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话长,其实却只是瞬息之事,赵岳已运聚全身真气内力,向秘锁玄关处攻去。
在他身后的任野老陡然面泛喜容,举掌向他后背心大穴击下。
赵岳但觉后背心穴道上,突然有一股热流注入百脉之中,与自己那股真气汇聚起来,成为一道无坚不摧的真气热力,直向秘锁玄关冲去。片刻之间,这道热流已冲破了那道雷池般难以逾越的“秘锁玄关”,顿时全身的百脉贲张,热血沸腾。
恰好这时,那通灵水蜃蓦然运力猛拉。赵岳健腕增加几成气力,便把它猛挣之势抵住。
过了顷刻,他体内贲张的百脉及沸腾的热血,似是因得到这一阵运力的发泄,渐渐平复。
他朗朗长笑一声,腕指上又增加几成真力,陡然向上一提,但见水花四下飞溅,在夕阳中出现淡淡的虹彩。那条通灵水蜃,业已被他提出水面五尺之高。那漫天飞溅的水花,正是从水蜃口中喷出。
任野老转到他侧面,道:“老弟大功告成,可庆可贺!”
赵岳念头一转,已明白任野老所谓“大功”乃是指自己打通了“秘锁玄关”,功力猛晋而言。连忙向他衷诚道谢,接着道:“眼下这通灵水蜃已经无力挣扎,老丈如何处置,即请示知。”
任野老道:“放它回去……”
赵岳不禁一怔,道:“老丈可是说放了这水蜃?”
任野老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岳也不再问,五指一松,那通灵水蜃“刷”一声缩回水底石洞之内,再也不现踪影。
任野老拾起那道乌木钩,和赵岳走回岸上,道:“老弟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水蜃战胜,却轻轻易易放它逃生,心中不免感到惊讶不满?”
赵岳道:“小弟不敢相瞒,心中实有此想!”
任野老道:“这通灵水蜃修为不易,也没有甚么内丹之类启人觊觎,我多年来与它相斗,一则是为了好胜之念,二则是藉此磨练功力。我反正有的是时间,以后尚有机会与此蜃相斗,倒是它成全了老弟你罕世机缘,论起来对老弟颇有恩德,故此要你把它放生。”
赵岳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不久工夫,两人已走回那座驻春谷中。任野老弄了一些野菓与他充饥解渴之后,便自走开,让他静静用功。
赵岳盘膝而坐,全神全意调功运气,不久就进入忘我之境。待得他功行圆满,睁开双眼,只见旭日初升,树梢林际轻雾未消,空气清新异常。
他跳下树巢时,但觉身子轻灵,比起从前提气轻身时动作还要迅快,心头暗暗窃喜。
任野老在谷中叫道:“老弟这一坐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今朝功行圆满,切切不可辜负上天眷顾……”
赵岳奔过去,道:“老丈这话是甚么意思?”
任野老捋一下灰髯,道:“人世间不平之事正多,老弟具有如许身手,怎能老死于山野林泉之中?自然要出山入世,做一番事业。”
赵岳怔了一会,慨然道:“老丈所说甚是,令人但觉已死雄心,陡然重振……”他接着道:“老丈可是仍然留在此地么?”
任野老道:“老弟且趁朝阳遍山,青春犹在,赶紧去吧!我这个老哥哥早就与茫茫尘世,断绝一切缘法……”他言下并无凄凉之意,反而怡然自得。
赵岳无话可说,当下向老人拜别,然后举步出谷。
出得谷外,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已经遥遥见到山外平畴之中,有一座村落。
他顾视一下自己,但觉满身污垢,须长发蓬,而且身无寸缕。如果这等样子走到山外村落之中,势必被人误以为猿猴野人之类,因而大惊小怪。因此他发愁地望住那座村落,心想又碰上了上一次一样的难题,不知如何才能解决。
他转身走回山谷中,左侧有道清溪,怪石嶙峋,他纵到溪边的一方大石上,郁郁坐下。
谷口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步声,赵岳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婀娜走过。他许久许久以来,已经没有见到过穿着齐整的人类,更不要说是婀娜婷婷的少女。这时不禁为之一怔,一时忘了躲闪。
那淡黄衣裳的少女经过谷口之际,陡然停步,似是听到清溪流水之声,转眼望来,那对明澈如水的眸子刚一顾盼,已见到溪边石上坐着一个人。
赵岳与她目光一触,心头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寸缕之事,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一按石面,立时迅快如风般飞到丈许外一块岩石后面。
他听到那少女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到她举步走来的细碎声响。他本想借着清溪中无数怪石掩蔽身形,急急逃走,可是心中又舍不得马上走开。
那个少女走到溪边,张望了一阵,看不见有人,便轻轻叫道:“喂,喂,你在那里?”
赵岳眉头一皱,忖道:“这女孩子一定是村中少女,才会走入山中,而且见人不怕,还走入谷来找寻……哎,她一定以为我是个熟人,所以进来细找……”
那少女只站在溪边,并没有跳到溪面的石头上的意思。她轻噫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衬托起如花似玉的面庞,更觉可爱动人。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左右,肤光如雪,长长的秀发披垂下来,身上穿着质料甚佳的淡黄色罗裳,风姿绰约,甚是艳丽动人。
赵岳真想在石缝中偷看一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听那少女低低自语道:“奇怪,难道是个山精妖怪不成?否则怎会跑得那么快?”
她的语音娇柔动听,似是江南口音。赵岳修眉一皱,生怕把她骇着,当下轻咳一声,道:“姑娘要找甚么人?”
那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在大石后面,为甚么我听不到一点点声音呢?”
赵岳不理她这话,仍然问道:“姑娘要找甚么人?”
黄衣少女道:“我要找的就是你呀!”
赵岳讶道:“找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道:“你伸个头出来,我就晓得啦!”
赵岳其实也想看一看她,便打石后伸出头来。黄衣少女美眸一睁,眼中尽是诧惑之色。赵岳可也想不到这个少女长得如此美艳,呆了一下,接着已看出她的神情,心中不悦,道:“你骇坏了,是不?”
黄衣少女定一定神,道:“不,不,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你好像许久都没有梳洗和剃胡子了?”
赵岳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他话中略略带着嘲讽的味道。接着又道:“你如果不是找我,那就请你走吧!”
黄衣少女道:“你为何要赶我走?以我看来,你也是受苦受难的人,但也和其它恒河沙数的人一样,永远执迷不悟……”
赵岳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却可以确定她不是普通村女,从她的衣衫神态及谈吐来看,她不但不是村女,也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他只好敬而远之,当下默然不语,等她觉得没趣,自然走开。
那黄衣少女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在茫茫众生之中,像你这样的人,也算是罕见罕闻之事。大哥你贵姓大名?”
赵岳觉得她口吻中蕴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意思,令人感到滑稽,忍不住笑一下,道:“我姓赵名岳!”
黄衣少女又是淡淡一笑,道:“一个人的姓名只不过是短促浮生之中,与众人区别辨识的记号,其实无甚意思,赵兄可听得懂我的意思?”
赵岳心中道:“我今日可碰上一个棋逢敌手的怪人啦,像她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女,与我目下这副形状的人,走在一块儿,定然能震动江湖,使路人侧目无疑……”想到这里,不禁失声一笑。
黄衣少女瞠目道:“你觉得我的话好笑么?”
赵岳道:“不是,不是,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想起别的事发笑。至于姑娘的话,含意深奥,在下怎会听得懂?”
黄衣少女道:“这世上自称懂得的人未必真懂,你自认不懂,也许却比别人都明白。”
赵岳呆了一下,道:“姑娘如果再说这种话,在下不但不懂,甚至要头昏脑胀啦!”
她冁然一笑,道:“好吧,我不说就是。我且问你,你躲在石后干甚么呢?”
赵岳一时想不出有甚么理由可以支吾,是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她微微一笑,甚是美艳动人,道:“那石后必有道理,让我看一看行不行?”这刻的她,神情中充满了好奇的童心,刚才那种古怪的言谈举止,全部消失。
赵岳连忙摇头道:“不……不行……这石后没有甚么东西,一点也没有……”
他越是情急,便更加惹起黄衣少女的好奇,她拉高一点裙子,举步踏在一方石上,再跨几步,已到了赵岳藏身的那方大石前面。
赵岳可真怕她一探头,瞧见自己的赤裸身躯,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百忙中回头四顾,周围两丈以内,全是些较小石块,不能藏匿身形。如果他向两丈外的巨岩跃去,又势必将全身暴露在空中。
可幸她没有立刻跳上这方岩石上,赵岳连忙道:“姑娘等一等……”
她道:“赵兄毋须为我耽心,我跳得过去。”
赵岳忖道:“你要是跌落水中,我才高兴哪,谁在耽心你跳不过来?”
他一急之下,倒也急出支吾之词,当下道:“你且别跳过来,我有句话要请教你……”
黄衣少女道:“赵兄好说了,请教二字决不敢当的。”
赵岳暗暗耸一下肩头,忖道:“这两句话的口气却像是久走江湖之人一般,真不知她是个甚么身份的人?”
