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帝疆争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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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伊人何处

说得迟,那时快,无名氏肩头一侧一沉,蓝岳但觉这一掌简直没有击中敌人似的,那股重如山岳的内力反而“呼”的一声,向颜峰左胁击到。

颜峰面色一变,怒声喝道:“你干什么?”身形微旋,探手一拨一抓,扣住了蓝岳手腕。

蓝岳被他扣住手腕,心中唯恐无名氏乘机反击,疾忙向颜峰怀中撞入去。

两人一齐冲开数步,蓝岳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对方五指,其时另外的七人早已接上,继续围攻无名氏。

颜峰那么深沉之人,这时也禁不住心头火发,厉声道:“蓝岳你想趁机杀死我,好独霸她的芳心是也不是?”

蓝岳愕一下,道:“谁的芳心?”

颜峰哼了一声,道:“你心里明白就是,何必要我说出来!”

蓝岳实在没有想到他说的是夏雪,却以为他指凌玉姬而言,忍不住冷笑连声,道:“爱上她的人多着呢,这等事只能各凭本领,暗算人有何用处?再说本公子要取你性命的话,岂用得着以这种手段!”

颜峰眼中射出毒恨之光,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你学的虽是帝疆绝艺,但只不过是蓝大先生一身绝学中最普通的几手招数而已!比起无名氏得自帝疆四绝之一的凌波父的十二散手,还差得远哩!”

他这几句话乃是武林中人都想得知的秘密,因此无名氏与那七个围攻他的高手都不知不觉缓了下来,仔细聆听。

蓝岳剑眉一耸,冷笑道:“我既然这等不济事,且看你今日可有本事把我杀死!”

颜峰退了一步,面目又回复一向的深沉冷静,道:“取你性命并非难事,但你运气太好,出身于蓝大先生门下,此所以等闲也没人肯招惹于你。但你别以为是自己的本领,这都不过是蓝大先生的福荫而已!”

这几句话比臭骂还要令人难受,蓝岳一张俊面,变成了青紫色,气得浑身发抖。

无名氏朗声道:“颜峰你可知道凌波父的长相如何?”

颜峰转眼瞥见四周群豪,个个凝神瞪目,心中一阵得意,应声道:“我当然知道,凌波父身上永远穿着白色府绸长衫,身量高大,满头如银白发,面色却青紫难看,大概是戴了人皮面具。”

无名氏目射奇光,心中泛起三年前他在黄山一处石洞内回醒之时,所见的老人正是这般模样。他记得凌玉姬曾秘密向他说过她的父亲名叫凌波父,但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帝疆四绝之一。无名氏以前也曾想过此事,不过由凌玉姬口中所形容的凌波父在家时是个面貌俊美的人,出外时改名为皮水灵,面上有一颗比指头还大的朱砂痣,所以联想不到一块儿。刚才他听到凌波父三字,赶紧问颜峰一声,用意不过是想证实那凌波父是否就是凌玉姬的父亲,从而可知凌玉姬是不是帝疆四绝之女。

那知目下不但证实了三年前救了自己一命,又授以内功心法的老人正是凌波父,更知道了此中的关系渊源。严格说起来,自己就等如是帝疆四绝之一凌波父的门下弟子,也是他的挂名女婿。

此事使他心情波荡甚剧,幸而上下围攻他的七个人都分心疏神去听那颜峰的话,是以尚无大碍。

颜峰其时已接着道:“蓝大先生蓝渊我也见过,他身量瘦长,面容清秀严肃,举止十分斯文。这两人的形貌有没有说错?”

无名氏和蓝岳都微微颔首,忽听瑛姑厉声道:“你们私人之间的怨仇等会儿再说,目下先同心合力,把无名氏擒住再说!”

蓝岳哼了一声,向颜峰道:“现在且便宜了你!”

颜峰应道:“便宜不便宜日后自知,眼下且看那一个先击倒无名氏?”

