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云仙道:“现在再回去,未免太冒险了。那间石室距离神堂甚近,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赵岳想了一下,叹一口气,道:“如果此刻只是愚兄一人被困,我便敢冒险回去一趟。”
单云仙没有做声,但赵岳突然感到一阵不安,暗想自己如此讲法,分明是嫌她拖累自己,连忙道:“闲话暂且不提,我们就到‘死门’去瞧瞧如何?”
单云仙收敛起心中思潮,拉住赵岳又向前走。
穿过十余间石室,只见甬道那一端隐隐透来亮光,两人心中都大感惊讶,加快脚步走去。转出甬道,只见前百是一间六七丈见方的石室,室顶离地高达三丈,当中有个一丈二三尺直径宽的圆洞,笔直通上天空,透下光亮。
赵岳大喜道:“二妹,这儿即是死门,这个圆洞直通外面,我们可叫做绝处逢生啦!”
单云仙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道:“好极了,许久没有呼吸得这么舒畅啦……”她抬头向那圆洞望上去,只见这个圆洞少说也有百余丈高,洞壁圆溜光滑,那有搭手落足之处?若是此洞较小,还可四肢撑着两边墙壁上去,但此洞宽达一丈二三,即使是利用刀剑之类增加手足长度,也不济事。
她摇头一叹,道:“大哥你看此洞怎生出去?除非是插上双翅,凌空飞出!”
赵岳此时也看清楚形势,但见百余丈上面的洞口,只透下一点光芒,如此高法,纵是身怀绝世神功,也无法施展壁虎游墙之术逃出这座秘府。
他失望之极,反而微笑起来,道:“愚兄真是胡涂,这座秘府乃是武当派禁地,何等重要,怎会在死门中留下出路?但不要紧,我们总算深吸几口新鲜空气了。”
单云仙游目四顾,忽见对面墙壁矗立着两块厚重石板,高约丈半,宽约一丈,两块并排贴在墙上。在石板中间有一道石杠,由上而下,突出寻尺。乍看时这两扇石板生似是两块门板,那两道石杠则似是供人开门时着力之用。在这两扇石板上面,另有一方白石板横嵌墙上,石板上写着不少字迹。
他们走到下面,仰头看时,只见白色横嵌石板上题着“秘府死门”四个朱红大字,旁边还注明道:“此秘府为武当派第四代掌门少阳祖师依石山形势修建而成,目的在于消弭一场大祸,并用以收葬历代祖师遗体,暗寓本门历代掌门以身殉道之深意。但自少阳祖师尸解之前,仍然深以此一秘府死门过于恶毒,有失修道人慈悲济世之旨为念,仰体师尊用心,遂加建此一死门活室,俾误入之人,得以忏悔回头,不致惨遭横死之祸。此门若启,活室即成死穴。如有忏罪之心,可力拉石室右上角垂下之钢环,石山顶处巨钟即鸣,十二日之后,自然有人打救……”等语。
赵岳愕然望住单云仙道:“如此说来,我们只好束手待缚了!”
单云仙深思一阵,道:“这位石室留字的道人大概是少阳真人的徒弟,他设想得倒也周密,到了十二日之后,任何人都饿得半死,武当弟子再也不虞被人欺负了!不过小妹还有个想法,现在还不敢说出来。”
赵岳见她仰首凝思,便不打扰于她,自个儿踱到右角瞧瞧那枝钢环。又踱到左边,只见角落处有一枝钢棒,长达五尺,一端插在地上,另一端是把手。旁边墙壁上写着“拉下杆棒,石门即启”八个字。
他不敢妄动,走到单云仙身边。她沉吟一下,道:“大哥,我们如果落在那些恶道手上,纵然不死,一场活罪总免不了,这侮辱比死还令人难受,你说可是?”
赵岳点点头,道:“我想他们不会立刻将我们处死,但我们闯入他们禁地秘府中,大犯他们之忌,不知会用甚么方法折辱我们?”
单云仙道:“与其如此,我们只好死中求生了!”
赵岳眉头一皱,道:“二妹计将安出?”
单云仙道:“小妹自幼学过这种九宫八卦,先后天五行等各种阵法,可惜未尽深彻,只算是一知半解。不过却知道一个确切不移的道理,那就是任何深奥凶毒的阵法,必有禁地死门,但全阵威力至此,已达极尽之境。物极必反,死中藏生。因此深谙阵法之人,首先要避开死门。譬喻这秘府是按九宫八卦之理布置,除了九宫主室之外,每一宫又按八卦八位,另外八室八卦之理脱出去。小妹只识正阵,不识反阵,所以仅会一直走到这死门,也只能按照原来途径出去。如果没有敌人阻拦,尚可逃出秘府,目下既然此路不通,只好试从绝处找寻生路了!”
赵岳茫然道:“愚兄对于这种种阵法之学完全不懂,不过所谓物极必反,也只是一个道理而已,并非说绝处必有生路,二妹似乎还须斟酌一下!”
单云仙道:“如果大哥不愿冒险,那就算了!”
赵岳道:“非是愚兄不肯冒险,只是觉得……”他忽地住口,微微一笑:“既然二妹不怕,我们不妨一试便了!”他本想说觉得她的推理不大妥当,但转念一想,横竖留在此地也没有甚么好结果,何必再挑剔她的不是?故此便忍住不说。
他走到左角,用力扳动那支精钢杆棒,只感隆隆连声巨响,那两扇石门缓缓启开。两人都定睛向石门之内望去,谁也没有发觉到石室入口已被一扇石板密密封住。
只见那两扇石门之内,乃是一个深长形的洞穴,入口处有道石桥,直伸出去,大约是三丈余长,但尽头处离对面洞壁尚有六七丈远,这道石桥离两边洞壁约是两丈左右。他们站在室内,外面形势只看到这么一部份。
赵岳好生不解,道:“这就是死门绝险之地了么?好像有水声传出来呢?”
单云仙道:“我们进去看看如何?”
赵岳道:“好,但二妹你得跟在愚兄后面!”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入去,踏上那条两尺宽的石桥,放目一看,只见桥下两丈左右,波光荡漾,原来这里面乃是一个水潭。
他们再走出六七丈,低头看时,准备再过去两丈余,水面上布上一面丝网,一直展延到对面墙壁。两人大感惊讶,单云仙道:“大哥看见没有?这面丝网倒像是常见的蛛网,可是蛛丝那有粗如小指的?武当派的恶道在这儿布下一面丝网,敢是阻人跳水逃生?”
赵岳笑道:“别胡说了,这面丝网只布罩半个潭面,如是要跳水的话,难道不可以从这一边跳落水中?”说时,继续向前走去,但觉寒气越来越浓,刺肤砭骨,回顾单云仙一眼,只见她面色发青,已开始颤抖。他想了一想,沉声道:“不好了,此潭潭水不似是平常之水,一定奇冷难当,否则那儿来的寒冷?”
单云仙忍住刺骨奇寒,强笑道:“大哥说得不错,怪不得要张一面丝网,如此寒冷的潭水,掉下去焉能有命?”
赵岳见她不住颤抖,当下道:“二妹你且站着不动,待愚兄到石桥尽头处看一看。”
他可是深怕单云仙再往前走,寒冷越甚,会受不住而掉在潭中,是以叫她站着不动。自管往前奔去,到了尽头处,这才看出那面丝网大是奇异,似乎不是武当之人布下。原来那面丝网不但极像蛛丝所结,上面还黏留着一些骨头残渣之类。此外,在洞顶还有七八根粗丝垂下,吊住那面巨网。
这些粗丝隐隐泛出彩光,赵岳心中一动,探囊取出一锭银子,向一根悬空的粗丝掷去。他一身武功虽是失去大半,但手劲准头仍在,相隔不过七八尺远,一掷便中,那锭银子碰到粗丝,立时黏住。
赵岳大惊失色,心中暗暗琢磨能够结成这巨网的蜘蛛是多么巨大?还有外面横石上留字提及的大祸,难道就指这只巨大蜘蛛?
正在想时,猛听单云仙发出一声尖叫,叫声中充满了惊惧骇怕。回头一望,只见单云仙摇摇摆摆,直奔过来。他大大吃惊中一面伸开双臂,一面向她后面瞧去。目光到处,只见石桥靠石室的那一端,出现一只怪物,身躯大约是圆桌大小,圆圆扁扁,浑身都是绿色及红色斑点,四方八面都生长着长达丈许的利爪。看清楚时,谁说不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蜘蛛?
他紧紧抱住扑入怀中的单云仙,一面定睛打量那只巨大的蜘蛛。只见它伏在石桥的那一端,头眼向着外面,撅着微呈尖形的屁股,屁股尖端处拖着一股粗如小指的彩色蛛丝。如此硕大可怖的蜘蛛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任赵岳何等英雄勇敢,见到这等举世罕睹的毒物,也自浑身毛发倒竖,心惊胆战。
单云仙战战兢兢问道:“大……大哥,那怪……怪物不在么?”
赵岳勉强壮起胆子,道:“那是一只特别巨大的蜘蛛,没有甚么可怕的。”
单云仙道:“天啊,我宁愿立刻死掉也不愿意再看它一眼……”她抖索得越发利害,也不知是惊得如此抑是寒冷所致。她断断续续接着道:“哎呀,若是被它抓住咬嚼,真是比死还要难过,求求你把我打死吧,行不行?”
赵岳心中大是悯然,可是一时真是无计可施,唯有尽力安慰她,当下苦笑一声,道:“别傻啦,它长相虽是凶恶,但怎会吃人?你虽是想要愚兄先杀死你,免得落在那只硕巨蜘蛛爪中,但愚兄一身气力恢复不到一两成,纵想听你的话,也无能为力啊……”其实他此刻最少也恢复了三四成气力,只是故意少说一点。
单云仙伏在怀中,抖索了好一会,道:“它走了没有?”
赵岳勉强自己向那边投以一瞥,道:“还没有,它动也不动,不知可是死了?”
单云仙抖索如故,道:“不是,不是,你一点也不晓得。这种毒虫最有耐性,布下罗网之后,可以几天几夜都不动弹,等候美食送上门来。唉,我还是死了的好……”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摸索甚么东西。
赵岳因已知她想拿甚么东西出来,连忙也伸手探索,眨眼间已抢了那柄短短的匕首在手中,道:“二妹你真胡涂,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他一面斥责,一面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光滑的墙壁上,偏左方贴近水面之处,有个五尺方圆的洞口。这个洞口恰好是在笼罩水面的丝网之上,洞口也布着一个蛛网,封得甚是严密。
这个洞口离石桥尽头约有六丈之远,别说洞口有蛛网封住,而且武功失去大半,即使没有蛛网,同时武功一如平时,也绝对无法飞渡。
除了这个洞口,再无别个洞穴通路。赵岳将匕首插在腰间,着单云仙坐在石桥上,然后俯到石桥下面瞧看,逃路没有找到,倒是发现了一宗奇事,使他泛起一丝希望。
原来在这石桥下面两尺左右,悬吊着一柄特别长大的古剑,剑身的颜色黝黑,生似是年代湮久,长满铁锈。赵岳乃是武林高手,一眼望去,已看出这柄古剑剑身不但特别宽厚,而且两边锋刃甚钝,用来冲锋陷阵时挥舞斫砍,也没有用处,更别说用来施展剑术对付武林高手了!