他紧接着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因见姑娘乃是聪明绝顶之人,所以想请姑娘在未跳过来之前,猜一猜这石后有甚么奇怪的东西。”
黄衣少女眼中光芒闪动,显然他这话已激发起她的好奇。她凝眸忖想了一阵,道:“这样猜法范围太广,你总得先告诉我只有一件东西或者是很多,是生物或是死物?”
赵岳随口胡诌道:“数目很多,但没有生命……”一面拚命动脑筋,设法度过这一场尴尬的遭遇。
黄衣少女凝眸忖想了好一阵,突然鼓掌笑道:“我猜到了!”
赵岳心中一阵茫然,随口道:“哦,你已猜到了……”要知她既然猜出了,自然要过来看看对是不对,那时候图穷匕现,他非让她过来不可!但他一个大男人却赤身裸体,如何能让一个少女观看?是以他不禁一阵茫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黄衣少女道:“我猜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是也不是?”
赵岳道:“姑娘猜错了,此地怎会有金银珠宝?”
黄衣少女讶道:“这就奇了,俗世之人,对金银珠宝最是看重宝贵,我看赵兄神情如此紧张,生像是怕人夺走似的,除了金银珠宝以外,还有何物?”
赵岳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你对金银珠宝并不爱重?”
黄衣姑娘道:“不但金银珠宝在我心中毫无可爱之处,便这世上的一切,我都毫不重惜。”
赵岳故意闲扯道:“这样说来,姑娘竟是抛弃世间一切荣华爱欲之人了?如果我的话说得不错,却不知姑娘活在世间,有何趣味?”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虽抛弃世上浮华俗情,但胸中却有一颗大慈大悲之心,对世上之人以至一切生物,极为爱惜。”
赵岳想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干脆出家,普渡众生?”
但他可没有问出口来,却见黄衣少女盈盈举步,向自己藏身的大石跨上。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向后便退。谁知一脚踏空,噗通一声,掉在河中。
这道溪流本来甚浅,处处清澈见底,可幸的是靠近这块大石石根之处,溪底突然深陷数尺,是以赵岳一掉落去,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溪水。他冒出头颅时,心中一阵大喜,最低限度目前的窘境总算渡过。
那黄衣少女伏在大石上面,俯视着水面的人头,道:“我真不懂你如何这么张惶惊慌,其实以你一身武功,就算有甚么珍贵宝物,也不愁我会抢走。”
赵岳愣一下,道:“姑娘竟也是武林中的人么?”
黄衣少女冁然一笑,美丽异常,并且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她道:“你瞧瞧我像也不像?可不许骗我。”
赵岳凝眸看了一阵,道:“如果姑娘当真是武林中人,却是令人大感惊讶之事。老实说一点也不像。”
她欢愉地笑起来,道:“我也不用骗你,以前我学过武功,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却也勉强可算是武林中人,但现在已经不是啦!”
赵岳举手抹掉面上水珠,同时又把披散的头发拨起,露出整个面庞。此刻他虽是胡须满面,可是却掩不住他俊挺的神态以及正正派派的气度。
黄衣少女眼中流露出讶异的光芒,凝视着这个奇怪的人。
赵岳道:“我虽不完全懂得姑娘话中玄机,但也略知一二。假使姑娘普爱世间一切有生,在下乃是活生生之人,自然包括在内,那就请姑娘尽快走开,感激不尽。”
黄衣少女道:“我暂时不走,一定要等到你上来,看看你藏着些甚么?”
赵岳心想如果黄衣少女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给他吃点苦头,可是目下却无法可施,只好按捺住肚中气愤,移开目光,不去瞧她。
两人互相坚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赵岳自从泡在溪水之中,不一会就微微感到寒意,便一直运功行血活气,保持体温。这时虽然已是中午时分,头上阳光猛烈,但那溪水一点也不变暖,反而越来越觉寒冷。尚幸他打通了秘锁玄关之后,功力大进,这道溪流虽是奇冷异常,他却熬受得住。不过这等滋味自然不大好受,总是令人感到不舒服,故此他忍耐到中午时分,越想越觉忿怒,忍不住爆发出来。
他虽然怒不可遏,但身为堂堂男子汉,自是不便向一个女子污言辱骂,而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也无法从水中跳出去给她一个耳光或者诸如此类的法子泄愤。他唯一能够表示心中愤怒之法,便是抬起一条手臂,用力拍击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中,同时发出一声巨响。黄衣少女讶异地望住他,美眸中闪动着不解与疑惑的光芒。赵岳马上就感到自己此举,有失大丈夫的身份,心中顿时一阵歉然,垂头不语。
黄衣少女道:“你可是讨厌我么?”
赵岳连忙应道:“不,不……”话一出口,便甚为后悔,心想自己应该称是,才能使她离开。
黄衣少女接着道:“如果你讨厌我,那就奇怪啦,从来没有人表示过讨厌我的!”
她说得极是自然,彷佛只是说出一件事实,并无丝毫自矜骄傲之意。可是她的话却惹怒了赵岳,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别的人爱怎样我不管,你最好走开,让我起来。”
黄衣少女长眉轻颦,道:“你真是世上最奇怪之人,许多人都老是想和我在一起,但我都赶快设法跑开,只有你要撵我走开……”
她停了一下,又道:“别的不说,单论现下的处境,这么热的天气,我宁愿能像你一样泡在溪水中,但你却好像不耐烦得很呢!”
赵岳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耐烦啦,你那知道这溪水有多冷?”
黄衣少女讶然地哦了一声,道:“真的?这样说来,此溪必定源出于阴风崖腰间的“千冷泉”了!待我摸一模看……”
赵岳听到她提“阴风崖”,脑海中顿时泛起崖上铁柱宫的年前往事,同时也就想起那位貌美如花的武宫主和那形如女子的天煞文开华。
他暗暗拿武宫主和面前这个黄衣少女比较,但觉两姝宛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本来这黄衣少女的纯洁艳丽,似乎比武宫主更胜一筹,可是她古怪的言谈行径使人不禁把她贬低了一点。
黄衣少女伸手摸摸溪水,惊道:“哎,好冷的水,怪不得此溪看不到一条游鱼……”她望望赵岳,又道:“沿着此溪上溯,一定可以到达阴风崖……”她忽地停口,想起甚么似地失惊叫道:“我的老天,这么冷的水,你还泡在里面,怎生受得了?快点上来吧!”
赵岳皱眉道:“你不用管我,你如果有事的话,趁早走开,我就感激不尽了。”他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告诉这个少女说是自己一丝不挂,所以不能起身,宁可用些不友善的话语教她赶紧走开。
黄衣少女道:“好,好,那我就走吧!”她站起身,从石头上跳回岸边,然后向谷中走去。
赵岳见她走得甚是决绝,心中反而觉得一阵不好意思,心想也许是自己的话太过生硬,所以伤害着她。
眼看她沿着清溪一直向谷中深处走去,已走出三四丈,他心中斗地掠过一个疑问,那就是她竟是沿溪上溯,难道是要到阴风崖铁柱宫去?当下不遑多想,提高声音叫道:“姑娘请等一下……”
黄衣少女脚步一停,回头道:“甚么事呀?”她高声询问时的声音,宛如鸟啼,甚是悦耳动听。
赵岳迟疑了一下,道:“请问姑娘沿溪上溯,可是要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道:“是呀,你真聪明!”说完,又向前走。
转眼间这黄衣少女的身形已被重重怪石遮住,消失不见。赵岳迅速寻思一下,倏地振臂从水中跃了出来,先是落在石上,接着轻轻一纵,宛如一缕轻烟般跃到岸边,接着向前奔去。他此时已忘了身上冷热,放步急追,转瞬间已追到黄衣少女身后两丈左右。
他奔走之时,总是找到巨大的石头掩蔽身形,不虞自己的裸体会暴露在那美丽的少女眼中。他大声道:“姑娘可是急着赶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咦一声,停步回顾,见到赵岳在一块大石之后,露出一颗头颅,于是道:“你刚才不是要我快点走开?为何又追了上来?而且……”
赵岳见她不说,忍不住道:“而且甚么?”
黄衣少女道:“而且你闪闪缩缩的,到底打的甚么主意?”
赵岳道:“我当然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且不去管它,我先请问你,你可知道阴风崖是怎么样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当然知道啦!”
赵岳怔一下,忖道:“枉我急急追来,敢倩她乃是特意前往的,大概与那一干魔头相熟?”于是他失望地哮一声,道:“那就没有事了。”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这人真怪,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就走啦!”
赵岳道:“姑娘请便。”
黄衣少女道:“再见了,但你不可再泡在溪水中,那千冷泉乃是世上有数灵泉之一,即使是鳞介鸟兽之类,误落泉中,也会顿时冻僵!你能泡了这么久而没事,大概是此溪离源头甚远之故,却不可再试!”
赵岳淡淡道:“我何必再泡呢?”
黄衣少女摇摇头,自语道:“你这人真怪,但愿阴风崖上的人,不要像你这么怪就好了。”
赵岳微觉疑惑,道:“姑娘与阴风崖那干人并不相识么?”
黄衣少女道:“我怎会认识他们?你的问话也是怪里怪气的。”
赵岳剑眉一耸,微现怒容,道:“你不说那个“怪”字行不行?哼,哼,依我看来,你才是世上最怪的人!”
