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氏突然长长呼口气,欠伸而起。双目一睁,忽然流露出讶异之色。
他很快就记起自己何故来到这座大悲庵,并且记得已经把那千里眼寄存在净觉女尼之处,但以后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事,却老是想不起来。
他看看紧闭寂静的尼庵,本想过去拍门找净觉女尼问上一问。但马上他这个念头就被他那种淡漠的情绪挑除。
于是,他懒懒起身,头也不回,便向洛阳城走回去。
到了城内,他先在客店要了一间上房,然后命店伙去找胡冠章。
不久,胡冠章匆匆来到,一踏入房内,只见桌上摆着一只通体雪白,眼射碧黄光芒的玉猫。
胡冠章怔了一下,与无名氏见过礼之后,道:“这只玉猫是不是财神钱干留下的十只玉猫之一?”
无名氏微笑道:“正是,兄弟找胡兄来此,就是为了此物。”
胡冠章道:“你意思是要去破那千古之谜?”
无名氏摇摇头,道:“我请你设法立刻到外面放出风声,务使武林中人个个都知道玉猫在我手中,并且居住在此店,正想找人合作去解那千古之谜。”
胡冠章大惑不解,道:“这件宝物势必引起武林所有的人垂涎觊夺,你何必自找麻烦?”
无名氏道:“假如武功及不上我的人,敢不敢生心觊夺?”
胡冠章道:“当然不敢,但那才是麻烦之处,因为敢来暗算你的,都是当世高手,试问于你有何益处?”
无名氏道:“这就是了,我正要找那些武功可以与我一拼的人。”
胡冠章无可奈何,只好出去。
下午时分,无名氏在房中百无聊赖,本想取出达摩秘录看看,但是又怕看的入神,被人乘虚而入,所以打消此念。
到了未申之交,这间客店渐渐热闹起来,全店的房间都被雄赳赳的劲装大汉订住一空。这些人一望而知皆是武林人物,他们之间许多都是相识朋友,但打起招呼时,好像都心存疑虑,仅仅淡淡招呼便算数。
无名氏很快就发现了异状,原来他在房中闭目养神,却把门窗打开,此时一直听到门外窗前人来人往,却没有喧哗之声。
他留神看了经过的几个人之后,便哑然失笑,忖道:“原来这些武林人都是赶来瞧瞧那闻名已久的玉猫,好开一开眼界,却没有一个胆敢出手夺宝。也许其中有些黑道好手,等到晚上才施展空空妙术也未可料。”
正在想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步声,接着有人朗声道:“无名氏,听说你想解开千古之谜,是也不是?”
无名氏听到那人声音,面上便露出喜色,睁开双眼。
那人大步跨入房内,忽然变为两人,原来在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因是女子,身躯矮小,所以进来之际,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像是只有一个进房似的。
这个女的长得杏眼桃腮,颇有几分姿色,但两道柳眉笼罩着一片森冷杀气,使人真不敢轻易亲近。
那个说话的人长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一双眼睛光芒闪射,正是名震武林的年轻高手蓝岳,至于那个女的,则是夫人府出来的瑛姑。
无名氏微笑道:“两位惠然而来,请随便坐坐,再谈正事。”
他突然变得甚是客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这乃是先所未见之事,因此蓝岳和瑛姑都为之愣住,对视一眼,各自就坐。
无名氏道:“两位这一向在什么地方?可曾见过凌玉姬么?”
蓝岳眉头一皱道:“她拿我作礼物,送去给恶石谷巫婆子。据我所知,她明明骗了解药之后,趁着恶婆子到处搜寻我去向时,悄悄溜走。现下巫婆子气得不得了,凌玉姬究竟在何处,大概只有你一个人晓得!”
无名氏听他这么一说,暗自忖道:“我确实错怪了玉姬,敢情她为了我的毒伤,不惜冒大风险,并且牺牲了蓝岳的盛情,设法去找解药,我起先还以为她背我而去,真真该死!”
想到这里,心中一方面大感歉疚,因而觉得更加爱她。另一方面想起她目下可能发生的种种不幸,更加担心。登时心如火焚,万分不安。
不过,他表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神色,接着忖道:“蓝岳的话,不知可靠不可靠,我必须想个法子,诈出实情才行。”
蓝岳见他默然忖思,道:“你可是不信我的话?”
