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开华陪着单云仙用过晚饭后,才飘然走开,也不知歇宿在甚么地方。单云仙回到房中,正要休息,外面忽然有人拍门,出去一看,却是那个赶车的大汉。
那大汉在门边压低声音道:“姑娘千万小心那个姓文的家伙,小的刚刚出去到处打听,全镇几个可以歇足的地方,都没有他的下落。”
单云仙道:“谢谢你,我自会小心。”
那车夫道:“本来这话小的不该说,可是姑娘年纪轻轻,令兄又病倒了,无人作主。这江湖上坏人多的是,那个姓文的八成不是甚么好路数。你一定记得早先有几骑驰奔过来,这些人形迹可疑,竟没有经过此镇呢!”
他说完之后便悄悄走了,单云仙关住房门,低笑一声,道:“大哥,这赶车的有点眼力呢!”
赵岳把棉被掀开一点,露出头面,低低道:“这位赶车把式心地不错,你不曾浪迹江湖,所以还不晓得这些人的厉害……唉,我如果不是怕形迹败露的话,真想出去探一探文开华此行有甚么重大任务!说不定他正是要去对付杀害些甚么正派人物……”
单云仙惊道:“看他的外貌实在想不到他是这么凶恶之人,但这如何是好?我真担心不久正派的人都被他们杀光!”
赵岳沉思片刻,道:“只要及早查出他们的阴谋那就好办了。”
单云仙眸子转动不停,沉吟思忖。只听赵岳沉声道:“愚兄拚着形迹败露,也只好出去查他一次了。”
她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身上的责任,关系到整个武林正气存亡绝续,怎可轻举妄动?”
赵岳叹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既难两全其美,只好冒点风险。”
单云仙道:“大哥如果放心得下,小妹相信有法子可以探出文开华的阴谋。”
赵岳剑眉一皱,道:“不行,二妹你纵然查听得出,但势必要被他轻薄侮辱,愚兄宁死也不能让你前往。”
单云仙道:“大哥爱护手足之情,小妹十分感激,可是此事关系重大,小妹个人纵然有点损失,仍然值得去做。”
赵岳摇头道:“不行,不行……”
单云仙道:“除此之外,大哥可有两全之法么?”
赵岳道:“这个……这个……”
单云仙接口迫他道:“试想大哥一生行侠仗义,如果我这个妹子不能以大哥做榜样,岂不是白活在世上?大哥一万个放心好了,小妹自有法子保护自己,保证可以查出他们的阴谋而又不会吃亏就是。”
赵岳拗她不过,当下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二妹你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说……”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使的正是延宕之计。
翌日清晨,单云仙起身安排一切,但心中总是怅然如有所失。起先不知是何缘故,后来才想起敢情是那天煞文开华没有露面,不知是否从此天涯海角,鸿飞冥冥,再也不能相逢?因而惘然于心,若有所失。
不久,已经准备停当,马车已停妥在店前。她出去结清食宿账目,正要回房,忽然一个人走入店中,向她道声早。单云仙转眼一看,正是那天煞文开华。
她喜泛眉梢,道:“文兄真早,你也要上路了么?”
文开华道:“正是如此,特意绕过来看看姑娘已经动身没有!令兄贵恙可曾减轻一些?”
单云仙故意颦蹙道:“我大哥么?他……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她极力装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那娇艳秀美的面庞上泛着忧愁之意,就宛如是西子湖上轻笼着薄雾一般,令人更加迷醉。
文开华双目离不开她的面庞,过了片刻,才道:“姑娘不必担忧,令兄吉人天相,一定能够平安到达南阳。那时节只须好生将养,定可早占勿药。”
单云仙道:“但愿如此……”她招呼那赶车把式一声,首先入房。文开华跟住赶车把式进入房中,把赵岳连人带被抱到马车之上。
于是,他们又开始这一天的行程。车声鳞鳞,蹄声得得,一路上登山涉水,文开华跨着骏马,丝鞭轻扬,益发显得文采风流。他的骑术甚是精娴,因此虽是紧紧傍住马车而走,却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单云仙在车窗内一直和他谈天说地,不时发出娇脆的笑声,流露出心中的愉快。
到了下午时分,文开华突然郁郁道:“晚上就可以到达南阳,正是悲莫悲兮生离别,登山临水送将归……”
单云仙心中吃了一惊,偷偷望住这个年轻男子秀美的侧面,忖道:“我怎的从来没有想到假如陷入情网便又如何是好这一点?不管是他是我,这等事总是令人感到不安。”
她呆想了一会,突然已恢复了平静,徐徐道:“即使到了南阳,文兄仍然可以来探访我们,对不对?”
文开华道:“在下有事在身,无法在南阳逗留,是以这一别不知何时始能相见。”
单云仙听了心中反而暗暗高兴,忖道:“我正愁到了南阳之后,无法摆脱,因而露出马脚。你肯走开,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然而,一缕离愁别恨也接着泛生心中,因此她轻轻叹息一声。她道:“文兄何以匆匆忙忙?敢是要赶回家么?”
文开华含糊地嗯了一声,单云仙见勾不出他的话,念头一转,道:“唉,我真羡慕你们男人,可以随兴所至地遨游于江湖之上。”
他道:“江湖上荆棘遍地,姑娘以为是容易走的么?”
单云仙道:“那还不容易,只要从小学一点武艺在身,便可以不怕旁人欺负……”她微微一笑,又道:“文兄胆敢到处乱走,一定懂得武艺无疑。”
文开华道:“实不相瞒,在下果是懂得几手!”
单云仙道:“那好极了,你可曾跟别人动手相搏过?”
文开华道:“有是有的,但次数不算多……”
单云仙道:“你选一两次告诉我好么?”
文开华笑道:“姑娘好像很热心要听这等性命相搏之事,其实没有甚么趣味……”刚刚说到这里,倏然蹄声大作,两骑如飞,从后面赶了上来,一下子就掠过了马车。那两骑中之一的劲装大汉忽然向文开华一扬手,一点白光电射而至。
文开华毫不惊讶,伸手一绰,那两骑瞬息间已绝尘而去。文开华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小小铁盒。他打开那铁盒,取出盒中折起来的小纸块,拆开阅看。
如是往时,单云仙一定不会偷看,但这刻却顾不得那许多,暗暗伸长脖子向纸上望去。可惜纸上字迹太小,而且距离及角度都不对,她只隐约见到“豫东”两字。
文开华收起盒纸,沉吟忖想。单云仙道:“文兄刚才干甚么?那个铁盒及纸条从何而来?”
他堆起笑容,道:“没有甚么,这是一个朋友命人带给我的信。”
单云仙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文开华道:“姑娘怎可不信?区区说的乃是实话!”
单云仙道:“虽是实话,但其中有点不实。这纸条文兄一直带在身上,忽然又取出阅看,可见得那位留字之人与文兄的关系不比寻常,恐怕……恐怕是位姑娘的留言吧?”她装做没有见到那骑士抛盒传书的动作,故意冤他一下。
文开华微微一笑,道:“姑娘完全猜错了,这字条上说的是另一件事,如果姑娘有兴趣的话,不妨看看……”他果真把纸条取出递了给她。
单云仙老实不客气,取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赵岳似在豫东现身等几个字,下面注着总会二字。
文开华道:“姑娘可看得明白,区区因为访寻一位朋友,所以托了许多人帮忙……”
单云仙道:“你这位朋友赵岳是干甚么的?”她问这句话时,心中觉得很好笑。
文开华道:“他么……他一向浪迹江湖,专做些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之事,区区心中甚是佩服于他!”
单云仙想不到他这样回答,讶异地哦了一声。但立即发觉自己不该表示惊讶,连忙掩饰道:“他如果是个江湖侠士,一定会有许多人知道他的下落,但你要找他好像是件极困难之事一般,又是甚么缘故?”
文开华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眼下江湖上出现了一干恶人,势力甚大,他们正要加害赵岳,故此赵岳必须隐蔽起行踪。或者故布疑阵,或是乔装易容。比方说赵岳假装生病,像令兄一样用棉被盖住头面,试问有谁能够发觉?”
单云仙芳心大震,忖道:“他这话不知是有意刺探?抑是无心巧合?唆!敢情这人真不简单,我一向却看轻了他啦!”
这时她可不敢再涉及这个话题,美眸中秋波一转,道:“那么文兄为何不立即赶到豫东?却向西南方?这不是背道而驰了么?”
文开华注意地观察她面上神色,缓缓道:“表面上虽是背道而驰,但有时殊途同归……”他微微停顿一下,接着道:“假使赵岳在此,可能会领悟我话中之意。”
单云仙轻耸香肩,道:“可惜他不在这里,否则我也想瞧瞧他的样子人品。”
文开华微微一笑,转过话题,跟她谈起别的。但他这一笑却使单云仙心中一直觉得很不舒服,因此谈起话来,总是有点没精打采。
行行重行行,到了黄昏时分,远远已望见南阳。这时单云仙心中暗暗发急,只因一旦入城之后,那文开华再不走开的话,势必要露出马脚。但她又想不出方法支使文开华分手,一来怕他生出疑心,二来根本想不出理由开口。
她虽是心中发愁发急,可是娇艳的面庞上却不流露一点点神色,反而打起精神,与那文开华敷衍。
看看就快到达城门,单云仙更加着急,忖道:“假如他肯走开一下,我就有法子可想,但他却寸步不离如何是好?”
原来单云仙忽然触忆起那天晚上这个车把式曾经暗暗警告她说,文开华可能不是好人。因此,目下只要文开华稍为离开片刻,她就可以砌词向车把式说,她不想被文开华知道她的住处,但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必须设法甩下他。这样那车把式一定有法子另找一处地方,诈作是她的家,暂时下车。这一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目前问题就在于如何引得开这文开华,以便用上述的话哄骗那车把式。
文开华却举目望住城池,丝鞭轻扬,道:“区区几乎已踏遍中原,但此地尚未来过……”
单云仙冁然一笑,道:“这样说来,文兄一定未曾到过卧龙岗瞻仰诸葛武侯微时居室啦!假如文兄有兴趣的话,明日上午我带领文兄去瞧瞧可好?”
