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飞面色激烈慷慨,丝鞭随着吟声“唰”地卷起,出手纵横恢张,大开大阖,迥非早先那种跳逸空灵的手法。
只听他口中吟道:“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这几句吟得气势激昂如风涛,排空而来,果然有男儿横行之慨。那条细软丝鞭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登时将那红尘二奇一齐卷入鞭影之中。
这一路激烈慷慨的鞭法仍有粗疏之处,可是却被按在剑柄上的右手那种隐蕴待发的攻势蔽密弥补住。
红尘二奇明明见到对方不少破绽空隙,可是又发觉只要抢攻入去的话,立时就得被对方一剑贯穿身躯或是斩下首级,是以只好容忍,待机而动。
柳慕飞朗朗吟道:“楸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玉飞瀚海,单于猎犬厢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他的鞭法渐渐由疏入密,破绽大减,同时鞭上劲力剧增,右手长剑虽未出匣,但也渐露锋芒,跃跃欲鸣。
一众高手连颜望在内,看了他这等威势,也不禁变颜更色,心中惕凛。
柳慕飞吟声不绝,道:“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筋应啼别离后……”困于鞭影匣剑中的红尘二奇显见心劳力绌,不论左驰右突,都脱身不得。
这时忽地齐齐发声长啸,这两人功力非同小可,联声长喝,响彻云霄。
这一着果是出奇制胜的妙策,颜望首先鼓掌道:“妙!妙!”
柳慕飞吟声被啸声淹没,但鞭剑威力分毫不减,眨眼间吟声透出啸声之上,但听他继续吟道:“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飘那可渡,绝域苍花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争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吟到最后一句,身形蓦地盘空而起,匣中长剑“呛”地掣出,化作一道精虹,如玉龙倒挂,罩卷而下。
这一招似飞将军从天而降,红尘二奇在剑光鞭风笼罩之下,面呈惶悚之态,又恰似匈奴破胆,斗志全消。
玉府天狐容美艳一直凝眸观战,没有做声,这时忽然喝采道:“好剑法,古之飞将军亦不外如是。”
声音送入柳慕飞耳中,无端端心头一震,剑口上精芒立时敛散去大半。红尘二奇趁机急遁,但仍然逃不了鞭剑之厄,踉跄而退。
红尘二奇中奇蛇剑薛登中了一鞭,腑脏受伤,吐出一大口鲜血。七奇杖齐泽则被长剑在胸肩之间刺了一下,几乎穿透过去,热血四溅,衣衫尽湿。
这两人空有一身绝艺,但碰上这个奇特的敌人,竟没有机会施展便负伤而退,能够逃得性命,还是十分侥幸。
余下五位高手一看那柳慕飞果然艺业精妙高强,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这还不说,连红尘二奇合力上前,仍然没有还手之力,看来如若要取此人性命,唯有一拥而上。
柳慕飞目光一掠,傲然朗笑道:“来吧,汝等一齐出来或可多支持一会。”
那五人之中倒有四个向前去,只剩下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仍然留在原地。
柳慕飞扬鞭指住此人,道:“你怕死么?”
这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在下居介州,虽然身在武林之中,却从不与人争名夺利,动手相搏。”
柳慕飞白眼一翻,道:“那你干什么的?为何不回乡务农,还可得保天年!”
居介州道:“士各有志,不可一概而论。争名斗胜固可快乐一时,但时移势迁,百年之后,只怕威名仍将与草木同腐!”
柳慕飞没有再翻白眼,道:“依你说便将如何?”口气之中,又收敛许多狂傲之气。
居介州道:“若是有人将当世武林名手,载之史册,评分等级,则只要列名册上,便可享誉千载!柳兄以为然否?”
柳慕飞“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竟是立志作武林中的太史了,好,好,就留下你一命!”
居介州也不以为忤,只微微一哂。
颜望突然纵落众人面前,举手为礼,道:“诸位请息雷霆之怒,颜某胆敢向诸位要个面子,请诸位留后押阵!”
那四人都晓得颜望此举只是为大家留点面子,也是看出柳慕飞实在高明,众人皆非敌手,所以挺身而出。当下都纷纷答礼,退了开去。
柳慕飞白眼频翻,望也不望众人一眼。颜望道:“柳兄连战数人,虽是功力深厚,但颜某不能占这个便宜,你先休息一阵再行动手便了!”
柳慕飞傲视天下,那里肯答应,正要开口,玉府天狐容美艳走上来拉住他的手,道:“来,我们到一旁去谈谈。”
从那日开始到现在,每日皆有受伤之人,但她从来不加理会,是以众人皆对她极表不满,爱慕之心都淡了下去。
容美艳拉了柳慕飞到一旁,唧唧哝哝的谈了好一会。颜望微微冷笑,站在草坪中,不时仰首望天,望着悠悠白云,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
红尘二奇虽是负伤受辱,但眼看声名显赫、天下皆知的直隶颜家颜老大亲自出手,都觉得多半有取胜之望,那肯白白失去目睹这一场龙争虎斗的机会,是以两人不约而同地含垢忍辱留下不走。
过了片刻,玉府天狐容美艳似乎话已说完,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柳慕飞的脸颔道:“走吧,可要小心一些。”
她对柳慕飞说了些什么话,无人听见,只有这两句话声音提高,众人都听入耳中,心头都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颜望也不能例外,但他隐抑在心底,面上丝毫不曾流露出来。
柳慕飞伸一下懒腰,道:“好,早点打发了他们,也可图个眼前清净!”转身缓步走到颜望面前,丝鞭一扬,傲然道:“你用什么兵器?”