黄衣少女婉然道:“你别生气,我承认我在世俗之人眼中确实很怪。”
赵岳道:“你晓得就行了,那阴风崖岂是好玩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没有说那儿好玩呀,我此去只是要尽我一己之力,设法把那些坏人说服,改邪归正面已。”
赵岳瞠目道:“你说甚么?”
她把话又说了一遍,接着道:“可是有甚么不妥么?”
赵岳倒吸一口气,道:“姑娘此意虽佳,可惜所想之事,比镜花水月还要虚幻,反倒教人听了不禁失笑。”
黄衣少女道:“赵兄可听过精卫填海的故事么?”
赵岳自然听过,但却故意道:“我没有听过。”
她道:“相传上古之时,炎帝的女儿失足溺死于东海中,含怨蓄恨化为小鸟,名日精卫,每日衔西山的木石投于东海,要把东海填平!这故事是说不管事情何等艰巨,只要精诚所至,虽是东海之大,以一鸟之微,料可填平……”
赵岳轻哂一声,道:“姑娘虽然发大愿力渡化那干武林恶魔。可奈言轻力微,终必像炎帝之女一般含恨而死,那东海千秋万世之后,依然如故,奈何,奈何?”
黄衣少女愣了一下,之后,美眸中射出坚决不移的光芒,徐徐道:“世上之人,个个像你一般想法的话,这件功德决不会有人去尝试了,对也不对?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愿赵兄细细体味斯言。”说罢,飘然转身而去。
但她走了七八步远,赵岳又飘身上前,落在她身后一块大石之后,大声道:“姑娘暂留玉步如何?”
黄衣少女果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淡淡道:“赵兄别想劝我回头。”
赵岳忖道:“她前赴阴风崖铁柱宫之意甚是坚决,但据我所知,那一群恶魔之中有好几个乃是好色淫邪之辈,以这女子的美貌,定然难逃色魔蹂躏之厄,我身为侠义中人,又正是那群恶魔的对头,怎能让她自陷魔窟?”念头一掠即逝,心中已暗暗决定必须设法阻止她前赴魔窟。
黄衣少女缓缓道:“赵兄没话说么?”
赵岳道:“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艰于启齿!”
黄衣少女道:“这就难了,我可没有猜人心中的话的本领。”
赵岳道:“详情虽是艰于启齿,但有一点可以奉告的,那就是姑娘如果存着救世心肠的话,那就先帮我一个忙如何?”
黄衣少女道:“如果我力之所及,自然可以!”
赵岳吶吶道:“姑娘能不能劳驾到外面村落中,买一身衣服赐赠?”
黄衣少女先是怔一下,接着回转身躯,望住他掩嘴笑起来。她笑了好一阵,才勉强忍住,道:“这样说来,你一直泡在水中,并不是有甚么宝物不敢让我看见,而是……而是……”而是甚么,她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岳被笑得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只听那黄衣少女接着道:“唉,你为何不早些说?这千冷泉何等冰寒,泡出病来怎生是好?”
赵岳立刻装出没有神气的样子,口中呻吟一声,道:“我果真感到体内甚是不适……”
她微微露出惊虑之容:“怎么,果然出事啦!现在你且休息一会,我先去替你买一身衣服来……”她立刻转身向谷口急急走去,不一会工夫,已经奔出谷外。显然她的着急,乃是出自真心。
赵岳心中微感歉然,觉得自己利用这么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子的好心,有点不似英雄行径。可是为了要设法留住她,却又非利用她的善良不可!
约摸等了一顿饭工夫,黄衣少女抱住一包衣服,奔了回来。她把衣服搁在石上,背转身子,道:“赵兄快点穿上,免得被山风久吹,更加不妥!”
赵岳道:“姑娘请回转头,我出来穿衣服啦!”
黄衣少女道:“你放心,我决不回转头就是……”她停一下,耳中听到他穿衣服的窸窣之声,接着又道:“你现在觉得怎样了?这衣服可合身么?”
赵岳穿好衣服,变成一个乡村之人一般,但却也合身,于是赶快坐在石上,有气无力地道:“这身衣服倒是合适不过,但我的身体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她回转身走到他旁边,伸出纤纤玉手,摸一摸他的前额,失惊道:“啊,好烫手,看来病势不轻,一定是冻坏了!”
赵岳呻吟道:“我一向不怕冷,纵是下雪天气,仍然是一袭单衣,谁知这溪水这么厉害,竟然泡出病啦!”
黄衣少女道:“我早就告诉你这溪水源头出自千冷泉,谁都禁受不住,现在你烧得这么厉害,不能再吹风沾水,赶快找个地方休息才行。”
赵岳闭起眼睛,缓缓道:“姑娘不必理我,你去办你的事,我反正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伤心悲痛……”
黄衣少女流露出恻然之容,柔声道:“一个人既然生在世上,岂可因无亲无故就自暴自弃,你如果勉强能支持行走一段路的话,我陪你到外面村子找个地方休息!”
赵岳仍然闭住眼睛道:“我不去,姑娘盛情可感,可惜今生今世已无法报答!”
黄衣少女柔声道:“为甚么不去呢?你虽是受寒发热,但这不是不治之症呀!”
赵岳沉默一阵,道:“我身上一个钱也没有,试问谁肯收留?”
黄衣少女道:“没有钱算得甚么,我这儿有。走吧,我陪你去……”
赵岳道:“有钱也不行,人家见到我一个病人,没有亲朋留下照料,谁肯收容借宿?”
黄衣少女道:“赵兄不须操心,我怎会马上撒下你就走开?去吧,快点找个地方养病要紧!”
于是赵岳爬起身,慢慢悠悠地走出谷去,黄衣少女紧贴着他一道走,偶然还扶他一下。
不久工夫,他们已到达那村落中,黄衣少女找到一人家肯腾出一间让赵岳歇息。她又开了药方,央人家去抓些药来。
她在房中替赵岳煎药,赵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中觉得既滑稽而又惭愧。
药未煎好,两人闲聊起来,赵岳问道:“姑娘借地方之时,怎生说的?”
黄衣少女道:“我说我们是兄妹关系,这会打算奔洛阳探亲,谁知你半路受寒生病……”
赵岳道:“他们就信了你?以我这副样子,人家怎么想法?”
黄衣少女道:“我还告诉他们说,哥哥因为不久以前有位好友病故,所以发誓一年不剃,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等会在人家面前,我们可得以兄妹称呼!”
赵岳叹口气道:“亏你想得出这种理由,如果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那么我喊你甚么?就叫你二妹如何?但这样未免委屈姑娘了。”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哥好说了,我也是无亲无故,现下有了一位大哥,心中当真十分高兴。”
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之后,药已煎好,黄衣少女倒在碗中,亲自吹凉了,端到床前。赵岳过意不去,连忙欠起身子,忽然记起自己必须装得严重一点,赶快又呻吟一声,道:“哎,我的头好晕……”
她道:“你喝了这药,盖上被子,出点汗就好啦!”
赵岳可不能拒绝服药,只好皱眉吞咽落肚,只苦得他啮牙裂嘴,甚是难受。接着又得盖上厚厚的棉被,闷热不堪。
黄衣少女坐在窗下,闭目假寐。赵岳躺了一会,难过得直喘气,极像是真病。到后来只好调元运息,这才渐渐没事。
到了下午,黄衣少女问他饿不饿,赵岳苦笑摇摇头,心中却暗暗想此刻如果杀一只羊给他吃的话,他一个人就足可包办,吃个清光不剩。
这天晚上,黄衣少女就在椅上睡觉。赵岳半夜醒来,细想自己装病之举,虽然可以把她暂时留住,但总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样使得两人都同样痛苦,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
想着想着,断断忆起那天在铁柱宫的情景。这一次三门四派的人全部死光,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山中已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出山入世,必须尽速驰赴各派报告恶耗,顺便遵照那些死去的高手们的公议,苦练各门派秘艺绝技,待得溶会贯通之后,便可找那群恶魔算账……
这些心事一勾起来,便无法挥开,一直想到天亮,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艰巨,不能再浪费时间。
于是,等到黄衣少女起身,他便伪装病势已经痊愈大半,勉力起床,用些早点之后,便和黄衣少女离开这村落。
他已经下了决心,那就是如果黄衣少女不肯放弃赴铁柱宫之行的话,他也只好由得她去。纵然她此去不免被群魔蹂躏,但他为了更巨大的责任,实在无法兼顾,只好让她牺牲。
两人出得村子,赵岳仍然装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无神的样子。
黄衣少女道:“大哥,现在已出了村落,你一定要上路的原因,可以告诉我了吧?”
赵岳道:“不瞒二妹你说,愚兄身上有件要事,非赶着去办不可!”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我所焦虑耽忧的却是二妹你要赶阴风崖之举……”
黄衣少女笑一下,笑容中却透出坚定不移的味道,她道:“小妹此志已决,纵然此行结局悲惨,也在所不辞!”他们两人当真以兄妹相称起来,都觉得很是自然。
赵岳叹道:“二妹之志崇高伟大,愚兄极是钦佩。既然无法阻止于你,我们只好在此地分手。日后如果愚兄查出二妹被害消息,一定赶到阴风崖铁柱宫去,将那群恶魔斩尽杀绝,以消心中之恨!”