不过此剑对于他却有一点用处,那就是他眼下手无寸铁,若然那只巨蛛爬过来根本无从抵拒。有了这柄巨剑,总是有点凭借。
当下吩咐单云仙坐稳,自个儿伸手下去,小心不去碰到剑上的蛛丝,抓住剑身,用力提起。入手骇一跳,原来那剑入手奇冷如冰,而且沉重异常,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之重。心想此剑如此沉重,纵是三军中勇武之将,也难舞动,不知铸来何用。
数十斤之重,自然难不倒赵岳,他将巨剑提了起来,搁在石桥上,道:“二妹看看这是甚么?”
单云仙张目一瞥,果然稍减惧意,道:“剑身上有字,写着‘沉沙古剑’,敢是此剑之名?”
赵岳沉吟道:“沉沙古剑,这名字从来未听人提起过,不过以此剑之重之钝,合该沉埋海底沙砾之中……”
当下他仍然抓住剑身,举将起来,缠在剑柄上的一缕蛛丝另一端黏在石桥桥底。早先古剑垂向水面之时,长达两尺左右,但绕过桥板上来,却只剩下一尺左右,他这么一举,已经将蛛丝扯得笔直,方想应该随手而断,那知用尽力气,也无法将那细如小指的尺许蛛丝绷断。
赵岳大惊失色,道:“嘿,想不到这蛛丝如此坚韧,这沉沙古剑竟然无法用啦!”
单云仙心中念念总记住那只巨蛛,此时偷眼一觑,只见那只巨如桌面的蜘蛛已经掉转身子,两只巨大的眼睛宛如两盏碧灯似的,极是可怖,也不知是不是望着这边的两个人。单云仙却已骇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软瘫如泥,再也不会动弹。
赵岳时时刻刻留心着她,耳中一听她发出惊叫,便伸手抓住她,因此单云仙虽是软软倒下,却没有掉落石桥下面。
他一手搂住单云仙,扬目但见那只巨蛛众爪齐动,缓缓向他们爬来,心中大凛,连忙将那柄沉沙古剑放在桥上,松开五指,移到剑柄上,运力向上疾举。数十斤重在他自然算不了甚么,可是这一回仍然只举高一尺左右,就被蛛丝绷紧,移动不得。不管他如何催力猛挣,仍然是纹风不动。
幸而那只巨蛛移动得甚是迟缓,离开他们尚有两丈之远。赵岳暗自忖道:“这道石桥太以狭仄,无法闪将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它头上跃过,可是此蛛的利爪长达一丈六七,跃得再高,在它不过举爪之劳,就可把我们勾住。它的蛛丝如此坚韧,若是被它吐丝捆住,绝挣不脱,这便如何是好?”
单云仙一向智计甚多,可是她见不得这种奇形怪状的毒虫,目下已经骇得魂飞魄散。赵岳无法与她商量,只好独自猛绞脑汁。
眼看那只亘古罕见的硕大毒蛛越爬越近,赵岳急出一头大汗。忽地记起腰间那支匕首,立时泛起一点希望,连忙放下沉沙古剑,要腾出手来取那匕首,那知五指虽是放开,剑柄仍然紧紧黏在他手中,甩了两下都甩不脱,登时明白,原来是被剑柄上的蛛丝黏住手掌。
这刻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挣,赶紧腾出搂住单云仙的那只手,摸出匕首。他刚刚抓到匕首,单云仙娇躯一歪,直向桥下栽跌。赵岳大吃一惊,急急出手要拉,但五指握住那支匕首,又松开不得,这一刹那间,几乎把这位东海门高手赵岳活活急死!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瞬息,他心中两个念头剧烈交战,一是任得单云仙掉下去,一是松五指,放弃那支匕首,抓住单云仙。这原是眨眼工夫之事,他轻叹一声,五指牢牢抓紧那支匕首,任得单云仙掉下去。
单云仙昏昏迷迷掉落桥下,也不曾发出惊叫之声。赵岳不敢探头出去瞧看,却因听不到水声,心中也知道她是掉在蛛网之上,并没有落水。
他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可是单云仙骇昏跌落蜘蛛网之内却使他难过异常,报复之心塞满胸臆之中,左手迅快拔出那支短匕首,怀着无穷希望,遽地向那剑柄蛛丝划去。
寒光四射的匕首锋刃快要触到蛛丝之际,一个念头陡然像电光一般抹过他胸际,登时煞住划去之势,忖道:“这一下要是弄得断蛛网,固然最好。但万一不能斩断,反而被蛛丝黏住,那时节却如何是好?我纵然活活丧生在巨蛛馋吻之下,也没有甚么要紧,但二妹是个女孩子,胆子不比男人。若然她发现自己被巨蛛抓着,慢慢咬嚼,对于她当真比天下至惨至毒的刑罚或要残酷可怕。我要不要趁此时机,先行用这支匕首将她杀死,免得她无辜饱尝无量痛苦?”
要知他与单云仙虽是相隔三丈余远,但他只要弄一条丝线缚住匕首,便可将她杀死,然后又收回匕首。这支匕首锋利得可以切金断玉,若是用以取她性命,亦可毫无痛苦。
他犹疑一下,抬目只见那只巨蛛缓缓移动,离他只有丈许,利爪伸出,已可以将他钩中。心中大震,再不多想,振腕向蛛丝划去。
寒光一闪,那条连系在剑柄与石桥之间的蛛丝应手而断。
他松了一口气,左手紧紧握住那支匕首,右手运集气力,提起那柄沉沙古剑,蓦地站起。恰好那只巨蛛利爪扬起,缓缓向他头顶落下。赵岳心中好生奇怪,暗忖巨蛛这一下看来似乎并非向他袭击,只是继续向前爬行而已。
那根利爪靠近巨蛛身躯之处粗如水桶,但尖端那一截又细又长,长满茸茸绿毛。此时挟着一股腥风,迎头压落。赵岳虽是看出那巨蛛利爪并非有意抓他,但此刻后无退路,脚下石桥只有两尺来宽,根本不能左右闪避。只好振腕挥剑,横扫蛛爪。
古剑上风力压到蛛爪之时,那蛛爪突然一停,接着向上提起,但赵岳并非凡庸之人,剑去如风。“拍”地微响,已经击中蛛爪爪尖数寸之处,只差那么一点就几乎没有扫着。
那只巨蛛“嘶嘶”哑叫连声,那只利爪在空中不住摆动,似是十分疼痛模样。
赵岳胆气陡壮,猛然跨上一步,就着巨剑挥动之势向最靠近的另一只利爪斩去。
古剑离那利爪尚有数尺之际,照理那巨蛛应该看见,但那巨蛛全然不动,直到剑风压爪,爪上绿毛微微拂动之时,巨蛛才似乎知道被袭,利爪疾抬。它的利爪抬起时,恰似弹出之势,这一来剑爪碰个正着,又是“拍”的一响,顿时“嘶嘶”之声大作。
那巨蛛的利爪只不过震动一下,便自提起老高。但赵岳手中的沉沙古剑即震得反抡回来,势急力猛。赵岳那敢回力硬煞,只好顺着那股力道,转个大圈,任得剑身砍在石桥桥面,“当”地巨响一声,火光四溅。赵岳身上被无数激溅石屑击中,甚是疼痛,定睛看时,只见那道厚达尺许的石桥已经崩缺一大角,剑锋深达大半尺的石板中,几乎将石板硬生生拦腰砍断。
这柄沉沙古剑锋刃甚钝,却想不到具有如许惊人威力,如若赵岳一身武功皆在,运足内力贯注剑身,增强斩砍威势的话,以这道厚达一尺,宽约两尺的石桥而言,实在不难一剑砍断。
赵岳愣了一下,他倒不是因此剑威力如此惊人而发愣,却是想到此剑这等霸道,但早先硬碰硬砍在巨蛛利爪之上,它却丝毫无恙,此蛛无异已具金刚不坏的神通,人力怎生能够克制得住?
正在转念之时,只听“嘶嘶”怪响连声,那巨蛛提起另一只利爪,斜斜抓到。它的爪尖并非直指赵岳身上,伸得比他身形所站之处稍为太远一点。如若赵岳站着不动的话,爪尖绝抓不中他,可是巨爪的另一节却会扫中他的上身。
这刻他只须伏低身躯就可避过这一爪,但双方相距只有一丈二三尺,那巨蛛纵是视力十分不济,然而如此之近,它焉有看不见之理?是以如若伏身闪避,那巨蛛只须将利爪改横扫为直抓,绝难幸免。
他还未作出决定,利爪上强劲风力已经压到身上,一阵腥臭之气扑入鼻端。赵岳不暇多想,失惊地闭住呼吸,弯腰伏身。“呼”地一响,利爪已从他头上扫过,却没有中途改变势子当头抓落。
赵岳暗暗叫声好险,直起身躯,却见那巨蛛展动六只利爪缓缓前移。另外在最前面的两只利爪却忽上忽下,欲落不落。
这道石桥只有两尺宽,这只巨蛛若是一直移过来,除非一剑将它斩死,不然的话,势必被它挤落桥下蛛网之内。
赵岳一看自己已陷绝境,陡然振起勇气,力运右臂,举起那支数十斤重的沉沙古剑。
那只巨蛛爬到离地七八尺远之处,两只巨大的碧绿眼珠微微转动,似是已经看出敌人站在前面。口中“撕嘶”怪叫一声,双爪夹击钩落。
赵岳大喝一声,刷地纵到五尺以内,古剑迎头砍去。这一剑去势极快,那只巨蛛另外的利爪正要挥起御敌,“蓬”地一响,沉沙古剑已经砍中巨蛛眼睛之下,阔嘴之上。
那支重达七七四十九斤的沉沙古剑宛如砍在败革之上,不但没有断裂巨蛛,反而震得手腕酸麻,古剑直飞起来。赵岳更不寻思,借势用力,将古剑一滞,剑锋挟着一股劲风,向堪堪落在头顶的利爪扫去。“拍”地一响,他这一剑扫在一只利爪之上。那巨蛛的是负痛不过,爪势急偏,恰把另一只爪挡住。不然的话,另外那只利爪一定抓中赵岳无疑。
这时“嗤嗤”怪响不绝于耳,那只巨蛛急急后退,迅快得远出赵岳意料之外。
赵岳错势急扫那一下,虽是砍中巨蛛利爪,可是古剑仍被对方利爪震得迅急甩转,他连忙借势卸力,身形滴溜溜打个转,那柄古剑在空中旋了一个大圈,为反震之力已经消却大半,他这才振腕抓紧,煞住剑势。
抬目望去,只见那只硕大无朋的巨蛛已退开丈许,阔口中吐出许多绿色的泡沫,阵阵腥臭扑鼻,使人头脑昏涨。而且那种丑恶的样子和颜色,也足以令人见而作呕。
赵岳定一定神,大声叫道:“二妹,二妹,你醒了没有?”