颜望裂唇一笑,道:“我也有两般兵器,只看你用那一种,我就取出其中之一应敌!”说罢,撮唇洪啸一声。
啸声甫歇,林外蹄声响动,穿林而入。众人都转眼看看是什么人前来。眨眼间蹄声穿林而出,却是一匹黑驴,疾蹿出来,奔到颜望身边停住。
驴背鞍边挂着两般兵器,其一是面琵琶,体积比寻常所见的大上许多,质地似玉非玉,似金非金,不知何物制成。琵琶上没有镶嵌锋利刀刃,却四弦俱备,分明可以弹奏。在马鞍的另一面挂着一口长剑,剑鞘古旧朴实,比寻常所见的长剑显得更不值钱。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面巨大琵琶之上。柳慕飞朗声笑道:“颜老大行走江湖之际,敢情还得卖笑谋生,不知可曾碰上过顾曲周郎没有?”
颜望平静如恒,道:“你用那一种兵器?”
柳慕飞道:“你手边既有琵琶,而且四弦皆备,定必妙解音律,我们先比一比音律之学如何?”
颜望摇头道:“我闯荡江湖多年,日日风尘倥偬,那有时间心思去学这等玩艺!”
柳慕飞傲笑一声,扬鞭道:“我就先用这一路举世莫匹的‘诗情鞭意’奇功。”
颜望颔首道:“你这话毫不夸大,这一路武功绝艺果是举世无匹,古今罕睹。我就用这一面瀚海琵琶应敌。”他摘下那面琵琶,立起门户,姿势甚是奇特。
一众高手都未曾听说过颜望以琵琶作兵器,是以个个圆睁双眼,凝神注视。
柳慕飞脾视作态,挥鞭吟道:“鸣镐直上三千尺,风紧秋高雪正干。碧眼胡儿三百骑,尽提金勒向云看……”此诗乃是集宋人句而成,诗中说一箭直冲云霄,将胡骑尽行镇骇,乃是自夸威武之意。但见他手中丝鞭依着诗中意境,威武飞场,幻出千道鞭影,将颜望重重围困。
颜望手中的瀚海琶琶左递右挡,严密护住全身。虽是无力反攻,但却不似红尘二奇等人那等狼狈。众人登时看出他功力奇高,无怪享名天下,独步武林多年。
柳慕飞诗声腔调一转,化作凄凉之音,吟道:“花前洒泪临寒食,醉里回头问夕阳。不管相思人老尽,朝朝容易下宫墙……”
只见那条丝鞭婉转绵绵,如水银泻地,无孔不人。颜望身形大起大落,盘旋进退,好不容易支撑下来,倏地一响震耳之声起处,将凄凉气氛完全驱散,这一响隆声,却是从那琵琶上发出。
柳慕飞鞭势本是随着诗中意境挥舞攻敌,这时诗情尽散,手法登时挫滞。
颜望手中翰海琵琶,“呼……”接连二招,反击过去,只迫得柳慕飞连连退却。
这种打法真是天下罕睹,旁视众人也为之瞠目结舌。
柳慕飞忽又吟道:“春山灵草百晨香,谁识仙家日月长。满院莓苔绿阴匝,棋声何处隔宫墙……”
他手中丝鞭随着吟声变为空灵潇洒,大有仙家日月清静悠闲之致,一连十二三鞭,越颜望打得额上汗光隐现,退了八九尺远。
恰是诗声摇曳,一首刚刚吟成之际,弦声又响,震得众人耳鼓嗡嗡鸣响,可见得颜望内功深厚无伦,借声传力,威势强绝。
这一声弦响又把诗声打断,颜望挥动琵琶猛攻,风转飙翻,出手招数奇奥威猛,连发五招,又把柳慕飞迫退丈许,险险招架不住。
玉府天狐容美艳明眸中闪动着惊讶之光,眉宇间隐隐泛起愁虑之意。
要知她自得到九尾狐真传,加上采捕阴阳秘术,一身功力突飞猛进,回异俗流。再则她踏入江湖之后,环绕身侧的俱是当代高手,耳濡目染之下,见识也高出凡俗。
这时她已看出颜望功力绝高,尤其是那面琵琶上的声音能够驱散柳慕飞悠悠不尽的诗声,乘此空隙长驱反击,柳慕飞反而有措手不及之危。
当下凝眸触想计策,暗助柳慕飞一臂之力。
柳慕飞运功聚力忽然一鞭扫去,巧妙地将敌人琵琶带开,开口欲吟。颜望右手指尖扫处,“咚咚”连响数声,声声高遏入云。柳慕飞这时才晓得对方功力奇高,这个琵琶具有如许妙用,玉面不禁微微变色。
心神一分,颜望的琵琶如狂风骤雨般抢攻上来。柳慕飞手中丝鞭碰上那面体积特大的琵琶本来就要吃亏,何况心分神散,登时只剩下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红尘二奇首先大声叫好,其余诸人也因颜望大演奇功绝艺,克制住柳慕飞这一路“诗情鞭意”的独门奇功,大感畅快,都鼓嗓助威。
看看柳慕飞更形不支之际,忽然一缕曼妙吟声升起:“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夸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清波,箫鼓鸣兮掉菱歌,欢采极兮哀情多,少壮及时兮奈老何……”
这一首乐府秋风辞吟得悲凉神怆,情致绵绵。吟声虽然柔曼娇细,但句句字字都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柳慕飞鞭势随着诗声飞腾挥扫,得心应手,眨眼之间,又把颜望迫得连连后退,斗大头颅上汗光闪闪,形势甚是危殆。
就在余音袅袅,将歇未歇之际,柳慕飞丝鞭忽然欺入琵琶影中,卷住那面琵琶。
颜望还待运力争拼,但对方鞭势出神入化,已非人力所能抗拒,十指一松,脱手飞起。
猛听隆声一响,那面琵琶只飞开数尺,便落在地上。原来上面皆被丝鞭缠住,忽发异音。颜望趁他卷回来的鞭势微挫之时,纵出寻丈,心中暗叫一声“好险”,随即怒目遥盯容美艳。
柳慕飞哈哈一笑,道:“颜老大想是平生第一次弃械而逃,着实狼狈得紧!”