黄衣少女道:“大哥千万不可冒险,小妹自愿送死,可怪不得人家。何况假如大哥力有不逮,反而被害的话,岂不是等于小妹害了大哥你么?”
赵岳仰头向天,长长叹了一声。虽然他昨夜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因这黄衣少女阻滞了自己的行程计划。然而分袂在即之际,他可就记起了这黄衣少女的善良仁慈,胸臆中顿时涌起爱惜手足的感情,是以暗暗怀疑自己昨夜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除非再利用她善良仁慈的天性之外,别无他法可以阻止她前赴阴风崖铁柱宫。不过这一次必须换个法子才行。
只听黄衣少女道:“大哥如果没有别的嘱咐,小妹这就拜别……”
赵岳身躯摇晃几下,似是站立不稳,黄衣少女赶紧伸手搀扶,道:“大哥,你怎么啦?”
他道:“我没有事,唉,我的身体只要能够支持得住抵达武当山,那时死亦瞑目。”
黄衣少女道:“假使大哥肯多休息几日,身体一定可以复原。”
赵岳道:“不行,事情甚是急迫,我已经延误了不少时间,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堪设想!唉,这一病真害苦我了。”
黄衣少女想了一想,道:“小妹可以送大哥一程,希望能够在两三日内,将大哥病体治好……”她微叹一声,道:“我阴风崖之行也是不能延误,如果我早一日到达,就有早一日使那些恶人改邪归正的希望,他们固然可以少做些恶孽,另一方面就少一些人被害。”
赵岳皱眉道:“这样说法,愚兄怎能让二妹相送?”
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如果抽出三两日时间,能够使大哥身体康复的话,不但是功德一件,小妹心中也觉得安慰。”
赵岳失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他们已不能穿越群山,直奔洛阳,就只好转向东南而行,黄昏时已到达清化镇。
此镇甚是繁盛,比普通的州府毫无逊色。他们找了一间客店,要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房间,晚饭之后,各自休息,等到夜深就寝之际,黄衣少女捧了一碗汤药,走入赵岳房中。
她把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在一旁轻轻吹着,赵岳看了越觉得不忍让这么一个好女子被那群恶魔糟蹋,呆呆想了一阵,忽然道:“我们这对兄妹都可以算得是人世上罕见的怪人,你说对不对?”
黄衣少女道:“大哥的话总有道理,但小妹却不大明白!”
赵岳道:“试想我们两人不但兄妹相称,而且彼此之间,亦已生出手足之情,但二妹你知愚兄姓赵名岳,其余一无所悉。愚兄则连二妹姓名都不晓得,你说怪不怪?”
她微微笑道:“大哥说得是,小妹单云仙,现年一十八岁!”她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赵岳忖道:“二妹她一定在身世上有难言之隐,所以不想披露,我自然不便追问!”当下道:“愚兄此刻必须把一些往事告诉二妹,首先关于愚兄身世,自幼即失怙恃,幸而遇到恩师铁蓑渔隐莫平,因蒙收录为东海派弟子,承传衣钵。先师业于五年前仙逝,本门一向人数极少,自先师仙逝,只剩下愚兄一人,还有一位师叔则于二十年前参与铁柱宫之役后,一直没有回去,存亡未卜。愚兄在先师物化之后,便踏入江湖行道,侥幸赢得微名,人称风雷刀赵岳。但其实徒具虚名,没有甚么真才实学!”
单云仙道:“大哥何必谦虚,小妹也听过大哥侠名,本以为大哥是个粗犷武夫,那知竟是个温文尔雅之士!”
赵岳举手摸摸满面胡须,不由得失笑道:“二妹这话未免违心,凭愚兄这副样子,还说甚么温文尔雅!”他从床上坐起身,接着道:“有一天愚兄忽然接到武当派的碧玉牒,于是如期赶到指定地点,会见了当今三门四派的代表,便一同前赴阴风崖铁柱宫,尽力阻止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二度出世!”
单云仙似是听出兴趣,睁大双眼,等他说下去。赵岳道:“三门四派之人,除了南荒门无人赴约之外,连同各派门人弟子,一共十六人,赶到了阴风崖铁柱宫。事前我们已晓得武林中一干魔头都闻风而至,投效武阳公麾下,却想不到他们实力之强,已经是集合了邪派黑道的顶尖高手,更有武阳公的女儿领袖群魔,我们还未见到武阳公出世,就全军覆没,只剩下愚兄一人,被对方迫跌悬崖之下,幸而崖下乃是一片浅水泥沼,才保存了一命……”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当日悲惨情景,双拳紧握,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单云仙惨然道:“难道那么多的正派高手,都被那些恶人屠杀了么?”
赵岳道:“正是如此,愚兄逃生之后,因冲洗身上泥污,以致失去衣服,被困于荒山之中。其时也是因愚兄气馁灰心,所以便像野人一般,在荒山中居住,不敢再触想起前尘往事……”
单云仙关切地道:“那么大哥这一次重入江湖,要到武当去干甚么?”
赵岳道:“二妹你想想,我们三门四派老少一十六人,只剩下愚兄一个,虽然铁柱宫群魔必会将此消息传布江湖,但各派定不肯深信,更想知道详情经过。再说铁柱宫势力今非昔比,在各派未有实力可以与恶魔们抗衡以前,必须敛声匿迹,避过对头们的凶焰。如果愚兄不赶快赴各派报告详情,只怕铁柱宫群魔发动攻势,将各派的人尽行屠戮。那时不但各派永无恢复机会,而妖气魔氛却长此笼罩武林。你看此事严重不严重?”
单云仙道:“我的天呀,这件事当真关系重大,怪不得大哥虽然玉体不适,也要勉力支持上路了。如果大哥觉得没有把握可以支持到武当的话,小妹就随侍在侧。”
赵岳暗暗透一口大气,心中甚是欢欣安慰,但面上可不敢流露出神色,仍然装出愁眉不展的样子。道:“愚兄还有一个极为艰巨的责任,那就是当日各门派的代表,都一致公议要愚兄逃生,好到各门派去修习各家秘艺汇聚于一身,俾可与武阳公对抗,不让恶魔们横行天下。”
单云仙冁然微笑道:“这个责任诚然艰巨:可是也算得上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大哥如果把武林三门四派的秘艺绝技全部学会,汇聚于一身,那时自然可以天下无敌,这种机缘遇合,别的人连梦想也梦想不到呢!”
她端起药碗,道:“大哥,药已经凉啦!”赵岳皱起眉头,把药汁一饮而光。
翌日早上,单云仙走到赵岳房中,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同时刮净面上胡须,露出真正面目,顿时显得英俊挺秀之极,与以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单云仙呆了一阵,才欢欣地叫道:“啊!大哥你英俊极了!如果小妹不是认出你的眉毛和眼睛,几乎难以置信,你就是我那位大哥。”
赵岳以前凡是被异性赞美,都会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可是这位黄衣少女的口气神情完全出乎自然,极为真挚纯洁,因此赵岳一点都不窘,洒落地笑一下,道:“愚兄如果不稍为梳洗整洁,怎能与贤妹一同上路?”
单云仙一面帮他收拾,一面道:“大哥你也该成家立室了,一个人到处流浪飘泊,总不合道理。”
赵岳道:“二妹别提啦,试想我身上有这么多的艰巨责任,岂能像别的人一般成家立室?”
他们一面闲聊,一面走出店门。赵岳去雇了一乘马车,两人乘坐上路。
赵岳虽然一向在江南等地行道,但却不是头一趟到北方来,故此路上也有些熟人。不过他忖度铁柱宫群魔一定以为自己已遭惨死,所以最好不露痕迹,免得敌人派出大批高手阻截。自己虽然不怕,但这位二妹却甚是可虞。
大约走了七八日,一路上安然无事。可是赵岳这个闯荡过江湖的人却感到有些地方与从前不大相同。譬如以前凡是镖车经行,总有趟子手在前面吆喊,声音高朗雄壮。可是这七八日工夫之中,虽然碰上不少镖车,但那些镖行中人似是消失了往昔的雄壮威武。
此外,若在往常投店住宿,总会听到一些武林中的一些当地知名之士的聚会或比武之类的消息,因此路过的武林人物总喜欢去瞧瞧,凑上一份热闹。但这些日子一切都显得十分沉闷寂静,足见目下武林中一片萧索景象。
赵岳暗暗观察到种种异兆,却不告诉单云仙,免得她又激发起救世之心,立即赶赴阴风崖铁柱宫去。
这天晚上,他们到达汝州,赵岳实在忍不住,托词上街买点东西,便在晚饭之后,独自离开客店。
他在街上转来转去,走到一处,突然呆呆怔住。只见前面街道对面一排房屋,当中一截大概有十多户已化为乌有。借着邻近微弱的灯火可以看出那一截不见了的房屋遗址上尽是焦瓦残砾,分明是曾遭火神洗劫。
他缓步走到这一边的房屋,见到门口有位老人,当下上前行礼道:“请问老丈,镇远镖局可是在此附近?”
那老人吃惊似地抬目望一望他,大概觉得赵岳相貌英俊,面上一团正气。于是答道:“镇远镖局本来就在对面,但大半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忽然一阵大火,不但镇远镖局完全焚毁,连左右两邻也有十多家波及。”
赵岳尚不在意,道:“老丈可知道这镇远镖局目下搬迁何处?”
