百次千斛之石之力量,施展此功之后,可以得举得动一千五百斛之重,但却只能举五十次,并不是运用这门奇功,就能把你体内未能使用的潜力发挥出来。”
王元度无话可说,乡老伯跳落地上,在房中走来走去竟没有说出最后的结论。
照理说,既然王元度已经全无法子可以增进功力,则乡老伯应当作最后宣判,然后或是留下,或是一径离开才对。
但这个老人却在房中踱个不停,霜眉不时皱起,显示出他正在伤脑筋。
王元度甚感奇怪,忖道:“他既说我只有苦修二十年之一途,但又似乎尚未放弃,不知是何缘故?”
过了一阵,乡老伯似乎已下了决心,往椅子上一坐,道:“王元度,你小心听着。”
王元度怔道:“晚辈在此恭聆。”
乡老伯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漠漠长空,沉重地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但行得通行不通,尚难预测,然而为了天下武林的安危,我只好让你去试一试了。”
王元度听了这些话,怎样也猜不出这是怎么样的法子,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法子将使乡老伯遭遇损失。
乡老伯又道:“你可以去见我弟弟宣隐,告诉他说,假如他能助你突破界限,武功得以迅速精进,我就不再找他麻烦。”
王元度心中暗暗高兴,因为宣隐被软禁了数十年之事,他早已晓得。此老于侠义道中人恩深似海,因为当日如若不是他测透姜石公的诡计,又设计毁去那些炸药,则那金鳌大会上,不知要死亡多少人。
此乃一举两得之事,只要宣隐老先生有法子使自己武功增长,双方都大有得益。问题只是这等武功修为之事,或者不是智慧所能帮助的。
他不敢流露出欢喜之色,只恭谨地应了。
乡老伯又道:“他也晓得魔教修罗门的底细,或者可以助你想出那克敌制胜之法,事不宜迟,你尽快动身去吧!”
他们谈到此处,已经完全讲妥了。
两人开门出去,但见院落中竟有不少人。
原来是束大名、鲁又猛、田不恭、卓辽、胡元等五人赶到了,只缺一个柳昭没到。
众人七嘴八舌地和乡老伯及王元度说话,不久,已弄清楚王元度功力不易精进之事,又知他还须赶去别处办一件事,大伙儿都忧虑起来。
吕杰觑个空向王元度道:“奇怪?葛姑娘初时与先后抵达的兄弟们都有说有笑的,卓辽兄最后才到,而她一见到他,就显得很不高兴。”
王元度不明其故,于是找个机会,私下向卓辽询问道:“你可是无意中得罪了葛姑娘?她乃是毒教高手,性情特别,宁可得罪天下之人,亦不可以得罪她。”他们已是郎舅至亲,所以不必客气。
卓辽道:“这真是天大冤枉,我几时得罪了她?事实上应该我生气才对,因为我们早就认识。我舅舅甚至还向她师父表示过,要把她许配给我,她那时候对我是很不错的。想不到一别两年,再重逢之时,她竟装出不认识我。”
王元度啊了一声,登时感到十分头痛,因为只有他心中明白,那葛翠翠乃是移情在自己身上,才会这样对待卓辽。但他不独无法解释,同时也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只听卓辽又道:“我这两年来全力修习武功,没有时间与她见面,或者她正是因此之故,心中恼恨。唉!其实我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天下美人虽多,我全然看不上眼。”
这话更把王元度骇出一身冷汗,可是他既无法解释,甚至连时间也没有,马上就得动身前赴嘉负谒见宣隐。
因此,这件事只好听天由命了,反正自己说不定过不了荀伯业这一关。纵然过得,又末必过得修罗教高手的那一关。
设若阵上捐躯,一切问题,便自然解决了。
他别过众人,自个儿迅即上道,赶赴嘉鱼。
吕杰等人为了避免泄漏他的行踪,议决留在此地,作出拱卫王元度练功之状,每日分派人手,轮流放哨把风。
王元度匆匆离开了,搭船从汉水南下,三日之后,已到达嘉鱼。他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宣府。
一个小童带他直入后进一座院落中,但见宣隐站在廊上,正与那白鹦鹉说话。王元度上前拜见,并且替天下武林向他道谢。
宣隐道:“你婚期在即,却赶来见我,有什么事?”
