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四魔一齐注视他背上背着的木箱,似是想从那木箱破裂缝隙中看出端倪。但那木箱虽是破破旧旧,裂缝甚多,却无法看得透。
大魔眼珠一转,冷冷道:“你认一认我们……”说话声中举起双掌遮住面孔,其余三人也学样举手遮面。放下来时,老秃子定睛一看,怪叫道:“糟了,糟了,原来这点红印竟会移位,我可不能上这个当。闲话少说,待我放出宝物,把你们一个个弄死!”
大魔厉啸一声,首先扬刀封住身前,但见寒光四射,电掣虹闪,刹时间四把鬼头锯齿刀都斜斜举起,指住老秃子。
老秃子眼中精光暴射,生像是黑夜中突然点亮了两盏明灯,神态慑人。只见他左手反转到背后,托住那口大箱,右手按在腰间,蓦地挥出,一道精光随手射出,只听“叮叮叮叮”连响四声,那道精光又回到腰间,隐没不见。
他对面的四个大魔头齐齐退了半步,便自凝立如山,手中鬼头刀仍然原式斜指住老秃。大魔冷冷道:“久闻‘中原一恶’食人王剑术乃是武林一绝,宇内无双。又听说你平生对敌,只用过三次腰间软剑。若是传言不假,你今日居然动用兵刃,无疑很瞧得起我们兄弟。”
中原一恶食人秃王晃一晃脑袋,道:“老秃虽是痴长你们百余岁,可是你们兄弟五人合起来岁数比我还大。如今五魔已去其一,剩下四人的岁数加起来差不多扯平,这一来你们四人一齐出手也不算不公平了!至于老秃腰间软剑,这一生不错只用过三回,但老秃这次出山听说你们天山五魔生有异禀,数月之大即已高大如十二三岁小童,少时便能手裂虎豹,饮血食肉。目下经过四十余年苦修勤练,武功有超凡入圣之能,不知这传说是也不是?”
大魔点点头道:“不错,果是如此!”
老秃子接着又道:“因此老秃子平生虽然只看得起两三个人,可是数十年隐遁之后,重履人世,却对诸位另眼相看,列为平生大敌,想来也没有小题大做吧?”
三魔插口大叫道:“算你这把年纪没有白活,居然小心应敌,不然的话,哼哼,你这时早就在我们四把刀之下分了尸啦!”
二魔冷冷道:“老秃你是百余年来称尊武林的一代宗师。”
老秃子咧嘴一笑,道:“不敢,不敢,你有话就问,有屁就放!”
二魔仍然不改冰冷声调,道:“你刚才的一剑在同时之间一连点中我们兄弟四把刀的刀尖,这一手出剑之准之快,确是世上第一,没有第二个人办得到。只不知这一招叫什么名堂,何以如此迅快的一点便能发出内力,将我们四人同时震退半步?”
老秃子咧嘴一笑,道:“问得好,问得好。老秃子这一剑使出来,纵是当今武林中剑术大师,也不会向老秃子解疑去惑。你们总算是一代奇人,竟晓得坦诚下问。”
三魔冲口道:“他们为何不问?”
老秃子道:“这道理很简单,若是在剑术上扬名天下之人,一看自家也识不得这一招,料想这一招必定高深之极,万难学步,倒不如索性保持剑术大师身份,不来问我。”
他说话之时,心中转念道:“我这一招乃是穷我百余年心血苦苦创出,今日之战,要一举歼灭这四魔,只有这一招方能同时刺中他们面上那点血印死穴。若是坦白将诀窍说出,便难一举成功了。”
但这时已没有时间让他从容考较利害得失,他百余年来纵横天下,无有不胜,确确实实已是一代大宗师,以他这等身份,焉能欺诳敌人?当下缓缓道:“这一招称为‘无往不利’,名称上没有什么可讲究的,单单论及一剑发出时,要在同一时间之内连刺四处,而又能在这电光石火的一触之际发出真力,这其中必须练成驭剑之术、千里眼、金刚不坏之身。”
大魔沉声评道:“如此说来,最少也得百载以上修为之功。嘿,人寿几何,这世上有几个能够寿逾百岁,而又日夕勤修这一招剑法?”
老秃子点点头道:“你这话原是不错,可是事实上却用不着百载苦功,只要剑术名家,经我老秃子指点之后,回去练个二三十年也就可以成功啦!”
五魔第一次开口,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大魔接口道:“待我猜猜看,老秃你所说的三大条件,就是所谓驭剑之术、千里眼和金刚不坏之身这三样,本来是世上三宗绝艺,随便练成一样,都足以称霸武林,震惊天下。要练就这三宗绝艺自然是难之又难之事。但你是一代宗师,却又决不会打诳,这样说来,这三宗绝艺系指要创出这一招的人必须具有,你既是创了出来,学的人只需明其诀窍,加以勤修苦练,二三十年就可以如法施展了,对也不对?”
老秃子点头道:“说得不错!”
这时二魔微微而笑,三魔打个哈哈,五魔摇头摆脑,都是一副得意的神态,显然是因大魔猜得老秃子玄奥难题而大大骄傲。那二魔微微而笑,倒没有怎样,那三魔、五魔一个仰天打哈哈,一个摇头摆脑,双眼都离开对方,只见他们手中寒光四射的鬼头锯齿刀随着身躯微微上下摇晃,却是一着攻守兼备的上乘刀法。此刻如果有敌人想乘虚攻袭的话,多半反要大大吃亏。
老秃子圆睁眼睛道:“好刀法,好刀法,但老秃子今日非把你们几只手通通吃掉不可!你们小心了,老秃子要出手啦!”