桥下忽然传来单云仙软弱无力的声音,道:“我已经醒了,可是不敢睁开眼睛,那只可怕的怪物还在桥上么?”
赵岳沉默了一下,道:“它还在跟愚兄对峙……”
单云仙长长叹一声,道:“大哥真是当世间第一英雄人物,居然敢和这种怪物对抗,小妹竟然有了这么一位英雄的大哥,今日死也瞑目了……”
她的话中虽是没有涉及儿女柔情,可是倾慕之意,却如高山大海,无穷无尽。
赵岳勇气勃生,朗声道:“二妹仔细听着,这只巨蛛虽是一身刀枪不入,这沉沙古剑却能使它感到疼痛,看来愚兄可与它周旋一会,最可幸的是这巨蛛目力不济,非在七八尺之内瞧不见我。”
单云仙仰卧蛛网之中,闭着双眼,插口道:“小妹尝阅典籍,记载有蜘蛛目力极差,尤以雌蛛为甚,往往将求偶的雄蛛当作入网飞虫吃掉……”她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个寒噤,不敢再说。
赵岳嗯一声,道:“二妹胸罗璇玑,学富五车,愚兄十分佩服。这沉纱古剑已能迫住它,还有那支短匕首却可以割断蛛丝。二妹你只要清醒过来,目下虽是陷身蛛网,也不要紧,尽可脱身。”
单云仙道:“这蛛网下面便是潭水,奇冷难当,纵然割破蛛网,也没用处。”
赵岳双目凝视巨蛛的动静,口中道:“二妹你一向足智多谋,只要你排除去心中惊惧之念,定可想出暂时急救之法!我记得对面石壁上有个石洞,不知可有用处?”
单云仙勉力定一定神,咬牙忍住底下阵阵升上来的奇寒之气,睁眼向对面墙壁望去,只见一个六尺方圆的石洞,就在这面蛛网上面一点点,她恰巧面对此洞,相隔虽有六七丈之远,却也瞧得见此洞甚深,入口的一段洁净干爽,大堪容身,不过洞口有一张蛛网罩住,甚是稠密。
她暗暗用心思索飞渡这六七丈距离之法,耳中忽听“嘶嘶”怪响大作,心头一震,骇得闭上双眼。
赵岳这一次先发制人,一见巨蛛口中发出嘶嘶之声,立刻跃了上去,古剑抡动向巨蛛搭得最前的利爪斫去。他晓得剑风迫近利爪之时,巨爪必定迅快提起。是以剑势改为由下而上。
果然那巨蛛急急提爪,“拍”地一响,爪剑相触。赵岳早已有备,任得那剑反震回来,借势后退数尺,卸去反震之力。
巨蛛负痛连甩利爪,口中发出“嘶嘶”怪响,甚是刺耳难听。赵岳正在暗自庆幸一击成功,谁知那只巨蛛似是激发了凶毒之性,口中嘶嘶之声更响,八爪齐齐翻动,直向赵岳冲来。
赵岳大惊失色,左手捏紧那支匕首,暗想自己右手气力已经消耗过多,这柄巨剑最多只能抡动一两次。但看来仍难阻止这只巨蛛,到了无可奈何之际,只好拚着自投巨蛛毒吻之险,用左手这柄匕首刺它。
他也明知此举没有多大用处,只因这柄匕首虽是锋利无匹,足可划开巨蛛身上坚韧外壳。但可惜只有四寸长,以那巨蛛的硕大体积来说,只不过是极轻的皮肉之伤而已。不过此举也是没有办法之中,唯一可以出点气的办法。
那只巨蛛冲来之势甚是迅快,赵岳大喝一声,抡剑猛砍。
巨蛛两只前爪一起,先后弹出,赵岳一剑砍在蛛爪上,只震得右臂麻木,古剑脱手飞出。这时巨蛛另一只爪接着抓落。赵岳已经震得身形不稳,那里还能闪避,眼看马上就得伤在利爪之下,不禁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双目一闭。那知他身形无端端突然向外侧飞开,一股劲风从他身躯侧边擦过,却是那只袭到的利爪,奇险绝伦地从他身边划过,只差一点点就抓中他的天灵盖!
赵岳身形向侧飞开去,避过巨蛛一抓之厄,却不是有高人打救,而是那支沉沙古剑震飞之时,力量极猛。赵岳五指一松,以为那剑脱手飞出,谁知他掌心剑柄之间有蛛丝黏住,虽是放开五指,那古剑仍然扯动他身躯,向外疾移。
这时他双脚已经离开石桥,“呼”地下坠。耳中忽听单云仙叫道:“有了,有了,大哥我们可以从蛛网上走过去。”
他听到单云仙的声音,蓦地激起求生之念,猛吸一口真气,缓住坠落之势,接着上身一挺,变成站着的姿势下坠。他看准底下蛛网,两脚一分,稳稳踏在两根蛛丝之上,但觉身躯微微一沉,接着向上弹起,如此数下,便自站稳。
单云仙躺在他脚边三尺左右,因是全身被蛛丝黏住,是以动弹不得。
赵岳将古剑抗在肩上,拿稳脚下力道,弯低身子,道:“二妹别惊,为兄这就割断蛛丝,抱你起来。”
那蛛网笼罩面积甚广,是以间隙甚疏,单云仙的头颅恰是在这间隙之间,才能上下移动。她睁开眼睛,道:“大哥你必须将小妹倒转着抱起,待小妹的头向着下面……”
赵岳一愣神,道:“你说甚么?”
她道:“我们若是踏网而过,非得由小妹拿住匕首,一路替大哥割断脚下蛛丝不可,否则怎生移步?”
赵岳心想倒转着抱她,定要抓住她双腿,如此成了甚么样子?莫说她是自己的义妹,就算是未过门的妻子,也不能如此抱住,心中不禁大感为难,剑眉一皱,道:“等会你伏在我背上,为兄自有法子割断脚下蛛丝。”
单云仙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刚才她由于一心一意设法想脱困之法,没有想及其它。目下一听赵岳拒绝此法,心念微转,已明其故,不由得满面通红,暗想那样子抱法,双方的下体都对着对方的面部,自然是极为不雅猥亵。
赵岳不再多言,伸长手臂,先割开她左手蛛丝,然后将匕首交给她,着她自行解救右手。单云仙很快就坐起上半身,然后小心割断黏住下半身的蛛丝,最后站了起来。
赵岳调运气力,但觉体内伤势不好不坏,除了右臂麻木之感犹在之外,一身气力仍然用得出大半。当下缓缓向前俯身,左肩微侧,道:“你先搭住为兄肩背,待为兄替你割开脚下蛛丝,我们一齐用力,只要配合得好,你就可容容易易趴伏在为兄背上。”
单云仙玉颊上红晕未消,她原本娇媚无比,此时更添几分艳丽。她只轻轻说一声好,望也不敢望赵岳一眼。
赵岳听到巨蛛嘶嘶之声就在头顶,这时已不暇瞧看,当下接过匕首,迅速一挥,寒光起处,她双足下面蛛丝齐断。只见他腰间迭力向上一拱。单云仙几乎是飞起来一般,双足在空中划个圈子,接着跌落在他背上。
赵岳如果不是右手被那沉沙古剑绊住,想要踏网走去,原也不算难事,但目下只剩下一只左手,未免顾此失彼,只好慢慢蹲低身子,割断左足下的蛛丝,单以右足承住自己及单云仙重量,左足趁机迅快向前一伸,踏住前面一根蛛丝。要知他一足踏住蛛丝之际,就犹如走钢索一般,只能稳住重心,直直落在那根蛛丝之上,若是稍有倾侧,便无法用力,立时翻倒。是以早先单云仙想出一人倒吊之法,便是能够迅速行事,等如两只手生在下面,用不着慢慢拏准重心,自是减去许多危险和迅速得多。
赵岳如此这般,艰困无比地走了三步,也不过是移动了四尺左右,忽然感到脚下蛛网一震,急急回头一瞥,只见那只大如圆桌的巨蛛已经落在网上,距离他不过是两丈左右。
他们在蛛网上面移动时迟缓艰困异常,但那只巨蛛却如鱼入水,如鸟飞空,进退自如,比起在平地上还要灵活迅快。只见它八爪齐动,迅如飘风地在网上走了一圈,第二圈可就逼近他们。
赵岳脚下站的是富有弹性的蛛丝,背上还负着单云仙,根本就不可能抡动那把沉重的巨剑,施展出硬斩强砍的招式。
那只巨蛛冲到他们面前,单云仙只骇得闭上双眼,那敢瞧看。
赵岳右肩一耸,古剑弹起来,平举向前,剑尖指住那只巨蛛。
但此举其实毫无用处,那巨蛛纵然畏惧沉沙古剑不敢用巨口来咬,可是它八只利爪都长达一丈五六,只要伸出前面两爪,合力夹击,赵岳便根本无从抵抗。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巨蛛忽地偏侧开去,从他们旁边寻丈之处迅速爬过,似是绕到他们身后方始加以袭击。
赵岳勉强扭转半身,古剑移指巨蛛,只见它八爪不停,翻翻滚滚又爬了开去,兜个大圈,又迎面笔直冲来。
这巨蛛如此情形,倒教赵岳好生不解,当下仍然师袭故智,挥剑直对着那只巨蛛,但这一回剑尖微微举高一点。
一阵腥臭之气迫到两人身前,那只巨蛛这回冲到数尺之内。赵岳咬牙切齿,忍住胳臂酸麻,运足气力贯注在沉沙古剑剑身之上。
那只硕大无比的巨蛛视力极是迟钝,它直到这刻迫近在数尺左右,才瞧见敌人。它乃是数百年通灵毒物,不比冥顽不灵的普通虫类,刚才吃过那沉沙古剑的亏,体内此刻仍然疼痛得要命,一见敌人挺剑出现眼前,还以为对方乃是主动扑到,连忙怪嘶一声八爪翻飞,迅急如风般斜斜爬走。
赵岳那知它也怕自己手中之剑,因见它来势猛急,自料已难幸免,当下运足全力一剑横斫出去。这一剑已用尽他平生气力,势凶力猛。却不料那巨蛛忽然斜斜游走,剑势登时落空。赵岳明知砍中巨蛛也没用处,但这会没有砍中,也自暗叫一声不妙,只见他身形随着剑势直冲出去。原来那沉沙古剑份量特重,这一剑砍空,如何煞得住身子?若不是脚下被蛛网黏住,定然随着剑势摔开老远不可。目下虽是寸步不移,但眼看必定要仆倒在蛛网之上。那时左手虽有匕首可以割断蛛网,但那沉沙古剑伸直黏在网上,身躯黏紧移动不得,左手的匕首焉能解救厄运?
正在心惊之际,沉沙古剑去势已到了尽头,马上就得将赵岳扯坠网上。
在这刹那之间,赵岳忽然瞥见剑尖左侧两尺左右,有一根蛛丝从七八丈高的洞顶直垂下来,一头轴在洞顶,一头黏在蛛网。
忽听单云仙叫道:“大哥,你的剑能砍中那根蛛丝么?”