无名氏道:“我当然相信,不过……”
蓝岳道:“不过怎样?”
无名氏面泛愁意,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更加担心了。”
瑛姑哼了一声,道:“公子,无名氏今日行径与平常大不相同,必定心怀鬼胎诡谋,他的话一句也不可相信!”
无名氏望她一眼,忖道:“此女机诈聪明,真非常人可及!”当下故意不再说话,皱起眉头,一径沉思。
蓝岳忍耐不住,道:“玉姬姑娘在什么地方?”
无名氏淡淡道:“等我查出之后再告诉你!但要是日后如被我发现她是落在你手中,哼哼!我不杀死你的话,我就不是人!”
蓝岳面色一沉,道:“那一个怕你,有本事现在就动手!”
无名氏倏然起立,双目圆睁,他身形一动,蓝岳及瑛姑都大为震凛,慌忙跃开,连椅子都踢翻了,可见得蓝岳口气虽然强硬,其实心中真怕无名氏。
无名氏却没有立刻动手,冷冷道:“这样说来,玉姬当真落在你手中了?”
蓝岳哼一声,道:“我可不怕你动手,但她确实不在我处!”
无名氏道:“我怎知你这话是真是假?”
蓝岳怒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非信不可,如果不信,我先跟你拼了。”
无名氏双眉一皱,颓然坐下,道:“这样说来,巫婆子的话却是真的了。”
蓝岳和瑛姑过去把椅子扶起,双双落坐,蓝岳道:“她怎么说?”
无名氏道:“她虽是找到了玉姬,却被另一人所伤,连双袖都被割断,形状狼狈异常,她死也不肯把玉姬下落告诉我,照她的口气及态度看来,玉姬落在那人手中,甚是危险,巫婆子正是利用此一情势向我报复。当时我以为是你所为,但她否认了。”
蓝岳剑眉一耸,道:“当今之世,能赢得巫婆子之人,寥寥可数,我也不行,那人会是谁呢?”
瑛姑冷笑一声,却不说话。
蓝岳望她一眼,道:“你想出什么道理?”
瑛姑似乎有点畏惧他,连忙道:“我是笑无名氏故意传出寻宝风声,敢情是想诱我们出面,好助他找寻玉姬小姐!”
无名氏正要说话,蓝岳已抢着道:“就算他是这般心思,且不要提它。但我晓得你鬼主意最多,一定已想出什么道理,快说出来听听。”
瑛姑微嗟一声,道:“公子请想想看,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蓝岳放软声音,道:“这个以后再谈,你先把心中道理说一说!”
瑛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公子刚才说当今之世能赢得巫婆子之人寥寥可数,这话诚然不假……”
蓝岳道:“你这话不是白说了吗?”
瑛姑接着道:“可是公子可曾想到,以我们两人为例,假如我们合力对付巫婆子,虽然不敢说一定能把她怎么样,可是终究有较多取胜之机,你想是也不是?”
蓝岳和无名氏一齐恍然道:“对呀!”
瑛姑道:“这么一来,能够使巫婆子狼狈落败的人,便稍微多了一些,不必净向一些绝顶高手群中找寻了。”
蓝岳连连点头道:“依你看法,最可疑的是些什么人?”
瑛姑沉吟一下,道:“现下我还不敢妄下臆语,不过再等一会,自然有人陆续来到。这些敢到此地来的人,必是当今武林高手,我猜那位嫌疑人物听知风声,一定会动念赶来,但却不一定会来……”
无名氏道:“你的口气之中,好像这里面还有不少文章?”
瑛姑道:“当然有啦!试想那个劫持玉姬小姐之人,明知你与她的关系,他心怀鬼胎,自然会想到你是借此诱他出面,因此他细想之下,一定不肯前来,自投罗网!”
无名氏确实没有想到这一步,因此双眉深深锁起,沉吟不语。
蓝岳搓手道:“那怎么办呢?那怎么办呢?”
瑛姑低声道:“你不能稍为忍住心中焦急,教我也好过些么?”
蓝岳没有理她,起身踱步,俯首苦思。
瑛姑见这两个俊美男子,一派束手无策之状,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她岂知大凡一个人面临与自己关系极深的疑难大事时,一定会变得迟钝,俗语所谓“关心者乱”,就是这个道理。
她看了一阵,道:“你们为何不求计于我?”