颜望冷冷道:“若不是容姑娘吟诗助你,哼,你岂能在此耀武扬威?”
玉府天狐容美艳媚笑道:“我说过要取你性命,还记得么?”
颜望大脑袋一晃,道:“哦,原来如此,容姑娘若是只有借刀杀人之法,可就怪不得你会暗助柳兄了。”
容美艳的明眸中射出寒光,冷冷道:“我以本身之力也能取你性命,我们走着瞧好了。”
颜望想起一事,道:“根据姑娘之言,早先你与柳兄说了好一阵工夫的话,竟是装模作样,其实让他调息歇力,是也不是?”
玉府天狐容美艳道:“不错,你聪明得很!”
颜望走到黑驴身边,摘下长剑,然后纵落柳慕飞面前,冷冷道:“柳兄的鞭法已经领教过,还要见识柳兄剑术。”
柳慕飞掖起丝鞭,右手按在剑柄上,神情立时变得十分肃穆诚敬。
颜望颔首道:“果是剑术大家气质,堪以教颜某长剑出匣!”
话声中一甩手,剑鞘飞跌一旁,但见那口长剑精光闪耀,锋芒耀眼,分明不是凡间之物。柳慕飞肃然屹立,如同未睹。
这两人的一举一动,神情变化,在在都表现出一代剑家气质风姿。
颜望举剑平胸,剑尖微微外指,喝一声“柳兄请了”,脚下踏连环步,绕敌而走。
柳慕飞挺立如山,身躯随着敌人旋转,保持着面向敌人的姿势。
眨眼间颜望已经盘绕了七八圈之多,他越来越快,后来简直迅逾奔马,众人已觉得有点眼花缭乱,但都晓得局势更形紧张,谁也不愿意错过这大好机会,是以人人眼睛睁得更大。
玉府天狐容美艳看出直隶颜老大气势甚盛,剑法奇奥,非以前诸人可比,同时又发觉柳慕飞露出吃力之色,心中大为震骇。
她此生阅历极丰,迎送过不知多少男人,其中高矮丑俊无不齐备,那时没有一点嫌弃之念。可是目下这颜望身矮头大,鼻肥口阔,样貌虽不讨人厌,可是比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柳慕飞却相差甚远。
因此以玉府天狐容美艳这种淫娃荡妇,这时可也泛起不愿倒在颜望怀抱之心,是以眼见柳慕飞流露出吃力支撑的神色时,心中更不禁大是骇然担心。
颜望急转如风之际,蓦地发剑,光芒一闪,剑尖疾袭对方前胸。
柳慕飞一向等闲不掣剑出匣,这一回却改变手法,“呛”的一声,精芒乍现,长剑离匣而出。
颜望这一剑戳去,恰好对方长剑提起护住胸前,因此剑尖到处,击中敌手剑身,一触之间,爆出七声连珠密响,“叮叮”脆响之声不绝于耳。原来颜望这一剑递出,已经一连点了七剑之多,每一剑部位都不相同。但柳慕飞剑术奇高,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竟自以窄窄的剑身完全抵住对方奇快招数。
柳慕飞朗喝一声,长剑“嗡”一声弹射出去。这一招反击辛辣之极,用的是上乘剑术,通神手法。
颜望收剑一封,双剑疾交,却不闻半点声息。颜望只觉对方剑上力道迅猛如电,实在封闭不住,疾忙借势飘退寻丈。
人影一分,众人看时,只见颜望剑犹在手,但额上已微现汗光。柳慕飞却凝立如山,长剑一击退敌之后,已收回匣中。
只此情景,那直隶颜老大分明已经微落下风,众人都暗感骇然。
那两人相隔寻丈,互相对望凝视,过了片刻,忽然一齐移动脚步,但极是缓慢。彷佛他们相隔虽有一丈之远,可是若是踏错半步,登时就有血溅当场的性命之危。
颜望移步之际,手中长剑也自缓缓舞动,剑势与脚下一样缓慢,但显得万分吃力,如同挽住千斤重物一般。
这时正是大风暴欲临之前的片刻平静,旁观众人俱感局势紧张而沉闷,无不出了汗珠。
大约是走了一匝,柳慕飞双眉一挑,身形呼地飞起,快逾奔雷掣电般直向颜望扑去,同时精芒暴现,光华耀眼,竟不知他匣中之剑几时撤出的。
颜望看准对方剑势,运剑封闭防击。他在近二十年来奔走江湖之上,几乎凡是武林出名的剑客都曾经交过手,尽窥天下各家派的秘奥剑术。此时一看敌人身剑合一凌空迅击之势,脑中瞬间闪掠过十二三种剑法,但却没有一招可以抵挡得住这迅雷似的一击。直到这时,他才衷心佩服对方剑术之精妙高强,实在已是天下剑客之冠。同时之间,他心中泛起一招剑式,恰好能妙到毫巅地抵住对方这一击。这个剑式他不但平生尚未用过,甚至多年以来老是盘旋心头,悟想不出这个剑式有何用处。