他们再度加入围攻,俱都用尽一身绝学。但见这九个高手此进彼退,声势浩大猛烈,眨眼之间,把个无名氏打得招架不迭。

那边的长胜军吕飞和罗门居士仍然相持甚烈,罗门居士身列侯爵之位,武功的高强自不用说,可是比起长胜将军吕飞似乎还差一点。可是由于长胜将军吕飞力战混元手欧充之后,耗去真元不少,拳掌内力不及初时威猛沉雄,因此两人恰好打个平手。

四周群豪真不知看那一边的好,忽而左望,忽而右顾。瑛姑握紧两拳,神色紧张。夏雪则面色苍白,牢牢瞪住无名氏的情势。

那颜峰果然不愧是武林第一世家出来的人,不但功力深厚,手法之迅快奇奥,更是高人一等。

无名氏原本就难以力敌蓝岳、楚南宫等八位一代高手,这时加上了一个颜峰,宛如百上加斤,更加无法可施。转眼间他已陷身重围,危机百出。

夏雪越看越不对路,急将起来,不顾一切,飞身向战圈中扑去。

那些围攻无名氏的高手,瞥见红影飞扑入来,起初都没有想到她会帮助无名氏,故此大家略略撤开了一点,让她插入。

夏雪冲到无名氏身边,突然发掌袭击酆都秀士莫庸,接着攻向灵隐山人。

她这一出手,使得无名氏的危急局势顿时弛缓许多,蓝岳厉声道:“夏雪,你可是疯了?”

夏雪也大声道:“无名氏快走!”

无名氏精神一振,朗声笑道:“我不怕他们,你快退开才是正理。”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深切关怀之意。夏雪心中一阵欢畅,使出独门奇诡手法,左劈右扫,又替无名氏接了两招。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忘掉落败身亡的恐惧,一边出手,一边道:“那一天在天龙古寺我跟他们大伙儿走掉的事,你还恨不恨我?”

无名氏心中根本已忘怀此事,在这世界上,能够令他感到心波荡样,或悲或苦的女孩子只有凌玉姬一个人。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应道:“我一点也不恨你!”

夏雪更加欣喜,一双玉手施展出来的招数,又毒又快,四周围攻的高手反而吃他们两人迫得放大圈子。

夏雪接着道:“那么你快走吧,日后碰上这些人走单了,你便可向他们一雪今日之恨!”

无名氏环顾目下形势,虽然有法子脱身,但自己撒手一走,夏雪却非死在当场不可。

这时蓝岳及颜峰两人都目射奇异寒光,杀机外露,尤其是颜峰更是妒恨。直到此刻,他才晓得真正的情敌竟是无名氏而非蓝岳。

无名氏道:“不行,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只听夏雪连忙道:“我自有法子,你即管杀出重围。”

就这几句话工夫,那九名高手业已逐渐加强压力,圈子又开始收缩。

无名氏道:“你的话教我难以相信。”

夏雪眼看对方人多势众,威力一直增强,再缓片刻,他就算想走,也没有法子。不禁急得双眉紧锁,迅快地道:“你快走,他们若果真对我下煞手,蓝岳决不能袖手不管。”

无名氏一听真有道理,蓝岳与她乃是表亲关系,如若众人向她下手,蓝岳纵然对她气愤万分,却也不能不反过来袒护她。

却听瑛姑的阴冷话声道:“蓝公子可用全力对付无名氏,颜先生你在三招之内,可能取那贱丫头的性命?”

颜峰冷笑应道:“我如果真心要取她性命,两招之内担保她尸横就地,不然的话,我颜峰从今而后,永不踏入江湖一步。”

无名氏在诸人之中,最忌惮的就是这个颜峰,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暗暗大凛,不敢不信。

他一误再误,良机已逝。只见那九位高手宛如狂风骤雨般四方八面凶猛进攻。使得无名氏及夏雪二人根本无暇说话,更别要冲出重围。

正在危急之际,猛听长胜将军吕飞长啸一声,响彻云霄。

长啸声中,这长胜将军吕飞拳掌更是威猛迅快,连环疾劈,一连五招,把罗门居士迫退七八步。接着“砰”地一响,一股拳力已击中罗门居士肩头,罗门居士脚下连退四步,终于趺坐地上。

长胜将军吕飞举目环顾,眸子中豪情飞扬,衬起满头竖起的白发,当真有气壮山河的威势。四下群豪都齐齐喝采,声如雷动。

长胜将军吕飞目光一落在危急中的无名氏、夏雪二人身上,立刻大踏步冲过去,洪声喝道:“鼠辈们以多为胜,简直不识羞耻为何物,看打!”