王元度道:“晚辈奉宣翔老前辈之命,特来叩渴请教如何能在短时期增强武功之法?”
宣隐笑道:“他乃是当代宗师,怎的反而找到我头上?”
王元度道:“晚辈前此蒙义父促进功力,以至如今反而被限制了,无法突破此一界限,自然也就无法精进了。”
宣隐道:“你可是担忧举行婚礼之日,荀伯业会找麻烦么?想那荀伯业武功虽强,但你却不致于不能应付。”
王元度道:“除了荀伯业之外,还有一个修罗门高手,已约定半年之后,碰头决斗。宣大先生主要还是要我应付修罗门的高手,他说假如二先生能助我在短时间内有所精进,便还你自由。”
宣隐泛起欢笑之容,道:“这太好了,我纵然绞干了脑汁,也要办到。现在你且把你个人的经历详细说出来,从学艺有成,踏入江湖之时开始,讲得越详细越好。”
他们都落坐在太师椅上,王元度便从头说起,由认识柳儿,结交了柳昭等人开始。一直说到如何挣得当代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营救钱万贯,结识了白、葛二女,以至于乡老伯最后赶到助他练功为止。
这真是一段曲折惊险的遭遇,宣隐听完之后,立刻说道:“从你这一番叙述中,我已知道了不少事。第一个最重要的印象,便是你和蓝明珠皆是福泽极厚之人,一生逢凶化吉,必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因此之故,你一定可以达成任务无疑。其次,我认为竟然连家兄也觉得无法使你迅即增进功力,则我根本不必在武功上着想了,定须从别的方向着手,从你的叙述中,这一点也可说有了一点眉目。第三点,在你叙述中,竟没有漏掉当钱万贯赌赢了荀伯业之时,那不夜岛主甄南逃走一节,可见得你对这件事耿耿于心,正复与卓辽和葛翠翠之事相同。因此我不妨告诉你,甄南逃得过那三十六铁卫的拦截,果然是被武当、少林两派的叛徒所救。由于甄南他已受了葛翠翠暗算,当然活不成,不必管他。至于这两派的叛徒,相信日内即可被钱万贯查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王元度大大松一口气,道:“但愿如此,那就太好了。”
宣隐道:“第四点,关于葛翠翠之事,老夫亦可顺便助你解决,你现在立刻写一封信,我遣人送到日月坞,教柳儿立刻来此,我得利用她助你解决。”
王元度喜出望外,离座拜谢,然后又叩问妙计。
宣隐道:“我命柳儿到那崇福宫找你,当然找不到你,但主要目的是要她到崇福宫找葛翠翠的麻烦。”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找她麻烦?”
宣隐点头道:“不错!叫柳儿打她一顿,她就听话了。”
王元度惊道:“二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宣隐道:“别害怕,你不是说那些孩子们乃是轮班放哨把风么?柳儿先在暗中认清楚了人,又等到她单独放哨之时,突然闯入,两女碰头,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直到葛翠翠无法支持之时,才由吕杰及时出现,把她们劝开。你要知道,柳儿得到家兄输功送力之后,已是一流高手,葛翠翠当然不是她的敌手。”
他停歇一下,才又说道:“我教导柳儿如何应付,使葛翠翠自动地死了爱你之心,这道理在于她眼见蓝明珠的侍女尚且如此了得,其主可想而知,首先就失去分庭抗礼的勇气。其次,她见柳儿如此美貌,但柳儿居然也不获你的青睐,未能被你收为媵妾,因而又想到蓝明珠必是绝世佳人。有这两大原因,她再任性强项,亦不能不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只要她生出自卑之感,就自然会假卓辽词色,不须多久,他们之间的旧约,也就可以实现了。”这一着妙计,真是神来之笔,使人完全料想不到。
王元度既觉得惊讶,又万分佩服和相信,于是又放下一件心事。
宣隐显得兴致勃勃,又道:“第五点,关于修罗门之事,我曾听家兄讲过,这一派无论是内功或外功,皆以无情为主,他传授给管中流的无情刀法,事实上就是修罗门的秘艺。他大概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也是他何以命管中流改习剑法之故了。”他说到此处,突然停口,默然凝眸寻思,足足想了一顿饭之久,这才恍然哦了一声,举头向架上的白鹦鹉说道:“我明白了,你也听出破绽了没有?”