赵岳虽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叫,但逞强好胜之心顿起,朗声喝道:“那有甚么不能的?”健腕一振,剑尖不落反起,“嗖”地向那直悬蛛丝砍去。
这一手正是他东海派风雷刀法的一招妙着,称为“再贾余勇”,刀势虽是势尽,但他东海门内功心法能够再以劲发力,忽逞余勇。
只见剑尖乍展,刚好斩中那根直悬的蛛丝。剑尖登时被那蛛丝黏牢,不能收回,赵岳身躯向前斜俯,手脚拉得笔直,不能前进亦不能后退。他苦笑一声,道:“二妹这主意高得很,这么一来愚兄就用不着再作困兽之斗啦!”
单云仙不知如何恢复了勇气,娇笑一声,道:“不错,大哥你可以放弃挣扎之念,净等那大蜘蛛过来把你吃了。”
她虽是恢复了勇气,可是口中提及“大蜘蛛”三个字时,也不免打个寒噤。当下接着道:“但大哥你不要害怕,小妹已经想出妙计,暂时可以逃过那巨蛛毒吻。”
赵岳实在想不出如此情形之下,还有甚么妙计。但他胸襟宽大,气度宏量,微微一笑,道:“只要二妹不害怕的话,在这临死之前,开开玩笑,足见得我辈称雄江湖之上,确实是胆勇过人……”
单云仙那有心情跟他再开玩笑,匆匆道:“时机迫促,大哥你要小心听着。小妹这就用匕首将大哥脚下的蛛丝割开,大哥你立刻用力缩起双脚,不再碰到蛛网,荡到那根蛛丝旁边,小妹再割断那根蛛丝底下与蛛网相连之处,这时我们就变成吊在那根蛛丝之上了。”
赵岳顿时恍然大悟,道:“好极了,这么一来我们就可藉蛛丝摇摆之力,飞渡这片蛛网。”
单云仙在他背上倒转身躯,一手揽住他的腰部,双脚勾紧赵岳肩颈。伸长一手,匕首疾划。赵岳感到脚下一松,随即腰上加劲,缩起双脚,人便贴着蛛网向前荡去。单云仙伸长手臂等候,临到快要撞上那根蛛丝之时,猛可一划。
这时前荡之势犹在,那根直悬下来的蛛丝下面割断,便吊住两人身形向前悠悠荡去。这只巨蛛这时还在后面绕圈上来,赵岳沉声道:“二妹千万要抓紧一点,愚兄要用双手抓剑,用力向前荡去,才能加强前荡之势。”
单云仙闭上眼睛,紧紧揽住赵岳,口中叫道:“大哥你只要碰到那边洞口的蛛网,让那蛛网黏住我们,停止回荡之势就行啦!”
赵岳双手抓住沉沙古剑,腰间借势用力,前荡之势突然加急,呼的一声凌空越过底下数丈宽的蛛网,刚好到达对面壁上洞穴前面。赵岳看得真切,本来缩起的双脚突然一伸,左足已勾住洞口那面蛛网最上的一根蛛丝,登时停止了荡回去之势。
单云仙叫道:“行啦,行啦,虽然还有点困难,却不难解决!”
她张目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只见赵岳上半身向后直仰,一只脚伸直勾住那面罩在六尺见方的洞口的蛛网最上面的一根蛛丝。原来他仗着那根蛛丝荡到这边来时,已经升高许多,若不是及时用脚勾住洞口蛛网,两人绝不能彀得上部位碰在洞口蛛网之上。
单云仙道:“小妹先将洞口蛛网尽行割破,只留下大哥左脚勾住的那根蛛丝,然后再爬上去,站在大哥肩上,就可割断剑尖上的蛛丝。”
赵岳皱眉道:“这一来我立刻得翻个筋斗,倒吊在洞口,我虽没事,但二妹势必掉落下面的蛛网上啦!”
单云仙寻思了一阵,道:“小妹纵然掉了下去,也不要紧,不过就怕小妹掉在网中之后,无法将这匕首传交大哥,那时候倒吊在洞口,小妹陷身下面的网中,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赵岳道:“正是如此,二妹你必须从长考虑,总得想个万全之法才行。”
单云仙道:“无论如何小妹是将洞口这张蛛网割开总不会错……”
以赵岳扯得笔直的身躯作为桥梁,在上面爬上爬落,倒是一宗罕见罕闻的奇事。不久工夫,她已将那面蛛网通通割断,只留下洞口最上面的五六条蛛丝。洞口大开,她跳落洞内,喘一口气,道:“好久没有脚踏实地啦!”
赵岳道:“这石洞之内不知有何景象,二妹千万小心,不可进去探视。”
单云仙格格娇笑一声,道:“左右都是绝路,这石洞内纵有怪物,想来也不及那只大蜘蛛可怕。小妹这回可不能听从大哥之话,定要进去瞧瞧……”口中说得硬,其实芳心中甚是惊恐。她并非怕死,而是恐怕洞中藏着不可知的奇异毒物,突然在她眼前出现。
目下时间宝贵,她更不迟疑,举步向洞内走去,右手捏紧那支匕首。
她转入洞内之后,眨眼间就发出一声尖叫。赵岳听出她叫声中尽是惊怖之意,心里头又急又悔,长叹一声,忖道:“唉,我如果不是身陷罗网之中,焉能让二妹孤身犯险,受尽惊恐折磨。想我赵岳堂堂大丈夫却不能庇护一个妹子,夫复何言?”
正在自怨自嗟之时,单云仙已经退了出来,一面惊魂未定之色,口中微发喘声。赵岳朗声道:“二妹休怕,洞中有甚么物事,快说与大哥听听!”
单云仙喘了几口气,道:“那里面是个很宽大的石室,角落有面石屏风,屏风后面有张石床,石床上有个活人,头发蓬松,胡子甚……”
赵岳讶道:“甚么?有个活人?他可曾跟你说话?”
单云仙道:“没有……”说了这一句话,突然平静下来,她一笑,道:“我再进去瞧!”
赵岳皱眉道:“那人不知是谁,自个儿幽居此地,想是像我们一样误入武当禁地秘府,终于失陷在近‘死门’之内。二妹你果真见到他还活着的么?”
单云仙肯定地点头,道:“他睁大眼睛,那两只眼珠会转动发光,小妹绝没有看错。”
赵岳用尽平生之力一荡,上下的蛛丝动也不动。他叹口气,道:“好吧,你进去瞧瞧,但千万不可得罪了人家!”
单云仙悄悄道:“他的样子古怪极了,假如是个恶人,我怎么办?”
赵岳沉吟一下,低声答道:“愚兄看多半不会是坏人,可能身上有病,不便行动。不过以你描述的那样子想来,此人恐怕困居此处时日已久,脾气怕不大好,所以我叫你不要得罪了人家!”
单云仙大感放心地笑一下,道:“这就是了,大哥且等一等。”转身奔了入去,过了好一会才出来,道:“大哥,那人见我再进去,只睁眼瞧我一会,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身子也不移动一下。”
赵岳沉吟片刻,道:“那石室内可有甚么其它物事?譬喻竹竿木棍之类的东西一”
单云仙啊了一声,道:“小妹竟忘了这法子……”连忙又急奔入内。
石洞外的巨蛛口中嘶嘶怪叫不绝,在网上游走许久,赵岳斜眼睨视,只见它渐渐迫近,心中大为紧张。
石洞内传出单云仙一声尖叫,那巨蛛似是听到,陡然停住,转身望住洞口,这时和赵岳相隔不过丈许,只须长爪一探,就可以钩中赵岳。
赵岳一方面因单云仙尖叫之声担心,一方面紧张地注视着那只巨蛛的动静。
只见它前爪提起,缓缓向前勾探,庞大的身形也移近了数尺。
赵岳心中大叫糟糕,暗想这只巨蛛视力虽是不济,但再逼近数尺的话,定可见到自己。即使单云仙不再喊叫,看来这只巨蛛仍然会马上发现自己。
但他心中终是放不下单云仙的那声尖叫,不知她碰上何种危险。任他赵岳如何英雄盖世,视死如归,这刻心悬两地,束手无策,也极是彷徨烦乱。
那巨蛛又移近数尺,石洞内忽然一条人影疾奔出来。赵岳面对着那只巨蛛,只见它举爪缓缓向自己身上搭落。在这生死俄顷之际,他反倒朗声大笑,双目圆睁。这一阵含蕴着豪情万丈的笑声在宽大的石洞内震荡回旋,那道自石洞中疾奔出来的人复印件来已经身形一滞,忽然挺身扑上,寒光一闪,划过空际。
赵岳剑上一松,整个人连同那沉沙古剑一起翻下来,倒吊在洞口中。那巨蛛的利爪恰恰从他头顶掠过,一阵劲厉风力括面生疼,可知这巨蛛利爪上力道沉重如山,这一下要是抓中了,整个人非让它撕裂不可。
但见空际寒光又是一闪,赵岳脚上蛛丝也自断开,他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
外面“嘶嘶”之声已逼到洞口,赵岳用力跃起,猿臂一伸,将洞口那人拦腰抱住,纵入洞内两丈之处。他手中抱的正是单云仙,只见她双手握住一根禅杖,却是倒转过来,在杖尾处缚住那支短短的匕首。她娇呻一声,两手发软,“当啷啷”巨响一声,那支禅杖掉在地上。
赵岳道:“二妹及时赶到,救了愚兄一命,恩情似海,愚兄感铭心腑,绝不敢忘记……”
单云仙娇躯不住发抖,赵岳可就不敢松手,只好仍然将她抱住。她喘息一会,才道:“那只大蜘蛛好怕死人,如果大哥不是忽然发出豪壮笑声,使小妹振奋勇气,只怕……只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赵岳自然知道她下面要说的话,当下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天意要教愚兄丧身于巨蛛毒吻之下,怕也无益。”
单云仙抬起眼睛,道:“大哥英雄侠骨,临难越坚,可以说得上是当世一位奇男子……”
赵岳低头一看,只见她美眸中射出无限柔情不尽倾慕之色,娇面上红霞堆艳,媚丽之极,不觉呆了一呆。
单云仙向他冁然一笑,双臂一伸,把他紧紧搂住,埋首在他胸际,柔声道:“小妹平生见到蜘蛛便脚软口噤,但今日在大哥英雄气概激励之下,居然还能够做了一些事情,唉,只要妹子常常随侍大哥身边,我就甚么都不害怕了。”
像这种温香在抱,轻语低诉的香艳情景,赵岳纵使是个铁人,也得溶化,但觉心中无限温馨,尽是幸福满足之极,两人缠绵地搂抱了一阵。赵岳忽然道:“二妹,你且看看洞口!”
单云仙道:“大哥告诉我吧!”她仍然埋首在他胸际,不知是害怕抑是舍不得离开片刻。赵岳道:“那也没有甚么,只不过那大蜘蛛在洞口重新布下一面蛛网,似是要封闭住我们的出路。”
单云仙道:“我们要不要把那蛛网弄掉?”