大魔哼一声,道:“兄弟们小心,今日非替老四报仇不可,我们挖他的心出来分了吃!”
二魔、三魔和五魔口中吆喝一声,算是答应。老秃子秃头一晃,身形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分别移动了数尺,快逾闪电,仍然站定在四人对面当中的原来位置。他这一下已和四个魔头各个打个照面,因见无隙可乘,是以没有拔剑出手。
那四个魔头个个圆睁双眼,面孔越来越变得狰狞可怖,眼中凶光四射,单单是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足以骇倒不少人。
老秃子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却也是圆睁双目,凝视着面前那四个不可一世的武林恶魔。
双方动也不动,相持了几乎一顿饭工夫,彼此不但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反而更加紧张。那老秃子泛起亮光的头顶上冒起三缕淡淡白气,若有若无。对面的四魔则额头鬓角都闪现汗光,似乎双方都耗用了巨量的内家真力一般。
又相持了堪堪一顿饭工夫,大魔口中发出厉啸,声音悠长刺耳,教人感到五脏六腑都翻动不安。
船上的三名水手恰都回醒起身,这阵啸声一钻入耳中,登时四肢一软,“咕咚”连声摔倒在船板上,辗转呻吟。吴遐也感到十分难过,连忙举手塞住耳朵。
老秃子突然响亮地打个哈哈,笑声远远传出去,厉恶刺耳的啸声顿时中断了一下,接着再响的啸声已变得低弱无力。
三名水手登时感到好过得多,停止了辗转挣扎。忽地另一阵洪亮已极的猛烈啸声划空而起,来势霸道无比,那三名水手齐齐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其中一个年纪较老的七窍微微沁出鲜血,已经惨死。
这一下后续的啸声乃是二魔、三魔和五魔一齐发出。大魔停口喘息了一阵,举袖抹掉满面汗珠,运转一口真气,迫聚于丹田之中,接着又张口长啸。
他的啸声阴森恶厉,另成一路,与他三个兄弟刚猛霸道的啸声大不相同。可是两种啸声合在一起,却变成刚柔两种相反的力量。刚的教人浑身皆要逆裂,五脏翻腾;柔的教人四肢百骸都向内收缩紧挤。这两种不同的力道不但不能互相抵消,反而渐渐互相补益增强了威力。
吴遐满头大汗,心中和四肢都难过万分。他本是躺在船板之上,这时突然爬起来,双手仍然塞住耳朵,却是盘膝而坐,胸口一起一伏,初时甚是急骤,但渐渐柔和缓慢,一呼一吸,相隔时间极长,面上痛苦难过之色早已消散。
老秃子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冷笑,但秃头上那三缕本来淡淡的白气这时却越来越浓,显然他正以上乘内功对抗对方这阵震撼心灵肉体的啸声。要知他不但一方面要运功和对方相抗,同时还得严密防备对方忽然出手,是以不能趺坐运功,既是心有兼顾,抵御这阵夺魄追魂的啸声就得多用一倍力量。
左侧的树林内忽然传来“咕咚咕咚”数声,似是有七八个人跌倒在地上,不问而知这些跌倒之人定是被天山五魔的啸声制住。可是奇怪的是那些人却始终不曾发出惨厉叫声。
老秃子暗中叫声好险,趁那四个魔头因这阵声响心神微分之际,找到一丝空隙,猛然:哈哈大笑。
这阵笑声只响了六七下,却宛如暮鼓晨钟般,有一种当头棒喝,教人大彻大悟的无穷妙力。
刚猛阴厉的啸声立刻中断了一下,似是被人拦腰一击,中间断了一道裂口似的,接续而来的啸声已显得低弱无力,难以振奋。
大魔左手一举,啸声齐止,登时一片岑寂。只听左侧树林中树顶枝叶一阵乱响,二三十只各式各样的飞鸟扑扑飞出,离开树林还不到四五丈远,便纷纷哀鸣摔下地来!
老秃子左手托住背后破木箱,右手按在腰间软剑剑柄上,原式不变,秃头一晃,道:“作孽啊,你们这一阵‘九幽悲号’自初练至今已不知害死多少人兽性命,幸而你们功力未足,否则十里之内,人畜哀号之声震天彻地,我老秃子纵是活了一百多岁,只怕也抵受不住。”
大魔满面满身大汗淋漓,却理都不理,阴森森道:“若不是四弟先遭你毒手,嘿,我们、五人啸声一起,树林内那些人畜的悲号大概就够你老秃子受的了。”
老秃子点头道:“这话也不是吹牛。”
大魔接着道:“纵是如此,我兄弟这七八年来潜心苦练这一门魔功,比之七八年前在嵩山山脚已不可同日而语。那一次我们兄弟五人被数百秃驴摆下的罗汉大阵所困,虽然也是仗这‘九幽悲号’魔功扰乱阵法,冲出危困,但其时功夫尚浅,威力有限。若是换作现在,哼,那数百秃驴不死光死绝才怪哩!如今放目天下,能够抵受得住我们兄弟这一门魔功的,除了老秃子你之外,恐怕已没有第二个人办得到。”
老秃子哈哈一笑,道:“你们未免把天下之士小看啦,若是盘膝趺坐、运功抵御的话,眼下就有三个人办得到。若是谈笑自如,若无其事一般,竟不屑运功反击你们,宇内也有一人办得到。”
大魔虽是城府深沉、性格阴毒之极的人,听了这话,面上也不禁微微变色,接口道:“你是大宗师身份的人,我也不能不信,我先请问头一宗运功抵御的三人是何等样之人?”