原来这直隶颜家近二十年崛起于武林,成为天下武林重镇,便因颜家家传内功极是神奇,到了颜老大、颜老二之时,因缘际会,偷学了帝疆四绝不少神奇武功。这颜老大游遍天下,攻无不胜,战无不克。颜老二在老家中也造就了好几个年轻高手,在江湖上颇享盛名,是以颜家这时已成为武林中另一世家。
颜老大从帝疆四绝处学了许多奇招绝式,这一招剑式他单单记在心中,但推究了多年,仍然悟不出有何妙用。直到现在碰上了天下莫敌的剑术大家,这一击分明无可抵御,可是从帝疆四绝中学来的这一招忽地掠过心头,正好用来护身,内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狂喜。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匹练似的剑光自空中悬挂倒泻,袭到颜望身上。
“叮”的一声脆响过处,剑光陡敛,只见颜峰横剑护身,屹立不动,柳慕飞则飞落在五尺以外,长剑一击之后,已经收回匣中。
一时之间,旁观之人都看不出这两人曾否分出了胜负高下。
柳慕飞仰天缓缓吐一口气,又深深吸纳,态度甚是从容悠闲。
颜望面色渐渐变得灰白,眼中流露出迷惘疑惑之色,似是碰上了一个绝大难题,无法想得通一般。
柳慕飞吐纳几下,自觉功力已复,这才微笑一声,道:“帝疆绝艺也不过如此,颜老大你已中了我的剑气,五脏六腑受伤极重,现在立刻动身,也许还来得及回家等死,还站在那儿干么?”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骇然汗下,连玉府天狐容美艳也大感意外,心中娇唤一声“我的天呀”,扑到柳慕飞身边,搂住他的臂膀。
颜望洪声道:“大丈夫生有何欢,死亦何惧,何须返家死在床笫之中。柳慕飞你这话却说错了!”
这颜望说得声色凛然,果是一条铁铮铮的豪勇之士,柳慕飞也不觉动容,道:“好吧,就算我说错了!”
颜望仰面向天,大有疏空超脱之意,众人都不知他为何如此,大感不解。
玉府天狐容美艳媚声道:“我们走吧。”她眼光凝注在柳慕飞面上,那种娇变柔媚的姿态,实在教人心荡神移,无法拒绝。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升起来,道:“颜望你想什么?”这口音陌生之极,却偏偏是在场中发出。众人讶异顾看,但见场中多出一人,身披青色长衫,身材高大,自具一种英挺矫夭之气。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耳聪目明之士,便是一片叶子落在他们身后,而他们也不加注意之时,仍可发觉,何况这么一个大人走入来,竟能影踪全无,声息皆杳。
玉府天狐容美艳首先轻“啊”一声,明眸中射出奇异的光芒。
那个高大潇洒的青衫客目光如电,扫射众人一眼,掠过容美艳面上之时,似乎略一停滞,并且向她做出几乎难以觉察的微笑。
颜望见了此人,面色剧变,躬身施了一礼,却不说话。
众人见了这等情状,更加觉得稀奇。以颜望的名声地位,怎的还对此人如此恭敬畏顺?众人脑筋一动,都猜想出此人必定就是帝疆四绝之一。
他们前几日曾经在路上碰见此人,那时几乎出手跟他过不去,幸而容美艳拦阻,这才没有动手。可是此举无疑已得罪了对方,目下他突然出现,可就不知是不是要报当日大道上被辱之仇。是以那几个武林高手背上都沁出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人的名,树的影,这些武林高手有谁不是从刀枪缝中挣出名声,生死一事,早已抛撇一旁。可是目下一想到此人就是天下无敌的帝疆四绝之一时,却不由得沁出一身冷汗,心中尽是畏惧之念。
柳慕飞明知此人一身武功非同小可,但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想出这个青衫客就是帝疆四绝之一。当下秀眉一皱,白眼翻处,傲然道:“你叫什么名字,来此何为?”