文开华道:“那敢情好,区区明早到府上接姑娘出来便是。”
单云仙道:“不,不,家严如若得知此事,定然严加斥责,文兄还是在南门等候的好!”
文开华道:“如此也好,如果姑娘被令尊怪责,区区也于心不安。这样等入城之后,区区就向姑娘先行告辞!”
单云仙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来,舒服地透口大气,道:“如此最好不过。”
不一会,已经驰入城门。文开华忽然道:“区区决定送姑娘到达府上大门时,才自别去。”
单云仙芳心一震,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推托。
马车驰入大街之上,单云仙感到冷汗从背上沁出来,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妙计可以把文开华弄走。她又晓得事态马上就演变到最后关头,只要那车把式回头一问住址,她从未到过南阳,当真连胡诌一条街道名字都办不到。这么一来,文开华非立即就看破假局不可!
马车驰行的速度逐渐减缓,不用问也可知是那车把式要回头来问她住址在何处。她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窘境,最惨的是她必须自家作主,无法与别人商量,同时时机紧迫,马上就要图穷匕现!
突然间她耳中听到一缕极轻微的语音道:“二妹,你设法指使马车到僻静的街道上,愚兄自有办法……”
她听出是赵岳口音,宛如在狂涛骇浪之中忽然抓到一根大木似的,心中的安慰说之不尽。
那车把式刚一回头,她打窗中伸手向左侧一条街道指去,道:“从这边去……”
文开华微笑道:“姑娘何不把住址告诉他?”
单云仙几乎哑口无言,幸而灵机一触,应道:“寒舍很不好找,说了他也找不着……”接着她左指右指,已转到城南僻静的街道上。
她正在暗暗得意,蓦地里想起赵岳教她把马车指到僻静街道之意,无疑是准备出手与那文开华一拚。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背上又沁出冷汗。
她虽然不深知两人的武功高低深浅,但她听赵岳提过这文开华乃是阴风崖铁柱宫位居天煞的高手,旁的事她不大深悉,但那阴风崖铁柱宫的威名,她却深深知道,此所以她发下大愿心,要以一身度化这群魔头,更何况赵岳曾告诉她说三门四派的高手联块赴那铁柱宫,结局全军覆没,赵岳虽然幸而不死,但他也是败军之将,岂足言勇?
从种种迹象经过推想,赵岳多半无法赢得文开华,甚且交手争锋的话,可能有伤亡之厄,这等凶险之事,焉能让它发生?
她芳心之中急到极点,反而感到十分镇定,唯一与平常不同之处,只在于背上冷汗一直沁出来而已。
那车把式回头道:“姑娘……”她伸头出窗,外表镇静地用手指一指另一条横街,道:“这儿穿出去就是了……”
她指点之际,趁机向那车把式眨一眨眼。车把式微微一愣,但口中却没有再发问。
马车穿过横街,那车把式大声道:“小的知道啦,姑娘府上可是在那最难我的三元街么?”
单云仙晓得他已会意,暗暗舒一口大气,道:“正是,这条街道很不好找,我以为你一定不晓得呢!”
那车把式抡鞭赶马又穿过一条横街,然后在一座宅院门口缓缓停下。
文开华道:“姑娘既然平安抵达家门,区区这就告辞,明日上午南门之约,至祈姑娘不要忘记……”他的语声柔和悦耳,若是不知底细之人闭上眼睛来听,一定以为是个妙龄女郎在说话。
单云仙心中忽然泛涌起不忍之情,缓缓道:“文兄这等认真,我只好据实奉告,明日之约还是取消的好!”
文开华微微一怔,接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此约取消也好,区区有要事在身,实在亦不能耽误。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令兄一面……”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我看姑娘洒脱大方,不似一般普通女子,是以想象之中,令兄也一定不是凡俗之士,可惜无缘拜识,姑娘请了,区区就此告辞。”
单云仙缓缓道:“文兄珍重……”
只见文开华轻扬丝鞭,策马驰走,转瞬间已消失无踪。
车把式跳下来,道:“这厮一定不是好人,唉!”
单云仙诧道:“他纵然不是好人,但目下已经走了,你何故忧愁叹息?”
车把式道:“小的不比姑娘和公子不大在江湖上走动,故此深怕日后被这厮碰上,准是一场大祸!”
单云仙恍然地哦了一声,想了一想,道:“那么有烦你帮忙家兄下车,你这就可以离开,日后说起来,我们确实在此处下车,你便可以理直气壮了。”
车把式欣然道:“看来只好如此……”他果真扶着赵岳下车之后,驾车径去。
此地幸而十分僻静,闹了这一阵,竟没有人经过或出入。赵岳迅快把棉被卷迭起来,用衣带紧紧捆住,提在手中,道:“二妹,我们从速离开本城才行。”
单云仙道:“此去武当虽是尚有数百余里,但我们总算安然走了一半路程,假使大哥如此上路,被敌人发觉,岂不是功亏一篑?”
赵岳道:“二妹这等口气,莫非是胸有成算了么?”
单云仙道:“小妹有个计策在此,包管大哥可以平安抵达武当,却只怕大哥不肯……”
赵岳道:“你说出来我听听!”
单云仙道:“小妹因见那文开华阴声细气,状若女子,当时便觉得如果他扮作女人,定然无人能够看破。”
赵岳失惊道:“然则二妹竟是要愚兄乔装女子么?”
单云仙道:“正是如此,小妹忽然醒悟大哥长得也像个姣美姑娘一样,只可惜身材较为高大。如果单看面目,改装之后,任谁也瞧不出大哥本来是昂藏七尺的大丈夫……”
赵岳不假思索,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想愚兄不但身为东海掌门人,同时又未学过乔装女子之道,如何使得?”
单云仙道:“如果大哥不肯,那就只好作罢。”
两人一同向南门走去,转出一条横街,赵岳嘱她稍候片刻,独自奔去,不久便自回转,带回来一大包馒头牛肉之类的充饥食物。
他们躲在小巷之内,吞食买来的食物,赵岳饿了一天,此时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单云仙边吃边道:“大哥你肩上的责任何等重大,万一路上被人发觉,恐怕连武当派也惹上一场大祸。”
赵岳皱眉道:“我知道啦,但有甚么法子?”他随即发觉自己这种粗暴的口气,大大不妥,连忙放软声音,道:“二妹处处为愚兄打算,愚兄心中十分感激,如果不慎冒犯,二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单云仙道:“大哥心事重重,脾气自然变得不大好,小妹绝不介意。”她接着又道:“其实纵使乔装为女子,只要路上不被别人看破,日后小妹亦不会向别的人提及,试问武林中有谁会知道这件事?”
赵岳道:“愚兄觉得到底太不习惯,这一路上万一露出破绽,不但愚兄师门声誉以及此身声名大大损辱,甚至会被别人误会,以为我是人妖!”
单云仙微微一笑,她虽然明知赵岳这些理由都属强词夺理,一驳就穿,她却没有出言驳斥他。
赵岳忖想了一阵,道:“愚兄纵然乔装为女子,但身量举止以及口音都不似女子,焉能瞒得过江湖人的耳目?”
单云仙道:“如果大哥肯改装的话,小妹自有妙计,绝不会使大哥出丑!”
赵岳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心中虽然有点害怕她说出来无法驳倒,那时非乔装女子不可。但形势所迫,又不能不硬住头皮问道:“二妹有何妙策,何妨说出来听听?”
单云仙道:“大哥如果乔装女子,大可以稳坐车中,几乎连面也不露,小妹扮作丫头,一切事情有小妹应付,如此谁能看得破大哥的秘密?”
赵岳脑筋迅转,微笑道:“此计不行,我们如果雇辆马车前往的话,在路上不免被那赶车的人窥破,而且一站一站雇车,风声传得更快,反而招来敌人。”
单云仙道:“这一点小妹也考虑过,如果雇车的话,确实难以守秘保密,但我们可以去买一辆马车,岂不是都解决了?”
赵岳低哼一声,本来他还想用车把式可能泄露秘密这一点攻击她的计划,但又想到如果自己买车的话,则只须找一名赶车之人,此人纵然窥破秘密,却容易控制,实在不成问题。
他觉得无法可施,长叹一声,道:“二妹之计果然行得通,但愿你乔装丫鬟之后,不要碰上那文开华。”
单云仙喜道:“大哥可是愿意采用此计了?”
赵岳道:“眼下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好委屈二妹权充一次丫头了……”要知赵岳乃是侠义心肠的好汉豪杰,他如果撇下单云仙的话,一个人昼伏夜出,凭他一身武功,大概仍可安然抵达武当。但他却想到撇下这位义妹的话,不但乏人照顾她,最怕的是她一径前赴魔宫,以她的容貌丰姿,隐入魔窟之内,焉有幸理?此所以他决心不肯任她自去,宁可吃亏受苦,乔扮女子,也得把她留住。
单云仙沉思了一会,道:“大哥乔装的衣物首饰,小妹可以包办,买车之事,也可以勉强办到。但雇人赶车,小妹却没有法子了。”
赵岳道:“这真是个难题,本来有两个人都可以胜任,而且江湖经验丰富,路上可以事先避开不少麻烦。可惜他们一时都找不到。”
单云仙道:“到了没有法子之时,小妹乔装做丫头之后,再去雇人便是。”
赵岳道:“这事待愚兄想一想,一定可以找出办法来……”他念头转到镖行中人去,暗暗忖道:“镖行之中尽有不愿被魔宫控制的豪客好汉,我只要找到一个,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但他又深知江湖上人心险诈,如果弄不好的话,说不定大事就坏在此人身上,因此他又不敢轻易冒险遽作决定。
单云仙微笑道:“大哥用不着发愁,以小妹想来,凡事只要尽心尽力,如若还不成功,那是天命定数!”