老秃子微微一笑,道:“第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船上那个孩子!”
天山四魔齐齐转眼望去,只见吴遐趺坐船上,面上一片宁静,各自心中大骇。三魔厉声道:“无怪少林寺的秃驴们这等紧张,原来这小孩已经尽得少林寺五大神功之一的‘他力禅功’,我们应该早就下手,免得将来又是一条祸根。”
老秃子笑一笑,道:“你们已经来不及啦!”那四个魔头转眼看时,只见他手中软剑闪闪生光,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剑尖摇颤不定,虽是这样持在手中,却是遥遥罩住他们四人要害。
大魔冷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倘若我们出手收拾那孩子的话,你就猛下杀手,是也不是?但我们兄弟也不是愚笨之辈,自然不会在你面前出手。再说我早就算定以你这等身份之人,绝不会趁我们回头观看之际,加以偷袭,所以我放心得很呢!”
老秃子道:“老秃子一生之中被身份所累,明明暗暗一共不知吃了多少亏啦,也不争在这一回!”
大魔又转头望着船上打坐的吴遐,道:“少林五大神功百年来已成绝响,想不到这小孩却练成这种‘他力禅功’,真是稀奇不过之事。”
吴遐把他们对答的话,都听在耳中,但他自小就聪明绝顶,这时心中虽是讶异,却不表露一点神色,宛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
在佛家语中,说是:“佛道有二力,自己所修的善根曰自力,由佛之本愿以加彼之力曰他力。”这“他力禅功”乃是一种具有奇异威力的上乘内功心法,不但具有其它内功心法在修为上的妙用,而且还能寓攻敌于防身,若有外力相加,即可借力生力,反震敌人,故此称为“他力禅功”。
五魔接口道:“老秃子你说的一共是三人,还有两个是谁?”
老秃子微微一笑道:“还有两位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少林寺两个小和尚,世称山海二僧的便是!”
三魔哈哈大笑数声,道:“妙,妙,武林中都称他们为山海两神僧,把他们的本事传扬得十分厉害,说什么‘不死神通’啦,什么尽通七十二种绝艺,乃是‘全能大勇,啦……他们已活了一百二三十岁,天下之人谁都得叫他们一声‘老和尚’,只有在老秃子你口中可以叫他们做‘小和尚,妙极,妙极!”
二魔和五魔都露齿一笑,只有大魔神色如故,阴阴沉沉。三魔又道:“依我看来,这山海二僧本事不是没有,但万万称不上‘全能大勇’。单说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中的‘五大神功’,他们就练不成一宗,岂足当得‘全能’二字?说到‘大勇’、他们合二人之力,七年前只能堪堪抵御我们兄弟五人的攻势,还得仗那五百罗汉大阵之力,才能教我们兄弟略受微伤。若是现在,我们兄弟施展出这‘九幽悲号’魔功,他们最多只能趺坐运功抵御,决不能像你一般还有余力分心防范我们出手进击。如此情况之下,我们兄弟施展魔功之际分出一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取他们性命了,老秃子你说是也不是?”
老秃子微微一哂,道:“不错,但你们单打独斗的话,却没有一个是人家敌手呢!”
三魔皱眉道:“我们兄弟五人一胞所生,自然分拆不开。”刚刚分辩了这一句,大魔沉声道:“老三不要多说了,我还得请教老秃子一事!”
老秃子收起软剑,接口道:“你想知道那个能够在你们魔功全力施展之下行若无事,甚且不屑运功反击之人是谁,对也不对?好,我不妨告诉你,这一位定力更在我老秃子之上的人今年只有二十余岁,是个女子之身。”
天山四魔都讶然望住他,却又不得不信。大魔沉声道:“这女孩子是谁?”
老秃子道:“她是个年轻比丘,法号伽因,年纪虽轻,却已尽得佛门降魔大法。若是要她对付你们,她一身功夫没有一样不是你们的对头克星。你们若是不信的话,日后有机会碰上她,不妨试上一试,但记得把我老秃子找去才行。”
他越说越奇,连最爱说话的三魔这时也不敢开腔。大魔寻思一阵,才道:“为何要找你去才行?”
老秃子哈哈一笑,道:“我老秃子空自活了将近两百岁,还没有亲眼目击这种景象。你们几兄弟算得是魔教中数百年来顶尖高手,而她学的一身本领皆是佛门降魔大法,我自然非看看你们如何挣扎法不可。”
大魔面色更加阴沉,道:“依你的看法,我们碰上这小尼,出手试探时有何景象?”