那白鹦鹉学他的声音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宣隐含有深意地笑一笑,道:“王元度,家兄早就决意让你或管中流,两人之中必死其一。”
王元度大惊道:“二先生这话怎说?”
宣隐故意透露出口风,但又不肯当真点破宣翔的阴谋毒计,当下微笑道:“这天机不可轻易泄漏,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王元度低觉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跪下求他指点。
宣隐想了一想,便道:“这道理简单得很,那修罗门的高手极为厉害,家兄知道你们难以取胜,最多也不过能斗个平手。因此之故,他只好利用你们之间的友情,试想当你见到管中流的尸体时,你会不会怒恨填膺地出击仇敌?这一来,你的气势胜过敌人甚多,如是双方功力相差有限,你凭仗这股气势,必可取胜。当然事实上不一定如此悲惨,因为管中流也许赢了,你就毋须出手了。”
王元度忧形于色道:“二先生务必想个计较才好。”
宣隐道:“我瞧管中流的相貌,决非夭折之人,因此你毋庸担心。不过这并不是说你就可以不必力求精进,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王元度茫然点点头,宣隐又道:“我原本怀疑魔教修罗门是否尚存于世上,如今方知竟然有这一门派。”
他这话其实是出于玄机,假如王元度不是心烦意乱的话,一定会听出话外之音,从而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宣翔一手导演,制造出武林最凶险激烈的拼斗,并且也是当代的惨剧。因为当王元度力拼之下,杀死对方,却忽然发现对方竟然是管中流,并非什么修罗高手,他岂能不抱恨终身?
宣隐知道他决不会了悟话中深意,当下道:“现在要说到第六点了。”他抬头看看天色,又道:“已经是午膳时刻,我们用过中饭,再细谈不迟。”
他命王元度写好召柳儿到此的信,又用过午膳,这才回到那座幽雅的厅中,继续他们的谈话。
宣隐等他坐稳了,才道:“你听我的指示,就立刻动身,前赴岭南冥鼓宫,谒见长春女,以功力迫她答应两件事。”
王元度嗫嚅一下,但宣隐不让他插口,继续道:“第一件事,你强行索取她的驻颜灵药,不论是丹丸或是汁露都行,只要是她仗以长驻青春的就是了。份量以她每年所服的总数便足够,我猜一年之量,最多只是三粒药丸而已,这一味灵药的名称及份量,你可先向阿闪打听清楚。第二件事,当然是要她会见你的义父了。”
王元度叹一口气,道:“论起辈份,她是我的义母,如何能恃强行事?”
宣隐道:“这叫做事急马行田,为了大局着想,小的地方不必拘泥。因为我深知除了此法之外,决计无法取得灵药,同时亦无法使她答应与你义父会见。等到一切愿望皆达到之后,却很容易就使她宥恕你的不敬之罪。”
王元度不答应也不行,只听宣隐又道:“事后求她宽恕不敬之罪的方法,便是找一样宝物送给她,以赎前愆。”
他举手制止王元度插嘴的念头,接着说道:“她号称长春女,深居于冥鼓宫中,多少年来勤修苦练,兼借灵药之力,使青春永驻。由此可知,在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是‘青春永驻,红颜不谢’。那么假如你仗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替她求取到一种她梦寐以求的驻颜灵药,试想她还会记恨于心么?”
王元度不用再想,已经连连点头,道:“若然如此,她当然恕我不敬冒犯之罪了,只是这等天材地宝之物,何等珍贵,晚辈如何有把握找得到?”