那老人干咳一声,似乎不想告诉他,但终于开口,却把声音压得很低,道:“镇远镖局上上下下三十余人,都全部烧死,那里还有迁移?”
赵岳大吃一惊,道:“这就奇了,镖局之人尽是身强力壮的人,怎会碰上一场大火就全部烧死?”
老人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尸体都烧成焦炭,还是前两日才由地方的人出钱出力捡收埋葬的。”
赵岳心中一阵骇然,暗想这一场火不知是镇远镖局那一路的对头所为,手段之高强残酷,世所罕睹。他黯然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今日重来,竟已发生这种惨祸巨变,唉,这镖局中人的遗属家眷一定悲苦万状了!”
那老人道:“这一点倒不劳罣心,那镇远镖局中人的家眷都住在后面及左右两邻,这一次统统烧得清光,没有一人生还,倒也省事。”
赵岳忽然大感愤怒,激发起侠义天性,暗自忖道:“凶手们心肠手段的恶毒残酷,真算得上是天下无双,我和镇远镖局的东家胡一山虽然没有甚么交情。但去年晤面,承他十分推重相敬,这人的性情举止在在都表示是条好汉子,这种人遭遇如此奇变惨祸,我焉能袖手不管?”此念一生,立刻使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小可还想请问老丈一句,那就是大火之后,遗址中可有甚么奇怪的景象或对象么?”
老丈道:“老朽说了之后,先生可不能对别人再说!那天起火后老朽在火场旁边足足看了一日一夜,等到火势熄灭,曾经见到公人们在火场中抬走一根柱子……”
赵岳听到“柱”字,顿时想起阴风崖铁柱宫,心头一动,道:“那是甚么柱子,竟不怕火?”
老丈道:“那根柱子粗如碗口,长约一丈,要四个人才抬得动,自然是钢铁铸成的柱子才不怕火。”
赵岳道:“承蒙老丈赐告,小可十分感激。只不知除了这根铁柱之外,可有其它可疑可怪的景象?”
老人沉思一下,道:“有件事不知与这一场火有没有关联,那就是在起火以前的两日,大概是半夜时分,老朽还未入睡,坐在屋门后面,忽然听到一阵低微的马车声。小老儿从门缝中看出去,只见一辆精巧马车,停在镖局门前,接着一个白衣美女从车中出来,她的装扮和样子就像图画中的美人一样,还有一个佩剑侍婢,长得也很好看。她们在镖局门口望了一下,又向两旁走动瞧看,接着就登上马车,很快去得无影无踪!”
赵岳心头一沉,忖道:“这个白衣美人必是武宫主无疑,哼,哼,想不到她竟是主谋之人,真恨死我了!”
他向老人道谢之后,回身走开。此时但觉一腔郁闷愤怒无法发泄,也不想返回客店。走到街上,见到一家酒馆,便踱了入去。
他喝了一点酒,更加觉得胸中忿怒难以抑遏,突然起身付账后,便急步向街上奔去。转眼间他已到达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只见街口一所屋子,门口插着一支旗帜,上面写有“威远”两字。门后透出灯光,显然内里灯烛辉煌,才会透射出来。赵岳冷冷哼一声,奔上石阶,抬起左脚踢去,“隆”的一声,那扇大门登时打开。
门后便是一个露天院子,再过去就是大厅,此刻厅中灯烛交辉,灯烛下面摆了四桌筵席,其中三席都坐满了劲装大汉,当中的一席则只有三个人。那些劲装大汉们闻声回顾,面上都露出惊讶之容。
赵岳大踏步奔入厅中,双目射出凶厉光芒,环顾全厅之人,目光到处,人人都移开了眼光。
他仰天冷笑一声,口中呸了一声,骂道:“都是懦夫!”低头望一望桌面,只见席上干干净净,敢情还未开始上菜。
当中席上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起身,道:“尊驾好像初临敝邑,素未谋面……”
赵岳瞪他一眼,道:“当然未曾见过,我刚从铁柱宫下来。”
所有的人全部面色大变,那中年人堆起笑容,道:“小可有眼无珠,真是该死,你老请上坐。”
那中年人要让他在上位落座,赵岳一肚子忿怒,故意找别扭,转身走到左侧的席上,随手抓住一个大汉的领子,提将起来,如抓小鸡一般地不费气力,接着把那大汉摔开五六尺远,自个儿占了那座位。他这一手也有镇吓作用,要知那劲装大汉少说也有百来斤重,又不好使力,而他却如拈槁草一般。同时摔开之际,那大汉稳稳落在地上,足见他不但膂力极强,力道更是均匀无比。
众人都猜不出他的用意,个个噤若寒蝉。那个被摔开的大汉连忙走开,不敢作声。
赵岳还未坐下,只听一阵纷沓步声从大门进来。厅中之人纷纷起立,似是迎接来人。
他转目望去,只见当先一个高大汉子,相貌凶恶,大踏步走上厅来,露出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在这大汉后面另有两个劲装汉子,都佩着刀剑,神色也极是傲慢。接着就是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和另一个镖师打扮的人跟了进来。
前面的三人一径走到当中筵席,在上位落座,后头的中年人及镖师打扮之人,则分别在他们两边的座位陪坐。
他们落座之后,其余席上之人方始坐下。赵岳碰一碰侧边的人,低低道:“他们是甚么人?”
那个被问之人露出诧愕之色,却不敢迟疑,也压低声音,道:“当中那一位就是铁柱宫派在中州各府巡视的贾翊贾老师。左边那一位是副巡查赤练蛇冯功老师,右边的一位是汝州坛主陈林老师。”
赵岳听了忖道:“这三人都是黑道中享名甚盛的好手,目下都被铁柱宫所网罗,那干恶魔们的手段,实在不可轻侮。”
他接着低声道:“我认得这三个人,他们旁边两人是谁?”
那汉子道:“左边的是镇威镖局局主赵平,现下被委派为汝州以南六府的镖行总领,右边那一位是赵总领的副手张嘉镖师。”
赵岳哦了一声,却听那六府镖行总领赵平朗声道:“今晚区区代表汝州以南六府镖行恭请贾巡座冯副座及陈坛主三位,承蒙惠然光临,实是毕生之幸。”他停歇一下,又接着道:“贾巡座并俯允镖行同道诸位请求,列出一表,详细注明各镖局应缴之用费,此后大家均可安心营业,此表一会就给诸位传阅。”
赵岳一听敢情是这么一回事,无怪镖行之人,个个垂头丧气。
正在转念之际,那贾翊已发出一声长笑,声震耳鼓。笑声一落,宏声道:“今日本座在盛筵之前与诸位相见,甚么话都好商量,有何问题均可当面提出。等到付诸实施之后,如果与规定不符,那就莫怪我们手段毒辣!”他停了一下,环视全厅众人一眼,接着厉声道:“那镇远镖局就是最好榜样!”
语声歇后,全厅寂然无声。赵岳这会酒意已退,冷眼旁观,只见全厅的镖行中人个个都似是被铁柱宫威焰所慑,不但不敢做声,甚至连不服之容也不敢流露出来。
他暗暗忖道:“保镖这一行虽是玩命的勾当,但那阴风崖铁柱宫势力强大,连三门四派联合起来,选派出高手也难逃覆没之祸,这些镖行中人更加无力与抗,实在怪不得他们,目下武林公道完全落在我两肩之上……”
想到最末后的一句话,陡然热血沸腾,豪气顿生,觉得今晚非给这些恶魔们一点颜色不可,一则挫折他们的气焰,二则可以借此振奋天下武林有心人的勇气!
他转眼瞧瞧身边的劲装大汉,只见他身上没有兵刃,当下低声道:“老兄你贵姓大名?属那个镖局?”
那大汉不敢不答,道:“在下黄凯,现下在信阳运通镖局中混一口饭。”
赵岳低声道:“我实在不是铁柱宫之人,而是他们的死对头。”
黄凯双目一瞪,面上尽是讶骇之容。赵岳接着迅快地道:“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黄兄不会泄漏我的秘密?”
黄凯迟疑一下,道:“尊驾这话的意思,在下不大明白。”
赵岳点点头,道:“黄兄这一句话已可窥出乃是干练稳健之士,你可有家小之累?”
黄凯道:“在下只有孤身一人!”
赵岳道:“那就行啦,你现下可有靠得住的同伴没有?”
黄凯直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却只好应道:“有,在下有一位结盟兄弟何昆,就在我的左侧。”
这时菜已端上,各席都可以饮酒吃菜,因此,他们谈话根本不惹人注意。
赵岳本想托这黄凯找个可靠之人,到客店中把单云仙送出城外等候自己,一方面要黄凯暗暗找来兵器,等到动手之时,可以应用。
但此时转念一想,这黄凯虽然不似反复背信之辈,但看他前后举动,似乎过于胆小怕死,万一被对头抓住,岂不是全盘秘密都因而泄漏?当下改变主意,低低道:“等事情发生之后,你们可到北门等我,帮我办点事。”
黄凯唯唯而应,却不晓得赵岳的真正意思。
赵岳道:“那就恕我稍为冒犯,免得黄兄被对头猜疑了……”他霍地起立,双手一分,右侧的黄凯及左边的人都连人带椅一齐翻跌开去。
这一阵暴响,顿时使得全厅之人,包括上座的贾翊冯功及陈林等都举目望过来。
赵岳仰天冷笑一声,道:“这等酒菜教人如何吃得下?”