赵岳振起豪情侠气,慨然道:“二妹说得是,愚兄一切重重拜托!只不知二妹身上银子可够花的么?”
单云仙道:“小妹带的银票多着呢,大哥用不着操心,小妹先去购买各种用物……”她说完之后,一径去了。不多久已经回来,手上捧着一大堆东西。
赵岳看了她手中的女子用物,心中暗暗感到难过,但表面上却不流露出丝毫神色,道:“二妹回来得真快,愚兄刚刚在这附近找到一家房屋,目下虽是无人居住,但颇为整洁,想必刚刚搁空不久。”
单云仙道:“那好极了,我们先上那儿,待大哥装扮好之后,小妹再去买车雇人。”
那座空屋门户不大,一望而知乃是普通人家。赵岳先纵入屋去,把门打开让单云仙入内。
他们点上灯火,赵岳先换上女衣,虽是合身,却感到十分拘束。单云仙替他梳头画眉,打扮好之后,灯光之下顿时多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单云仙得意地看来看去,把赵岳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是男子之时,纵然微微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并不觉得有异,此刻变成一个大美人,这种神情却变成含羞作态,更添妩媚风韵。
单云仙本想取笑两句,后来发觉这位大哥面嫩心高得很,便不敢多说,只道:“大哥乔装之后,连小妹在路上见到也认不得了,那些敌人们一定料想不到,现下只要小妹去把车子之事办妥,准可平安到达武当。”
赵岳懒得多说,叹口气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单云仙自去换衣,出来时已变成一个俏美的小丫头,别有一种玲珑活泼的可爱风姿。
她赶紧出门去了,以免时候太晚,买不到马车。赵岳自个儿呆坐灯下,心中涌起各种滋味,甚是难受。他恨不得这刻提刀去找到对头狠狠拚上一场,纵是死在战场,也比这种拘束难过的滋味好受得多。他另一方面担忧着单云仙去办这件事不知妥当与否,他想象到市场上的人都瞪大眼睛,瞧看这个俏丽的丫头,心中不禁替她难过。
过了一顿饭工夫,门外传来车声。他立刻起身奔出去,却差点被长长的裙子绊了一跤。他走到大门,听到拍门之声,便依照预计,用男人的口音应道:“来了,来了!”他极力使嗓音变得苍老衰弱,还发出数声咳嗽。
大门打开半边,单云仙闪入来,赵岳躲在门后,赶快又把门闩好。
两人走入屋内,赵岳道:“二妹办的事好快,怎么样?雇了个甚么人?”
单云仙道:“小妹到了骡马市场,看中了一辆跑远程的马车,然后就有个闲汉过来,帮着小妹讲价等等,想捞点赏钱,后来又给我出主意买了一匹很好的骡子。一切办妥后,小妹正要找个车把式,但到处找不到人,这闲汉自告奋勇,要替我们赶车。刚才我看着他赶得挺好的,现下没奈何只好雇他啦!”
赵岳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我们马上动身吧!”
他们趁着夜色,由单云仙先把两个包袱搬上车去,最后赵岳才出现,黑暗之中,双眸微睨,只见那个赶车的闲汉长得肩阔膀粗,面目凶悍,眉宇间流露出狡诈的神情。
赵岳心中先就觉得不大妥当,等到上车之后,那大汉挥鞭起行,赵岳立即又发现这个凶悍大汉臂腕之力极强,身手灵活,驾车技术甚是高明,无论怎样看都不似个讨赏钱的闲汉!
那匹健骡甚是骏昂,蹄声得得,不久便出了南门,走到官道之上,那大汉扬鞭驱策,加快了速度,车子平稳地向前驰去。
赵岳低声道:“二妹,你不觉得这赶车的可疑么?”
单云仙道:“他也不过像个普通人一样罢了!”
赵岳暗中摇摇头,忖道:“也许在女人眼中,凶悍狡诈的男人更加合眼趁心,哼!这厮明明是个练家子,纵然不肯在刀枪口上混生活,但以他这等上佳的驾车身手,怎会做个下贱的闲汉?”
此时虽是在晚上,一路甚是黯黑,但那车把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依然用较快的速度向前驰去。
到了初更时分,骡车忽然缓缓停住,单云仙探头出去,道:“周大哥,怎的不走了?”
姓周的大汉道:“小的正要请问一下,前面四里左右有个三泉庄,是个小镇集,虽是有店,可是简陋万分,倒不如在车里舒服。”
单云仙道:“这就奇了,我们不是要连夜赶路么?”
姓周的大汉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条路小的走过千百趟,熟得不能再熟。这一路趱行,走得很快,如果换了别人,三更过了还不一定到得此地。往前走过了三泉庄,可就是崎岖山路,有七八十里路长,夜里实在危险,再说走到天亮之后,便得休息睡觉,岂不是糟塌时间?”
单云仙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待我问问小姐……”
赵岳低低道:“这样也好,我们绝不怕他有甚么诡谋。何况他如有诡谋坏心的话,越早败露越好!”
当下由姓周的大汉把骡车赶到树下,姓周的大汉就躺在一旁的方石上。
长夜寂寂,四周毫无声响,只有那姓周的大汉鼾声大作,单云仙枕在赵岳膝上,也睡熟了。
赵岳练过夜眼功夫,因此虽是黑夜中,周围一切仍然看得很清楚。他见到单云仙美丽的侧面,此时闭上眼睛,似乎还带着一点稚气。因此他心中泛涌起长兄怜爱幼妹的感情,不由得轻轻抚摩她的秀发。
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虽然是他义妹,彼此已可以互托心腹,但她的身世,仍然是个大大的秘密,譬喻她懂得好多江湖上及武林中的事,而她本人却似乎不懂武功,偏又有天大的胆量毅力,要赴阴风崖魔宫渡化群魔。她为何要这样做?也是个不可解之谜。此外她身上带有许许多多的银子,似是用之不尽,这也是十分奇怪之事……
他想了好久,没有一点结果,于是闭目运功调息。
大约到了三更过后,未到四更时分,远处传来一阵号声,使得赵岳霍然睁开双眼。
号声渐近,一听而知人数不少。赵岳留心查听着,忽然发觉那个姓周的大汉鼾声停止,似是已被蹄声惊醒,但他竟没有起身,过了一阵,又发出响亮的鼾声。
赵岳微微冷笑,眉宇间泛起一股杀气。
过了半刻工夫,蹄声越来越近,但并不比早先响亮,一听而知这一群骑士都减缓奔驰速度。
转眼间七骑出现在路上,马上之人,个个劲装疾服,带着兵器。他们扭头向骡车打量,其中两个突然点起火把,顿时照得附近甚是明亮。
姓周的大汉爬起身,七骑之中有人沉声道:“骡车中的是甚么人?”
车把式道:“一位是姓赵的……”话刚说到这里,那七骑唿一声散开,接着一阵掣出兵器之声,霎时闪动起一片刀光剑影。
赵岳细细打量之下,已认出其中有两个以前见过,正是与文开华同行纵马掠过的许多大汉中的两个。那七骑都举起刀剑一齐缓缓向骡车迫上来,赵岳剑眉一皱,暗暗调元运气,提聚功力,准备出手应付。
形势顿时变得十分紧张,那车把式不由得呆了,呆呆望着这七个凶悍的劲装大汉。
那七骑可不敢当真冲到车边,相隔还有寻丈,便齐齐勒住坐骑。
过了片刻,其中一个黑衣大汉低哼一声,驱马上前,就在马背上伏腰伸臂,用刀尖挑住车帘,缓缓掀开。
赵岳双目闭起,头颅仰靠住背后座垫,呼吸甚是均匀,似是好梦方酣。
那黑衣大汉凝看了一阵,其余六名劲装大汉因见没有一点响动,便纷纷催马上前。火炬照耀之下,只见车厢内两个美貌艳丽的女子,都熟睡未醒。
黑衣大汉疾地掣回长刀,车帘垂下,把众人视线隔断。他环视众人一眼,突然洪声一笑道:“咱们都白忙啦!”
另一个劲装大汉吞一口唾沫,道:“好漂亮的妞儿,若不是严令在身,我一定要跟她们攀点交情。”
两支火炬突然熄灭,这一群凶悍的大汉在哈哈大笑声中,挥鞭驰去,转瞬间连蹄声也消失在远处。
赵岳长长嘘口气,暗暗窥看那个周姓大汉的动静,过了一会,便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开始赶路,那赶车的周姓大汉并不提起昨宵之事,赵岳心中甚感疑惑,猜不透这个姓周的大汉到底与昨夜那些人有没有干系。
到了崎岖山路,骡车颠簸得甚是剧烈,路程果然不好走,可见得这车把式昨夜并不是危言恐吓。直到傍晚,才走完这七十余里的山路,到达邓县。
一宿无话,次日再登车上路,单云仙在车中得意地对赵岳道:“大哥你瞧,这个人找得还不错吧?现下几乎走了一半路程,看来不会出岔了。”
赵岳道:“但愿如此,唉,愚兄纵然到达武当,学会武当无上心法,却还有千山万水的路程,那时只怕比现在更加难行。”
单云仙道:“大哥何必忧虑以后之事?小妹却认为大哥此次到了武当之后,最快也得耽上三年二载之久才能下山,也许那时江湖已经清平,没有敌人拦截大哥。”
赵岳剑眉一皱,心想她仍然不肯放弃初衷,依旧要赴阴风崖铁柱宫渡化群魔,假如她成功了,江湖自然清平无事。那时他这番到各门派学习秘艺心法之举却变成白白辛苦一场了。
关于她要赴魔宫之事赵岳尽量避免讨论,以免加强她的决心。他望住这位清丽绝俗而又尚带着一点稚气天真的义妹,心中忽然泛涌起敬佩之情和无限怜爱。
这一夜,他们居然赶到汉水右岸的光化县。翌日清晨起来,上车到达河边。那姓周的大汉道:“打这儿过河到谷城,水路有数十里之远。如果姑娘要加急赶到武当山去,倒不如溯河上行,前面十里左右有个渡口,可以直放对岸,然后抄近路直赴石花街……”
单云仙望望赵岳,见他颔首,便道:“你的主意很好。”
于是骡车沿着汉水向上游驰去,数里之后,四下甚是荒凉,又走了数里,简直不见人烟。骡车突然停住,单云仙向河边望去,不见渡口,当下问道:“周大哥,这儿怎的见不到船只?”