蓝岳冲到她面前,道:“快说,快说!”
无名氏见他这等紧张,心中也不禁泛起不舒服的感觉。他突然想到,假如凌玉姬曾经像对付他那样子对待自己,然后发生这么一回事,他会不会像蓝岳一样仍然如此关切?由此可见得蓝岳对凌玉姬的爱情,确实深刻真挚,而且有一种伟大的牺牲奉献的精神。想到这里,一阵惭愧之感,袭上心头。
却听瑛姑叹口气,道:“唉!如果我能够恨你,那就好了。”
无名氏为之一怔,道:“为什么呢?”
瑛姑一肚子气恼,冲口道:“试想他在我面前,对别的女人如此关切,我心中是个怎么样的滋味?”
无名氏忽然也发现了这个心毒性狠的女人,也有她伟大之处,那都是因爱情而引起的忘我的情操,毫无代价,只有奉献。他面上神色一肃,道:“你们两位都不是平常男女的胸襟,我实在万分钦佩!”
瑛姑道:“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呢?唉,还是说说正事吧!”
她沉吟了一下,道:“现下必须做出另一种形势,才能使那个嫌疑人物出现。这个形势必须有两个条件,第一,无名氏你要设法令他相信你热衷于财神钱干坟墓中的巨大财富,并且要有另外一个女子,暂时代替凌玉姬小姐的位置。”
无名氏道:“装出热衷于财富好办,但那个暂时代替玉姬的女孩子却不好找。”
瑛姑微微一笑,道:“你无须担心,我担保你不费一点气力就可办到。现在说第二个条件,那就是你决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玉姬小姐之事,只装出马上就展开行动,去揭开那千古之谜。上述这两个条件做到了后,便能形成足够的气氛形势,使那个人消去疑虑,急急赶来参加寻宝的行列。”
无名氏心服口服地连连点头,蓝岳也喜泛眉梢,笑逐颜开。
瑛姑气他不过,故意惊噫一声,道:“不好了,我却忘掉一件事!”
蓝岳道:“你的事真多,怎么啦?”
瑛姑道:“假如那人先毁了玉姬小姐的贞操,甚至把她杀死,然后才来参加寻宝行列,我们纵然布下天罗地网,却又中何用?”
无名氏怒声道:“我誓必取那厮性命!”
蓝岳道:“不行!”
无名氏双目大睁,威光杀气令人震摄,怒道:“怎么不行?你敢拦阻的话,我先杀了你!”
蓝岳也忽然喝道:“无名氏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哼!要打就打!”他冲了上去,蓄势运力,立起门户。
无名氏已被瑛姑的话激起一肚子气愤,也踏前数步,正要动手。
瑛姑冷冷道:“你们最好先拼一场,两个都死掉了,玉姬小姐就索性嫁给那厮!”
两个男人一听这话,顿时压住无名怒火以及满腔醋意,同时退开两步。
蓝岳道:“我说不行之故,乃是因为那厮死得干脆的话,怎能消却一肚子恨火?我要教那厮尝尽天下毒刑,才让他死掉。”
无名氏道:“你为何不早点解释呢?其实我也打算这样对付那厮。”
瑛姑暗暗一笑,感到十分得意,这两个武功绝高的男人,竟被她一言半语,就支使得团团直转。当下道:“你们不要发急,我担保玉姬小姐一定不会出事就是了。”
蓝岳道:“道理何在?”
瑛姑忖道:“她长得美绝人寰,有如美艳夫人,任何男人,只要获睹她全貌,绝不肯迫她做出不愿之事!这个道理,我自然不会告诉你们。”她眼珠一转,道:“记得在夫人府中时,夫人曾经对我说,玉姬小姐长得美貌,所以命中注定要多灾多难。但她福泽甚厚,有惊无险,逢凶化吉。所以我断定她不会出事!”
无名氏嗤一声,道:“这种臆测之词,怎能完全相信?”
瑛姑道:“夫人精于凤鉴之术,多少年来,决人凶吉祸福,万无一失,你晓得什么?”
蓝岳道:“那我就放心了。”
无名氏叹口气道:“但愿她说得万无一失。”
瑛姑忍住笑道:“自然万无一失啦!咦,有人来了!”
步声起处,两个人先后走入院中。其中一个大声叫道:“无名氏,你可是要找人帮忙?”