他大喝之时,拳掌齐发,势猛力雄,加上声如霹雳,威势无伦。把迎面的灵隐山人。辛龙孙二人骇得心胆皆寒,不战而退。

长胜将军吕飞已激起当年的豪情雄风以及以生死相搏为乐的勇狠天性,这时那肯罢手,左掌猛劈,右拳力击,继续施展绝学。晃眼之间,那九名高手合围之势已自冰消瓦解。

那九名高手没有一个是愚鲁之辈,一见长胜将军吕飞出手帮助无名氏,便晓得今日已无法杀死无名氏。个个不约而同撤出圈子,谁也不跟谁打个招呼,先后迅快地纵出群豪人墙之外,瞬息间走个干干净净。瑛姑可比谁都走得快,最先隐没不见。

四周群豪见到长胜将军吕飞这等威风凛凛,武功高强,都鼓掌喝采,潮涌过来。

那边罗门居士勉强起身,自有银鱼精舍弟子把他扶走。混元手欧充也有门人在场,此时也把负伤的师父抬走。

许多武林人都过来拜见长胜将军吕飞,扰攘了好久,吕飞才和无名氏、夏雪三人挤出人堆,走出这座镖局。神指丁岚跟了上来,四个人一块儿走到街上,这时天色已暮,他们转入一条僻静横街之内,无名氏停步道:“多蒙吕老前辈仗义出手,此恩此德,永铭于心。在下有事在身,这就拜辞。”

夏雪讶道:“你有什么事?”

无名氏道:“去找回凌玉姬。”

夏雪面色一变,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来。

无名氏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探手入囊,取出那本达摩秘录,道:“这本武学宝典请吕老前辈查收,当日欧阳老前辈说过,或是交给吕老前辈,或是代为奉还给神尼伽因大师。”

长胜将军吕飞持髯一笑,道:“老夫这就动身寻觅一处隐僻之地,永远埋名隐遁,只怕不容易代友偿还心愿。”

无名氏怔一下,道:“如果老前辈没有工夫,那就待在下去办就是!”

长胜将军吕飞道:“若非是你,老夫还不肯让这本秘录落在他人手中呢!”

无名氏道:“老前辈的一位徒孙杜镇国兄,不久以前忽遭惨死,死因起于他查出财神钱干的玉猫……”他接着把停放杜镇国尸身的地方说了出来。

只见长胜将军吕飞面上掠过一阵惨然之色,登时好像苍老了许多。

无名氏又道:“那只玉猫目下已被我找到,并且送还失主,老前辈如果要追究的话,只须对付那凶手,无须查问玉猫下落……”

他恭敬地躬身抱拳,然后独自转身走开,夏雪和神指丁岚都不敢跟他。无名氏走了七八步,忽然回头道:“丁兄,我们一道走如何?”

神指丁岚受宠若惊地应一声“好”,赶快过去。

两人又走了几步,无名氏忽然道:“丁兄且等我一下。”他转身奔回长胜将军吕飞身边,夏雪喜出望外,满面泛起笑容。

可是无名氏却没有望她,一径向吕飞躬身道:“老前辈一身武功,天下无敌,为何一直含垢忍辱,难道你已改变了?”

长胜将军吕飞点点头,显得甚是苍老衰迈,缓缓道:“是的,老夫已改变了好勇狠斗的性情,不瞒你说,我一想起要和别人动手,心中就充满了恐惧。”

无名氏目瞪口呆,既惊讶又失望。

吕飞又缓缓道:“当我隐退的那一年,正是我声名最盛之时,平生大小数百战,从未败过。可是有一天……”

无名氏忍不住道:“有一天你碰到比你更高强的对手,把你老打败了,是也不是?”