身为六府镖行总领的赵平凝目瞥他一眼,讶道:“这一位是谁?绝不是镖行同道。”
另一个长衫中年人道:“这一位早先来时,自称是刚从铁柱宫下来的。”
所有的人都停杯住筷,注视事态发展。
铁柱宫的三人都未见过赵岳,可是却不敢胡乱喝骂,贾翊身份最高,首先道:“尊驾自称刚从总坛下来,可是真的?”
赵岳睥睨作态,道:“你们算甚么东西,那日我赴铁柱宫时,只见到四奇七煞……”
贾翊眉头一皱,道:“尊驾贵姓大名?几时到达总坛的?”
赵岳反问道:“我先问你,镇远镖局的灭门惨案,可是武宫主亲临布置的?”
他说出武宫主三字,那三人顿时微微变色,原来在江湖上,尚无人得悉铁柱宫上还有一位武宫主。即使是在铁柱宫派下,也只有高级之人晓得。故此他们立刻晓得赵岳大有来历。
冯功阴恻恻笑一下,道:“阁下纵然身份尊贵,却也该见示才对,不然可不能责怪我等冒犯!”
贾翊离座走出去,冯功和陈林都跟着离座。赵岳脚跟一踢,把身后的椅子踢开寻丈,转身迎面拦住那三人冷冷一笑,道:“我得先考核你们身上功夫,才说出身份。”空气顿时变得紧张异常,各席的人都纷纷起立。
贾翊洪声大笑道:“好,好,那就不妨试上一试!”他转面大喝道:“酒席都撤下去,腾出地方!”
厅中现成就有数十人之多,这些镖行之人个个心中含恨,此刻可不管他们是友是敌,都巴望他们先干上一场再说。是以闻言之后,不约而同地一齐动手,眨眼之间,四张圆桌及櫈椅都搬个清光。这大厅甚是宽广,桌椅搬开之后,那数十镖行之人围立四周,当中还有大片地方。
赵岳从容举步,走到当中,招手道:“陈坛主先上来。”
陈林迟疑一下,贾翊道:“陈兄无妨过去!”
陈林应一声:“卑职遵命。”便举步上前。
赵岳屹立厅中,宛如临风玉树,器宇俊朗。不过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倒教人耽心他的功力会因年岁过轻而受到限制,难及对方数十年修为。
陈林走到赵岳面前,道:“阁下有何打算?”
赵岳道:“没有甚么打算,你最好取出兵刃,我空手陪你走上几招。”
陈林乃是黑道上成名多年人物,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真取出兵刃对付这个美少年。当下哂道:“阁下未免过于自大,本坛先用一双肉掌领教几招再说。”
赵岳道:“随你的便,那就发招吧!”
陈林调气运力,口中大喝一声,举掌劈去。这一掌带起呼呼风声,显然他已全力出手。
赵岳横闪一步,眼见对方掌势往回收去,忽然感觉出如果自己施展出任野老所传的“生死擒拿十三手”的话,毫无疑问可以拏住他的腕脉。但他并不急于出手,故意使用普通的招数,举掌劈去。
对方已变化掌势,左手封住他的掌力,右手从侧面劈向胁下。
赵岳又横闪开去,似是不敢与他硬拚掌力。但其实赵岳一看对方手法之迟缓空疏,心中早就掠过一阵喜悦,已有十成把握,可以一出手就制服敌人。
陈林见对方不敢硬拚,胆气大壮,双掌翻飞连环迅劈,眨眼之间,已攻了七八掌之多,只激得厅中风声呼呼威势甚是惊人。
这时不但镖行中人看不出赵岳到底是不是另有绝艺,连贾翊和冯功两人,也以为赵岳只不过是全凭身法神妙,说到功力却有限得很,故此不敢硬拚。
冯功阴声一笑,道:“有烦陈兄立施绝艺,将这狂徒击倒!”
贾翊接声道:“陈兄手下须留情。”
陈林朗朗应道:“两位钧座放心,十招之内,即可击倒这厮。”
他双掌连环劈出,这时似乎威力更强。赵岳偷目一觑,只见四周镖行之人个个面上变颜变色,一望而知他们都大感失望。心想事不宜迟,如果要振奋武林人心的话,必须施展威风才行。
心意一决,顿时放声长笑,道:“那也不见得,且看本人的生死擒拏手威力如何……”他话声一落,蓦地又喝一声“着”字,猿臂一伸,不知如何五指已扣住陈林手腕脉穴。
陈林顿时不能移动,赵岳生怕把另外两人骇走,微微一笑,道:“陈坛主且在一旁休息片刻……”他仍然扣住陈林的手腕,把他送到旁边,这才松手。陈林木然直立,当真不再移动。
赵岳跃回厅中,道:“现在轮到你啦!”他举起手指,指住赤练蛇冯功。
赤练蛇冯功跃到他面前,但神色间已敛去那股狂傲简慢之容,抱拳道:“阁下好高明的手法,兄弟勉为其难,奉陪几招。”
要知道冯功甚至那贾翊都看不出赵岳施展的“生死擒拏”乃是何家派的手法。心中一半觉得莫测高深,一半觉得可能是赵岳运气好,无意碰上。是以他这刻非出来应战不可,俾可证实心中的想法到底是何者为真?
赵岳也抱拳道:“冯副座请。”
两人面对面游走了一圈,冯功发觉有隙可乘,倏地一掌劈去。
这一掌快逾闪电,宛如毒蛇吐信。却正是这赤练蛇冯功的拿手本领。他的一身武功向来以阴险迅快著称,尤其是反应特别灵敏,敌人稍有空疏,立时乘虚而入,故此博得赤练蛇的外号。
赵岳自然是故意诱敌,他此刻秘锁玄关已通,功力强绝。加上精研那位任野老“生死擒拏一十三手”,武功之高,自然不是冯功之流可比。即使是在从前,以赵岳身手,仍然可以获胜,只不过没有现在那么容易就是。
四周数十镖客一见冯功出手阴毒惊人,都因而震骇,替赵岳耽忧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赵岳一声朗喝,忽然间夹手抓住冯功腕脉,健腕一振,已掷开数丈。他这一手别说四周数十镖客都看不清楚,连那贾翊也是莫名其妙,面上泛起茫然之色。
赵岳一手摔开冯功,竟不再向他望上一眼,径自跃到贾翊面前,微笑道:“现在轮到巡座出手啦!”
贾翊方要支吾,赵岳手起一掌,直劈前胸。这一掌风声呼啸,威势猛烈强劲。贾翊不遑多说,先行护身,也自发掌拒敌。他的掌势好快,掌力起处,封住对方攻势。紧接着借势急返,那么庞伟的身形,竟然轻如羽毛枯叶,飘然旋开数步。
赵岳紧紧追逼,掌势如风,“呼呼呼”一连劈了三掌之多。激得满厅风声呼呼,直有气壮山河之势。
贾翊左封右拒,严密防守,脚下虽是连连倒退,却履险如夷,看来一时三刻之内,不致落败。
赵岳一口气攻了七八招,仍然师老无功,突然悟出那“生死擒拏十三手”的绝妙长处,乃是在于改守为攻之际,或是力挽厄局之时,突然出手,一招便把敌人制住。若是在对方严密防守,不敢出击之际,便毫无作用。
他一悟出这个道理,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清啸,接着朗声喝道:“我故意予你反攻之机,但你却不敢出手,坐失良机。现下我可要真正出击啦!”
贾翊此时无暇开口答话,是以他话声一落,厅中除了掌力拳风呼呼激响之外,声响寂然。
赵岳豪放地长笑一声,倏然踏前一大步,掌上运聚九成功力,迎面推去。
贾翊看不出他这一掌有甚么不同,甚至从表面上看来,还不如早先的招数凌厉,当下举掌封住前胸。
双方掌力一触,突然间尖啸之声大作,宛如山洪暴发狂飙陡卷。那贾翊登时闷哼一声,整个人平平退飞开去,接着“呼”的一声,跌在丈半外的地面,再也不会动弹。
赵岳俊目大睁,环视全厅数十镖客,只见人人都流露出凛骇诧愕之容,厅中一片寂然。
他仰天长笑一声,举步走到呆如木鸡的冯功及陈林之前。他本想略予薄惩,便纵这两个活人回去,但陡然间脑海闪过铁柱宫上的惨酷往事,心中不知不觉充满了仇焰恨火。一掌把冯功劈开寻丈,接着飞起一脚,踢在陈林膝盖之上,陈林也就飞开八九尺远。
那赤练蛇冯功滚跌开去之后,就僵卧不动。但陈林却反而坐起半身,转眼向赵岳望去,眼中尽是惊凛讶骇之色。
赵岳朗声道:“你虽是废去一腿,永难复痊,但总算保存一条残命。你可归报铁柱宫那老魔十面阎罗武阳公,就说他的强仇死敌,马上就要正式找他算账,叫他不要气焰太高,以为武林中已无人可以制他。”
陈林一声不响,只瞪大双眼。赵岳面色一沉,厉声道:“你听见没有?”