蓝岳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两个宝贝……”
那两个鱼贯入房,竟是祈北海和辛龙孙两人。他们的目光首先被桌上的玉猫吸引住,笔直向桌子旁走去,定睛细看。
无名氏淡淡一笑,固然不做声,那蓝岳及瑛姑也相顾微哂,不打招呼。
祈、辛两人凝神看了一会,祈北海道:“老辛,你看是不是真货?”
辛龙孙道:“大概不假。”
当下两人才转目去瞧无名氏,猛然发现蓝岳和瑛姑都在座,都为之一怔。
祈北海性情鲁直,冲口道:“看这情势,无名氏你用不着我们啦!”
无名氏淡然道:“那也不尽然,现下我正要动身。”
瑛姑大声道:“凭我们几个人,力量已足够啦!不过我却有一点疑惑!”
无名氏道:“你疑惑什么?”
瑛姑道:“这只玉猫虽是财神钱干的遗物,但焉知不是以前有人试过无用,才流传出来?”
无名氏忖道:“她无端端疑惑起来,必有深意……对了,她说过必须做成一种气氛。”当下朗声道:“这玉猫乃是京师某家的传家之宝,百余年来,绝未曾出世。”
这时,门外窗外仍然不断有人往还,因此有心人对房中的谈话,都可完全听到。
蓝岳道:“那么我们走吧,还等什么?”
瑛姑微微一笑,大声道:“他说过要等一个人,那人若是不到,他怎肯动身?”
辛龙孙冷冷道:“可是等凌姑娘么?”
瑛姑道:“你等一会就晓得了!”
这时,连无名氏自己也不知瑛姑说的是谁,只好暗暗纳闷。
过了一阵,一道人影闪入房中,香风阵阵,众人举目望去,全都认识,原来这个女子乃是蓝岳的表姊夏雪。
无名氏这时才恍然大悟,努力堆起笑容,道:“夏雪你来得正好,我们几乎要动身啦!”
夏雪怔一怔,她第一次听到无名氏直呼她的名字,而且态度亲热,确实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蓝岳故意冷笑一声道:“哼!这种事表姊你居然瞒住我,看来你们大概已成过亲了。”
夏雪面上微红,无名氏连忙道:“别的事以后再谈,我们即速动身为是。”
瑛姑接口道:“若是此刻起程,大约要明日下午才能到达!”
他们这么一岔,夏雪也就没有机会辩正。无名氏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夏雪以为他真的不想别人知道,便也低声道:“我就住在城内,正在着手调查一件事,就听到你的消息,便先赶来了。”
无名氏贴近她耳边道:“你调查什么事?”他们喁喁密谈,好像是在谈情说爱一般。
夏雪道:“我听说长胜将军吕飞去过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无名氏被这话引起兴趣,道:“他找谁?”
夏雪道:“他去见一位老尼姑,别的人自然不知那老尼是什么人,但我猜想可能就是神尼伽因大师。”
无名氏“哦”了一声,心中忽然模模糊糊浮起似曾见过的感觉,不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夏雪以为他不识神尼伽因大师的厉害,便接着道:“那位神尼伽因大师的精深武学更凌驾于帝疆四绝之上,你想,这位绝代高人我如果能够见到的话……”
无名氏道:“你见到她便怎样?”
夏雪幽幽叹口气,道:“我本以为你不会理我,所以我打算投身在神尼座下,解脱尘世上一切痛苦!”
无名氏不觉一愣,忖道:“我假装与她很好,目的不外是制造气氛,好教那个劫持玉姬之人,放心大胆露面参加寻宝。她此来正是制造气氛的上佳人选,可是她却对我如此情痴,我怎能再假装下去使她更加陷入感情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他心中充满内疚之情,因此微微出冷汗。
夏雪取出红绢帕,替他拭去面上冷汗,动作之间,柔情似水。
祈北海和辛龙孙两人初时见他们动作亲热,已经呆住,此刻看的眼睛更睁得大大的。
祈北海忍耐不住,突然怒声骂道:“他妈的,不要脸。”
辛龙孙也冷冷哼一声,表示心中极度不满。
蓝岳为之愕然,用手肘碰一碰瑛姑道:“他们骂谁?可是骂我表姊?”
瑛姑道:“我也不大明白,但看来不像!”
无名氏已开口道:“你们骂谁?”