他摇一摇头,道:“不,有一天我白昼入睡,忽然梦见我被人击败,从此在江湖之上,到处都碰到比我更强的对手向我寻仇。我一觉惊醒,全身都出了冷汗。无意中想到假如有一天我在天下英雄之前,败在一个敌人手下,那时我怎么办?自然非自杀不可!这一想使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无名氏面上渐渐露出同情之色,道:“你老的话有理,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就越发害怕摔下来,所以名望隆着的人,行事往往不择手段。”

长胜将军吕飞叹一口气,道:“从那时开始,我便懂得了恐惧的滋味。但这个心事却没人可诉,这些年来,我越来越变得胆小,但这个不能告诉人的心事却越来沉重。”他长长吁口气,生似忽然轻松了许多。

无名氏了解地点点头,躬身一礼,转身大步追上神指丁岚。

他们先饱餐一顿,然后在暗僻之处打坐运功,到了半夜时分。神指丁岚被人推醒,睁眼一看,却是无名氏。

他已感到这个无名氏深沉莫测,只因自从与长胜将军吕飞及夏雪分手之后,至今都不跟他说一句话。

无名氏双眼在黑暗中射出两道寒光,凝望住神指丁岚。

神指丁岚怔了一下,忽然涌起一阵寒意,道:“你心中想杀死我,是也不是?”

无名氏冷冷道:“不错!”

丁岚道:“为什么呢?”

无名氏没有回答,生似在考虑是不是马上出手。这时他站在丁岚身前,一坐一立,形势自是对无名氏大为有利。

丁岚感觉出额上有冷汗沁出来,但他仍然力持镇静,沉声道:“你如果改变心意,我就把幕后主持烦恼峡的人告诉你……”

他等了一下,见对方没有声响,便接着道:“那人就是颜峰。”

无名氏生似被他勾起好奇之心,淡淡道:“颜峰用意何在?”

神指丁岚道:“他的连环毒计,谁也无法想得到!首先,他要设法把颜家失宝千里眼栽赃在你头上!因为在烦恼峡被困诸人之中,有两个人隐约查出失宝在他手,他一来害怕颜二先生向他查问,二来也怕罗门居士的武功了得,所以非栽赃不可!那知当时被认为已经恢复一切漠然的你,却寻到烦恼峡去。”

无名氏冷冷一笑,道:“这一点是你告诉他无疑,只有你晓得我说过把玉猫送还失主之后,就可以恢复从前无挂无虑的生涯。”

丁岚无法否认,便接着说下去:“他算定那巧手书生雍叔谋知道长胜将军吕飞下落,在那种绝望的情形下,他一定肯说出来,这样,只等他们脱困之后,把你杀死,而罗门居士这个强敌再伤死在吕飞手下,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无名氏道:“原来如此,这条连环毒计当真厉害之极。”

丁岚道:“我还未曾说完那,颜峰他因爱上夏雪,以为夏雪钟情于蓝岳,所以打算当场假手他人,把蓝岳害死,情敌一除,他就有希望占有夏雪芳心!谁知夏姑娘真正钟情的却是你……”

无名氏愣了一下,道:“你不要胡说,我且问你,凌玉姬被谁劫走的?”

神指丁岚一直都隐藏不住心中危惧之意,虽然像他这等一时高手,平生历经过无数次大风大浪,生死之事,要比普通人看得淡许多。然而真真正正面临死亡威胁时,却又是两人单独相对,没有旁的人在场,少去面子问题,到底免不了心惊胆战。

直到无名氏开口询问他关于凌玉姬下落之际,神指丁岚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危惧之容也立时消失。

无名氏淡淡道:“你面上的神情变化得好大,难道说你认为我不会向你下手了么?”他不但语声淡漠,面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教人测不透他的心意。

神指丁岚迟疑一下,才道:“我自知有法子助你找到凌姑娘下落,因此我觉得暂时毋庸担心。”

无名氏不再多说闲话,简短地说道:“那就带我去见她……”

神指丁岚站起身,道:“找到凌姑娘之后,你得应承去把玉猫借来,我们一道去揭开那千古之谜!”

无名氏寻思一下,道:“好,走吧!”

神指丁岚道:“我先把我了解的情形说一说,那就是当凌姑娘失踪时,恰好是你把玉猫强行带走,和我分手之际。其时我碰到颜峰,交谈之下,得知他已安排好陷阱,却苦于未曾找到机会使那两个知道颜家失宝在他手中的人入伏就擒,除去后患。于是我们一道去查看凌姑娘这一边的情形,忽然发现她已经失踪,当时我暗中踏勘查看之下,已经发现一点线索,不过,我却没有告诉颜峰。”

无名氏道:“你想以后独自去把她救出来,那时她自然会对你万分感激啦!”