赵岳想起一事道:“你刚才为何又叫了一声?”
她抬头退开一点,嫣然道:“是那石床上怪人,他本来僵硬地坐着不动,只有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我正在找寻竹竿木棍之类,他忽然伸手到床下,把我骇得叫一声,却原来他有支禅杖放在床下。”
赵岳俯身用左手提起那支禅杖,道:“啊,坠手得很,二妹居然舞弄得动,现在把匕首取下,我们一同向那位老人家叩谢。”他接着轻声问道:“你不害怕那人?”
单云仙摇摇头,轻轻道:“他一定是个好人,我从他眼睛看得出来。”
赵岳皱眉道:“这就是了,他是谁呢?”
单云仙取下匕首,插在鞘中,揣在怀里,然后和赵岳一齐向洞内走去。深入两丈左右,转个弯,陡然眼前一宽,只见一间巨大石室,右角有块石屏风隔住目光,左角有几张石櫈,还有一张石床,此外一片空荡荡,那有人影?
单云仙指指石屏风,赵岳点头会意,和单云仙走到切近,朗声道:“晚辈赵岳偕同义妹单云仙拜谢老前辈慨借禅杖救命之恩。”
屏风后面毫无声息,赵岳心想如果那怪人心存叵测,自然不能让二妹送还禅杖,免得她落在那人手中,徒自受辱。当下抓起禅杖,向屏风后面走去。转过屏风,只见这角落地方约是丈半见方,角落处有张石床,床上一个人盘膝跌坐,果是头发蓬松,胡子极长,已经是一片灰白之色。
此人面貌如何,因头发纠结,瞧不清楚,但身上那件衣服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看来只须略一抖动,就得片片飞散。
他眸子圆睁,眼珠骨碌碌在赵岳身上转动,偶然间精光外射,宛如寒夜电闪,又如宝剑出匣,赵岳看在眼内,心知这怪人身怀绝世武功无异,单是这等深厚绝伦的内功,已经足以惊世骇俗,心中一动,恭容欠身行礼道:“晚辈奉还禅杖,不知应该放置何处?”
那怪人也不答话,举手向床边一指,赵岳恭恭敬敬将禅杖竖直靠床放好,正要说话,忽地劲风飒飒,五只手指作龙爪形向他胸前抓到,赵岳眼看退已不及,左掌疾然向袭来的手腕脉切去。
他右手握住沉沙古剑,五指皆被剑柄上的蛛丝黏住,松开不得,所以进来之时,一直是剑尖下垂点地,这刻右手无法腾出来应敌,一急之下,斗然用出“生死擒拏手法”。他左手这一掌切去原是普通攻敌自救之法,就在掌锋堪砍中敌人手腕之际,蓦地借势向前疾伸,手掌贴住对方前臂滑到肘下,五指一扣,食指扣在骨节之间的“山海穴”上,中指却扣在“天井穴”上。
他两指扣中对方肘下穴道之时,那怪人的龙爪手势也自抓中他胸口衣服,赵岳两指尖发劲运力,忽觉对方穴道涌起一阵反震之力,两指不但闭不住人家穴道,反而震得微微一松,那怪人手臂一扬,脱出他五指掌握,疾如闪电般收了回去。
赵岳愕了一下,退开两步。只见那怪人上半身微微向前俯低,左臂疾伸,手掌仍然是龙爪之形,迎面抓到。这时两下相隔五尺左右,那怪人的手臂加上身躯前倾之势,也差尺许才能抓得中。赵岳还没有想及这一点,对方的龙爪已到达眼前,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这一招又是后退无及,赵岳左手贴胸疾上,头颅尽力后仰,让开数寸距离。“拍”地微响,那怪人龙爪手势定住在赵岳面上,距他五官要穴只有半寸。原来赵岳使出“生死擒拏手法”,一把抓住他手腕“列缺”“内关”“灵道”三穴。
那怪人穴道中潜力一弹,震开他三指,骤然缩退长臂。
赵岳又退开两步,心中忽地闪起两个疑念,第一是那怪人第一招出手时,明明可以击中他胸口要穴,但他龙爪五指一合,只抓住他胸口衣服,当时赵岳虽是几乎在同时之间扣拏住他手肘下的两处穴道,但终是慢了一点。如果对方不抓他衣服而是径下毒手,那一招多少都得负伤,第二点可疑的是这怪人看来与常人无异,怎的手臂如此之长,竟可以伸到五尺之远攻袭自己。
念头刚刚掠过,那怪人已伸手抄起靠在床边的禅杖,“呼”一声迎头砸落。这一杖威猛绝伦,风力如山,少说也有千斤之重。
这怪人武功高强已极,每次出手,都能够迫使敌人出手招架,万万无法退闪。赵岳感到身形已在杖风笼罩之下,若是退闪,势必被这股强劲绝俦的杖风阻滞速度而为对方禅杖所伤。一急之下,突然跨步欺近去,左手向上一托,恰好托住杖身。他虽是欺近那怪人,因此托着杖身而不是雷霆万钧的杖头,但这一下仍是有死无生的危险手法。对方但须借着砸下的杖势发出绝强内力,赵岳除非功力比对方深厚一倍,才接得住。
那怪人眼中闪出诧讶光芒,说时迟,那时快,赵岳五指刚刚抓到禅杖,忽然一扭,力道手法都是古怪异常。那支重如山岳的禅杖忽地滑了开去,那怪人手臂骨节一阵轻响,向下猛砸的杖势突然煞住,只差那么一两寸就砸在石床上。
赵岳这一招“生死擒拏手法”运用得甚是纯熟,当日那通灵水蜃屡次伸长身躯,从空压落,赵岳抓紧它头上独角,也是这么一扭,就把它强猛无俦的力道卸滑在一旁,不过这一回对方乃是武林中高手,内功如潮涌出。与那水蜃天生神力不大相同,是以一招得手之后,已经血气翻腾,面红气粗,左手虎口和手腕都酸麻乏力,再也无法使用。
那怪人鼻孔中低低哼一声,缓缓举起禅杖。赵岳心中凛骇之极,疾忙后退,右手沉沙古剑剑尖拖划在石地上,发出“铮铮”之声,火星迸射。
他踉跄退开寻丈,而怪人竟没有动身离床,却举起禅杖遥遥向他右方指了一指,同时皱起眉头,单云仙听到声音之时,冲了入来,道:“大哥,你怎么啦?”
赵岳怕她耽惊害怕,道:“没有甚么……”
单云仙妙目一转,已瞧见那怪人举禅杖遥指和皱起双眉的样子,明了一声,道:“这位老人家可是想知道这把巨剑的来历?”
那怪人摇摇头,禅杖提高两三尺,作出击下之势。单云仙道:“甚么?你老要跟我大哥过招?”那怪人先是摇摇头,眼珠一转,又改为点头。
赵岳苦笑一下,道:“晚辈身负内伤,尚未痊愈,自知实在接不住老前辈一杖!”
那怪人双眉一耸,须发无风自动,神态甚是威猛,似乎赵岳这一句话激起他满腔雄心,隐隐又有不满之意。他放下禅杖,左手作出相招手势,接着又抓起禅杖,高高举起。
赵岳摇头道:“晚辈实在当不起老前辈禅杖一击……”
那怪人手腕一翻,变抓为托,作势欲掷。赵岳情知这怪人内力深厚,这一掷之势直有开山裂石之威,唯恐单云仙受伤,面上大惊失色,右手用力举起古剑,口中大声道:“二妹快退出外面,躺在地上!”他右手原本已因挥剑砍劈那巨蛛利爪而酸软无力,此时一急之下,力气陡生,居然迅快举起长剑,封住身前。
那怪人几次作势欲掷,却终于没有将禅杖掷出,口中低哼一声,缓缓将禅杖放下。单云仙被他那种威猛神态以及赵岳惊惶失措的举止惊得愣住,一直呆立不动。这时忽然跑到床边,道:“你老的禅杖上刻着有字,可以让我们瞧瞧么?”那怪人蓦地举起禅杖,也不知是拏开不让她瞧抑是要砸死她?
赵岳刷地跃近去,大喝道:“休得伤了我的妹子!”沉沙古剑迅快伸到单云仙头顶,若是禅杖落下,首先得击中他手中之剑。
他如果有伤人之心,这一下自应出剑攻敌,那时对方势必收杖封架,如果招架得住,自无话说,如果招架不住,那就得伤在剑下。赵岳不曾出剑攻敌,显然毫无伤人之心。那怪人大概看出这一点,眼中奇光收敛,缓缓放下禅杖,靠在床边。
赵岳沉声道:“二妹快点走开!”单云仙摇摇头,突然伸手向禅杖抓去!
赵岳大吃一惊,道:“你干甚么?”双目却注定在那怪人身上。只见他望都不望单云仙,眼望室顶,若有所思。单云仙讶然叫道:“少林云和,你老是少林寺的么?”
赵岳一怔,道:“莫非是少林寺云和老禅师?”两眼不禁向禅杖上望去。忽地风声一响,单云仙右臂已经被那怪人抓住,拉到石床另一角。
赵岳正要抢救,却见那怪人伸出一指,指住单云仙胁下要穴,分明是他一动手的话,就立刻点住单云仙死穴,心中一骇,凝身不动,道:“老前辈此举是何用意?”
那怪人翻手一点,已点住了单云仙腰间麻穴,单云仙上身随即趴伏在石床上。跟着腾出这只左手,抓起禅杖。
赵岳看他一直都单用左手,而且从不起身走动,心中已猜想出这个怪人大概只有左手能够使用,同时双腿不良于行。只不知他为何抓起单云仙,要是有心加害,为何不趁早先她独自入来时下手?却要等到现在?