周姓大汉蓦地发出一声狞笑,跳落地上,走到车门旁边,道:“那天晚上阴风崖的人没有看上你们,我老周可是交了好运啦!”
赵岳朗目中射出寒光杀气,却听那姓周的大汉接着道:“前面有许多比我更凶恶的人等候着你们,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往前走的好!”
他的话连赵岳也听得胡涂起来,单云仙道:“那些恶人是谁?你到底有甚么打算?”
周姓大汉道:“前面的人是甚么来历我不便说,只要姑娘你肯嫁给我老周,你家小姐便可无事,我老周一定想法把她送到武当。”
单云仙怒啐一口,道:“真该死,我可没有看出你竟是这样的一个坏人!”
河岸上游忽然传来数响清脆的玉磬之声,姓周的大汉面色微变,一手掀开车帘,凶恶地道:“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肯不肯嫁给我?”他的目光掠过赵岳面上,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接着道:“你家小姐也长得挺美,可是我老周如果两个都要,你们一定不肯顺从,没的落个两头落空……”
赵岳这刻如果出手收拾这个面貌凶悍的老周,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但那阵玉磬之声使他甚感诧异,当下暗暗用传声之法,向单云仙道:“二妹,你最好喊救命……”
单云仙毫不迟疑,立刻尖声叫喊起“救命”来,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传出老远。那老周面色一变,打车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厉声道:“闭嘴!”
如是寻常女子,见了这把利刀,自然骇得不敢叫喊。但单云仙却不理会他的威吓,扯足嗓子,又大喊几声“救命”。
老周大怒地厉声喝叱,一面伸手去抓单云仙,单云仙迅快闪开,老周抓个空,半边身躯已俯伸入车内,忽然间惨哼一声,身躯一震,就此倒下,半截身躯趴伏在车门口。只见他背心上多了一支长箭。
单云仙这时反倒骇得尖叫一声,双手掩面,不敢再看这人惨死之状。
转眼工夫,右边高地上的树后有三骑疾驰下来,团团围住骡车,马上之人个个面貌凶悍,身上带着兵器,其中之一手中还执着长弓,此时用那弓把老周的尸身挑开,滚倒在地上。那大汉接着把车帘挑起,六道目光都向车内瞧看。
赵岳也瞪眼打量这三骑,其中一个大汉哈哈笑道:“看,这妞儿胆子真不小,人也长得挺美的……”另一个大汉接口道:“怪不得老周想背地来一手,敢情这两个妞儿都长得真俊。”
第三个大汉沉声道:“喂,姑娘们带了多少金银?听老周说你们自买骡车,身上总得带上三五百银子呢!”
单云仙怯怯道:“好汉们要银子的话,拿去便是,但不要难为我们。”
那大汉诡笑一声,道:“好极了,现在把她们分成三份,银子算一份,她们两人算两份,咱们弟兄来分。”
赵岳已忍不住,正要出手,忽然右侧数丈远处传来一响磬声,甚是清脆悦耳。他顿时按捺住心中怒气,暗忖这一响玉磬甚是怪异,不知是何来历?
那三名凶悍大汉一齐转头望去,其中一个沉声道:“这声音透着有点古怪……”话声未歇,河边的树丛后面已转出一条人影,却是个白髯齐胸的老道人,只见他身上道袍甚是破旧,手中托着一个玉磬,缓缓向他们走来。
这位老道人转眼便走到切近,只见他白发和白髯上都沾着尘土,身上也甚是污垢肮脏,似是好久都没有沐浴和替换身上衣服。他离骡车四五尺左右处站定脚步,向地上的尸首望了一望,抬头道:“你们干得好,一个人死了之后,便可解脱一切烦恼痛苦……”
那三个大汉本来显得甚是戒备紧张,听了这话之后,其中之一狂笑道:“原来是个疯老道,我还以为是武当山下来的道士。”
另一个大汉陡然掣出钢刀,狞声道:“他虽是个疯子,也得灭口才行……”说时催马上前,扬刀疾向老道人斫落。
单云仙眼见刀光如雪,耀目生辉,直向老道人头顶劈落,不由得惊得“哎”地大叫一声。
老道人右手一抬,袍袖飘飘飞起,宛如他手臂上发出强烈劲风,所以把衣袖吹起。那衣袖直向刀锋上迎,两下相隔尚有寻尺,只见钢刀一偏,斜斜向两尺外劈落,这样自然劈个空。
另外两名大汉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见同伴钢刀落空,不约而同地催马上来,一个掣出长剑,另一个就用手中长弓,迅猛向老道人刺劈抽扫,那个执刀大汉此时也圈马转身二度斫劈。
老道人霜眉一耸,双手齐出,不知如何已拏住三般兵器。
那三名大汉用力抢夺兵器,却纹风不动,这时才知不妙,待要弃械逃走。老道人忽然一拉,三个大汉都一齐栽跌马下。这一手看似平常,其实却高妙绝伦,世所罕见。
老道人丢掉手中三件兵器,道:“都爬起来,贫道有话要问你们。”
那三名壮汉躺在尘埃中,没有一个动弹或出声。单云仙跳落车去,弯腰一看,起身骇然道:“我的天,他们全都死啦!”
老道人怔一下,似是明白又似是迷乱地道:“唉,贫道又杀死人啦,怎的都死在我眼前呢?”
他看也不看单云仙一眼,打胸前取出玉磬,圈指一弹,发出一下清脆悦耳的响声,接着举步就走。单云仙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以及绝高的武功骇得愣住,不敢拦他。
老道人飘然走去,大约走出五六丈之远,蓦地微风飒然掠过,一个人落在他前面,正挡住去路。这条人影落地现身,却是个身材高大,年轻貌美的少女。
老道人停住脚步,目光迅快地掠过对方面上,立时移开,再也不转到她面上或身上。
单云仙远远见到,大吃一惊,急急奔去,叫道:“大哥,大哥,你千万不要惹这位老道长……”
老道人双目突然射出锐利明亮的光芒,向乔装女子的赵岳身后望去,似乎发现了甚么。赵岳禁不住回头一瞥,只见身后丈许之处,有一丛杂树,老道人的目光正是对着这树丛。他心中一动,忖道:“这位老道长武功之高,乃我平生仅见。他这般模样,必是有所发现无疑,我可不能轻轻放过……”
身随念动,双脚顿处,宛如一缕轻烟般飞过那树丛,突然见到树后有条人影,危立不动。
赵岳目光掠过那树后之人,登时心头大震,因此落地之时,险些站不住脚。他目光四射,似乎已没有别人潜伏在侧,当下毫不迟疑,直向那人扑去,晃眼落在那人面前五尺之处。
只见那人年约六旬左右,面色焦黄,身穿淡青色布大褂,右手拿着一根通体金黄色的长杖,一端拄地,另一端高达眉际,却是个金色的蛇头。
赵岳当日在阴风崖魔宫见过此人,正是名列七煞之内的金蛇老人郑凯。因此他一瞥之下,心头大震,怕只怕这个魔头忽然现身,乃是早已查出自己行踪,是以阴风崖高手已经云集周围。
那金蛇老人郑凯握住那支蛇杖,冷笑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啊,高姓芳名可许见示?”
赵岳双眉一皱,迅速想道:“如果他认不出我,倒也罢了。却怕这厮老谋深算,明明认出我是甚么人,故意装傻,一方面可以吊住我的行踪,查明我此行目的,另一方面勾来魔宫高手,以多为胜……”不过他此刻却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杀死这魔头灭口,故此也不敢轻举妄动。假如对方真的认不出他,大可以设法混过。一旦动手,就非得把这老魔头杀死不可!
由于他首鼠两端,所以话既答不上,也不敢贸然动手。金蛇老人郑凯哼一声,道:“老朽路过此地,忽见那位老道长显露奇功,所以好奇要看看他是甚么来历。姑娘若是同此心意,尽管先请。说老实话,老朽真有点不敢招惹那位老道。”
赵岳眼珠一转,突然仰天朗朗大笑,道:“老魔别装蒜啦,你明知我就是东海门赵岳,却假装认不出来……”他停歇一下,只见对方握紧蛇杖,面上流露出戒备之容,便接着道:“第一是你分明已听到我那义妹喊叫大哥之声,第二是你的话中露出破绽,试想你既是对那位老道长的来历感到好奇,怎的对我来历不泛生好奇之心?竟然肯轻轻放过,指使我去对付那位老道长?”