神指丁岚摇头道:“你猜错了,我当时不可能想到这一点,因为从留下的线索中,已可推测出有些什么人物主持其事,试想这对头既敢得罪楚南宫他们六七个人,自然大有来历,我一个人决无法救得她脱身。”

无名氏大感兴趣,道:“那么是什么原因?”

无名氏道:“我倒没想到你会有此顾虑,然则你打算找何人帮忙?你确知凌玉姬不会被害么?”

神指丁岚道:“后来我一直忙着别的事,是以没有想及救她之事。”

无名氏道:“我可有资格去救她?”

丁岚凝想了一下,道:“以武功而论,你目下已足可横扫武林,不过这个对头却不易对付,尤其是他们劫走凌姑娘之事,敢情是冲着你和蓝岳两人而做。”

无名氏大为惊讶,想了一阵,沉声道:“可是美艳夫人?”

神指丁岚摇摇头,道:“如果是美艳夫人的话,那就好办了。再说她尽可指令瑛姑把凌姑娘软禁起来,何须偷偷摸摸。”

他到底没有说出是谁,却举步前行。无名氏怀着满肚疑惑,默默跟在后面。

两条人影在黑暗中向东北奔去,不久,已奔到离城墙不远的地方。

四下甚是幽僻清静,人烟寥落。神指丁岚似是早有成算,脚下毫不停滞。最后,忽然在数株高树下停步。

他举手遥遥指住前面一座黑压压的房屋,低声道:“凌姑娘可能就在那屋内。”

无名氏忽然感到热血沸腾,便要奔去。神指丁岚连忙拉住他,道:“等一等!”

他接着从囊中取出两枚长如拇指的铁筒,递给无名氏,道:“这是我最近特制的‘碧烟红雨炮’,只要如法掷在坚硬地上,就会爆炸弹上半空,日间是一团碧绿色的浓烟,久久不散。夜间看不见烟,却有一蓬数丈方圆的红色光雨,极是惹眼。你等会若是见到这信号,必须即速驰援于我。又若是你碰上扎手强敌,亦即施放,以便让我晓得,可以抽空下手救人……”

无名氏放入囊中,道:“那座屋子里是什么人?”

神指丁岚道:“我所确知的,就是有玉虚观的高手在内。”

无名氏询问似地望着他,丁岚接着道:“玉虚观在武林中声名甚着,目前的掌门是玄水真人。不过那位名列爵榜中的浮尘子比玄水真人声名更高。不久以前在夫人府中死在凌姑娘手下的道人就是浮尘子。”

无名氏面色一变,道:“这样说来,她落在玉虚观的人手中,岂能活命?”

丁岚道:“我从各种线索上推测,这次玉虚观出来的人身份甚高,大约是观主玄水真人亲自出马。那玄水真人素来以持法谨严见称,谅他不会加害于凌姑娘,再说玉虚观观主也不能做主,此事应是另外一位武林高人主持无疑……”

无名氏见他几次都不肯说出那个幕后之人是谁,便不追问,低低道:“我从正面进去,你打后面潜入,如果你业已把她救了出来,能够通知我固然好,不能的话,你就连放两枚碧烟雨炮,作为讯号如何?”

丁岚沉吟一下,道:“好吧,不过这回成功以后,你却不可食言毁约。”

无名氏淡淡一笑,道:“我一定与你同去解开那千古之谜就是。”

当下两人分头行事,无名氏奔近那座屋宇,这才发现是座道观,登时对丁岚的话信了八成。

那座道观之内寂静如死,全无半点灯光。无名氏悄然奔入第二进屋宇,左张右望,一时感到无从找起。他想了一想,突然举掌向一扇木门拍去,“轰”一声整扇木门倒下。

他这一着叫做“打草惊蛇”,反正无从下手,不如弄点声响,使观中之人闻声起来探视。

果然片刻之后,两条人影先后驰到。星月微辉之下,隐约可辨出这两人俱是玄门之士。

他们手中都握住长剑,一下子就发现那扇木门,其中一个仔细验看之后,低低道:“门上留有掌印,必是有人潜入,只不知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另外那名道人道:“且不去管他,你先赶到秘室去巡视,我去禀告老观主。”

两人分头走开,隐匿在黑暗中的无名氏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喜,暗想对方口中秘室,一定是囚禁凌玉姬的地方无疑。

当下他看定那名道人去路,潜跟上去。走过一座院落,忽地讶然停步,忖道:“这厮既然要赶到秘室去巡视,为何去势不速?再说他们都是普通的人,难道不会想到有人在暗中偷听?”