老秃子没有立刻回答,寻思道:“伽因她终究年事太轻,功力尚浅,目下只怕仍然挡不住四个魔教顶尖高手合力围攻。若是再过十年八年,便当真成为他们的头号克星了!我老秃子今日既然说出她的名字,说不得只好打一次诳,狠狠吓唬他们一下,好教他们日后碰上伽因小尼时,不敢出手相试。等到十年八载以后,伽因功力已深,老秃子就用不着老是为了这几个恶魔操心了。”
他想得虽多,却只是一转念工夫而已,当下道:“千古以来,总是道长魔高,正邪并存。可惜到了一定限度,魔高者肆意横行,流毒世间。得道之士自须挺身而出,以扫荡魔氛、济世救人为己志,正邪之间,遂不免于决一死战。尚幸自古以来,皆是邪不胜正,不然的焉有今日乾坤世界……”
大魔冷冷道:“我们兄弟不是三尺之童,不劳老秃子说教。”
老秃子道:“唉,人各有志,原是无法相强。其实你们天山五魔目前的地位本领,堪称千数百年来魔教绝顶高手,如若能够洞烛机先,观微知着,不坠前人覆辙,世界之大,岂能不容你们兄弟存身?”
他的意思只是反复晓喻邪正可以并存,只要他们不再为恶,仍能称雄武林,克享天年,正派高人并非一定要消灭他们不可。
二魔接口道:“笑话,那一个胆敢不容我们兄弟存身世上?”
三魔狂笑数声,道:“老秃子你少说一点吧,我们兄弟最多也不过饮点人血,但你老家伙却吃人肉、嚼人骨,才活了一二百岁之久,论起来我们兄弟似乎还得让你一头。如果说有人不容我们存身,我看那厮先得弄死你,才轮到我们!”
老秃子微笑道:“老秃子爱吃人肉人骨,才博得‘中原一恶’食人秃王的大号,不过其中天机玄妙,岂是汝等后生小辈所能妄自测度的?这且不提,说到你们出手去试伽因小尼的佛门降魔大法时有何景象,老秃子打个譬喻,比方馋嘴贪吃之人,眼见异味在前,虽云浅尝辄止,但一经入口,美味无比,不能自休。反之恶癖亦然,一经上手,辄无能休止自罢。”
三魔哈哈一笑,道:“食人秃王几时研习过佛经佛典,说的话竟像是佛经上劝喻世人的口吻一般。”
老秃子一笑道:“你别打岔行不行?说到你们这几个魔教高手试探佛门降魔大法的情形,就宛如浅尝异味,初坠恶癖,其始虽渐,却有如飞蛾投火,终于不能自拔,必致焚身而后已。”
大魔面上微微变色,沉声道:“这话可是当真?”
老秃子道:“有真有假,你们如果改过自新,一念向善,真即是假,如若怙恶不悛,假也变真!”
大魔哼了一声,道:“那就走着瞧吧,今日你我之事一了,我们兄弟就去找那小尼,看看她到底是何等人物,值得你老秃子如此推许。”他这话只不过是充门面的话,其实心中已决定今后只要见到尼姑就远远避开。
三魔却不曾领悟大魔心中真意,狂笑一声,道:“好极了,那小尼若是长得俏丽,我们兄弟行年五十有余,至今尚未娶妻,说不定看上了她,破例不取她性命,娶为妻室,也未可料。”
老秃子双眉一挑,面上泛起怒容。大魔一向机智卓绝、聪明绝顶,此时心中一懔,暗自忖道:“这老秃是何等身份之人,居然对那小女尼如此敬爱尊崇,只看老三的胡言乱语竟能激怒了他,可见得那小女尼当真不是凡俗之流。老三若再胡说,今日之战,恐怕就是老三先遭毒手无疑!”当下沉声喝道:“老三少说话,人家是佛门弟子,我们不便在言语上侮辱。”
他趁二、三、五魔都诧异望他之际,使个眼色,教他们准备出手。接着又道:“老秃子,你是百余年来武林第一人。我们兄弟今日要请教请教你一身绝学。但动手之前,我想先收起我们老四的尸身,始行决一死战!”
老秃子傲然一笑,心知他们此举乃是打算打不过自己时一走了之,所以要先收起四魔遗体。其次也可先从四魔遗体上看出自己用的什么手法将他杀死。但他乃是一代大宗师身份,这些地方只好让对方占点便宜,故此也不喝破,道:“这也使得,但林中之人你们却不得加害!”
大魔点头道:“少林寺几个秃驴罢了,岂值得我们出手!老二你去把老四遗体抱回来!”
二魔身形拔空飞起,凌空飞越数丈,展眼已没入林中。这一手轻功只看得老秃子喑暗皱眉,筹思妙计。原来这二魔的轻功身法大异常人,拔空而起之际,只是双臂一振,膝盖动也不动。老秃子眼力何等高明,一看而知这几个天下无敌的恶魔除了独门奇功极为神妙之外,天生异禀更是举世无匹,是以轻功造诣凌驾古今,自己若是一击不中,他们决意逃走的话,那时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树林中突然传出数声怒喝,其中有两声坚实深沉,震人耳膜,一听而知功力深厚之极,乃是当世间有数之士。
大魔冷冷道:“原来少林寺山海二僧也来了,他们杂在众僧之间,居然瞒过我们耳目。老秃子你就察觉了,佩服!佩服!”此人果有领袖天下群雄之才,城府深沉广大,竟有无所不容之概。
老秃子道:“这都是闲话,最要紧的是你得提醒令弟一声,我们诺言在先,叫他不要忘了!”
大魔嘴唇动了几下,道:“你放心吧。”忽地侧耳聆听,接着暴怒道:“那些贼秃先行下手,可怪不得他出手反击!”