他的推论入情入理,金蛇老人郑凯阴阴一笑,道:“算你说得有理,本座听江湖传说赵兄你有勇无谋,如今方知此一传说并不可靠。”
他双睛打个转,突然向左侧荒野奔去,口中还高声喊道:“咱们后会有期……”
赵岳举步追时,眼见对方已奔出四丈有余,这等距离除非两下脚程相差极多,才能追上。因此他心中不禁一阵懊悔,自恨早先不曾立刻出手,以致被敌人兔脱,看来自己真是有勇无谋之辈。
双方有如流星赶月一般,眨眼间已奔出大半里地。赵岳又落后了两三丈之多,原来他身上的女装长裙都妨碍他施展,无法放尽脚程速度。
蓦地一阵劲风掠了过去,眼前人影一闪,只见那个老道人快逾奔雷掣电般抢过了自己,直向金蛇老人郑凯背影追去。
此地周围尽是荒凉旷野,放目遥望,可以望出数里之遥,是以金蛇老人郑凯无法躲藏,唯一法子就是仗着轻功把追兵甩掉。
那位老道人身法好快,越追越近。金蛇老人郑凯听到风声,百忙中回头一瞥,见是那个老道人,并非赵岳,顿时稍稍放心。
眨眼工夫那位老道人已追到一丈以内,郑凯蓦然停步斜旋开去。那老人脚步急刹,停在他面前七八尺远之处。
金蛇老人郑凯怒道:“老道长为何紧追不舍?”
老道人怔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何要奔逃呢?”
郑凯冷笑道:“笑话,我走我的,干你甚事?”话声中突然又转身急奔而去。老道人被他几句话唬住,当真没有举步去追。
那金蛇老人郑凯奔出四五丈远之后,赵岳才赶上来。老道人突然伸手虚虚一拦,道:“站住!”
赵岳不敢不停,因为那老道人这一伸手,他根本看不出他使出甚么功夫。他停住之后,急急道:“老道长你何故阻拦于我?”
老道人道:“你凭甚么追赶人家?”
赵岳道:“那厮是阴风崖铁柱宫的高手之一,姓郑名凯,外号金蛇老人,在下被他发现,非取他性命不可……”
老道人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厉声道:“他竟是阴风崖铁柱宫的手下么?追……”喝声中这位老道长首先转身追去,快如星火。
赵岳啼笑皆非地摇摇头,也自紧跟着追上去。
又奔出大半里路,只见金蛇老人郑凯已经停在一片草地上。这时那老道人已经超过了他,不论他向那一面纵逃,老道人都能够冲上去早一步拦在他前面。
赵岳霎时奔到,大喝一声,举掌疾劈而去。金蛇老人郑凯蛇杖一挥,招毒力沉,反而把他迫退数步。赵岳才退又上,但对方的蛇杖威力奇大,毒辣异常,赵岳顿时被他迫成防守之势。老道人突然一扬手,一道黑影疾射赵岳。
赵岳百忙中伸手一抓,绰在手中,却是一根四尺长的木棍,心知这是那老道人因见自己赤手空拳,施展不开,所以不知从何处弄了一根木棍扔给他,权当兵器。
他虽然不是使惯棍棒之人,但他以棍作刀,施展出东海门的风雷刀法,激起阵阵强猛风声,急攻硬打,不一会工夫,就把那金蛇老人郑凯打得有守无攻,抢制了机先。
但那金蛇老人郑凯却有一招反败为胜的绝着,每逢形势危急之时,他总能使出一记怪招,稍稍荡开对方棍影,接着就极快地倒转蛇杖,用那镶着金色蛇头的那一端,寻隙觅空向赵岳点去。他的蛇杖并非当真要点到赵岳身上,而赵岳此时却得赶紧闪避,一面抡棍封架。这一来优势立时失去,必须从头打起。
原来这金蛇老人郑凯手中的蛇杖暗蕴凶毒,那个蛇头之内,藏有毒针毒液。只要一按机括,便可射中数尺内的敌人。这根蛇杖在武林中甚是出名,故此赵岳一见他倒转蛇杖,便得严密防备他蛇口内的毒针毒液。但那根蛇杖也有弱点,那就是这条蛇头内的机括十分精细,禁不住大力敲击,尤其是像赵岳这种内家高手,只要用木棍敲中蛇头,立时可把机括震坏。故此金蛇老人郑凯不敢老是用蛇头这一端作战。
两人眼看激战了七八十招之多,却变成拉锯战的形势,谁也伤不了谁。
赵岳一直都十分焦急,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援兵赶到,若然自己手中用的是长刀的话,凭自己目下深厚强绝的内力,这刻早就把对方斫死了。他却不知道他自己正是因为急于击毙敌人,所以反而难以得手,同时那一身强绝当世的内力根本不大用得出来。
看看又激斗了十余招,赵岳陡然大喝一声,棍法一变,迅扫直砸,招数凶狠无比,一连四五招,把那金蛇老人郑凯打得头上热汗直流下来,脚下退个不停。
这四五招完全是仗着深厚强劲的内力强攻硬打,占取上风。赵岳试出其中奥妙。手法突然一缓,接着完全停歇,凝目望住对方,一面暗暗提聚功力,准备又来这么几招强打硬攻。而他深信如此打法,最多再来两次,就算打不死对方,也可以把对方活活累死……
远处突然飘来“大哥……大哥……”的叫声,甚是娇脆。赵岳朗朗应道:“我在这里!”
旁边的老道人忽然不悦地道:“住口!不要把那女孩子叫来。”
赵岳暗暗一怔,但此刻却不容他分心多想,大喝一声,抡棍冲上去,呼呼呼一连四五棍,凶猛绝伦,打得那金蛇老人郑凯简直无法招架,倒退不迭。最后到底被赵岳一棍扫在蛇杖之上,险险就把蛇杖击脱手去。但觉腕臂一阵酸麻,几乎无法再行用力。
幸而这时赵岳又停手不动,蓄势运力,准备第三次攻击。
单云仙的娇脆叫声又响起来,这时已到了左近,被树木遮住。赵岳虽是被那老道人警告过,却不能不应,朗朗道:“二妹,我在这里!”
老道人怒道:“叫你不要喊她过来,你敢不听?”突然一晃身到了赵岳右侧,一袖拂来。
金蛇老人郑凯见有机可乘,急急扬手抡杖,唿地疾扫赵岳。老道人怒声道:“谁要你多事……”另一只衣袖呼的一声向蛇杖上拂去,登时把金蛇老人震开七八步。
赵岳虽然不想与老道人交手,可是人家袖上潜力之强,极为惊人,不得不挥棍扫劈。
老道人一袖把金蛇老人震开之后,接着双袖连环急拂,风声激响,袖影翻飞,一下子就把赵岳笼罩在其中。单云仙在数丈外出现,还未看得清楚,眼前人影一闪,只见金蛇老人郑凯面上泛起阴森笑容,落在她面前。
单云仙骇得哎一声,停住脚步。金蛇老人郑凯迅快如风般旋到她身后,倒转蛇杖,用那枚金色的蛇头指住她的后背心,口中冷冷道:“小姑娘,你如果胡乱逃走的话,别怪我老朽心黑手辣杀死了你……”
那边厢赵岳在袖影笼罩之下,百忙中偷眼一觑,心胆皆裂,突然丢掉手中木棍,打算施展“生死擒拏”和这老道拚一拚,无论如何也得腾出身去抢救单云仙。
他这里一丢掉木棍,老道人忽然收袖退开,大笑道:“总算你这小伙子知机,晓得我紫心道人向例不追杀弃械投降之人……”他笑得像个小孩似的,白须飞扬,一只手还抱住肚子。
赵岳事实上不是弃械投降,可是他这时不但不曾辩驳,反而万分惊讶地凝目望他一眼,倏然向单云仙那边纵去。眨眼间已落在单云仙身前五尺之处。
郑凯冷森森喝道:“站住,别忘了你二妹的性命在我手中!”
赵岳剑眉一耸,道:“我早知道啦,你此举太以卑鄙无耻,传扬出去,看你还有甚么面目在江湖上行走?”
金蛇老人郑凯声音不变,道:“这是另一回事,你乖乖的背转身躯,如若胆敢违背,本座目下就教你目击着这位姑娘倒地身亡!”
赵岳怒道:“枉你在武林中赫赫有名,身列阴风崖铁柱宫四奇七煞之内,却用出这种卑鄙下流手段!”
单云仙叫道:“大哥,你别上他的当,千万不要背转身,小妹一点也不怕他……”
赵岳心中叹口气,想道:“你那知他蛇杖的厉害?若果你被这厮所害,我纵使把他千刀万剐,斩为肉酱也不中用……”他口中却没有说出来,忖度形势,却当真想不出一点法子,只好道:“姓郑的你有甚么打算?”