祈北海大声道:“老子爱骂谁就骂谁,我骂那个薄幸成性,负情负义的王八蛋……”
无名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辛龙孙冷冷接口道:“我干脆告诉你,我们骂的就是你!”
房中空气突然紧张万分,蓝岳忍不住道:“这就奇了,无名氏那里得罪了你们?”
祈北海忿忿道:“这王八蛋不该爱上别的女人,老子就是看不惯!”
无名氏一时真不知发作好还是忍耐好。夏雪急忙推他,道:“算啦,算啦,你别和他们计较,我们走吧!”
无名氏伸手拿起桌上玉猫,迟疑地忖想是不是应该放过祈、辛二人。
瑛姑赶快道:“这一趟我们前往华山,如果揭开千古之谜,找到财神钱干的坟墓,那时不但每个人都可富甲天下,声名也足以流传千古了。”
她故意提起财神钱干之墓,用财宝来冲淡祈、辛二人对凌玉姬的关心。
此法果然大收效力,祈、辛二人对望一眼,默然起立,摆出要跟他们走的姿态。
无名氏目光缓缓转到他们二人身上,心中已决定不让他们跟去。正要开口,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道:“诸位可是要动身前往揭开千古之谜?”
无名氏转眼一瞥,只见来人长得面长如马,眉目之间,泛现阴险狡诈的神色,正是直隶颜家晚一辈的高手颜峰。
他顿时心中一动,道:“不错,我们正要前往……”说时,迅速转眼看看瑛姑神色。
瑛姑也迅速地向他望了一眼,便立即移开。
颜峰微笑道:“兄弟看今日的形势,似乎是无名氏你已经不咎既往,消释前怨,大家都可以合作了,是也不是?”
无名氏淡淡道:“那可说不定,要看看是什么人?才用什么态度对付!”
颜峰道:“只不知兄弟是否可以参加诸位行列之中?”
无名氏寻思片刻,道:“好吧!反正目下尚未知道能不能揭开千古之谜。再说财神钱干之墓,珍宝如山,就算多你一人,也无所谓!”
瑛姑冷冷道:“无名氏你漏了一点未说,那就是多他一人,不但少去一名强敌,而且反增加我们的阵容,谁也不敢向我们打主意啦!”
无名氏不悦道:“你们通通走开,我一个人也不怕任何人作对!”
蓝岳道:“好啦,好啦,像这样子永远也出不了门口,还是开步走吧!”
颜峰转眼望着夏雪,微笑道:“夏姑娘已经选得金龟婿,可喜可贺。”
无名氏和瑛姑都微微变色,颜峰已接口又道:“在下回头就追上诸位,请……”说罢转身而去,甚是迅速,无名氏怔得一怔,颜峰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瑛姑跌足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无名氏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讶然问道:“什么事?”其余的人,也无不露出讶异之容。
瑛姑知道自己差点破坏大事,目下颜峰虽然走了,但只要继续装下去,没有破绽的话,他势必会回头赶上来。现下他一定还布置有爪牙在外面,再说此事也绝不可让夏雪及祈、辛二人晓得。
她不得不佩服无名氏的机警自制,连忙胡诌道:“我忽然想到那天我们都陷身在烦恼峡中,那个幕后之人,定是颜峰无疑。”
无名氏正色道:“不错,就是他了!”
夏雪接口道:“这话大有道理,我如今回想那个与我动手的蒙面人,确实极似是他。”
蓝岳道:“那件事以后再跟他算帐,走吧!”
于是无名氏领先,众人走出客店。
瑛姑设法和无名氏走在一起,低低道:“颜峰那厮以前对夏姑娘极有意思,但刚才却没有一点忿怒呷醋的表现,可见他十分希望你和夏姑娘要好。”
无名氏道:“不错,我也想到这一点。”
瑛姑道:“由此可知,一定另外有人已代替了夏姑娘在他心中的位置,这人是谁,不言可喻!”
无名氏低声道:“你看他可会回转来?”
瑛姑道:“八成会赶上来。不过,如果没有好计迫出真情,则到底还是臆测,未能放心,也无从下手去救玉姬小姐。”
无名氏现出闷闷不乐之状,蓝岳一直和夏雪乱扯,一面留神察看,见到无名氏的神色,已知他们商量之下仍然无法解决难题,不由得也烦躁起来。
一干人出了洛阳,向前赶了数里,忽然后面传来一阵急骤蹄声,眨眼间已追上众人,正是那颜峰。
无名氏明明觉得此人嫌疑最大,却不敢冒失喝问,以免打草惊蛇。而且万一真不是他所为,岂不是白费气力?