宣隐道:“老夫知道有一处天险之地,出产五色灵芝,功能返老还童,珍贵无比。但这地方当然不易到得,况且又有异物守护,若然以你目下的武功,前往求取此宝,机会甚微。定须你服过长春女秘炼的长春丹之后,由此此丹中有一味药物,能与昔日你所服过的蜂露相结合,发生奇怪作用,使你功力顿时增进,这还不说,最重要的是你其时已是寒暑不侵之躯,才能冒奇寒直达那万仞峰顶,摘取五色灵芝。”
王元度坚决地道:“只要此举能够赎罪,任何艰险苦难,晚辈亦甘心一试。”
宣隐道:“你有此决心就行了,须知这五色灵芝虽说是天材地宝,贵重无比,但除了对拿来配合其它的药物炼制驻颜之丹之外,别无他用。因是之故,这五色灵芝除了长春女十分宝贵之外,别人要来也没有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仔细听着,我要你闯入冥鼓宫去,立时仗武功击败了长春女,你必须装出凶悍之态,使她摸不着你的路数来历。当你胁迫她答应送药及晤见云丘老人这两个条件之时,记得必须心黑手辣地杀死一个人,以表示你的决心。”
王元度叹口气,道:“若然如此,晚辈便不必走这一趟了。”
宣隐道:“你听我说,你要下手之人,必须是阿闪才行。因为在你叙述从前的详情中,曾涉及管中流和阿闪已经成为真的夫妻之事,假如阿闪已有了身孕,但他们修习的武功路数,甚是古怪,最多再过一两个月,阿闪亦终将被长春女发现此事,你猜阿闪会有什么结果?哼!还不是只有一死么?”
王元度心中虽然很替阿闪焦忧,但这是另一回事,当下道:“纵然阿闪姑娘不免一死,晚辈也不能伤她。”
宣隐道:“好吧!咱们暂时不谈这一点,先说那长春女,她眼见你心狠手辣,果然动手杀人,一定乖乖地听你的话。你得到那一服长春丹,可速速离开岭南,最好回到日月坞才服用。”
王元度道:“晚辈决计不能伤及阿闪姑娘,看来这一趟竟是白费了二先生的精神啦!”
宣隐笑道:“老夫如若没有解决之法,岂能当得智者之名?刚才我已想到了变通办法,那就是由老夫动手,刺你一剑,剑尖务必入肉四寸以上,并且是胸口要害。只要你肯挨这一剑,一切都从此解决。”
王元度道:“假如二先生是暗示以一死求解脱,则又得恕晚辈拒绝此议。”
宣隐道:“以一死求解脱,只是消极行为,事实上的困难仍然存在,只不过你个人已管不了而已,这法子当然不好,但老夫刺了你这一剑之后,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只有蓝明珠会不会变成寡妇,却得瞧她的造化了。换言之,除了你和蓝明珠受损之外,别的人通通因此而得益,天下武林,亦可因而得到几年的太平。”
王元度不由得瞠目结舌,感到难以置信。
宣隐道:“老夫以人格担保必能如此,所以不必费许多话解释了,只要你信得过我,就挺胸挨这一剑。”局势突然变成如此,真是比做梦还离奇荒唐。
王元度道:“以晚辈的性格,假如事情当真如此,倒是很乐意挨这一剑的,何况其中尚有不死的机会。”
宣隐道:“这得瞧你自家的功夫了,只要你当时挺得住,并不倒下,那么你就不会送命。不过在床上将养个三五年,却是一定免不了的。”
王元度心中一直苦恼地寻思,那就是他能不能绝对信任宣隐的话?他有这等力量么?何以他挨了一剑就可以使天下之人能得到平安呢?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王元度忽然触动灵机,得到种种答案,于是说道:“好吧!晚辈决意挨这一剑便是了。”
宣隐反而有点奇怪地望着他,道:“你怎会忽然下此决心,你如何完全信任我呢?”
王元度道:“这道理很平凡不过,那便是二先生你乃是正人君子,胸襟宽博厚道。因此之故,晚辈愿意付出性命,把责任移交给二先生您身上。”
宣隐笑一笑,道:“这话倒很动听,但天下间岂有这般便宜之事?”
王元度道:“这本来是二先生开出的条件,但到晚辈答应了,您又变卦,叫晚辈如何做才对?”
宣隐笑道:“别着急,孩子,这件事还是要你亲自去办才行,至于我为何要你挨上一剑之故,时间将会说明一切,你且在此待候片刻,我得去拿一口上佳利剑来,方能向你下手。”他拂髯缓步而去,神态甚是悠闲。
王元度起身相送过,也不坐下,免得他回来之时,又得起身迎接。
但他也不移动,亦不四下张望。无意中表现出心中的强烈苦闷。
可是在人生的历程之中,以他王元度来说,苦闷算得了什么?说到出生人死的艰危惊险,他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过了好一会,宣隐飘洒地走入厅中,手中提着一口绿鞘镶金的宝剑。那剑尚未出鞘,不知是属于哪一品级的剑,但若以剑鞘而论,已经贵重之极,可值万金以上。
他扬一扬剑,道:“王元度,你一定要挨这一剑,方能成事。假如你信得过老夫,那就闭起双目,挺起胸膛,等候宝剑刺入你的身体。”
王元度道:“晚辈向来是重言诺,轻生死之人,老前辈要刺便刺,晚辈不须闭起双眼,决不害怕躲避。”
宣隐赞道:“这等英雄气概,实是令人佩服,好吧!老夫动手了。”他猛可拔剑出鞘,光华森闪,寒气迫人!