金蛇老人郑凯道:“你先转过身去,本座才告诉你。”他冷笑一声,道:“那个老道已经走开,你别指望他会出手救你,本座看他八成是个疯子。”
单云仙好像有话不便说出似的,急得连连顿脚,道:“大哥,大哥,你只管动手,我不怕他……”
赵岳不理她的叫喊,凛然道:“郑凯你可不能欺负一个无拳无勇的女流,我赵岳可以背转身去,但你得马上就放了她。”
金蛇老人郑凯道:“这个办得到,本座只要制住你的穴道之后,就把她放了,绝不食言。”
单云仙见赵岳当真不理她的话,突然尖叫一声:“大哥快打他……”叫声中放步就跑。金蛇老人郑凯怒哼一声:“你这是自己找死!”手中蛇杖疾然向前一点,已点中单云仙的后背心。赵岳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单云仙应杖俯仆在地上。
赵岳顿时心胆皆裂,大吼一声,疾扑上去,凶猛如狮虎,拳劈掌扫,迅攻仇人。
金蛇老人郑凯抡动蛇杖,点戳劈扫,招招凶毒如蛇。但却硬是被赵岳凌厉强劲绝伦的拳风掌力迫得脚下连退,不由得面上微微变色,暗忖这厮数月不见,一身功力陡然增强数倍之多,简直太以骇人听闻。
他心念转动之际,忽然觅到空隙,一杖迅急扫去。赵岳却不知如何右手疾捞过来,一把捞住蛇杖。
郑凯心头大凛,明知对方功力深厚,绝对抢不回蛇杖,毫不迟疑,松手弃杖,转身急急放步飞奔。赵岳随手扔掉蛇杖,衔尾疾追。此时他已经红了眼睛,不论仇敌上天下地他都穷追不舍。
两人如流星赶月般霎时已奔出三十余丈,赵岳突然瞥见在他们前面不远之处,有个人影正向前走去,那背影一望而知乃是刚才疯疯癫癫的老道人。他不由大吃一惊,想到假如那老道人突然出手拦住自己,这一宗血海深仇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清雪。当下提聚起全身真力,蓦地举掌向五尺远的郑凯后背劈去,掌力宛如排空巨浪般向前卷去,声势极是威猛。
金蛇老人郑凯此时不得不迅快旋身绕步,避开对方大半掌力,同时发招封挡。赵岳厉声大喝道:“恶魔还我二妹性命来……”喝声中双掌连环疾劈,一时潜力山涌,四周砂飞石走,草木偃伏。
郑凯在武林中也不是等闲之辈,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百战,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般心寒胆落,应付维难。他被迫得一连硬接了对方三掌,只震得浑身真气飞腾欲散,双臂酸麻。然而他仍然苦苦支撑,原来这个老魔头也想叫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人可能会闻声转回来出手击退赵岳,那时便可乘机逃走。
赵岳一连劈了七八掌之多,还未曾击毙敌人,仇焰恨火益发腾涌,突然抢到敌人身边,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掌劈指扫,招招不离对方身上必死大穴,自家却奋不顾身,完全是拚命的打法。他的气势凌厉凶猛,完全把敌人压倒。金蛇老人郑凯拚了数招,不由得魂飞魄散。只听赵岳大喝一声“着”,蓬地一掌击中对方胸膛。金蛇老人郑凯身躯应声飞开丈许,跌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赵岳一掌击毙仇敌之后,心中涌起一阵哀伤,仰天悲啸一声,叫道:“二妹啊,愚兄已把仇人杀死,但是你已香消玉殒,永别尘寰……”
他悲愤啸叫之际,那紫心老道人已经转头回来,看看赵岳,又看看地上尸体,似乎感到十分茫然。
赵岳声音甫落,数丈外传来一阵步声,接着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大哥,大哥,小妹没有死啊……”赵岳为之一怔,转面看时,只见单云仙迅快奔来,除了头面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之外,果然是个活跳跳的人。他喜不自胜,大叫道:“二妹,你真的没事么?呵,呵,愚兄欢喜死了……”
单云仙扑到他怀中,道:“大哥你看,我不是说过不怕那个恶魔的吗?”她虽是抱住赵岳,但天真的表情和口气使得这一切动作都没有一点点邪意,她接着叹息一声,道:“但是他却被你打死了!”
她这种悲天悯人的心肠,赵岳早已深知,所以晓得她内心的确为那郑凯难过而不是做作。旁边却有人冷冷接口道:“欠钱还债,杀人偿命,这道理总不会错。”
赵岳和单云仙转眼一看,发话之人,却是那个紫心老道人。但见他满面严肃凛然的表情,已无丝毫迷惘错乱的神色。
赵岳赶快推开单云仙,抱拳道:“老仙长可就是武当前辈高人紫心道长么?在下赵岳,乃是东海门下……”
紫心老道人严冷地道:“不管你是那一门那一派的人,但你胆敢在贫道面前杀人害命,贫道少不得要主持公道,替那死去之人伸雪冤仇。”
这位老道长声色森冷,一看而知绝不是闹着玩的。但所说的话,未免有点不分皂白好歹。是以赵岳暗暗明白对方仍然神智不清,甚至了解对方乃是由于多年仗义行道,为天下人打抱不平,因而此刻口口声声主持公道,其实已分辨不出真是真非。
这等形势未免难以处理,对方既是前辈高人,又是神智不清,实在不便与他拚命,再说这位老道长虽是脑筋不灵,但武功却一点也不逊色,自己能不能拚得过他,倒是个大大的疑问。
紫心老道长屹然卓立,却如有所得似的。赵岳苦笑一声,道:“老前辈为何尚不出手?”
紫心老道人道:“你激战多时,定然筋力衰退,贫道等你恢复之后,才取你性命,免得你死不瞑目。”
赵岳听了心中一方面大为佩服,一方面却暗暗叫苦。突然灵机一动,道:“老前辈可知道那个被杀之人是谁?”
紫心老道人眼神一亮,似是突然记起那金蛇老人郑凯的来历。赵岳连忙道:“那老魔头就是阴风崖铁柱宫七煞之一,多年以来满身恶孽,实是死有余辜。”
老道人双眉一耸,道:“原来他是十面阎罗武阳公手下,那就死不足惜了。但贫道看你也不是甚么好人,要不然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何以要扮成女子之身?”
赵岳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因身上任务重大,生怕在路上被对头们截住,不能抵达武当,故此不惜出此下策……”
他说到这里,刚想往下面再说出三门四派代表的悲惨下场以及自己所负任务的详情,忽见对方矍然向右侧遥望,耳朵耸起,似是听到可疑之声。赵岳不禁停口,也自侧耳聆听。
紫心老道人忽然间放步向右侧奔去,口中大喝道:“那边有人走动,想是武阳公的手下,待贫道去把这些恶魔们收拾掉。”
他一忽儿就奔出老远,赵岳本想跟去,却又记起如果任得单云仙孤身留此,十分危险,只好放弃追去之念。回头看时,只见单云仙已走到金蛇老人郑凯尸体旁边,低头合什,嘴唇微动,不知念诵些甚么。
赵岳等了一阵,她才走过来,不待赵岳询问,已经说道:“小妹替他念了几遍超度往生的经文,唉,这武林中的冤仇杀戮不知几时才能绝迹?”
她向四面望了一眼,又道:“那位老道长已经走了么?他好像有点精神失常,唉,像他偌大一把年纪的人,神智不清,孤零飘泊,当真可怜可悯。”
赵岳沉吟一下,道:“那位老道长自称道号紫心,如果不假,他就是二十年前参与阴风崖铁柱宫之役的高手之一了。那一役武阳公被迫闭关二十年,铁柱宫也被夷为平地!可惜他不容我问个清楚就匆匆走了。”
他的话声停顿一下,振起精神,道:“不过我想只要能够到达武当山,这一切都可以水落石出啦。二妹,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们走到那辆骡车,却因车把式已死在强徒劲箭之下,赵岳心想无论是单云仙或自己赶车的话,反而惹人注目。当下迅速地剥下一个劲装大汉身上衣服,连佩刀也取了过来,躲在车后换上,再奔到江边把面上的脂粉眉毛洗干净,回转来从那些尸体中取了一顶英雄帽戴上,那副神气打扮,乍看真是闯江湖的二三流人马。
赵岳把那些死尸通通丢到河中,他本想连金蛇老人郑凯的尸身也丢到河中,消灭一切痕迹。可是刚刚把这边的收拾干净,其中就听到尖锐的竹哨声,先是远方响起,紧接着近处也有竹哨升起应和,并且应和的不止一个,分明已有不少人走到近处。
这些竹哨声宛如鬼哭般刺耳难听,单云仙双眉紧皱,道:“大哥,那是甚么声音?”
赵岳道:“愚兄以前也未曾听过,不知是甚么帮派的消息暗号。不过这也不难猜测,这些人不是那几个被紫心老道长杀死的凶悍大汉的同伴,就是跟随金蛇老人郑凯之人,也就是阴风崖铁柱宫的手下。”
他跳上骡车前座,等单云仙上车之后,便扬鞭驱车沿着河边向上流驰去。
鬼哭般的竹哨声此起彼落,有些急促连响,有些音节悠长,似乎那些人用这竹哨声在交换情报。
骡车不久就驰出二三里路,但竹哨声依然有些迫得很近,听那声音的移动方位,似乎有二三十人散开搜索。
赵岳焦急地驱车前驰,河边那有渡口?然而回转去的话,简直是自投罗网,故此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驰去。
忽然前面数里远处也有竹哨声响应,一听而知前路已断,除了河流那一面之外,不论是前后及右面荒野都有竹哨之声。
赵岳冷笑一声,道:“我们已变成网中之鱼啦,这道大江又过不去了。”
单云仙惊慌地道:“那怎生是好?大哥,这些包围我们的人不知是何方强梁?”
赵岳沉声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阴风崖铁柱宫的恶徒。单是这等浩大声势,目下除了阴风崖铁柱宫之外,天下那里还找得出第二帮?”
单云仙极力敛抑住心中惊慌,想了一想,道:“大哥,前面那一群后来发出哨声的人,一定是打对岸过来的……”
赵岳道:“二妹怎生得知?”他接着轻哂一下,道:“就算他们是刚刚渡河过来的,又与我们何干?”
单云仙缓缓道:“他们的竹哨声音是后来才突然升起,并且人数不少,很快就向岸上荒野那边展布开,形成拦截之势。由此可知这一伙人无疑是乘坐船只从对岸过来……”她微微一顿,神情甚是慎重,接着道:“因此,我们只要能够渡过此河,对岸那边一定没有敌人。我们可以抢快一步直赴武当。”
赵岳苦笑一下,道:“二妹之言虽是有理,可是目下的困难就在于如何飞渡这宽如茫茫大海般的大江?”
单云仙道:“这个……这个……”她的目光在河岸边转来转去。但见这一带河边不是深深的芦苇,就是繁密的树木,并无渡口。这种地势,一望而知从来无人在这一带泊船上岸。
她深深皱起眉头,这时骡车缓缓沿着河岸高起来的平地向前滑行。她道:“看来不容易找到船只,然则大哥作何打算?”
赵岳豪壮地朗笑一声,道:“事至如今,已无选择余地。愚兄今日已非昔比,一身武功,足可与恶贼们血战一场。假如能够突围而去,当然最好不过。假如对方高手云集,无法冲出,那就放手与他们周旋,除非愚兄身亡气绝,绝不能让那些恶贼们把二妹劫走。”
单云仙眼睛一眨,面泛愁容,道:“这样说来,竟是小妹连累了大哥啦!唉,这些日子以来,小妹已深知大哥天生侠骨义胆,光明磊落,小妹纵然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说动大哥丢下小妹,径自突围脱身,不然的话,小妹自己留在此地,足可以阻挡强敌,转移他们注意。大哥便可趁机脱困,甚至不必动手拚命就出得重围。”
赵岳凛然道:“二妹知道就甚好,愚兄已把二妹你当作嫡亲手足看待,焉能让你落在恶魔们手中?”