但无论如何单云仙眼下已落在他手中,必须即行抢救出来,再作计较。心中迅速忖道:“假如他双手均能使用,以他这一身深厚绝伦的功力,只须一只手应敌,一只手按在二妹背心,我就算有天大本领,也不敢逞强动手。现在却可以冒险一试!但怕只怕不能一举成功,反而激起他的怒火,抽空打死二妹。那时节人死不能复活,我纵是能取他性命,也是终身恨事……”
他投鼠忌器,是以平常本是极有决断的英雄人物,此时也自首鼠两端,迟疑不决。
那怪人眼珠滴溜溜转动,似是在寻思计较。赵岳陡然下了决心,想道:“这怪人困居此地已不知历时多久,说不定磨折得脾气乖僻,不近人情,我非冒险抢救出二妹不可!”他早已想好下手之法,心念一决,立刻发动,口中大喝一声,踏步冲上,长剑一晃,当胸刺去。他料定对方定要挥杖招架,接着杖势横移,封住自己抢救二妹之路。
果然那怪人禅杖疾抡,杖剑相触,发出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那怪人舞抡那根重达三十斤的禅杖,如抬稻草。只见他果真挥杖横移挡在单云仙身前。赵岳又大喝一声,左手疾出,迅疾如电光石火的抓住了禅杖,用力一扭。
这一招乃是十三手“生死擒拏”中一招妙着,那怪人眼见对方伸手抓来时,杖身滑开寻尺,杖头呼地击出。那知赵岳手一伸出,永不落空,仍然抓中杖身,发劲一扭,杖头登时偏开,擦身而过。那怪人双眉一耸,须发又无风自动,神态威猛异常。手中禅杖一收一送,内力源源发出。
赵岳心头一凛,但对方杖上同时之间传出四种不同的力道,一是阳刚之力向外涌撞,一是阴柔之力向内拉拽。另外又有两股力道也是分为阴柔阳刚,但这两股力道却反过来,阴力外推,阳力内拉。
这四种变化不同的力道竟能同时在杖上传出,当真是匪夷所思的奇事。赵岳明知自己此刻松手也不管用,非吃个大亏不可。人急智生,右手长剑猛可劈在地上,同时之间,借力松手向后急退。
他这一招随机应变妙不可言,要知他若是单用本身腰腿之力向后纵退,对方四种力道留存在体内互相争持,当然受伤甚重。但目下他仗着沉沙古剑劈在石地上的反震之力退开,气力完全运集在右手剑上,左边身躯完全空虚无力,既是空虚,也不受力,这道理深奥精微,一时也难说得明白。赵岳借力退开七八步远,身躯一阵晃荡,缓缓跌倒在地上。
他不禁瞠目望住那怪人,心中又是震骇,又是敬佩。那怪人似是从他眼中看了出来,面上肌肉动弹了一下,生像是傲然一笑,随手放下禅杖,抓起单云仙,健腕一振,把她抛到赵岳面前,赵岳连忙接住,瞠目不知所措。
单云仙在他怀中却呻吟一声,道:“大哥,我还不能动弹……”
赵岳心中一凛,忖道:“原来他落手抓二妹之时,已解开她的麻穴,抛出之际,另外点了她一处穴道,手法如此之快,当真是世罕其匹……”低头看时,发觉她颈上“扶突穴”被制,便伸手在她相应的“天鼎穴”上推拏解救。谁知不论他推拏抑是运力通穴,皆无用处,心中大惊,心想这怪人不知是何门派,点穴手法如此奇怪,竟然解救不开。
要知天下武林中各家各派点穴手法都几乎不尽相同,但这也仅限于用力轻重深浅而已,若是真正不传之秘的独门点穴手法,点的大抵是查看不出的隐穴,这时别派的人根本查看不出何穴被制,是以无从下手施救。若果不是这等隐穴,只要查得出来,别一家派的高手只要在相应穴道上施救,或是以种种不同的力道推拏,再就是拚着耗损真元,以本身内力传入被害者相应穴道之内,替他通经启穴,必能解散。可是赵岳这刻明明看出单云仙被制之穴,可是下手施救之际,却又全然无功,是以大感迷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单云仙呻吟道:“大哥,我好冷……”赵岳双眉一皱,把她紧紧抱住,低声呵慰道:“妹子你忍一忍,待哥哥想法子替你驱寒……”其实他心中半点办法都没有,只不过信口安慰安慰她而已。
他抬目望去,只见那怪人双眼骨碌碌瞧看着他们的动静,始终不发一言,也不移动,赵岳真想挺剑上前,与他一拚,只因单云仙忽然冷得发抖,无疑是因为穴道被制,血气阻滞所以引发内伤而致。但他又生怕当真激怒了对方之后,再也不肯出手解救单云仙,权衡轻重之下,只好忍住一肚子愤怒,道:“老前辈请了,在下兄妹二人误入此间,置身绝地,本来也没有活着逃出此地的打算,只是老前辈也是被陷此地的人,何以忽友忽敌?还请见示!”
那怪人眼光闪动一下,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抬头望天,不再望他。
赵岳暗暗叹一口气,心想自己一世英雄,那曾向人低头求饶,但今日为了二妹之故,说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当下又道:“自古道是同舟共济。我们目下同陷患难之中,老前辈即使不屑与敝兄妹同心合力,共谋脱困之法,但也不该将我妹子穴道点住,致以内伤复发……”
那怪人似是意思转动,缓缓垂下目光,望住赵岳。但仍然一言不发。单云仙低声道:“大哥,他恐怕不能讲话,你再说下去,也是得不到回答,唉,大哥为了小妹低声下气,小妹此生此世永远难忘大德……”
赵岳道:“我们自家兄妹,何用说这种话?只是目下得想个计策才行!”
单云仙道:“大哥是指怎生让他回答么?”
赵岳道:“正是,可惜没有纸笔。”
单云仙笑一笑,道:“就算你带有纸笔,也得提防他佯装写字或交还纸笔之时,忽下毒手。这样好了,横竖小妹已经被他点住穴道,刚才他将小妹抛给大哥,大概没有加害之意,不如将小妹送到床边,摊开手掌,他如果有话说,就用手指写在小妹掌心,小妹一个个字念出来,这法子你看使得么?”
赵岳忖道:“看来他确实没有加害二妹之意,只是人家肯不肯在二妹掌心写字回答,却大成问题……”正在忖想时,那怪人忽地作个手势,教他上前。
赵岳道:“如果老前辈答应不加害我妹子,同时有意赐言的话,那就请老前辈再招招手!”
怪人眼中闪过不悦的光芒,但随即消失,招一招手。赵岳大步上前,将单云仙放在左边床上,那怪人手臂一伸,已抓住单云仙手掌。
赵岳大吃一惊,左手急忙运功聚力,正待出手擒拏对方腕脉,只见他手臂迅快缩退,单云仙的手掌已摊开伸到他身边。赵岳这时已明白对方心意,便不鲁莽出手。
那怪人在单云仙掌心中慢慢划动,赵岳想起一事,急忙道:“二妹,你可感到冷不可当么?”
单云仙道:“我不冷,你别说话,我得用心猜想他写的字!”她停歇一下,接着缓缓念道:“尔等何故擅闯秘府?”
赵岳应道:“在下兄妹委实是被迫逃入秘府之中,并非有意……”
单云仙缓缓念道:“武当派之人可知尔等逃入秘府?”她念完之后,接着答道:“那恶道们当然知道啦!我们还听到他们搜查之声呢!”
赵岳站在对面,因此那怪人的神情尽收眼中,发觉他眼中闪过奇异光芒,似是心中涌起不悦和戒惧之情,正在寻思其故,单云仙已开口念道:“彼等终将……噫,你老怎的不说啦?”
赵岳道:“二妹不必心急,反正外有巨蛛,我们再也逃不出去,左右都是绝路,还心急作甚?”他这句话其实是说给那怪人听,果然发觉他眼中神色缓和了许多,当下接着道:“愚兄只是想起这一次连累了二妹埋骨是处,不免遗恨千古,唉……”
单云仙也凄然道:“若不是小妹多事,我们都不会受伤,也就不致被恶道们逼入这秘府之内,说起来都是小妹连累了大哥,以致像大哥这等世不可一见的英雄人物,赓志而殁……”
她忽地住口,凝一凝神,又道:“尔等受伤以前,难道就不怕武当派如云高手?”这句话自然是那怪人所询。
单云仙自家抢着答道:“哼,甚么武当高手,我看一个个都是欺善怕恶之辈,我自然是不行的,但我大哥如果不伤的话,武当派没有一个臭道士走得上三招!”她对于武当派之人无理动手,心中已有成见,甚是不满,是以开口一句恶道,闭口一句臭道士,骂得十分自然,生像是多少年如此骂惯了一般。
她接着缓缓念道:“小姑娘可是一向对僧道方外之人存了成见?”话声未歇,她自家接着答道:“不对,不对,我也是佛门弟子,只差未曾落发出家而已!”
这时石室中一直都是她的声音,自说自答。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在外面听见,一定以为这个女子正在大发神经。
赵岳心中一动,忖道:“这位老前辈如此问法,莫非他真是少林高僧云和老禅师?但云和老禅师早在二十年前失踪,这话是紫心老道长说的,若然不假,难道这位高僧在此已渡过二十载悠长光阴?”
只听单云仙又逐个字念道:“你大哥如此英雄了得,为何又会受伤?是谁把他伤了?”
她念完了之后,立即答道:“哎,你老也是武功卓绝的人,当然晓得武功之道,天资禀赋再高,也强不过岁月光阴,人家以五六十年功力造诣跟我大哥拚斗内力,我大哥因此受伤也算不得希奇之事,你说是也不是?”
她接着便念道:“不错,那人是谁?”她又答道:“就是那可恨可杀的……”说到这儿,话声忽断。原来她斗地记起自己刚刚说过全武当派高手在赵岳手下都走不了三招,但这刻又说出伤他之人就是武当派高手紫心道长,这话焉能讲得通?故此“武当派”三个字刚要出口,硬是吞回肚中。
赵岳知她心意,微微一笑,接口道:“实不相瞒,就是武当派的紫心老道长伤了在下!”
单云仙瞪他一眼,心中道:“难道我忘记了不成,我故意不说,你却赶紧抖出来,岂不是成心叫这怪人笑我?”
那怪人却似乎没有心思取笑她,眼光闪烁不定,似是思索一件重大之事,赵岳看不出他的喜怒,心想这位老前辈说不定以为我故意扯上武当派,以便激起他同仇敌忾之心,这一点定要弄个明白才行!当下凛然道:“但在下与武当派却不是仇敌,反而是同路之人,只不过其间有点误会而已!”
那怪人又寻思了一阵,手指开始移动,单云仙念道:“哈……哈……”她面上毫无笑意,声音更是平板,因此这两声哈哈,显得十分突兀奇怪。赵岳不禁微微一笑,道:“二妹无须个个字念!”
她没有答话,继续念道:“你大哥精乖得很,牢牢记住刚才禅杖上刻着少林云和四字,一心估料我是云和,与武当紫心道长乃是好友,所以急忙声明与武当不是对头。哼,哼,现下我也不管你们是甚么来历,先弄出去喂饱那只‘鬼火毒蛛’再说……”
赵岳心头一震,口中却淡淡道:“老前辈爱信不信,在下总得要把话说个明白。至于喂饲那甚么毒蛛这一层,在下丝毫不放在心上,但你老人家别骇坏了我那二妹,她是一个女孩子家,最怕这种毒物……”
那怪人又在单云仙手心中写字,但这一个单云仙却没有念出来。那怪人眼中射出忿怒光芒,赵岳骇一跳,抢步迫近,提起沉沙古剑,牵制住那怪人不致忽下毒手,口中道:“二妹,你刚才历经无数艰险,尚且支持得住,眼下只不过口中说说,那里用得着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单云仙喘口气,怯怯道:“他……他说……解开我穴道之后才赶我出去,活活让那巨蛛吃了我……”
赵岳道:“我在这里,他能把你怎样?”口气甚是沉稳坚定,不含一丝火气,却能予人极大信心。
单云仙舒一口气,道:“大哥说得是……”她定一定神,缓缓念道:“你们走吧,往后别走入屏风之内,知道没有?”这一回她没有自行答腔。
赵岳应道:“在下对老前辈只有感谢之心,实无丝毫恶意,老前辈既然不喜被人打扰,敝兄妹不再进来便是!”