眼前忽然瞥见玉府天狐容美艳满面皆是含情脉脉之容,对住这个青衫客,心中一动,忽然抑遏不住满腔妒念,伸手搭在容美艳颈背大椎穴上,掌心蓄功,冷冷道:“他是谁?”
玉府天狐容美艳如痴如醉,竟不知身在危险之中,轻摇螓首,道:“我不知道!”
柳慕飞厉声道:“然则你当日见过他一面之后,就念念不忘,是也不是?”
他眼中射出凶光,谁都看出他杀机盈胸,当真会下毒手,尤其是因妒而生的杀机,已不是容美艳凭那妖媚倾世的容颜能得以消解的,是以人人心中都暗暗替容美艳惴危。
她这时也发觉了自身危机,横波一瞥柳慕飞,朱唇轻启,皓齿微露,道:“不错,唉,若果他也像你一样知我内心中潜蕴的情意的话,那就好了。”
柳慕飞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不会向你下毒手?”
她摇摇头。柳慕飞接着道:“你不怕死?”她又摇摇头。他道:“然则你何以还敢在言语上冲撞于我,你可知道目前情势之下,天下再也无人能救得你。”
玉府天狐容美艳徐徐道:“我晓得,你掌力一发,我便立刻倒毙当场。但我今日却是死而无怨。”
柳慕飞道:“这话怎说?”
她道:“我生平阅人千万,都不曾碰上过一个能够令我如此念念不忘之人。现在碰到了,死亦何憾?莫不成等到岁月消逝,红颜已老之际方始亡故,那时谁还记得我呢?”
柳慕飞想不到她如此回答,愣了一下。只听她又道:“你的运气太坏,本来我见到你!已经死心塌地,若不是碰到了他,我的心终要向着你。”
青衫客凌波父听到这些怪诞的话,只微微一笑,忽然举步走到玉府天狐容美艳身边,速度之快,难以形容。柳慕飞刚喝出一声“站住!”他的人已贴近容美艳,相距只有尺许,伸手可及。
柳慕飞冷冷道:“你想打救她?”
凌波父莞尔一笑,道:“我若是不先行告诉你便自出手,大是有失身份,岂屑为之?”
柳慕飞傲笑一声,道:“反正我已决意取她性命,试上一试又有何妨。你出手好了!”
凌波父退开两步,凝目望住容美艳,这时可就看出她略现惊恐的神色。
他心中忽然一凉,忖道:“她口中尽管说得漂亮,当时也确实不怕死。但可惜意志不坚,难以持久,终是杨花水性之人,日后自难期她坚贞不移。”
但看出她天性是一回事,救她性命又是一回事。当下暗运玄功,从口中吐出一股罡气,运布在她颈背大椎穴上,接着向柳慕飞作一个请他动手的手势。
柳慕飞那肯贸然就信他具有如此神通,当下只用出两成真力,迫向容美艳穴道,蓦地发觉她穴道上面似乎布上一层无形劲气,隔阻住他掌心真力,心中一震,随即发出八成真力。
他掌心真力一吐,玉府天狐容美艳忽然震开数步。青衫客虚虚伸手一带,她便如小鸟投林似地投入他宽阔的怀抱中。
柳慕飞神色一凛,傲气全收,道:“尊驾是谁?”
人堆中纵出一人,落在他们两丈外之处,朗声道:“这一位就是帝疆四绝的凌波父。”
凌波父长眉轻轻蹙起,瞥视那发话之人一眼,两道目光如同冷电,教人心中陡生冷意。他道:“你就是有意为武林人物传名立万的太史公居介州,却不合当众说出我的姓名。待我这宗过节一了,就轮到你。”
话未说完,居介州已抗声道:“在下虽是为武林作史,但只是嗜爱此道,不收分文报酬,亦颇记得‘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这几句话,作史之举并不取悦任何人。阁下对在下此举大有轻视讥哂之意,这也由你,帝疆四绝是否能在我史笔之下留名,现下尚无定准。”
凌波父虎目一瞪,道:“什么?我们四人能不能在你史笔下留名还无定准,你凭的什么?”
居介州道:“待在下看过阁下武功,才能奉告。如若疑难不决,便将访寻那几位痴友,共同定评。”
凌波父越听越奇,他本是一代高手,胸怀与俗流不同,这时反倒收敛起怒意,仰天大笑,道:“妙,妙,我倒要瞧瞧你最后作何决定。”
他微微松开手,玉府天狐容美艳那温香软玉的娇躯轻柔地离开他的怀抱。
居介州朗声道:“在下为武林人物作传,虽是以武功为先,但人品素行也在评判之列,愿帝疆四绝好自为之!”
众人都不知居介州这话有何深意,独有凌波父心头一凛,想道:“这厮果是有点门道,非是盗名欺世之流可比。他这话分明警告我不得沉溺女色之中,否则帝疆四绝就不能高出俗流凡辈。”
当下也不多说,转头向柳慕飞道:“你的武功果是得自高人传授,意境超脱,逸出俗世之上。不过若是以为即此便可以和我们四人争一日之长短,却又未免把我们估价太低了!”