单云仙感动地叹息一声,道:“自从小妹长成之后,因无亲无故,心中时时泛起孤零凄凉的悲哀。而所有的人对小妹大都不怀好意,当真没有一个像大哥这样胸怀坦荡,比嫡亲手足还要亲爱怜惜小妹……”
赵岳道:“二妹说得这般凄凉,愚兄更要尽力照顾你,可是今日的局势,已迫得愚兄无法选择。愚兄若是不幸战死,你……你……”
他的话声忽然停住,却是因为想不出下面应该怎样说才好。当下叹息一声,道:“愚兄如若战死,那时已管不了许多,二妹你自己珍重。”
单云仙感动得珠泪双抛,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突然间荒野中传来尖厉悠长的哨声,连续传来七八响,似是碰上了甚么事。接着所有刺耳的竹哨声一齐停歇。
赵岳沉吟忖想一阵,突然面现兴奋之色,道:“莫非是他们碰上武当老一辈的高人紫心道长么?”
单云仙赶快抹掉泪痕,道:“那么我们快点向前走!”
赵岳摇了摇头,道:“没有用,这骡车能有多快?况且留下鲜明痕迹,怎样也逃不了,除非能够过河……”话声未毕,果然上游不远之处又有竹哨声随风传来。
单云仙本来对自己的荣辱生死丝毫不放在心上,她的着急,完全是为了赵岳。这时冷静下来,一边细细寻思脱身之法,一边小心地注视河边形势。
骡车缓缓向前走了两三丈远,河边一片芦苇,随风摇动,发出阵阵沙沙响声。
单云仙忽然道:“大哥,你看看那河边……”
赵岳转眼望去,只见那片芦苇又高又密,还有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河水。于是应道:“愚兄看不出有何可疑……”
单云仙道:“小妹是说这片芦苇与河岸干地之间,似乎遗有足迹脚印。”
赵岳点点头,道:“二妹眼力不凡,果然是有人走过,也许正是早先敌人们经过。”
单云仙道:“不,这足印之中,有一个可以看出乃是赤足之人留下,试想那干敌人们岂有赤足之理?”
赵岳道:“二妹虽是看出这一点,但于我们没有甚么关系。”
单云仙要他停住车子,道:“大哥,小妹隐隐感到此事不比寻常,也许我们就靠此得救!”
赵岳道:“二妹别胡思乱想了,此地纵有渔人土著行走过,也是寻常之事,怎会与我们现下局势有关?”
单云仙微微一笑,道:“小妹现在还拿不定,大哥最好循着那些脚印,深入芦苇中看看。”
赵岳心想这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即腾身下车,举步奔去。
不一会他已走入芦苇之内,那片芦苇中尽是浅水湿泥,尚幸赵岳一身武功不比寻常,一味借力移动,才不至于深陷泥中,但也弄得下半身都湿透了。
在车上的单云仙看不见赵岳,只见到芦苇刷刷地响,一直向河边移去。她面上流露出紧张之色,似是等候赵岳发现奇迹的声音。
过了一阵,赵岳已到了外面水深之处。他自幼在沿海长大,懂得水性。是以虽是穿着全身衣服,仍然能在水中来往自如。
不久,赵岳又从芦苇穿过,上得岸来,全身都湿淋淋直往下滴水。他奔到车边,面上露出笑容,道:“二妹,真有你的,芦苇中果然有一艘空船,可是甚为破旧,也没有篙桨等物。”
单云仙先是十分高兴,道:“这就行了,小妹深信芦苇内必有船只……”她忽地皱起双眉,道:“小妹很怕水,只不知大哥水性如何?”
赵岳道:“愚兄虽然称不上水底功夫高强,但如果跌落水中,不但足以自保,连二妹也足可以救回。二妹不必忧愁害怕。”
单云仙想了一下,道:“如果大哥水上功夫不高的话,那就要另想别计了。”
赵岳讶道:“甚么?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船只,你却要另想别计?”
单云仙道:“大哥一说那艘船又小又破旧,并且连篙桨都没有,小妹就觉得不妙了。现在细想一下,果然十分危险……”
她举手指住右边一片荒山旷野,道:“那边敌人虽然布下罗网,但到底还有掩蔽藏匿的地形可供利用。如若坐上小船,漂到河中,远隔十里就可瞧见,敌人们既有船渡江,其中势必有些人是本地的好手,这些在汉水附近的黑道好手,自然水上功夫高出凡流。因此我们的小船一被敌人发现,不须多久,就得被他们的快船追上。如果大哥水中功夫高强的话,尚可一拚。但听大哥所说,似乎还不能与敌人水中争雄称霸……”
赵岳道:“二妹之言虽是有理,但难道就白白放过这机会?”
单云仙微微一笑,道:“这也不然,小妹另有妙计!”
她微微一笑,满面尽是得意之容。赵岳忍不住也笑一下,心中想道:“二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目下虽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与敌人互斗智计心机之时,仍然无意中流露出天真稚气的态度……”
单云仙缓缓道:“大哥你不是说过这辆骡子留下显明痕迹,敌人不费气力就可查出追到?”
赵岳道:“不错,愚兄说过这话。”
单云仙道:“这样说来,这辆骡车对我们已没有用处。小妹刚才细细看过此江水势,正好利用。”
赵岳道:“愚兄生性鲁钝,二妹的妙计还是猜不出来。”
单云仙道:“大哥赶紧去把那艘小船拖到岸边,小妹才告诉你。”
赵岳此时纵想不能,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转身奔到河边,涉水走入芦苇之内,不一会他已拖了一艘小船出来。那艘小船甚是破旧,船上果真没有橹桨之物。
赵岳拖到岸边,只见单云仙牵着那匹健骡,拖着车子走下来。他不禁剑眉一耸,道:“二妹可是想连这辆骡车一齐运过此江?”
单云仙道:“正是此意……”她一面说,一面动手把健骡卸下,拉到船边,把它赶了上船。然后向赵岳微笑道:“大哥快点把车子搬上船去。”
赵岳道:“这匹骡子及车辆就足以把船压沉,那还有我们立足容身之地?”
单云仙道:“请大哥暂时不要多问,小妹自有主张。”
赵岳摇摇头,无奈何过去把车子拉到船边。然后运动两膀神力,把车子托起轻轻放在船中。
单云仙道:“从此处出去,恰是一个河湾,河水涌过时因河岸内凹,故此水流急旋出去。大哥只须把小船推到芦苇外面两丈左右,就可放手回来。”
赵岳转头看看河水流动之势,他本是在海滨长大之人,是以这一留心,便看出那河水果然恰如单云仙的话。于是无话可说,跳落去把船拉离岸边。
单云仙道:“大哥你把船推到外面之后,可用指力在船中心处戳三个洞,务必穿透船底,可以透入河水才行。”
赵岳索性不问,颔首应了。霎时已推入芦苇之内,嚓嚓之声不绝于耳。不久,已穿出芦苇。这时江水已深,赵岳泅游着把船推出两丈左右,然后伸长手臂,运足指力,向船底戳下去。那只木船已甚为老旧,因此赵岳不堪费力就戳穿船底。共是三个小洞,眼见河水像银箭似地激冒入船。他也懒得多管,径自泅回。
待他到得岸上,那艘小船业已被水流冲出四五丈。船底是穿了几个小洞,灌进水来,但水量不大,所以暂时还看不出来。
赵岳一身水淋淋的,却不理会,一味瞪眼望住船只。那船载着骡子及车辆,越飘越远,渐渐可以看出船身沉下许多。
他摇摇头,道:“二妹你布下这个疑阵,不知可有效力?但愿不会后悔就好了。”
说时,上下流江边竹哨之声大作,此起彼落。单云仙回眸四顾,道:“小妹敢说不须后悔,目下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藏身为要。”
赵岳看看地上水渍,微微一笑,道:“现在愚兄要给你一个难题了,那就是以愚兄这等一身湿漉漉的,无论纵得多远,也将留下显明痕迹,一点不亚于蹄痕轮辙,这些敌人无一不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不管我们逃往何方,很快就能追到,你看怎么办?”
单云仙哎了一声,道:“小妹倒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便怎生是好?”
她转眼看来看去,突然泛起笑容,道:“大哥如果不是已经想妥了藏匿之法,怎肯听小妹摆布,把船只推出江中……目下唯一的逃路,就是藏在芦苇之中,大哥可是此意?”
赵岳点点头,道:“总算你猜中了,不过停会对头们若是不肯死心,用快艇穿入芦苇中搜索,那时可就宛如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了!”
单云仙道:“大哥何必长他人气概,灭自己威风,这沿江的一片芦苇何等宽广绵密,请问他们怎生找得到我们?”
赵岳冷笑一下,生似胸有成算,而又故意不说出来似的。当下两人往河中走去。近岸处河水虽浅,但底下全是烂泥,少说也有大半尺深。只走了几步,单云仙口中就哼哼唧唧地,原来水底的烂泥吸住她的鞋袜,使她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走入芦苇中,河水渐深,淹到单云仙的腹部,这时她可就更加难以举步。赵岳道:“愚兄实在是存心教你吃点苦头,以后才不会轻易往芦苇中钻。现在你趴到我背上吧……小心点,我已听到声息啦!”