那怪人一掌虚虚印在单云仙腰间“云门穴”上,单云仙啊了一声,缓缓坐了起身。赵岳大为放心,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爱多言,首先退出石屏风之外。单云仙这时也不害怕了,向那怪人嫣然一笑,正要落地走开。那怪人看了她笑容,微微一怔,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掌,动作神速之极。单云仙初时一惊,随即感到对方只是用两只手指轻轻勾住她手腕,似乎没有恶意,心中一定,登时会意,道:“你老说吧!”那怪人果是要在她掌心写字,这时动手书写,单云仙不再念出来,凝神低头瞧看,等他写完,答道:“我姓单,名云仙,不是四川人!你老尊姓大名啊?”
那怪人在她手心写道:“去吧,若是武当有人查到,最好别让他们晓得此室还有别人!”
单云仙惘然退出屏风之外,斗然感到身上甚是寒冷,不禁颤抖起来。赵岳心中尽是怜惜之感,伸出左手把她抱住,道:“你又觉得寒冷了?唉,你实在不该把灵丹给我。”他口气中流露出慈爱的责备。
单云仙道:“小妹还忍受得住,只可惜那碧沉丹只有半粒,若果是整整一粒的话,大哥你的伤早就痊愈啦……”她忽然住口,轻轻叹口气,道:“但那也没有甚么,我们已入秘府,那时逃走,仍然要被恶道们发觉,大哥又不肯抛下我独自逃生,势难冲出秘府。”
赵岳道:“别多想啦,要是我抛下你,自己也找不到出路,你还是静心运功试一试看,也许‘天缺奇书’中的内功不同凡俗,可以抵御寒冷,疗治伤势也说不定。”
单云仙摇摇头,道:“没有用处,目录上写得明明白白,疗伤篇是在下卷,小妹所得的上卷有几种运功行气之法,却不是对付这种内伤之用……”她美丽的面上忽然露出吃惊的神色,凝想了一会,低声念道:“毒行百脉,散布五脏,切忌运功行气,不然四肢瘫痪,口舌僵木,不能发声……”
赵岳皱眉道:“但你没有中毒啊?”
单云仙小嘴向石屏风呶了一下,悄声道:“是他,但他四肢之中还有一肢未曾瘫痪,又有点不像。”
赵岳微有所悟,想了一下,低声道:“如何解法?”
单云仙道:“你想告诉他?不行,若是这炼气行功的法门生效,他恢复一身武功,行动自如,我们不被他丢出去喂蜘蛛才怪呢!再说他到底是不是毒行百脉,散布五脏还不晓得,若然不是,告诉了他也没用处!”
赵岳道:“有理,有理,但这也是疗伤之法啊,为何你会懂得?”
单云仙道:“那上卷之上有三种炼气行功法门,一是拔毒救危,二是通经破穴,三是提精聚力,各有妙用。”
赵岳道:“第一种自然是指毒行百脉,散布五脏之后,用这炼气行功法门拔毒救危。第二种似乎是专治走火入魔的法门。至于第三种愚兄却猜测不透!”
单云仙道:“第三种极是凶险毒辣,乃是将一个人身体上的精神气力完全提聚在片刻间发出,这时施展这法门之人自是功力倍增,神勇无匹。可是事后如果没有绝世灵药立刻服用,吊住那一口元气,定是有死无生。纵有灵药,也得休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你说凶险不凶险?”
赵岳道:“这总不是正派功夫,不学也罢!”
赵岳接着又道:“愚兄到洞口瞧一瞧……”他独自奔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转,忽见单云仙面色越见苍白,颤抖不已,知道她内伤更为严重,心中十分忧虑,却不敢说出来,上前把她抱住,道:“外面没有甚么变动,你还是用一回功吧!”
单云仙抖抖索索地道:“也……也好……”当下盘膝坐在地上,瞑目内视。过了一会,仍然抖个不住,上下牙关相碰“得得”直响。
石屏风之内突然“砰”的一声,赵岳皱一皱眉,没有理会,但接着又发出砰砰砰三响,似是那怪人用手掌击在石床之上。他仍然不理不睬,暗忖由得他发疯去,我只是听不见。里面静了一阵,突然飞出一条黑影,摔在石地之上,发出一阵震耳的金石相击之声,火花迸射。
赵岳转眼一看,原来那怪人把禅杖摔出来。不禁大为诧异,不能不理,便去拾起禅杖。走到屏风入口,心中一动,停步朗声道:“在下替老前辈送回禅杖,却怕老前辈心中不高兴,不敢造次。如果不见怪的话,请拍一下石床,如果没有声响,在下就不进去啦!”
屏风内立即传出一响拍床之声,赵岳左手提禅杖右手执剑,走了入去。只见到怪人作个手势,又指指石床,心中会意,道:“老前辈可是命在下将妹子送到石床上憩坐?”
那怪人又作几个手势,赵岳想了一想,道:“你老有话说,这也使得,只是在下二妹伤势发作,恐怕说不得话。”
那怪人又连作手势。赵岳拗不过,心中一顿,忖道:“二妹反正也是那样,如果说不出话,也没有法子,我何必教这老人失望?”
当下已有计划,先将禅杖靠屏风放好,不还给他,然后出去把单云仙挟起,走到床的左边放好。
单云仙一坐在石床上,立刻长长透一口气,片刻工夫,已不抖索。这时怪人才伸手勾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的手掌自动摊开。赵岳忙道:“二妹,你能说话么?”她睁眼一笑,轻轻颔首。
那怪人一面写,她一面念道:“单姑娘之伤乃是体内多处穴道曾经被闭,不但经脉均伤,连奇经八脉及体内三大隐穴皆受伤甚重,兼之外面潭水具有阴寒之气,乘势侵入,是以奇寒难当,伤势加重。我有疗治之方,可以奉告,但单姑娘识得的第一种拔毒救危炼气法门却须赐知,彼此两不亏欠,无恩无怨,两位意下如何?”
她一口气念到此处,赵岳又惊又喜,朗声道:“好极了!”
单云仙摇头道:“使不得,我纵是伤重身死,大哥还可以没事,若是答应这条件,只怕我们两人都没有性命!”
那怪人写道:“姑娘如若不肯相信,我们只好都在此等死!”
赵岳道:“这话甚是,二妹不可固执己见!”
单云仙寻思一下,道:“除非这样,你老教我大哥一个治伤法子,他内伤若能痊好,我们便不怕别人侵害了!”
那怪人写道:“叫他给我诊一诊脉息。”原来他数度在她手心写字,有意无意之间,又诊察出她内伤详情。
单云仙沉吟一下,没有回答,也没有把他的话说出来,心中想道:“这怪人数度出手,都没有制住大哥,若果他这一会乘机扣住大哥脉门,我们两人便都落在敌人手中了……”赵岳见她沉吟不语,也不知是何缘故,因此没有做声。
那怪人缩回手指,径自闭目打坐,想是知道单云仙心中疑虑。这等情形催也没用,是以由得她慢慢考虑。单云仙又想道:“大哥的内伤能不能治疗,还在未定之数,若是不能治好,纵然我们两人都死在这怪人手上,也没有甚么了不起!”此念一生,登时疑虑俱消,道:“大哥,这位老人家要诊看你的脉息,可使得么?”
赵岳摇摇头,道:“请他老人家疗治好你也就是了!愚兄的伤势不妨事。”
单云仙突然跳下石床,走出屏风侧面,赵岳跟了出去,道:“你怎么啦?”
单云仙道:“小妹忽然想到我们的内伤治不治都不打紧,试想被困这处,纵然敌人不来,不须几日,我们仍得饿死!”
赵岳道:“妹子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或者武当派的道长们会进来瞧瞧也说不定。”
单云仙笑道:“管他呢,我们与其落在那些恶道手中,不如用这柄匕首自行解决!”赵岳虽然不以为然,但也不去驳她。
石屏风内忽然传出“砰砰彭彭”之声,赵岳探头一望,只见那怪人举手指住禅杖,当即会意。进去提出禅杖送到床前,那怪人伸手接过,挥手要他出去。赵岳退出屏风之外,半晌无语。
单云仙道:“大哥你想甚么?”她又开始觉得寒冷难当,故此挨贴在赵岳身上。
赵岳道:“我在想这位老人家到底是谁?独个儿在此地怎生活了这么久?唉,他一身功力深厚绝伦,如果不是身体僵死的话,愚兄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单云仙道:“是啊,他怎生活得到现在?难道能够不饮不食?这一门功夫他如果肯传授给我,我也绝不肯学的!”
赵岳奇道:“为甚么啊?”
单云仙道:“试想一个人这等凄凉地活下去,连饮食都没有,还有甚么意思?不过如果有大哥在一起,那又不同了。”
赵岳心中涌起一阵遐思,但觉她软绵绵的身躯上似乎传来巨量的电流。想把她推开时,却又不忍出手。
到了第二日下午,他们都饿得十分难过,单云仙纤手老是摸住怀中的匕首。她和赵岳也没有甚么话好说,屏风内的怪人照例毫无声息,因此宽广的石洞中静寂如死。
她一直偎住赵岳而坐,身上虽然老是觉得寒冷,却也忍受得住。如此又过了一日,两人不但饥饿,而且口渴难当。他们本可出洞设法弄点水喝喝,虽有蛛网封住洞口,却封不住他们。可是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取水解渴,多活几日也是徒然多受点苦。
这一日中午时分,单云仙倒在赵岳怀中,忽然取出匕首。赵岳本也渴得头昏眼花,这时却神智一醒,哑声道:“给我吧!”
单云仙微微一笑,将匕首递给他道:“你怕小妹下手不准是不是?好,这匕首给你,可是轮到你自己时,却要小心一点!”
赵岳苦笑一下,道:“难道我们当真自尽而死么?”
单云仙道:“自尽也得有勇气才行呢!”