老秃子面孔一板,道:“不行!”他虽不是疾言厉色,但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大魔双眉一皱,忖道:“如果马上翻脸,这老家伙大概可以缠住我们三人,老二独个儿应付少林山海二僧,定要吃亏!”当下决定忍住这口气,遥向树林那边嘴皮连动。
树林中倒卧着一排八个和尚,在这一排和尚之前,站着两个老僧,一个身量高大,四肢粗长,另一个肥肥胖胖,慈眉善目。这两个老和尚面色红润如婴儿,身上都穿着朴素陈旧的灰布僧袍。高大的一个手中提着一柄连鞘的大砍刀,胖的一个扛着一根禅杖,四只眼睛射出熠熠光芒,宛如四道冷电。
他们后面倒卧着的那排僧人,个个双脚犹自蜷曲,身上都披着黄色袈裟,一望而知这八个僧人在少林寺中地位甚高。
二魔面对着那高胖二名老僧,面上阴阴沉沉,毫无表情。在他右边一丈左右的地上,丢弃有一个尸体,双手已经断折不见,满地鲜血淋漓,正是天山五魔中的老四。
双方都不发一言,坚持了一阵。二魔冷冷道:“老和尚可是当真阻止我收回我家老四的遗体?”
那高胖两老僧都不答话,似是没有听见,但又没有一丝一毫高傲自大之意。他们如此态度,倒教二魔好生不解,一时无法再说。
又静默了一阵,大魔阴沉的声音透入树林内,道:“我们兄弟可没有把你这两个老而不死的和尚放在眼中,只是适才与老秃子有约,不得与你们动手,我二弟才会如此容让。”
那高胖二老僧正是少林寺目下辈份最高的“山海两神僧”,高大的一个法名“诃山”,简称山僧,胖的一个法名“诃海”,简称海僧。
这山海二僧自从三十余岁艺成功满之后,就出任少林护法之职,偶尔也踏入江湖行脚,是以名声极盛,武林皆知。直到他们七十余岁,这才不大露面。可是这两位高僧天生侠骨义胆,江湖上有什么大事,他们仍然时时挺身而出,直到九十多岁才绝迹不见。武林中人大多以为他们业已化去。那知八年前天山五魔大闹中原,手段残酷,兼且奸淫杀掠,无所不为,少林寺便在嵩山山麓摆下“五百罗汉大阵”,邀约这天山五魔破阵。
天山五魔志得意满之际,那把少林寺放在心上,如期前往,连败少林寺十五名高手,最后这“山海两神僧”突然出现,以二敌五,才斗成平手之局。当时在场观战的武林各地领袖人物眼见天山五魔武功深不可测,若不是山海二僧出手,天下更无一人能够与他们匹敌,当下迅速计议一番,推出三名代表向少林寺方丈悲天大师进言献议,请他发动五百罗汉大阵,困住天山五魔,免得被他们仗着绝世轻功逃走,留下滔天大患。
少林寺悲天大师见是各派领袖公决,毫不考虑,立时传令发动阵势。这五百罗汉大阵讲究的是法度严密,先后呼应,变化迅速,因此虽多不乱,化弱为强。不论人落在阵中何处,总有五把以上的长刀攻到,合而成为一招绝招。从古至今,这五百罗汉大阵只用过几回,没有一次不是大获全胜。这时阵势一发动,眨眼间就把天山五魔和山海二僧重重围困在中央。
天山五魔一见赢不得山海二僧,敌方已发动大阵,果然急急撤走。五人或分或合,要硬闯出阵。他们个个天生异禀,力大无穷,加上独门护体魔功威力绝大,刀枪不入,一阵冲杀,少林寺罗汉军伤亡累累。山海两神僧一看不对,只好再度出手。这时形势已和早先拚斗时不同,山海两神僧连施绝艺,打得天山五魔翻翻滚滚,此时便被罗汉军数百长刀劈砍得遍体鳞伤。若不是护体魔功威力绝大,早就在乱刀下被分尸了。
就在危急之际,五魔合力发出魔门无上绝艺“九幽悲号”,他们其时功力虽浅,但这种无上魔功妙处便在凡是听觉未失之人,皆生感应,故此五百罗汉大阵顿时呆滞不动。天山五魔趁机以独步天下的轻功狼狈逃生。
他们五人身上都负有内伤,逃遁之后,埋头疗伤练功,八年来绝迹于世。这一次出世首先就要对付少林寺。他们深知那山海二神僧功力精深,若果又在五百罗汉大阵包围之下,势难得手,是以设法引他们离寺追来,打算渡过黄河之后,那五百和尚要渡河自然耗费时间,只有山海两神僧和几名高手的话,他们便大有机会报仇雪恨。
谁知奇事层出不穷,平空钻出一个“中原一恶食人秃王”作梗,这个恶人比山海二神僧更是厉害难当,首先便是四魔遭了毒手。接着从老秃子口中,听知世上还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对头克星。还有那十余岁男孩居然已学到“他力禅功”,不畏他们的“九幽悲号”,这些奇事没有一件不是对他们不利的。因此领头的大魔心中暗暗嘀咕,气焰大挫。若是往时,早就分出一人抵敌那老秃子,其余两人则冲入树林会合二魔,对付那山海二神僧了。
且说大魔声音方歇,三魔已经接口喝道:“贼秃们若是装腔作势,看我过几日闯入少林寺,一把火烧个片瓦不留,杀尽寺中活口!”