疑念一生,顿时觉得破绽百出,这名道人故意走得不快,分明是怕有人跟踪他时赶不上他。

无名氏冷冷一笑,转身向原路奔去,赶回早先击倒木门之处,已不见早先那名道人影踪。

他躲在黑暗中等了好一阵,忽然又有人走进来。

这人也是个道士装束,长得面阔唇厚,一望而知此人心慈肠直,并非工于心计之士。

无名氏查听四周没有别的异响,陡地跃出来,落在那名道士身前。

那道人似是万万想不到潜入本观的人,居然也敢露面,吃了一惊,凝目打量。

无名氏冷冷道:“玄水真人可在此地?你叫什么名字?”

那道人讷讷道:“贫道修心,敝派掌门并未离开玉虚观一步,施主高姓大名?深夜驾临,有何见教?”

无名氏本来对玉虚观的人一肚子不满,这番现身,正是要重惩这些道人,教他们晓得利害,那知这修心道人不但相貌忠厚,出口之言更是斯文有礼,登时恶感全消。

不过他也说不出对这道人有什么好感,冷冷应道:“我就是无名氏,特来要人。”

那修心道人双目大睁,讷讷道:“你……你老就是无名氏?贫道久仰英名,想不到今晚得睹丰采。”他随即低声道:“无名施主最好快点离开,若然惊动了别人……”

前文说过,这修心道人感于凌玉姬指点武功,击败了修元道人,是以处处袒护于她。他自然晓得凌玉姬这次被劫,就像是钓鱼之饵,目的就要把无名氏诱来,只要惊动了主持之人,凌玉姬立时便遭惨死。所以他急于把对方劝离此地。

无名氏那知对方心意,噗然一笑道:“废话少说,我问你人呢?在那一间秘室中?”

修心道人急得说不出话,双目左顾右盼。

无名氏迫近一步,道:“我早知道你绝不肯说,且看你玉虚观绝艺究竟有多么高明!”

修心道人急忙后退,无名氏更不迟疑,举步扬掌,迎面拍去。

修元道人连忙横闪两尺,使出擒拿手法,扣拿对方手腕,一面还想开口劝说,那知无名氏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掌势一变,也用出擒拿手法,反而向他腕臂疾抓。

修心道人一看对方手法,神奇绝伦。他浸淫于师门武学已有数十年之久,本门手法,自然精熟已极。然而此刻却感到自己所学的手法之中,没有一招可以破解敌人攻势。

危急之际,他忽然发出左掌迅击,右手五指化拿为扫,这一招变化微妙,五指扫处,已弹开对方掌势。同时左掌的一招,也把敌人迫得横跃数尺。

无名氏跃开之后冷哼一声,道:“这一招好像不是你师门手法?”

修心道人低声道:“不错,是凌姑娘指点的。”

无名氏突然心中一冷,暗自忖道:“她居然肯把家传秘学传授这道人,这种关系自然大不寻常,我去救她,也许会被她嫌我多事。”

此念一生,登时又记起那日在天龙古寺大门外,被她下令教楚南宫等一干高手围攻自己之事,早已情断义绝。

一阵痛苦淹没了他,却听到修心道人低声道:“无名施主你还是快走吧!”

无名氏郁郁不语,转身便走。但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道:“我可不是被你劝走的。”

他接着便举步奔出去,修心道人大大怔住,如坠五里雾中,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无名氏纵出这座院落,忽见前面神堂中灯烛辉煌,人影闪动。

他只望了一眼,就腾身纵上左边的墙头,神堂中一条人影闪出来,沉声道:“尊驾既敢夜闯本观,何故匆匆就走?”