柳慕飞微微冷笑,傲色又笼罩住眉宇之间,道:“柳慕飞出道以来,颇恨未逢敌手,尊驾只要赢得我手中丝鞭、匣中宝剑,死亦何憾,别的话用不着多说了!”
凌波父道:“你真是武林第一傲人。好,咱们动手就是,只不知如何比试法才算公平?”
柳慕飞道:“强存弱亡,乃是不移之理,何须斤斤计较公平与否!”
凌波父道:“唔,这话似乎含有弦外之音,何不坦白说出?”
居介州插口道:“在下是旁观者清,柳君定是觉得凌君你既负帝疆四绝之名,不该在事先查看他的武功,始行出手!”
凌波父“哦”了一声,道:“这倒有点教我为难了,我既已看过,其势不能立即将心中印象完全忘掉。”
柳慕飞道:“这一点小事无须介意,慕飞宁可战死当场,也不愿放过领教的机会。”
玉府天狐容美艳见他傲气迫人,芳心中忽然又动了怜惜爱慕之念,当即插口道:“此事原也不难解决,我有一计在此!”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一代尤物身上,等她再说下去。
容美艳迅速忖想一下,才道:“第一,凌波父须得在柳慕飞面前演练出他的绝艺,也教柳慕飞在动手之前看过,两下这才动手,便各不吃亏!”
凌波父点头道:“使得,使得,不过武功若臻上乘境界,岂是看一遍就能明白其中奥妙的?”
柳慕飞应声道:“够了,够了,其实你就算事先不抖露绝艺,兄弟亦不介意!”
玉府天狐容美艳见他傲骨峥嵘,心中又增添几分爱慕,接口道:“凌波父说得不错,他的上乘武功岂是单看一遍就得知奥妙的,因此尚有补救之法,那就是你们这次比武只是点到为止。假定柳慕飞你输了,如若输得心甘口服,自是罢了。倘是不服,凌波父须得他一个机会。”
柳慕飞皱皱眉头,凌波父却问道:“什么机会?”
她道:“你须得替他安排一下,得以见到你们帝疆四绝较量武功,之后再行动手。那时是赢是输,谁也不能说不公平了!”
凌波父沉吟道:“这个恐怕有点不便。我们四人每隔三年就碰头一次,互相较量武功进境心得。但当年已经约好,凡是我们印证武功之时十里之内发现有武林人物,不能放他逃生,除非此人有本领闯过我们四人手底。”
玉府天狐容美艳道:“你别骗人行不行?直隶颜家的武功人人皆知是从你们四人处偷学得到,他们为何不死?”
颜望可不敢说话,他乃是亲眼见过帝疆四绝武功之人,自是深知他们的厉害,不比旁人只是道途听说,是以他在凌波父面前真是畏缩如鼠。
凌波父道:“这事在武林中尚是疑团,我不妨趁这机会告诉大家,那就是颜家有一宗宝物称为千里眼,可以在二三十里外观物察形,如隔咫尺。因此我们虽是明知他们在远处窥看,却因他们远出十里之外,不曾违背我们的公规,只好置之不理。”
众人这时才恍然大悟。居介州道:“此事必有变通之法,在下届时也望允准参与,俾得以一睹四绝威仪和惊世绝艺。”
凌波父颔首道:“变通之法不是没有,若果居介州你肯付出性命,我就答应近期内召集其余三位。”
居介州应声道:“这有何不可?我们一言为定!”
这些武林奇人异士的行径志趣都大异常人,他们也司空见惯,倒不觉得十分惊怪。
凌波父答应之后,道:“现下我将十二散手演练出来,柳慕飞你小心看着,待会就是用这一路手法对付你的丝鞭宝剑。”
他当即在众人面前施展出十二散手,一招一式都练得甚是缓慢。不久十二散手练完,凌波父气定神闲,青衫飘飘,环顾众人一眼,道:“那一位记得住一招半式,而且说得出其中奥妙?”
在场之人无一出言发声,柳慕飞仰面向天,凝神思索。
凌波父大笑道:“我自出道以来,在我掌下丧生的已不知有多少名家高手,但遗憾的是每次动手,我都先练一遍十二散手给他们看,至今仍然无人能有一言半语之评。”
柳慕飞忽然若有所悟,大声道:“我虽说不出你十二散手奥妙之处,但却能看出这十二散手全无破绽,确是一路上乘无敌掌法。”
凌波父怔一下,道:“算你有点道理,来吧!”