陈林连忙道:“在下听见了……”他此刻的局促相,比起早先那种凌人傲世的神态,直有云泥之别。
赵岳接着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记得转告武宫主这个蛇蝎美人,她的恶行我已深悉,日后与武阳公算账之时,她也难逃报应,滚吧!”
陈林骇然爬起身,但一条右腿已经不能动转,而且这一爬起来,膝上剧疼攻心。不知是谁丢了一根木杖给他,因此陈林才能一拐一拐地走动。
他走到门边,忽然停住,回头朗声道:“尊驾请示知高姓大名,在下方始得以向铁柱宫禀报。”
赵岳默然望住他,心中甚是犹疑,不晓得是不是应该把真姓名道出?他虽然一时无法将个中利害关系完全彻底想个清楚,但有一点他却深为戒惧的,就是他如若把真姓名说出,对方得知乃是三门四派之人,势必从这上面追查,则不免阻碍自己到各门派学艺之举。
他一时难以委决,转眼一瞥,只见数十镖客,个个定睛望住他,都露出渴想知道的样子。
陡然间他记起昔年师父在世之时,曾经告诉过他一桩有关铁柱宫之事。当下朗声道:“你可返去报与武阳公,说是‘云旗飞扬,铁柱销锈’这两句话,他就晓得了。”
陈林立刻一拐一拐地走了,厅中数十个镖客都围拢上来。赵岳面色一沉,道:“诸位用不着跟我说话,不然家破人亡之祸立至。至于兄弟来历,日后各位自会知道。”说罢,径向厅门举步走去,那道人墙立时裂开。
他穿过这道人墙之时,忽瞥见大部份的镖客们都神情严肃地抱拳相送,虽然都默然无声,可见他们的表情形成了一片深沉的气氛,令他心中大大感动。
这刻,他早就不似早先在饭馆中喝了一点酒那么冲动,是以深深谅解这一干江湖好汉实在是有心无力,加上家小之虑,所以无法不听命于阴风崖铁柱宫。因此,他也得深信有一日自己要用到这些镖客之时,他们定必会奋不顾身地去做。
他一出了镖店大门,立刻施展迅快身法,向客店相反的方向奔去。走出十多丈之后,便折转回来,果然见到有四五条人影散开追蹑而去。他暗暗冷笑一声,藏匿起身形,等其中一个错过去之后,反而暗暗跟住。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那数道人影散而复合,聚拢在一起似是商量些甚么。赵岳沉住气,并不上前打草惊蛇,悄悄监视住这一干人的行动。
只见他们商议了一阵之后,齐齐向东面奔去,赵岳紧紧追踪,不久工夫,那一干人已奔入一座宅院之内。他赶紧追了上去,越屋而入。但见此宅围墙特高,墙内房屋都坚牢高大,自然浮动着一派森严气象。
赵岳往昔浪迹江湖达数年之久,故此阅历丰富,入屋之后,先绕宅查看形势,才深入宅内,运功凝神查听可疑声响。接着他提气纵过一座屋脊,悄无声息地飘落一个跨院之内。上房之内灯光透射出来,不但人影闪动,还有交谈之声。
赵岳侧耳查听,起初这些人都在谈询陈林的伤势和臆测镖行中人如何处理贾翊冯功尸体之事,间中还听到陈林呻吟之声。
不久,这些人都停止谈论,只听陈林有气无力地道:“老李,去把信鸽准备一下……”接着,他又吩咐别的人写信分别禀报铁柱宫总坛及邻近各省主坛,将赵岳形貌等细节都写得详详细细,请各主坛戒备及留意。
此外,尚有一封令赵岳较为注意的,乃是发给曾经见过而搏斗过的天煞文开华。不过他没有听到这文开华刻下在甚么地方。然而照道理推想,铁柱宫方面如果不是指派天煞文开华专管这河南各舵的话,则此人必定是在附近,才会特别向他报告。
他在黑暗中暗暗泛起冷笑,忖道:“这文开华长得白皙矮小,举止言谈都阴柔得有如女子,实在令人感到讨厌。虽然当日他不知何故暗中指点自己说阴风崖下乃是泥沼,但最后还是被他迫跌崖下。对于此人,他真不知应以何种态度对付才好。”不过他此刻却想到假如再度相逢交手,情形可就不知有何变化。也许自己突飞猛晋的功力及那奇奥绝伦的“生死擒拏十三手”可以在举手之间把他制住。但或者以他那等武功造诣,仍然难以得手。想到这一点,他不禁泛起与这天煞文开华再度交手的欲望。
在忖想之时,他已悄然离开这座高大深宏的宅院,向客店奔去。
一路上他仍然思索那天煞文开华之事,当然他深知如果与天煞文开华碰面的话,势必被他认出,因而可能阻碍他赴三门四派学艺之举。
到得客店,单云仙已经睡着,他把她喊了起来,简简单单地把经过扼要告诉她。当然他不会忘记装出病弱之状,却推说那几个对头武功太差,同时当时他不知如何来的力量,使他奋战获胜。他又告诉她说:目前必须赶紧离开,免得对方查到行踪,调集大队人马前来,那时不但前赴武当习艺之事受阻,甚至可能遭遇杀身之害。
单云仙自是赞成速去,但她却担心赵岳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持。
赵岳道:“我纵然不能支持,也得尽速离开,此外尚有何法?”
单云仙美眸一转,道:“依小妹意见,倒不如大哥你装做十分病重,小妹连夜去替你抓药煎煮,惊动了店家之后,等明日上午才雇一辆大车,弄一床被褥把你蒙住抬上车去。”
赵岳沉吟道:“此计诚然甚妙,可是还得冒险留在此地。”
单云仙道:“大哥须得依小妹之计才好!”
赵岳怕她看穿自己的伪病,只好答应了。当下约定再过半个更次,方始行动,单云仙便先回房等候。
赵岳趁机悄悄出店,奔到北门,果然见到两个人躲在黑暗之中,正是那信阳运通镖局的黄凯和他的结盟兄弟何昆。
他飘落两人身侧,毫无声息,把他们骇了一跳。黄凯看明白了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介绍何昆上前相见。那何昆身材较为矮小,但神情间看起来深沉干练,动作迅捷。
赵岳甚感满意,道:“有累两位久候,实感不安。”
黄凯何昆同声道:“大侠好说了,在下等承蒙大侠看得起,当真是三生有幸。”
黄凯接着单独道:“适才我们兄弟两人已经立下决心,只要大侠不弃的话,不管是天涯海角,龙潭虎穴,都要追随大侠,纵是粉身碎骨,也不后悔畏惧。”
这黄凯何昆两人都是老江湖,不但不询问赵岳姓名来历,同时亦不询问其它之事。
赵岳道:“区区首先想晓得阴风崖铁柱宫目前在江湖上的势力分布详情,两位可晓得么?”
黄凯道:“根据各种消息迹象,那阴风崖铁柱宫目前势力已经深入江湖之中,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期间,不但南北黑道全被控制,最近连镖行也完全听铁柱宫之命行事。因此,镖行之中许多有骨气之士都纷纷脱离这一行。听说铁柱宫马上就要向天下各门派及侠义道下手。”
赵岳道:“这一着明眼人自然可以推测得到,还有一事,就是区区今日在数十镖行中人面前露面,不知可有人认得我么?”
黄凯道:“传说纷纭,多半是猜测之词……”
何昆接口道:“有些人猜测大侠是冀南大名府任家的人,有的猜测大侠是江北异人百丈飞瀑袁康的门人弟子甚或是师兄弟,也有人猜测大侠是东海门高手银鳞刀赵岳……”
赵岳忖道:“这些江湖人眼力当真犀利,竟被他们猜中了。”但他神色丝毫不变,道:“两位心中的猜想是谁?”
何昆沉声道:“猜大侠是冀南大名府任家中人的理由是大侠的神拿手法,世所罕见,天下武林中只有任家擅长神拿手法,所以有此一猜。其次,认为大侠乃是江北异人百丈飞瀑袁康有极深渊源的人之故,便是因听出大侠微带江北口音,而那百丈飞瀑袁康自从近数年露面之后,武功高强,身世隐秘,无人知他住在何处,更不知他还有何等亲近的人……”他话声一顿,接着道:“小可却猜大侠乃是东海门高手赵岳……”
赵岳淡淡道:“道理何在?”
何昆道:“虽然铁柱宫曾经宣布说三门四派的高手联袂赴铁柱宫,尽被杀死,其中赫然有赵大侠的名字,但小可坚信三门四派不至于惨败至此,纵然受挫,也不会全军覆没……”
黄凯接口道:“何况大侠的形貌与传闻中的赵岳大侠一样,只少了一把银鳞刀而已……”
赵岳嗯了一声,寻思道:“这样说来,阴风崖铁柱宫之人一定也猜出是我,势必会防备我到各派去召集高手再与他们一拚……”
他一点也不耽心自己的安全,却深恐铁柱宫得报之后,立刻出动所有高手,倾师毁灭各门派。如若他们得手的话,各门派名存实亡,武林永远被铁柱宫所控制万劫不复,这才是真正可怕之事!