无名氏在墙头忖思一下,但觉心中一片落寞,连话也不想说。当然他没有半点害怕,只是不想再理凌玉姬的闲事。

他正要纵出去,却听那人又道:“本观老观主已在神堂中恭候大驾,阁下可敢在灯烛之下露面?”

无名氏淡淡道:“我本想走开,但你们如果一定要我留下,那也可以。”说时,已纵下墙头,大踏步向神堂走去。

那个说话之人,乃是个佩剑道士,面尖颧突,双睛流转不定,一望而知不是善与之辈。

无名氏也没有理他,径自踏入神堂之内,目光一转,只见神堂中灯烛辉煌,却没有人影。无名氏心中不悦,随手向那道士抓去,一下就拿住对方手腕脉门。

那道士并非没有挣扎,只是对方手法神奇迅快,闪之不开,顿时面色大变。

无名氏心中虽是不悦,但却没有流露在面上,使人感到莫测高深,因而多加几分敬畏。

那道士讷讷道:“老……观主……就在那边墙根……”

无名氏转眼瞧去,只见在那墙根处果然有个青衣道士盘膝坐在地上。由于他刚才只注意神堂中两边的椅子,所以不曾发觉在墙根竟然有人。

他淡淡一哂,五指轻轻一甩,那个道士站不住脚,连退数步,一跤跌翻在地上。

无名氏举步走过去,但见那青衣道士面壁而坐,动也不动。一种诡异的气氛,笼罩在这神堂中。

无名氏走了七八步,见那青衣道士仍然不言不动,于是停住脚步。

神堂中一片寂静,早先被无名氏摔跌地上的道士已经爬起身,悄悄溜出外面。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不久,那青衣道士似是因听不到对方的声息,反而感到迷惑不解,大袖倏然无风自动,袖影中光芒一闪,随即隐没。

无名氏明明见到他袖影中有面小镜子一闪即逝,情知对方乃是藉镜子反映窥测自己的动静,却仍不做声,既不上前,也不走开。

寂静中又过了大半盏茶时分,那青衣道士身躯微微一动,镜子光芒再度一闪而没。

无名氏因凌玉姬将武功传授修心道人之事而感到灰心,所以已经回复了他那种冷淡漠然的态度。此刻他根本不把这个青衣道士诡异的行为放在心上,自个儿却耽溺在冥思之中。是以如果对方全无动静的话,他也可以在原地上站上一夜。

那青衣道士突然开口道:“施主高姓大名?”他的声音冷酷低沉异常。

无名氏漠然道:“随你的便,你爱把我当做什么人都可以……”

那青衣道士身躯微微一震,道:“这样说来,施主就是无名氏了?”

无名氏道:“无名氏就无名氏吧,你是否已把凌玉姬害死?”

青衣道士身前又闪动着镜子的光芒,似是暗中细细打量这个名闻天下的高手。

他一面打量,一面道:“假如凌姑娘已经香消玉殒,你怎么办?”

无名氏道:“把她的尸体交还给我。”他声音之中,毫无一点感情,因此谁也无法从他话声中猜出他的心意。

青衣道士道:“贫道想不到能够这样和平地结束这宗事。”

他停顿一下,见无名氏仍然没有反应,当下又道:“把她的尸体交给你并无不可,但如果她的亲人来到,教我怎生交代?”

无名氏冷冷道:“我就是她唯一亲人!她是我的妻子。”

那青衣道士突然发出枭鸣似的刺耳笑声,这一阵笑声可没有半点伪装,一听而知这声音乃是听到可笑之事,真心真意地大笑起来。

无名氏剑眉轻轻一耸,旋即平复如常。

青衣道士笑了一阵,道:“你可想知道贫道为何发笑之故?”

无名氏淡淡道:“无所谓……”

青衣道士道:“凌姑娘她分明还是处子之身,贫道亲自验过,绝无讹错,试问她怎会有丈夫?”