赵岳寻思一下,决然道:“不错,这事也得勇气过人,愚兄这就要下手啦!”他举起匕首,向她胸口要穴刺去,动作甚是坚决稳定。
匕首寒光映亮单云仙的脸庞,她这时美眸微闭,虽是三天不饮不食,却只比平时苍白一点,依然娇艳如花,容光醉人。
赵岳心头斗地涌起怜惜之意,匕首微微一顿,蓦地一团白光自空而下。赵岳本能地挥动匕首返刺上去,但觉手上一凉,接着头面等处都被那团白光击中,大吃一惊。原来那团白光竟是一团清水,是以匕首刺中之后,仍然照头淋下。
单云仙面上也淋中不少,好些流入她口中,干焦的口唇得此滋润,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道:“水……水……我要喝水……”
赵岳面上的水,但觉甚是甘美,心头一震,丢掉匕首,抱起单云仙奔入屏风后面。
只见那怪人仍然趺坐在床上,左手托着一紫金砵,砵中还有半砵清水。
赵岳奔上去,那怪人左手一伸,紫金砵已伸到他面前。赵岳情急之下,仍然怔了一下,才接过那砵,道:“多谢老前辈!”他奔入来时右手仍然拖住那支巨大的沉沙古剑,剑尖划在地上,锵锵直响,这时他用右臂围住单云仙身躯,左手紫金砵迭到单云仙唇边,她连饮数口,喃喃道:“哎,好冷……好冷……”
赵岳知道她内伤加重,忧心如焚,自己竟忘了喝水,将单云仙放在床上,向怪人躬身道:“万望老前辈赐救,以后任何吩咐,莫不遵命……”
那怪人摇摇手,又指指紫金砵,赵岳急道:“在下妹子看来已经垂危,前辈如不赐予援手,只怕……只怕……”他心焦之极,竟说不下去。
怪人比个手势,要他伸掌过来,赵岳猛可醒悟这怪人不能开口说话,此时已不再考虑对方有没有歹心恶意,便伸掌过去。那位怪人在他掌心写道:“我听出你们要自尽,故此分出砵中一半甘露,泼醒你们。令义妹现下尚无大碍,毋用焦急,你先喝点水,恢复体力。”
赵岳听他说单云仙无碍,转眼一看,只见她躺在石床上,面上畏寒怕冷之色尽消,甚是安详,心中一放,顿时感到干渴难堪。于是深深称谢一声,低头饮水。他喝了四五口,只见砵中只余下小半,心想待会二妹定然还要喝,自己若是再多喝几口,岂不是要把砵中之水喝干。便忍住再喝的欲望,抬头称谢。
那怪人眼中露出温蔼之色,在他掌中写道:“你果然是君子之人,我可以信任于你了!你出身何门何派?”
赵岳道:“晚辈是东海门弟子!”
那怪人写道:“如此尊师想是东海门双铁之一了,是那一位?”
赵岳肃容道:“先师是铁蓑渔隐莫平,铁桨霜刀金阳是我师叔。不敢请教老前辈尊称名讳?”
那怪人在他手心写道:“老衲云和,与令师及令师叔皆曾晤面。”
赵岳啊了一声,心中许多疑团顿时消灭,暗想如果这老人不是云和老禅师的话,最初一次动手他已可以取自己性命了,正因他是佛门高僧,所以才没有妄下杀手。同时他曾经丢出禅杖引自己入去说话,这等勇气,除了是少林高僧云和老禅师之外,谁敢如此?当下连忙重新行礼,道:“晚辈不久以前曾听紫心老道长提起过昔年之事,唉,这一回晚辈等也因武当白石道长玉牒传书,共赴阴风崖铁柱宫,却一败涂地,只余下晚辈一人逃生,遥想诸位前辈当年,雄姿英发,击败强敌,真是汗颜无地……”
他随即将往事详细说出,最后略略提及结识单云仙及前来武当的经过。
云和僧眼光不住闪动,显然他们的一番苦战经过使得他心波起伏,情绪激荡。最后默想了一会,在赵岳掌心写道:“昔年之事,老衲待会自会告诉你。你们这一次前赴阴风崖,没有一个有失师门令誉,人人奋战不屈,虽败犹荣,难得难得!”
赵岳想起这一次八人壮烈牺牲,只有自己一个独存,暗暗惭愧,垂头无语。
云和老僧又写道:“老衲有一事甚觉不解,少侠如果不便,无须作答。老衲试过少侠招数,不但内力强韧深厚,那擒拏手法更是独步宇内。这还是少侠身负内伤,未能施展全力,以此推测,少侠身手实在惊人,难道阴风崖那老魔手下之人,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能为?”
赵岳道:“晚辈是在阴风崖下逃生以后,偶逢奇缘,功力才有所精进,以及学会几招擒拏手法。”他倒不是提防这云和老禅师而不将内情说出,却是因那任野老已声明这一辈子永远孤居山中,直至老死也不重踏人间,因此不敢随便泄露他的行踪。再者此事也得有不必要告诉别人,所以略去不提。
云和老禅师写道:“这就是了,还有一事请教,少侠何以一直握住那沉沙古剑?此剑本是武当镇山之宝,一向放置在秘府神殿之中,二十年前老衲带入此地,被蛛网黏住,却不料少侠取到手中!”
赵岳苦笑一下,道:“晚辈实因此剑剑柄上沾有蛛丝,黏住掌心,是以放手不得。晚辈虽有能割断蛛丝的匕首,但掌心紧贴剑柄,无法可施!”
老和尚眼中露出笑意,这个疑难他百思不得其故,敢情是赵岳因另有苦衷,并非不舍得丢开。
他不再写字,三指搭正赵岳腕脉寸关尺上,凝神诊查内伤情况,过了一顿饭工夫,才移开手指,凝目寻思。
又过了一顿饭工夫,挥指疾写道:“少侠身上伤势险险难倒老衲,老衲先是查出少侠连被武当九转玄功,敝派达摩神功和华山派的广寒阴功所伤,因思这三种神功大法都是当今世上绝学,只要被其中一样伤了,谁也难以活命,而少侠连受三种伤势,仍然活了下来,未免出乎常理之外,故此大惑不解。寻思良久,仔细究想,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少侠得以活命至今,那就是这三种神功大法出诸一人之手,而少侠已经打通了‘秘锁玄关’,在对方而言,则多通不能兼善,若是单炼一种,威力反而难当,在少侠而言,秘锁玄关已通,先后天真力浑然一体,始能护住灵台及全身脉络,不被震断。由此形成对方虽强实弱,少侠虽弱实强的情形。加上少侠不知如何识得武当九转玄功及敝派达摩神功的最上乘要旨,以先后天真力浑然一体之功,意与神会,无心贯通被制经脉穴道,是以这两种阳刚阴柔的伤势最轻。老衲又听你们对话时提起天缺三宝中的‘碧沉丹’,想是这半粒碧沉丹将华山广寒阴功克住,是以这种至阴极寒的内伤反而存留痕迹最少。但可惜那‘碧沉丹’服下时间过迟,目下无法清除,只有设法找到另外那半粒‘碧沉丹’,才可以将余下的几丝阴寒之气全数祛除。至于另两种刚柔内伤,老衲传以两种口诀,就可以完全恢复,不但功力全复,而且日后出手,更可兼具阳刚阴柔威力之妙……”
他写得极快,显然这种内伤乃是武学中极是深奥的难题,而他竟能勘破,心中甚为得意。
赵岳道:“承蒙前辈大师指点,不胜感激。大师胸罗璇玑,学究天人,晚辈更是佩服无已!只不知那几丝阴寒之气当晚辈功力精进之后,能否自解?”
云和老禅师写道:“这确是一大隐忧,那几丝阴寒之气潜密隐藏于要穴之内,根本无法查出,若是你永远不与人动手,还不怎样。怕只怕正以全身功力与敌人性命相搏之际,突然乘虚发作,功力忽然大减,虽然为时短暂,但已予敌人以可乘之机,再者以老衲推想,这等阴寒之气如不能清除,将来道高魔长,并且自具一种抵抗你体内奇功的力量,恐怕每日你要花出一些时间运功对付,越是日久功深,这每日一次的发作就更是难当。”
这一次他一面写,赵岳一面读出来,单云仙忽然接口道:“难道除了找到那半粒碧沉丹之外,再无别法了么?”她口气之中,甚是忧虑。
云和老禅师写道:“恐怕只有那半粒碧沉丹才能消灭这种阴寒之气!”
赵岳轩眉一笑,道:“只要目前不死,也就是了,何况还能恢复功力,可以与十面阎罗武阳公一拚,夫复何憾?”
云和老禅师写道:“壮哉斯言,老衲现下即将敝派达摩神功口诀授与少侠。”
单云仙见那老怪人在大哥手心写个不停,也知是在传他神功要诀,便不做声,收摄心神运气。她本是内伤之后,被这“死门”内潭水寒气一迫,以致伤势转剧,骨髓也像是冷得凝结。现在坐在石床之上,却自然而然有一股和煦温暖之气遍布全身,不但阴寒之感尽袪,而且气机畅通,每次运功一转,便觉大有收益。她静坐了好一会,猛然想起这现象如此奇怪,莫非是这张石床有甚么古怪不成?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岳叫道:“二妹你觉得怎样了?”
单云仙睁眼笑道:“我明白啦!”
赵岳讶道:“明白甚么?”
单云仙道:“这位老禅师不知中了何种剧毒,散布经脉百体之内,本来应该四肢瘫痪,功力不保,但全靠这张石床,所以他老人家才保存一臂尚能挥动,最要紧的是功力犹在,不然的话,就算是武功再高之人,这刻也早就化为枯骨了!”
赵岳哦了一声,道:“原来此床有这等妙处……”他嗫嚅一下,接着道:“二妹能不能够将拔毒解危的练气法门传授与愚兄?”
单云仙美眸一转,道:“有何不可?”当即将口诀练法大声背诵出来,一连背诵了两次。
赵岳道:“行啦!我们现在先吃点东西,恢复一点体力,大家再一齐运功疗治伤势。好在此地极是隐秘,外面有鬼火毒蛛把守,用不着分人护法。”
云和老僧禅杖举高,向身后墙上轻敲一下,那道石墙尽是以两尺见方的石块砌成,他这一敲,其中一块忽然缩了入去,接着向下塌落,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穴。
赵岳只听这老和尚说有干粮可吃,却不知藏在何处,这时也自凝目观看,只见老和尚禅杖伸入洞内,收回来时杖端已黏着三四块干燥的锅巴。单云仙微笑道:“真是希奇不过,原来老禅师藏得有干粮充饥……”她和赵岳已经饿得眼中出火,此时接过锅巴,大口嚼吃。老和尚又递过紫金砵,只见那砵中清水已增至八分满,竟不知几时加注的。
赵岳只看得疑团满腹,心想这位高僧难道有法术不成?刚才明明只剩下砵底那么一点点水,现下已有八分满,如果不是施法取水,却是从何而来?
单云仙接过紫金砵,大大喝了几口,舒一口气,双手捧着那紫金砵左看右看,赵岳怕老和尚不悦,便伸手取过,喝了几口,还给老和尚。
单云仙道:“老禅师这个紫金砵当真是好东西,宝气内蕴,砵上所雕的云纹古朴,另有一种出尘的幽趣高韵……”
赵岳道:“此砵既是老禅师随身之物,自然是大有来历之物!”
单云仙道:“大哥说错了,这钵多数不是老禅师之物!”赵岳讶然向老和尚望去,只见他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当下问道:“二妹你这话有何根据?”他心想单云仙今年才有多少岁?和老禅师在此地已被困了二十年之久,即使不是他自用之物,她却怎生得知?是以忙不住询问。
单云仙微微一笑,道:“这紫金砵上下两端各有一匝精致花纹,正与我们得到的那支匕首柄上的花纹一样。再者此砵形状与普通所见的佛家用物不同,似是道家器皿,小妹因想老禅师是何等身份之人?怎会随身携带道家器皿?故此胆敢猜测不是老禅师之物。”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此砵本源,恐怕与墙上石洞及那些干粮都有关系呢!”
老禅师不能言语,也不能用头表示,当下左手一举,竖起大姆指,意思自是赞许她的话说得对。赵岳大感惊奇,道:“大师可允晚辈等瞧瞧那洞内情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