老秃子道:“好啊,你敢当面连我老秃子也加上一个贼字,今日绝难干休。喂,我说你们两位大和尚何不把那些派不上用场的弟子们带走,免得碍手碍脚的。”他后面的几句话自是对山海两神僧而言。
山海两僧同声哈哈一笑,山僧道:“海师弟你听见没有?老秃倚老卖老,我们不理他吧,又不忍见他那块老面皮没处放。”
海僧道:“这也没有法子,谁教我们出世迟了几十年呢!”
这两人一开口,声势不凡。山僧声音洪亮,字字震耳,宛如巨钟长鸣。海僧声音清越,如奏箫笙,却远远传出去,四周树叶都簌簌作响。
老秃子仰天笑道:“想不到老秃子空自活了将近二百岁,还是走了眼啦!”
大魔瞪眼道:“走了什么眼?”
老秃子道:“我本以为这两位少林高僧既负名望于世,极一时之盛,定然是庄严持重,不苟言笑,谁知却是如此可人,难得,难得。”
林中的海僧嘻嘻一笑,清越的声音传了出来,道:“佛家庄严宝相也是因人而施,郑老施主年高德劭,贫僧等心仪已久,至今方始得接光彩,幸何如之,那里还敢装模作样呢!”
大魔阴笑一声,道:“什么年高德劭,老和尚不妨出来瞧瞧,这老秃嘴边还留着血迹,那就是我们老四的血。”
林内声息寂然,老秃子哈哈一笑,道:“不错,我老秃子早就以爱吃人肉嚼人骨著名天下,不然怎会被称为‘食人秃王’,名列‘中原一恶’?我早就告诉过你们,老秃子能够活到现在,全靠这一味补品之功。不过我再次提醒你们,若果没有练具将人肉人骨化精益气的本领,那人骨却能够把人哽死。”
山僧洪声诵句佛号,海僧也慈声长叹。老秃子道:“别唉声叹气行不行?你们最好把门下弟子带走,免得待会老秃子嘴馋,把他们都吃了!”
三魔冲口道:“咦,你言下之意,似是对和尚们有点偏爱,不想吃他们呢!”
老秃子道:“这道理很简单,大凡长年茹素之人,肉味必定清淡。这一群少林和尚心术好坏我不得而知,但少林寺戒律谨严,谅必不敢偷酒吃肉,自然没有一点滋味。我老秃子平生爱吃的是大奸大恶之辈,越是恶毒贪鄙,肉味越佳,你可明白了?”
林内的山海二僧对望一眼,彼此都若有所疑。要知他们活了一百二十余岁,昔年这中原一恶食人秃王横行江湖之际,他们已经出道,知之甚详。其时老秃子以“食人”一事,数十年来震撼江湖,吃了不少在武林中大有侠声之士,是以“中原一恶”四个字,深入天下人心。大凡有人无故惨死,都记在他账上,因此有关“中原一恶”的传说离奇古怪,却无人不信。
大概在八九十年前,中原一恶忽然销声匿迹,过了许多年之后,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掉,而和他同一辈的人物也先后去世,武林中关于“中原一恶”之事,都是传闻之语。然而这世上还有少林寺两名高僧一直活了下来,他们对于当年“中原一恶”所作所为,都深印脑际。在后来的数十年间,他们在有意无意中,发现许多恶事都是江湖之士胡乱记在老秃子账上。再者那些千真万确被他吃掉的一些负有侠名之辈,却都是心术不正、暗中为恶的人。再加以他们功夫精进,活过一百岁之后,便晓得长生之道决不能饮血食肉,此是天然之理。如今那中原一恶食人秃王竟然未死,得此高寿,这山海二神僧心中早就有所怀疑,故此推崇他“年高德劭”,现下老秃子这么一说,这两位高僧一时不知信好或是不信的好。不过有一点他们都感到安慰的,便是老秃子亲口说出他专吃大奸大恶之人,这话证明了他们后来发现的事实不假。
海僧道:“我们暂且退开,师兄意下如何?”
山僧道:“很好,有烦师弟去把船上的孩子带走!”话声中只见他遥遥挥手指点,转眼间地上八名大和尚都睁眼回醒,坐起了身。
原来早先他们赶到之际,天山五魔恰恰施展魔教无上功夫“九幽悲号”,山海二僧一听他们功夫已精进了许多层,就是他们二人也得趺坐运功抵御,何况门下弟子?当下一齐出手,把八名少林高手点了晕穴。
海僧缓步走出林去,接着又有人纵出来,却是二魔抱住四魔的遗尸,身法之快,教人触目惊心。海僧第一回 见到这位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五六十岁的“中原一恶”,但见他面色红润如婴儿,形状滑稽,但眉宇之间布满一股大慈大悲的神光,心中陡然触发仰慕之情,合十行了一礼,道:“老施主愿力如佛,千古以来,一人而已!”
老秃子微微一怔,道:“大和尚神通无边,老秃子谬蒙推许,却也是百余载纵横江湖以来的第一遭,佩服!佩服!”
三魔厉声道:“你们打什么哑谜?一个胡言,一个乱语,教人好生不耐!”
大魔皱眉道:“你少说话,人家是默契于心,所谓‘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老秃子眼中神光暴射,转目望住大魔,道:“可惜……可惜……”
五魔一只手在四魔冰冷的面颊上摩挲,自然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容色,口中厉声道:“可惜什么?”