王元度这等大行家,根本不必看,就知道此剑可入上品之流。不过他到底还是瞧了一眼,突然发觉此剑锋之刃却不锋利,剑尖也很钝。不过在高手来说,连树枝也可以折下当剑使用,何况是一柄真剑?因此他全然不存侥幸之心,当下挺胸道:“前辈请动手吧!”
宣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像你这样英雄豪杰,实是少见,老夫有点不舍得下手呢!”
王元度慨然一笑,道:“这一剑可解决所有的问题,惠及天下武林,晚辈岂惜微躯。”
宣隐道:“不错!这叫做死有重于泰山,虽死无憾。只不知你可有什么遗言没有?假如老夫办得到的话,一定替你办妥,以慰你天上的英灵。”
王元度生怕一想之下,乱了心意,当下决然道:“晚辈甘心一死,并无一点牵挂。”
宣隐道:“好!那么老夫动手了。”
说罢,手起剑落,竟深深刺入王元度的胸膛,顿时鲜血喷溅,把胸口衣服都染红了一大片。
宣隐这一剑所取的部位,乃是左胸要害。
这一剑刺得这么深,竟达四寸左右,王元度自是必死无疑。然而王元度身子挺直如故,屹立不倒。
宣隐怒喝道:“你为何还不倒下?”
王元度剑眉一皱,眼中露出讶疑之色,道:“晚辈非是胆敢在二先生面前充英雄好汉,事实上晚辈全无痛苦之感,根本不会倒下。”
宣隐迅即拔出长剑,道:“奇怪!奇怪!难道此剑有什么毛病不成?你看你已血流满胸,自应倒地身亡才是。”
他低头一看长剑,只见仍是三尺青锋,寒光鉴人,尖刃上不沾一丝血迹,分明是上佳利器。
王元度突然笑道:“二先生,你敢是故意拿晚辈开心?晚辈根本没有受伤呀!”
宣隐也哈哈大笑,道:“不错,这是老夫特制的道具,适才刺你之时,剑身缩入剑柄之内,把内中的一枚胆囊挤破。胆囊内的红色液体,喷在你的胸口,看起来像是真的刺入胸中一般。”
他把剑交给王元度,一面说道:“将来你下手之时,记得揿柄上一枚枢纽,就可以骇死别人,同时剑尖务须略为向下,以便胆囊内的红汁液尽量喷在对方身上。”
王元度试验了几下,果然灵活异常。
但如若不揿那枢纽,则又可以当作真剑用,制作得十分精巧。
现在他知道刺杀阿闪之举,竟是一出瞒天过海之计。
宣隐道:“到时你只要向阿闪讲明,假如不是这么办,她不但不能免去自己杀身之祸,连管中流亦难逃大劫,更别说日后成为眷属之事了,这样剖析给她听,她一定会答应的。对了,你记住唬她一下,告诉她说此剑十次当中,将有一次失灵,谁也不能预知何时失灵,因而万一到时剑锋不缩入去,也就只好立毙于剑下了,这是天意如此,无法提防,全看她的命运如何。你这样唬她,到时她从心中露出惊惧之色,长春女看在眼中,那就再也不会疑惑了。”
王元度道:“二先生想得可真周到。唉!晚辈看来已没有别的法子,只好遵命去做了。”
宣隐道:“经过一番试验,可知你真是英雄人物,因为自古是慷慨成仁易,从容就义难。任何人在剑尖之前,等了大半天,无不气馁的,可知你真视生死如无物,唯有这等胸襟之人,方能在武功上得到大成就,你去换件衣服后,就可以上路了。到八月初一你成婚的那一天,老夫定必赶到金陵,扰你一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