他憋住一肚子气,继续向前走。众人虽是徒步,但一加快,比骏马急驰相差无几,而坐骑却绝不可能一直放足急驰,所以在他们来说,骑马倒不如步行。
不久,颜峰也弃去马匹,与大家一块儿徒步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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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凌玉姬在洛阳城中,却正合俗语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话。
原来她昨夜被幽禁在房内,一直等到翌日上午还不见颜峰露面。
不久,有人送食物来,隔窗递了入来。凌玉姬问道:“颜峰可是出去了?”
窗外那人冷笑一声,拉开窗门,却是缠夹先生曹廷。“你找他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凌玉姬对这人之讨厌,更较颜峰为甚。于是不愿多说,淡然道:“没有事。”
曹廷阴阴一笑,道:“你最好对我亲近一点,不然的话,颜公子一旦身亡,你落在我手中,可就有得你瞧的!”
凌玉姬心想如果落在这个十分可厌的人手中,真不如立刻自杀,是以突然感到对颜峰关心起来,急急道:“他怎么啦?”
曹廷道:“没有怎样,你把面巾摘下来如何?”
凌玉姬惊得退开三四步,缠夹先生曹廷似乎有所顾忌,阴险地冷笑一下,便走开了。
这一来她便不敢动筷食用送来的食物,取出秘制灵药,服下一粒,顿时止住腹饥。
她忧疑地在房中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步声惊醒。
来人一直走到房中,正是那个面长如马的颜峰。他似乎有点萎靡的神情,进房之后,凝目望住她。
凌玉姬起初还不怎样,但渐渐发觉颜峰双眼中射出可怕的光芒,芳心大震,可是又不敢流露出心中恐惧,眼中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颜峰凝望她一阵,眼中射出野兽般的光芒,鼻息也粗重起来,咻咻有声。
凌玉姬忍不住道:“你怎么啦?”
颜峰道:“单单是半张玉面,已足以教人销魂蚀骨,相信是天下第一尤物……”
凌玉姬长眉一颦,道:“你可是喝醉了?”
颜峰仍然没有答理她,径自道:“把面纱摘下来,我要瞧瞧全貌。”
凌玉姬抑忍不住心中惊惧,尖声叫道:“不,不……”
颜峰道:“我劝你最好还是自己动手,不然的话,我便要用强啦!”
凌玉姬见他眼中射出野兽般的光芒,越来越发骇人,惊得连连后退。
颜峰举步迫前,一路把她迫到墙角,退无可退。
她哀声恳求道:“请不要迫我,请不要迫我……”
颜峰疯狂地大笑一声,道:“不要迫你,哼哼,我与别人不同,所以非迫你不可,不但要看你的全貌,还要占有你的肉体!”
凌玉姬就是怕他不顾一切,心中慌急之下,香舌轻卷,已把一枚毒针卷在唇内。她道:“你和别人有何不同?”
颜峰道:“这一点我可以坦白告诉你,那就是我寿元有限,绝活不过十日,所以对于你没有长久的打算,你虽然对我万分痛恨,我也不在乎。”
他黯然叹口气,又道:“老实说,我单单看你一半面孔,我已经感到心动神飞,确实不想污辱你,使你难过愤恨。如果我不是寿命有限的话,我会用水磨工夫,那怕要我磨上十年八载,我也有些耐心。”
凌玉姬道:“这样说来,如果你能活下去的话,就不迫我了,是也不是?”
颜峰道:“不错,那对你就有天长地久的打算啦!”
凌玉姬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道:“你患了什么病?何故自知寿元有限?”
颜峰道:“说了也没有用,现在闲话少说,你自己摘下纱巾抑或是我来动手?”
凌玉姬舌尖抵住那支毒针,暗运内功,暗自忖道:“你一定要迫我除下面纱,还要污辱于我,教我没有法子不取你的性命。”
颜峰迫前一步,只要伸手便可以碰到她面上的白纱巾。
外面院子中突然有人朗声道:“公子,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颜峰道:“没事。”
外面那人接着道:“公子千万小心,这位姑娘不晓得练有那一种阴毒功夫,连玉虚宫浮尘子那等人物,也莫名其妙地死在她手上!”