他想了一阵,道:“两位猜得不错,区区正是东海门下赵岳。这一次我们三门四派由武当白石道长以碧玉牒召集同赴铁柱宫,谁知敌人实力之强,远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力拚之下,只剩下赵某一人,因跌落阴风崖下,幸而没死,才算是没有全军覆没……”
黄凯何昆二人万分注意地聆听这一段武林秘辛,都不敢出言打岔。
赵岳接着道:“现下我身负三门四派已死诸友重托,必须赶赴各门派,并且必须赶在对头全力下手消灭各门派之前。因此,目下要靠两位鼎力相助才行。”
黄凯何昆一齐肃然道:“赵大侠尽管吩咐,在下等决不辞汤火刀斧,无不遵命!”
赵岳道:“两位好说了,赵某要请两位设法延缓敌人发动攻势,争取时间,俾我得以先一步前赴各门派……”
黄凯何昆都愣一下,面面相觑。黄凯道:“只怕小可两人力量微薄,有负大侠重托……”
赵岳叹口气,道:“我也晓得这个任务万分艰险,不易达成。但如果各门派被铁柱宫消灭的话,武林正派元气断丧,永无恢复之日,那时整个天下永远沉沦在恶魔手中,两位试想岂不可怕?”
何昆奋然道:“只不知大侠吩咐之事,可有腹案对策没有?”
赵岳道:“我这就奔武当,两位设法掩蔽我的行踪,放出种种谣言,使敌人耳目被惑,这是其一。第二步是两位如有可能,设法在别的地方杀死铁柱宫的爪牙,使对头以为是我下的手……”
第一个任务还可,第二个任务可就万分危险艰难。但黄何两人都不皱眉,只默默忖想。
赵岳道:“我此刻必须返店,就此与两位辞别。”他与两人施礼之后,转身举步走开。但走了十多步,忽然又奔回来,道:“区区有一招擒拏手法,极是神奇奥妙,可以败中取胜,死里逃生,现下时间无多,两位必须全神用心,牢牢记住。还有就是以后两位散布谣言之际,可以把我当作大名府任家之人……”
他想了一想,道:“两位可说我虽然不是任家的子弟,但却是跟随任家数十年前一位离家远走的前辈高手学艺,故此江湖无人识得,甚至任家刻下的神拿手法远不及我的神妙。”
两人唯唯应了,赵岳立刻从十三手生死擒拏中选出一招,变化得更为简易。这一招一共有三个变式,他逐式表演数遍之后,又详细指点其中精微变化要领。
这时,他已耽误了不只半个更次,故此匆匆别过两人,急奔回店。回到店内房中,却发现单云仙已经坐在黑暗中等候着他。
赵岳心中大感着忙,方在筹思如何应付,单云仙已低声道:“大哥,你一点病也没有呀!”
赵岳道:“二妹请勿生气,愚兄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单云仙道:“大哥苦衷之一,便是怕小妹前赴铁柱宫,对也不对?”
赵岳再也无法隐瞒,暗中苦笑一下,道:“不错,此外愚兄也须要二妹帮忙掩护,才能秘密抵达武当!”
单云仙道:“小妹如果赴铁柱宫度化群凶的心愿不能达到,这一生一世都要怨恨大哥……”
赵岳叹口气,道:“二妹言重了,你叫愚兄怎生说好呢?”
单云仙决然道:“小妹只等大哥平安到达武当之后,就回头奔赴阴风崖,希望到时不要设法阻拦!”
赵岳默然片刻,心中充满了敬佩和担忧之情。过了一阵,才道:“愚兄遵命便是。”
单云仙泛起笑容,娇艳无比,道:“那么大哥赶快装出病势甚重,大声呻吟。小妹先回房去……”她袅娜地走出去,不再迟疑商量,似乎一经决定了的事,就永远都不犹豫地去做。
赵岳等了一会,便大声呻吟起来,不久工夫,单云仙持灯过来,故意弄出声响。入房之后,就要赵岳躺在床上,盖住棉被,她再出去喊起伙计,嘱他抓药回去。
如此闹了好久,店中之人尽皆知道这对兄妹的不幸。等到天明,这些人见单云仙美貌,自告奋勇替她办许多事情。
赵岳装出沉沉睡熟,几乎到中午时分才醒来,单云仙雇了一辆马车来,这时有个身量矮小,面容白皙清俊的年轻人经过店前,见到单云仙之后,便也停下来,帮忙她雇到马车。
单云仙央人把赵岳连人带被搬上马车时,那个瘦小俊秀的年轻人自动出手帮忙。他的力气似乎比另一个彪形大汉还要大,两个人毫不费事地把赵岳放入马车之内。单云仙满口道谢过了,便命车夫向南阳方向赶去。
出了南门之后,单云仙无意中向后面一望,只见那个相貌清俊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高大骏马,跟在车后两丈之处。她细细把这个秀美的年轻人抬打量了一番,忽然觉得他的动作中流露出娇柔之态,倒像是个女子。正在看时,那人遥遥向她点头微笑。
单云仙虽然不想和他打招呼,可是人家刚才帮忙过自己把赵岳抬上马车,如果不理不睬,未免太过失礼,当下也回报以微笑,可是神态间极力显示庄重风度。
赵岳哑声道:“谁呀?可是你的朋友?”
单云仙低低道:“刚才在店门外碰见的,人家帮了我们一点忙,只好打个招呼……”
赵岳心中微微感到不大自在,但却没有再说。
单云仙接着低低说道:“这个人没有一点男子汉的味道,反而像是女人,我看了心里头怪不舒服的!”
赵岳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低低道:“这厮身量可是比普通人矮小?同时面皮白皙,双眉又细又长,举止之间,都带着女态,是也不是?”
单云仙道:“不错,总之看起来不似男子!”
赵岳道:“此人可能是我的强仇大敌,姓文名开华,他的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你千万别引起他的疑心,如果他钉上来,切记要小心应付……”
单云仙轻轻啊了一声,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只见那年轻男人已经追上来,离马车不过丈许远。他也在瞅住马车,因此碰上单云仙的目光一触,他又微笑点头。
单云仙勉强笑一下,赶紧回转头。这时,赵岳因为这个人生似是铁柱宫高手之一的天煞文开华,故此十分戒慎,用棉被蒙住大半面庞,同时不敢轻易开口。
走了一程,单云仙又从车厢后面的窗户望去,只见那清秀少年离得更近,此刻只有五六尺之远。是以虽然匆匆一瞥,彼此却都看得更是真切。
只见这秀美少年长眉入鬓,眼如点漆,鼻似悬胆,唇红齿白,嫩白的双颊上透出一层红晕,端的惹人注目。如若改作女子装束,十分娇美动人。可惜是个男人,反而由于没有那股男子汉的气度而令人的心中泛起别扭得奇怪的感觉。
这种形貌举止有如女人的男人并非每个女性都会对他憎厌,而事实上女性们多半喜欢这种男人。不过这种男人不能拿来与赵岳那等英挺潇洒的男人相比,一比之下,当时可就教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那个秀美男子这时居然催马上来,傍着马车窗口,面上含着微笑,时时向单云仙瞧看。
单云仙因为听说这人可能是铁柱宫高手天煞文开华,所以也不时偷偷向他打量。这一来这对年轻男女倒像是很有情意而眉来眼去的光景。
她实在不大肯相信此人就是以手段辛辣著称江湖的文开华,而且看他的举止神态,有如女人一般,如果别的人而不是赵岳告诉她这话,她一定不予置信。
走了一程,那秀美男子含笑道:“令兄病势怎样了?本来抱恙在身的人,不宜跋涉辛劳。”
单云仙可不敢不敷衍他,道:“多蒙关注,家兄病情虽然严重,但在外面住店养病,到底不大相宜。”
那秀美男子接口道:“姑娘说得也是,回家养病,总是比较放心。在下文开华,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单云仙道:“奴家姓单贱字云仙……”她听到文开华三字,芳心中微微凛惕,暗忖大哥当真料中了是他,目下必须好好应付才是。使她感到有点烦恼的是文开华好像跟定了她这辆马车,而她又不敢扳起面孔冷落他,使他没趣走开。
那文开华傍住马车,上下古今,天南地北地和她扯搭,言语文雅,内容渊博,不知不觉中大大扭转了单云仙的印象。因此走到下午时分,单云仙反而愿意和他闲谈,不像开始之时,为了要敷衍之故而感到烦恼。
从汝南赴南阳虽然有官道可走,但路上甚是荒凉,他们走了几个时辰之久,难得碰到行人。但黄昏时分,却连续五六骑驰过,这五六骑虽然不是结伴同驰,但由于马上之人装束相类,而且每一骑驰过的时间相隔不久,谁也可以感到这数骑一定是同路人。
每一骑驰过之际,单云仙都凝神打量他们的动静,只见他们望也不望这辆马车和那文开华一眼,径自掠过绝尘而去。
之后,他们到达一个名叫南关的镇集。这个镇集上没有正式客店,那赶车的在一家面店前停住,问明后面可以腾出一间空房,便抱赵岳下车,那文开华也下马帮忙,把赵岳安置在店后一个小小房间之内,另外又架了一张床铺,给单云仙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