大魔聪明绝顶、机智超世,他不但一眼就看出海僧和老秃子之间互相推许倾慕之情,这时也晓得老秃子这句“可惜”,意思是指他们无恶不作,虽然也是宇内有数人物,却因正邪途殊,不能论交,所以连叫可惜。心想敢情“中原一恶”并非真的邪恶之辈,如若和山海二僧联成一气,自己兄弟数人今日恐怕难以生还。这时五魔厉声顶撞对方,他不禁回过头去,正要出言斥责禁止,却见老五摩挲老四遗尸,他因而突然勾起心中悲惨痛苦,仰天悲号一声。
五魔顿时热泪迸溅,也自放声哭啸。二魔、三魔裂开大嘴,仰面向天,声音欲发未发。中原一恶老秃子大惊失色,提聚起丹田之力,厉声大喝道:“天下有不死之人么?”喝声中左手疾推海僧,自己凌空飞起,落在船上。
海僧被一股潜力涌拂上身,慈眉轻耸,借力纵回林中,快逾掣电。山僧见他面色剧变,不禁一惊。
海僧不待山僧开口,也自运集平生功力,从丹田中迫出一阵清越声音,道:“天下那有不死之人?”话声中扬指遥遥连点,八名少林高手,一齐仰跌地上。他出指快极,故此那八人中指时虽有先后,却是并排齐齐倒下。
海僧一招手,首先向林后奔去。山僧虽然不明其故,但他平生与海僧形影不离,深知这位师弟天生量度如海,从无大悲大喜之色,目下却如此慌急,定有特殊原因,不暇多问,也跟着奔去。
这两人已是当世之间无敌高手,不久工夫,已奔出七八里路。
原来天山五魔所练的“九幽悲号”乃是数千百种魔功中至高无上的一种,若是练到最高境界,除非是木像石人,心中根本没有丝毫情绪感应,如是有生之物,则不论是人是兽,那种悲声入耳,内则引发穷悲极惨之情,回肠寸断,外则受到魔音潜力侵袭,五官先伤,接着内脏震碎悲号而死。
这天山五魔目下仍未曾练到至高无上的境界,不过已相差不远。这时大魔心恸手足伤折,悲从中来,发出悲号之声,此声一出,老秃子已发觉他心灵悲啸与魔功融合为一体,即使是得道仙佛,也挡不住他们这一阵“九幽悲号”。饶他一生之中历经不知多少次大生大死的场面风浪,也不由得骇然变色,急中生智,一面出手推那海僧奔避,一面喝出“天下可有不死之人”的问题。
突然天山四魔之中二、三两魔裂大嘴巴,一时发不出声音,大、五两魔虽是已经悲声长号,但老秃子的话字字听得清楚,心神一分,寻味斯言。
紧接着海僧清越的话声又飘送人四人耳中,海僧说的却是“天下那有不死之人”,明是答复老秃子所提的问题,其实大有深意。
四魔一齐寻思道:“不错,世上是否有不死之人?纵然长生如老秃子,但总有身死之一日,古往今来,谁人长生?”
四人目光相接,又跟着想到:“那和尚答得对,天下那有不死之人,人既必死,何须悲痛乃尔?”
要知若是四个魔头“九幽悲号”一发,虽然功力深厚如“中原一恶”和山海二僧,其势也难幸免。老秃子如果不是演出奇计,却妄自以湛深功力,发出笑声相抗,双方一粘上了,便无休无止,除非一方败阵身亡,决不能身抽败退。反倒是这么一两句话,便教这魔门四奇人自行耽误时机,反复寻思。
大魔到底是领袖之才,猛地醒悟这是敌人缓兵之计,悲号之声蓦地变得更是凄惨。他除了悲恸四弟之死以外,还加上此时受欺被骗的怨愤溶入悲号之中。
共余三魔齐生反应,放声长号,霎时间天地晦冥,数里之内阴风阵阵,传送出亘古未有的悲音惨哭。滔滔东去的河水也波翻浪掀,发出一片喧声,与那阵“九幽悲号”互相应和。
老秃子坐在吴遐身边,瞑目内视,只顷刻工夫,便感不支。睁眼看时,只见吴遐满头大汗,双目之中泪流不止,但仍然强制住自己趺坐不动。
他更不迟疑,左手一伸抱住吴遐腰身,朗声喝道:“快闭住气!”喝声中一个筋斗翻落河中。
吴遐本来觉得心碎肠断,头脑中昏昏沉沉,若不是心中一点灵光未泯,早就跳起悲号,那时当即七窍流血、肝肠断裂而死。
这时被河水一激,顿时清醒,尤其是河水隔住了声音,尽管河面上波翻浪掀,这下面却平静如恒。
他闭住气,潜心内视,倒也不觉得怎样。也不知隔了多久,突然感到身子向上浮升,转眼间出了水面,抖一口大气。只见身在船边,原来老秃子一直沉下水底,双足深深踏入河底软泥中勾住,抵消了两人浮起之力。这时浮起来,仍然是原来位置。
吴遐伸手勾住船舷,只听老秃子道:“这船已不行了。”吴遐五指一用力,喀嚓一声,船舷已被他勾断了一段,接着船桅倒下,“扑通”巨响一声,那艘船碎裂成千百块木片,随波流去。
老秃子挟住吴遐拔出水面,足尖一点水上木板,借力又起,轻轻落在岸边。
他放下吴遐,道:“你好生坐着,那船已被天山四魔的声音震碎啦!”他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跟他眨眨眼,做出一副滑稽模样,才向天山四魔走去。
那天山四魔这时个个遍身大汗,面色憔悴苍白,宛如大病了一场,神气甚是萎靡不振。
老秃子仰天打个哈哈,道:“厉害,厉害,可惜阎王老子的簿子上还没有老秃的名字,一时还死不掉。”
二魔、三魔和五魔三人面上都变颜变色,显然心中震骇,大魔却阴沉如故,动也不动。
老秃子道:“快点把刀捡起来,老秃子可要施展绝艺,以腰间这口软剑,一个一个弄死,然后……”他咂唇卷舌,发出尝到美味之声,那自然是把他们吃了之意。
大魔冷冷道:“你取出剑来把我们杀死吧!”