颜峰嗯了一声,道:“我就不信她害得死我,再说我也不在乎。”
凌玉姬听出外面那人的声音,正是那心计过人的刁童井奇,芳心惕然。连忙伸出香舌,再卷了一枚毒针入口。
刁童井奇接着道:“公子总要小心为要,如果万一你不幸遭遇不测,我们几个人一定替你报仇。”
颜峰向凌玉姬冷笑道:“听见了么?你如果想保存一条性命,最好乖乖顺从我。”他想了一想,接着再道:“我只要你和我睡一夜,明天我就亲自护送你出去。保证你平平安安,回到无名氏身边。”
凌玉姬这时反而平静下来,道:“不行,你再迫我的话,我只好杀死你之后,再行自杀。”
颜峰冷笑道:“你一定杀得死我?”
凌玉姬道:“纵或不能杀你,但我却有把握在眨眼之间,自杀身亡,你信不信?”
颜峰迡了一步,道:“这话我倒是相信!不过,我今日绝不放过你。”
凌玉姬道:“你放不放过我是你的事,我绝不让你如愿以偿!”
颜峰道:“假如我拿无名氏的性命,来交换你一夕风流,你可答应么?”
凌玉姬为之一怔,道:“他在那里?”
颜峰道:“你先不要管他在那里,先回答我的问题。”
凌玉姬沉吟一下,道:“这可说不定,要到时候才知道。”
她这样回答,比肯定地应承了或坚决拒绝还要使颜峰相信。
那颜峰在这房中以前,已和刁童井奇细细研究过各种方法,他委实忌惮凌玉姬的阴毒功夫,所以一直都不敢鲁莽出手。刁童井奇刚才在外面说的一番话,也是事先研究过。
现下用无名氏性命威胁她乃是第三套办法,接下去尚有别的手段。说到这第三套计策,他们研究结果,是如果凌玉姬作任何肯定或否定的答复时,都不可相信。理由是凌玉姬如果应承了,她一定是存心延缓局势,若然她坚决拒绝,不肯用自己的肉体去交换无名氏的性命,她必定是存有死志,不想把无名氏牵连入来,只想迅速解决这件事情,换句话说,她不啻表示决意与他拚个同归于尽。
因此她这两种答复都不可信,只有她模棱两可的回答话语,那就表示她确实未想出应该如何是好,这乃是人之常情,大堪相信。
颜峰冷笑一声,道:“你说的倒是老实话,我深信如果把无名氏抓到此地,用刀子放在他咽喉上,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凌玉姬恐怖地望着他,但觉此人有如魔鬼一般,无所不知,而又万分恶毒。
颜峰接着又道:“可惜我时间无多,已来不及设计活捉无名氏,而他也不是好惹的,再说假如我有足够的时间的话,我根本不须这样做。”
凌玉姬在恐怖之中,泛起好奇之感,道:“你将怎样做?”
颜峰道:“这还不容易?我把你带到遥远的天边,找个极为秘密的地方,把你藏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日夕相对,我对你百般温柔,样样依顺,期以十年,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凌玉姬料不到这个人竟想得出这种长达十年的计划,娇躯微抖,但觉十分可怕。
颜峰又道:“你一定在心中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对不对?”
凌玉姬颔首道:“我以为像酆都秀士莫庸之流的人已经够古怪多计,令人害怕。谁知道你比他们还要厉害得多。”
这些评语本来不是褒词,可是颜峰听了之后,反而十分受用,得意地笑一下,道:“莫庸之流的人物,不论武功机智,那能与我相比……”
他寻思一下,仰天叹道:“家叔颜二先生曾经暗暗告诉他的好友说,我颜峰必是日后武林中的一代奸雄,若然没有奇才出世的话,天下武林势必将被我一人控制,家叔一向对人极少评论,言必有中,因此他的话我时时刻刻牢记在心中,可惜天不假我以寿元,英年夭丧,可悲可叹!”