单云仙那敢多言,赶紧趴在赵岳背后。赵岳谨慎地向芦苇深处走去,幸而水势一直都不加深,总是淹到腹部上下而已。
江中飘送来吆喝的声音,隐约听到有人叫道:“那船沉啦,快点……把落水之人抓回来……”
接着岸边也传来人声,先是在上游那边传来,不久下游那边有人声随风传到,可见两头沿岸的人已经因发现江上小船而迅速地向当中搜索过来。
不久,他们早先站立之处已传来人声,有人大声道:“这儿有水渍,快在周围细查,看看是否向荒野那边遁逃?哼,这种疑兵之计谁看不出来……”
过了一阵,岸上人声寂然,似是完全撤走。赵岳和单云仙都感到十分奇怪,但因河中尚有船只巡梭,所以仍然不言不动。
又过了一会,有个粗壮的口音道:“敬禀宫主,左方并无丝毫可疑痕迹……”紧接着又有人作同样报告。一连七八个人报告之后,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那就等等看河中五艘快艇截捞的情形如何。”
赵岳听出那正是武阳公爱女武宫主的口音,不禁伸一伸舌头,压低声音告知单云仙。并且告诉她说,这武宫主既然在此地出现,铁柱宫的高手势必也云集岸上,如果让他们找到之后,绝难逃走。
过了许久,江上出现五艘梭形快艇,疾逾奔马般向岸边驰来。
岸上站着一大堆人,最前面一个宫装黄衣美女,眉目如画,长得甚是艳丽。在她身后左右各站着一名佩剑俏婢。
再后面站着一排五个装束各异之人,为首一人身穿儒服,相貌雅秀,正是铁柱宫四奇之一的北奇玉轴书生。接着便是形貌丑恶,头发长及腰际的老妇,手持一柄三股金叉,此妇正是四奇中的西奇太原乌魔娘。再就是身量矮小,面目娇美如女子的文开华,由于南奇雪轮宇文旷已死于少林冰峰禅师杖下,故此他已补上南奇之位。紧接着就是土煞七指翁江奎和地煞北邙幽灵滕圭。后者面色甚是苍白,左臂自肘以下已经空无所有,乃是当日在阴风崖铁柱宫上被峨嵋高手凌霄道姑斩断。
在这五名魔头之后,还有一排十余个凶悍劲装大汉,人人身上带着兵刃,杀气腾腾。
那五艘快艇刚刚驶近芦苇,武宫主左边的侍婢已大声道:“宫主有令,五艇即速分散严搜十丈周围的芦苇。”
那五艘快艇艇上除了四名水手操桨之外,尚有一名身穿水靠的大汉站在船头,闻言轰然应一声“得令”,倏然散开,每艇相隔两丈,向芦苇中驶入。
岸上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这五艘快艇之上,只见芦苇东歪西倒,时时露出快艇。
这一片芦苇能有多大,被这五艘穿入,细细搜寻之下,几乎连针也可以找到。
但奇就奇在赵岳和单云仙虽然正好在他们搜索范围之内,却一直不露痕迹。要知他们若然在芦苇内闪避,即使瞒得过艇上之人,也无法逃得过岸上一众黑道顶尖高手的利眼。
那五艘快艇严密地搜查好久,还不停止。武宫主面寒如水,瞪大眼睛凝望住那片芦苇。她不发命令,那五艘快艇那敢停止,反而更加卖力。
武宫主身后众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好像都晓得武宫主心中烦恼,所以不敢开口碰钉现丑。
又过了好一会,武宫主缓缓抬头,仰望着天空,自语道:“本宫主不信他们真有插翅的本事,哼,哼,今日非抓住他们不可……”
文开华柔声道:“他们也许葬身在茫茫江水之中,宫主何须气恼?”
武宫主摇摇头,道:“不,他们绝非葬身清流之中,但我目下却一时想不出他们有何妙策,居然能逃出我们的罗网。”
那五艘快艇仍然在芦苇中穿来穿去,武宫主凝目向天,想了一阵,缓缓道:“叫快艇靠岸待命。”
一名侍婢立刻传出命令,眨眼间五艇靠岸,全无声息。
武宫主道:“那个老道确实是神智失常了么?”
最后那一排的领头大汉朗声道:“属下曾亲自赶到目击,绝不会错。”
武宫主道:“你可看出他出身于那一派?”
那劲装大汉顿时吶吶道:“这个……这……属下不敢隐瞒,当时那老道一出手,就震伤了四名弟兄,属下赶紧冲上,他却转身奔走,身法之快,属下万万追赶不上……”
武宫主唔了一声,道:“我看这老道一定是三门四派老一辈高手,他既然在此地出现,可能就是武当的紫心道人了。”
玉轴书生房仲接声道:“听说三门四派老一辈那几个曾经到宫中生事的高手,事后全部隐遁,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次,有人传说他们都因被老山主绝世神功所伤,故此人人返山后都急忙闭关自疗。也有传说他们均已死亡,亦有传说他们全部失踪。”
武宫主点头道:“这件事无须隐瞒,昔年他们虽是仗着人多势众,迫得家父自闭二十年死关。但他们的的确确都被家父神功所伤,照理绝难有人生还……”她停歇一下,接着道:“前此家父二十年功行圆满出关,三门四派派出的高手,并无一个老的在内,由此可以证明他们确实都受创甚深。”
玉轴书生房仲道:“承蒙宫主赐告昔年秘闻,以启茅塞,属下感激不尽。”
武宫主长袖一挥,道:“房香主不用客气。目下我们全部出动,分为六组,从此处为起点,一直延伸到十里为限,只听我哨声一响,便一同向光化城严密搜索过去,只要他们尚在这一片地面之内,不怕他们飞得上天……”她转眼望住快艇,又道:“你们从水面仔细搜寻,顺流而下到光化县集合待命。”
转眼之间,五艘快艇开走。岸上之人也分妥,纷纷出动,武宫主也动身赶往五里当中之处,居中发号施令,在江边的一组,乃是文开华率领四名劲装大汉。
这时芦苇中的赵岳及单云仙凝立不动,倾耳静听岸上的举动,他们连头都湿透,此时还有水珠直向下流,一看而知他们都曾经潜入水中。
文开华突然下令道:“汝等四人向东巡去,不可分散,以免力量单薄,被敌人所乘。一听到本座哨声,便向光化方面搜去。”
那四名劲装大汉躬身领命,接着疾奔而去。于是江边只剩下文开华一个人。
他等了一阵,估计那四名手下业已去远。突然转面向着芦苇,微微一哂,道:“你们躲在芦苇之中,以为我不晓得么?”
单云仙娇躯轻轻一额,赵岳却用手指按住嘴唇,示意她不要作声。
文开华接着又道:“刚才五艘快艇搜索时间虽久,寻常之人绝不能潜在水底如此之久。但你们掐断芦苇,含在口中,一端透上水面换气,自然可以持久了。我可没有猜错吧?”
芦苇之内仍然一片静寂,没有一点声息。文开华耸耸肩,道:“你们怕中了我诱敌之计,所以不敢回答,这也难怪你们。不过,那位武宫主也是机智绝伦的人,这种计策只能瞒得一时,我敢担保她很快就会恍悟,迅速赶了回来,再下令搜寻。你们尽可对我放心,即速向上游移动,大约十五丈左右的芦苇之内,我藏有一条小船,你们在那边等到天黑,始可渡江。”
赵岳望一望单云仙,只见她眼中露出相信的意思。当下忖道:“此人行事极是奇特莫测,智计也高人一等,竟能猜出我们利用芦苇换气之计,若果他不是有意暗助,早先说了出来,我和二妹定难瞒过那些水面好手的搜索。况且他的话中有一点可以采信,那就是武宫主会想通马上就赶回来这一点。目下我必须当机立断,否则贻误戎机,等到那武宫主赶回来,再想逃走便来不及啦!”但他又生怕对方乃是故意发话诱骗自己,故此举棋不定,一时难下决心。
只听文开华的声音又飘入耳中,他道:“你们不要多疑,须知我遣开手下,就是为了方便你们逃走。唉,那武宫主快要来啦,要走得赶快一些。我老实告诉你们,武宫主本来智谋绝世,算无遗策。但这一次似是因‘赵岳’这名字使她心神分散,故此早先才会失策于一时……你们快点走吧!”
他那娇美如女子的声音之中,已透露出十分焦急之意。赵岳陡然把心一横,忖道:“如果我们乃是被他所骗,至少我也能够奋力杀死这厮。”
他伸手抱起单云仙,举步向上游走去,由于芦苇太密,所以他先向外面移去,等出了芦苇,便沿着这芦苇向上游而去。
芦苇一响,文开华面色微变,沉声道:“你们两人之中可有赵岳在内?”
赵岳心中一凛,不知他这一问是甚么意思。但他随即涌起满腔豪气,朗声道:“不错,正是赵某……”
文开华哼了一声,道:“你可曾带着单云仙姑娘?”
赵岳道:“她也在此。”
文开华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你们是甚么关系?”
赵岳朗声道:“她是赵某的妹子,赵某是她的大哥!虽是义结金兰,但她的一切大事都得听我这个大哥做主!”他这样答法,乃是表示目下虽然陷身不利形势之中,但如果文开华想动她的脑筋,他绝不肯答应。
文开华缓缓道:“如此甚好,你们快走吧!”
赵岳可真猜不透他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好在何处?但他不暇细问,赶紧向外面移去。
文开华双眉紧皱,抿住嘴唇,那种神志宛如一个绝色美女,满腔心事对着悠悠河水,含颦自怜似的……赵岳抱住单云仙刚刚移到外面,忽然间听到一阵声音传入耳中,登时心头一凛,凝身不动。
那阵声音乃是一个女子的话声,道:“文香主可曾发现甚么异状?”
文开华本来面向大江,听到身后声音,身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只见那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武宫主危立在他身后一丈之处。他摇摇头,道:“属下并无发现可异之处!”
武宫主道:“文香主在本宫诸位高手中,不但武功出众,智计更属第一。以你的看法,乘坐骡车的点子们竟是用何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