老秃子举手拍一下秃头,“啊”了一声,道:“不好了,原来你们也会耍江湖无赖的那一套,你以为老秃子决不会杀死毫不抵抗之人么?”
大魔冷冷瞅住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老秃子接着道:“你可弄错了,你们这几个恶魔可不能以平常人看待。你们纵然跪下求饶,我也不能罢手!”
三魔怒哼一声,叫道:“我跟你拼了……”猛冲上去,大魔长臂一伸,抓住他腰间丝条,拖了回来,道:“你现在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三魔怒容立敛,道:“大哥你说什么?”
大魔阴森森道:“如果我要你站着不动,任得人家杀死,你听不听?”
三魔讷讷道:“可是当真的么?”
大魔面色阴沉已极,道:“当真的,你听不听?”
老秃子见他们兄弟突然来个窝里反,似乎大有文章,说不定三魔答一声“不听”,大魔就出手把他杀死,于是不做声静看发展。
三魔面上沁出汗珠,讷讷半晌,才道:“老三听话,大哥别生气了!”
大魔点点头,面上仍然不露一点喜怒之色,道:“回来站好,等他动手杀死我们!”
二魔缓缓道:“大哥,我们虽然功力大减,但也不一定拼不过这厮!”
大魔斥道:“别说话!”接着望住老秃子,冷冷道:“怎么啦?你不敢杀死我们,是也不是?”
老秃子哼了一声,道:“我老秃子活了一大把年纪,有什么看不穿的?你有屁就放,有话就说,难道要老秃跪求你说出来不成?”
大魔冷冷道:“还用得着我说?你一辈子称雄称霸,我就是故意要死在你剑下,教你在垂暮之年,玷污了一世英名,日后死也不能瞑目!”
老秃子仰天长叹一声,道:“可惜……可惜……”
要知大魔这一番话,意思便是指老秃子若然抽剑杀死了他们,便是乘人之危所为。那大魔认定他们的“九幽悲号”乃是悲恸四弟之死而发,算不得运功伤敌,因此他们目下真元亏耗,功力大减,老秃子若是下杀手的话,不是乘人之危是什么?老秃子佩服的是这个恶魔居然用这种奇怪罕见的手段作为报复,却正好是最毒辣上乘的手段,当真比死还要高明千百倍。他会出其中无穷深意,不禁触动爱才相惜之心,但目下处境与早先并无二致,仍是不能论交,所以扼腕太息,连称可惜。
大魔阴阴一笑,道:“你如果不敢下手,我们兄弟可就失陪了!”
老秃子道:“使得,下一次相逢,便将是你们恶贯满盈之时。你们将《大毒秘典》留下,老秃子不难为你们。”
大魔道:“此事恕难从命!”
老秃子道:“西域祈家数百年来独门单传的下毒功力,举世无双。这一次你们兄弟五人将祈家上下七十余人杀死大半,夺走《大毒秘典》,你们以为老秃子不知道此事么?”
大魔道:“不错,那秘典本来在我们手中,但后来却又失去,故此我们无法如命交出!”
老秃子讶然寻思一下,道:“谁有这等本事,竟能从你手中夺走那本《大毒秘典》?”
大魔冷冷道:“恕难奉告!”
老秃子忖道:“这本毒典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们手中,不然的话,这几个恶魔再加上一身使毒的本领,天下之人焉有噍类?”当下厉声道:“你如果不说,别怪老秃子手下无情!”
大魔哼一声,道:“随便你爱怎样办,我们决不还手!”他们既不还手,自然也拒绝说出毒典下落。
老秃子道:“那倒要试一试……”一晃身落在五魔面前,双手齐出,分别抓住五魔双手脉门,沉声道:“你说不说?如果不说,老秃子吃了你这对手!”
五魔摇摇头,老秃子拉起他双手,蓦地一抖,只听“咔嚓”连声,那五魔双手前臂臂骨中间已经断折。
其余的三个魔头都狞恶地望住老秃子,老秃子放开手迅速地在五魔身上搜了一遍,冷冷道:“你到底说不说?”
五魔双手骨头断折,饶是魔教之雄,也自疼得满头大汗。他用力摇头,汗珠向左右戮飞。
老秃子双手再次抓住他的断手,一扭一抖,登时鲜血四溅。原来五魔双手这时吃他扭断,都是在前臂当中处断开,宛如用利刀砍下来。
他双手一扬,那两只血淋淋的断手飞上半空,掉下来时,恰好都落在老秃子背上的木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