凌玉姬明眸一转,举步上前,向他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
颜峰为一凛,一面运功聚力,一面睁大双眼,看她干什么。
凌玉姬那只美丽的玉手,一直伸到身上,抬起他的手腕,纤纤三指,落在他脉门之上。
颜峰猛运真力,护住脉门要穴,冷冷道:“寒家秘传心法之中,有一种专门封穴闭脉,只要事先有所准备,全身脉穴都不怕被敌袭击。”
凌玉姬道:“我不过是想诊看你的脉息而已,你别运功。”
颜峰怔一下,心中可不肯相信她的话。但他到底真有奸雄气度,微微一哂,果然把真力散去。
凌玉姬只短促地按了一下脉息,就收回玉手,放心地吁口气。
颜峰道:“你若是这么快就查出我的病源,你就可以封为大国手啦!”
凌玉姬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体内被一种剧毒侵入,现在被你闭住穴道,以及仗着精纯内力,迫聚在一处,如果十日之内,找不到解救药物,你就支持不住,毒侵心脏而死!”
颜峰那知道无名氏正好与他的情形一样,凌玉姬刚刚诊过无名氏的脉息,所以已经有经验,不须多费工夫就知道了他的情形。何况颜峰与那巫婆子交手之时,她也在场,更加能够确定他体内剧毒,乃是被巫婆子的毒爪所伤。
不过她故意不说出巫婆子来,俾可增加神秘,使对方大大佩服。
颜峰急急道:“可有得救么?”
凌玉姬沉吟一下,道:“按理说,这种剧毒乃是绝症,灵药难求,万万难以医治。”
颜峰沉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有法子,是也不是?”
凌玉姬道:“你的运气不错,除我之外,谁也救不活你。”
颜峰心中尽管大喜欲狂,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冷冷道:“你的话怕不可信吧?假使你借此机会,骗我服下另一种毒药,我死的岂不冤枉!”
凌玉姬道:“如果我骗你的话,你终究也活不了多久,纵然多服一点毒药,大不了也只有一死,你总不能死两次呀!对不对?”
颜峰道:“这话颇有道理,那么我就让你试一试,如果我活不了,你也别想生出此地。”
凌玉姬道:“我把你体内之毒解去后,你要马上放我出去,不得迫辱于我。”
颜峰沉吟一下,道:“不行,你一出去,等如纵鸟出笼,就这一生一世都别想得到你!如其受尽一生的相思折磨,倒不如同归于尽!”
他说得十分坚决,一点也没有做作,凌玉姬立刻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说。
颜峰在房中走来走去,沉吟忖想,凌玉姬偷偷查看他的面色,甚是担忧。
她暗自忖道:“怪不得爹爹一定要我用白丝巾遮住半截面孔,原来红颜真是祸根。我只露出半截面孔,已经遭遇上这么多可怕之事,设若不用白丝巾的话,这些男人们一定对我更凶了。唉!他如果向我施用暴力的话,我如何是好?只怕他先用点穴手法,把我制住,然后……”
想到这里,颜峰忽然向她一步步走来,眼中又射出野兽般的光芒。
凌玉姬心中惊慌万分,但极力抑制住不使流露出来。这道理十分微妙,说也说不清楚,不过却往往能收到使对方恢复理智的奇效。
她用平淡的声音道:“我曾听到武林人谈论,认为你是颜家后一辈中,最杰出的人物。”
颜峰听到这句话,不知不觉停住前迫之势,瞪眼望住她。
凌玉姬接着道:“以你的天生智慧与一身绝世武功,英年夭折,岂不可惜?”
颜峰哼了一声,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除非你肯为我解去体内剧毒,同时又不离我而去!”
凌玉姬道:“这有何不可,但最低限底,你要负责我的安全,不准对我无礼。”
颜峰想不到她肯留下,为之大喜,顿时遏制下满腔欲火,连连道:“使得,使得,在下绝不敢对姑娘有丝毫失礼,至于你的安全,更可包在在下身上!”
凌玉姬微微一笑,道:“不过你要记住,我有机会的话,仍然要离开的。”
颜峰道:“在下日夜派遣高手多人在周围守护姑娘,只要姑娘逃得出他们耳目,在下自无话说!”
凌玉姬道:“那就一言为定。”她取出从巫婆子家取来的解药瓶,倒出一些药未,让颜峰服下。
那解药气味清香,一闻就知是些希世罕见的灵药配制而成。凌玉姬谙晓医药之道,故此约略测想得出服用的份量应该是多少。
颜峰服之后,立刻打坐调息,功行百脉。不一会,全身沁出阵阵汗气。
却听刁童井奇在外面叫道:“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