柳慕飞丝鞭一扬,俊美的面上突然流露出悲壮之色,朗声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但见手中丝鞭飞腾劈扫,凌厉绝伦,鞭鞭都是有死无生的打法,宛如诗中所咏壮士一去不回那等悲壮激越的意境。
凌波父卓立当地,青衫在风中飘飘飞举,那掌忽上忽下,将对方鞭势尽行封死。
众人大感诧异,都想那柳慕飞的鞭法完全不按常规,每一鞭都从不可能的角度及时间出手,实是无法捉摸,怎的凌波父却仍是招招都烂熟于胸,抢制先机,将柳慕飞攻势尽行封死。
众人方自迷惑间,柳慕飞复自铿锵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这一阕苏东坡的《念奴娇》,古今词家有评为“离语”,有评为“淋漓悲壮,击碎唾壶,洵为古今绝唱”。有的许此词“感慨雄壮,果令铜将军予大板奏之,必能使江波鼎沸”。
同时此词极是有名,在场之人虽然皆是武林高手,极少关心文墨,但亦有两三人识得这一阕赤壁怀古的《念奴娇》。
他们此时耳听豪壮慷慨之声调,眼视纵横开阖之鞭势,似是忘了自己,胸中泛涌起无穷豪情胜慨,竟有两人洪亮长歌起来。
他们汇聚成雄壮的声音,豪放地唱出此调的下半阙:“……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凌波父以帝疆四绝之威,竟然也抵挡不住如许雄壮豪强的声势,脚下退了五步之多,但他仍然每一招都先行封住对方鞭路。
此声甫歇,柳慕飞突然大叫一声,扔掉手中丝鞭,抚胸长叹,面色苍白。
玉府天狐容美艳实在看不出他是怎生受伤的,惊道:“凌波父你如何伤了他的?”
凌波父摇摇头,道:“我没有伤他!”
局势如此突变,众人都奇诧不已,一时万籁皆寂,只有柳慕飞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荡漾。
凌波父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吧,柳慕飞乃是自知这一路‘诗情鞭意’实在无法取胜,适才心力交瘁,隐隐自绝而死,并非我出手伤他!”
柳慕飞长叹一声,旋即跌坐地上,调息运气,过了一顿饭之久,才睁开眼睛,一跃而起。
凌波父卓立如故,高大的身影,脱俗的英姿,组成一种超世独立的风仪。
玉府天狐容美艳尽管阅遍天下之士,仍是第一次发现男人竟有这种奇异的丰仪,不觉心驰神醉,一直迷惘地望着他。
柳慕飞看在眼中,心头一阵剧震,旋即收摄心神,全神贯注匣中宝剑,右手按住剑柄,缓步走到凌波父面前。
两人对立了半晌,凌波父朗声道:“我如不先出手,料你输也不服。”
话声中掌势陡发,一招“千军辟易”双掌交叉横扫,众人耳中都听到隐隐风雷之声,同时一阵潜力迫到,虽在三丈以内,仍然感到呼吸受阻,身形不稳。这时才深深体会出凌波父名列帝疆四绝,实在有超凡入圣的造诣。武林中尽有杰出的名家高手,却休想能与帝疆四绝争一日之长短。
柳慕飞心与剑合,遍体布满剑气,任何掌力神功也休想伤得了他。可是凌波父强绝的掌力,也使他心神感到震溢。不过在外表看来,柳慕飞似是毫无所觉一般,偏身跨步径从双掌缝隙中闪过。
凌波父喝一声“好剑术”,双掌一错,交替劈击。这一招称为“逝水如斯”,掌力正如日“夜东逝的流水一般,源源不断。
柳慕飞闪身避开,却找不到一丝空隙得以出剑反击。
其实如若他不是已练到剑与心通的上乘境界,别说要反击凌波父,恐怕连站也站不住,早就被凌波父的掌力震开老远了。
凌波父继续使出十二散手,只见他掌势忽而空灵飘渺,忽而雷霆万钧,连接使出“弹指韶华”、“风起云涌”、“红窗日永”三招。
武林太史居介州击掌叹道:“他虽是亲自出手与敌人周旋,但始终保持超然局外的神韵,无怪沛然无敌于天下,试问有谁能与超越物质的力量抗争?”
凌波父耳中听到这几句赞语,蓦地一招天马行空,身形忽起,接着迅罩急扑,看来不但四肢均可变化对敌,连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可伤敌取胜。
柳慕飞长啸一声,宝剑离匣化作一道精芒,电射自空而下的凌波父。
这一刹那胜负立判,只看得众人都不禁屏住呼吸,心中惴惴。
凌波父吃吃一笑,右掌迅如闪电般扑入剑光之中,五指径抓对方手腕。柳慕飞视如无睹,剑势疾射如故。凌波父掌势化抓为拍,“砰”一声击在剑身上,剑尖一歪,只差一点就刺中他的胸口。
柳慕飞虽是驭剑刺击,却禁受不住凌波父这一掌之威,斜斜震开两丈,掉在地上,几乎站立不稳。
胜负已分,众人都吐一口气,心头轻松了许多。
凌波父道:“你服不服气?”
武林太史居介州一想,如果柳慕飞服气的话,岂不是没有机会得睹帝疆四绝等交锋?立刻接口道:“他怎会心服?你明明已经查看出他鞭剑招数中可乘之机,才能取胜!”他转头环视众人一眼,道:“诸位都是见证,刚才凌波父对付柳慕飞的‘诗情鞭意’这一路武功时,招招都抢制了机先,这还不是先行查看之故么?”
凌波父淡淡一笑,心想这明明是自己武功精深,悟力奇高,故此柳慕飞以诗调中的意境出招之时,自己总能比他早一线感悟,予以封闭。若不是早就讲好不伤他性命的话,根本无须多费心机,单以绝强功力便可把他击毙当场了。
不过以他的身份名望,这时也不便分说,当下忖道:“这居介州当真有点痴气,试问他极力要看我们四绝交手,之后却须一死,于他又有何益?”
居介州接着又道:“在下洗耳恭听指示,何时可见四绝聚会?”
凌波父道:“十日之后,你和柳慕飞可到黄山绝顶的始信峰上。但你记住我们的警告,我只能保得一人活命,你好好考虑!”
玉府天狐容美艳媚笑上前,牵住他的手臂,道:“你这十日却要到何处?可否和我一道……”
众人都赶快转身离开,穿林而出。柳慕飞也在其中,出得林外,居介州替他牵马过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柳兄你能不能踏入帝疆之内争一席之地,全看这一趟黄山之行。”
柳慕飞心中一震,勉力抛开儿女情怀,踏上马背。居介州也踏上马背,和他一道驰去。走出里许,忽然勒住坐骑。
柳慕飞眼中尽是迷惘之色,茫然勒马。居介州暗暗摇头,忖道:“此人沉迷女色,无能自拔,终究不是足以与帝疆四绝颉颃争雄之士。”他也不说什么,默然挺坐马背,如有所待。
过了一盏茶时分,忽见凌波父独自行来,经过他们面前,理也不理他们,径自走过。
居介州喃喃自语道:“好,好,不愧是帝疆四绝,居然割得断天狐情丝媚索,但又未免可惜。”
凌波父已经走出七八丈远,竟然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停步转头道:“可惜什么?”
居介州身躯一震,面上露出激动之色,道:“可惜你们四绝不能名列史册。”
凌波父大喝道:“什么?”声震耳鼓,柳慕飞蓦然清醒。
居介州道:“举一隅而三隅反,我只看你一个人,就能想出其余三位的高明,因此万万不能载列史册之内。”
凌波父怒意反而消灭,讶道:“唯高明方足列名史册,你敢是胡涂了?”
居介州道:“算我胡涂也罢,但似你们四位如此坚毅卓绝,几近神明之人,焉能载于史册,致使千古之后,教世人徒然沮丧疑惑!”
他停一下,接着又道:“世人沮丧的是,似你们帝疆四绝的武功造诣及坚忍卓绝,无人得以学步,不免要灰心颓丧。疑惑的是,世上那有如此神奇之人?”
凌波父哂道:“史家照事直书,焉能抹煞事实?你算什么史家?”
居介州道:“我将篡制一幅封爵金榜,以武功强弱分高下名位。但你们四人将不列名其上,至于武林史上,也将不列你们在内,除非……”
凌波父本想拂袖而去,但终于忍抑不住好奇之心,不知除非怎样方肯把帝疆四绝列名史册之中,故此没有走开。
武林太史居介州接着道:“除非我见到有后起之秀,得以踏入帝疆之内,那时才将诸位载列史上!”
凌波父大是惊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居介州道:“如此方能证明世上之人若有奇能异禀之士,照样可以达到像你们一般至高境界,并非凡人尽皆不可效步,我便将详细载列史书之上!”
凌波父点点头,长啸而去。
十日之后,那武林太史居介州和柳慕飞两人联袂到达黄山之内,直向始信峰奔到。离峰顶约是十里左右,路上竖着一块高约丈半,宽达一丈的巨大石碑,宛如一面屏风,遮住去路。
那块巨大的石屏风上现出“帝疆绝域,妄入者死”八个大字,每个字的笔划都陷入石中,深达一寸,似是用手指写下的。
居介州骇然道:“只此石屏风上八个大字,就足以阻挡天下英雄。谁能在这等坚石上用手指划出如此深的痕迹?更别说还要讲究字体结构了!”
柳慕飞玉面变色,走上前去,调匀体内真气,贯注指上,疾向石屏风划出,手指到处,石屑纷飞,现出一道深约半寸的指痕。
居介州看了半晌,道:“柳兄指上功夫已是世上罕见,在我的封爵金榜上,已足以名列第一等公爵之位。但比起帝疆四绝,还差了一筹!”
柳慕飞这时不得不服气,默然无语,面上流露出沮丧灰心之色。
居介州又道:“你看这八个大字每一划气势都微有不同,似乎是他们四人各炫功力,一个人来一划,凑成这八个大字。这个推论必无错误,他们四人之中有一位指力特强,是以笔划特深,每隔三笔就轮到指力特强的人出手,因此可以证明我的推论不错,但这其中却又发生难以索解之处!”
柳慕飞在灰心之中,却也勾起好奇,道:“什么难以索解之事?”
居介州道:“以他们四人的名望地位,不论何种方式的明争暗斗,总不能分出高下胜败,否则他们何须积年累月地继续比划?目下巨石留字之举分明已分出高低,何以还须继续比划?”
柳慕飞也觉得这话有理,凝眸寻思。两人一边想一边上山,快抵峰顶之际,居介州叫道:“我明白了,他们四人必是各有擅长,这一位指力特强的定然在指上有超凡入圣的成就,是以他胜过其余三位,也是天公地道之事!”
柳慕飞一听有理,陡然间雄心又起,忖道:“我从来没有用心练过指上功夫,眼下虽是远远不及他们,却也未必不能在别方面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