无名氏第一次面色变动,虎目中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他举步向那青衣道士走去,一面调气运功,聚集真力。

眨眼间已走到五尺以内,那青衣道士迅快举手向墙上一拍,一面直径只有两寸的小圆镜登时嵌在墙上,问闪生光。

那青衣道士动作好快,双臂齐挥,只见两团青色袖影向身后的无名氏袭去。衣袖上内力奇重,不亚于用手掌发出的掌力。

无名氏掌扫脚踹,封住对方两团袖影,接着“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道士头上。

他这一下自是大出对方意料之外,因此那青衣道士被吐个正着。

无名氏一肚子鄙视憎恨之念,所以啐他一口,聊以泄愤,仅是侮辱对方之意。但他一身气功何等高强,这一口唾沫力量不轻,就像一个小铁球般击在对方脑袋上。只震得那青衣道士头脑一错,几乎晕死过去。

无名氏感到对方衣袖力道倏弱,趁机变化掌势,使出修罗七诀中的“借势”大诀,掌心吐力一推。

只听“呼”的一声,对方特长的衣袖激射回去,击在墙上嵌着的小圆镜上,“啪”的一声,镜面完全粉碎,玻璃纷纷掉落。

那青衣道士只昏了一昏,立刻就恢复清醒,急急发招攻敌。他的招数诡奇之极,全是仗着双袖从双肩之上或双胁之下向后面拂击,竟不转过面来瞧着敌人。

这种打法虽然吃亏在不能纵跃闪避,可是一则坐在地上,可以让敌人攻袭的面积减少,二来招数诡异举世皆无,出手攻取部位,都是下盘极低之处,使敌人不易抵挡。因此如果那面镜子不破,抵消了不用眼睛的缺点,便反而占了不少便宜。

无名氏弯腰蹲腿,掌势忽扫忽拍,抵挡了四五招。忽然感到对方身上似乎发出一阵阵强劲绝伦的潜力,迫得自己不能移上前去。

此刻的无名氏业已身经百战,今非昔比,一看敌人功力绝世,不觉微凛,攻势略缓。

那青衣道士一面应敌,一面沉声道:“贫道以为无名施主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那知嗔心仍盛,也不过是平常之人而已!”

无名氏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懒得作答。这时却发觉自己攻势稍缓,对方发出的迫人潜力也就减弱不少。

那青衣道士接着又道:“老实告诉无名施主,凌姑娘其实未死,不须为她担扰。”

无名氏记起对方所说“验出她犹是处子”之言,因而想到凌玉姬事后,居然仍然偷生苟活在人世之上,心中除了痛恨之外,又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憎厌。

这一刹那间,他已决定务必把这可恨可憎的青衣道士杀死,也不去见凌玉姬,径自扬长而去,并且永不再踏入江湖。

杀机一动,掌上真力陡增,迅击抢攻。

那青衣道士双袖灵活无比,迭连向背后激射劲拍,招数诡奇无比。

不过无名氏却觉得对方双袖好破,只是他身上源源涌出的潜力却不易当。而且那阵阵潜力奇就奇在他越是急攻猛扑,就越是强劲沉重,迫得他无法移前半步,怎样也够不上部位击毙敌人。

转眼间已攻了二十余招之多,无名氏空自耗了不少真元,但对方仍然稳如渊岳,秋毫无损。

蓦然间听到外面“轰”的一响,无名氏想起神指丁岚的碧烟红雨炮,立时转身奔出神堂。

刚刚纵出门口,目光到处,只见黑漆的天空中,出现一蓬红色火雨,流转变幻,甚是好看。

门外四条人影迅速向他扑到,幻起一片刀光剑气,猛袭上身。

无名氏低哼一声,左手施展出“达摩三图解”中一招擒拿手法,右手使出十二散手中“千军辟易”的一个变式。

只见他左手伸处,不知怎地已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明晃晃的利刀反而向那人的同伴劈去。

那人的同伴惊叫一声,连忙放弃攻敌,挥剑封架,“锵”的一响,刀剑相交,发出一溜火星。无名氏此时向外一推,那人直撞入同伴怀中,都立脚不住,一齐滚跌地上。

无名氏手劲奇重,加上深厚内力,这一推看似平常,但那两人都被他震伤,一时爬不起来。

另外两人刀剑袭到之际,被无名氏一掌扫去,先后挨了一记掌力,“砰砰轰轰”地摔跌开去。

无名氏举手之间,就击倒四名敌人,心中陡然涌起一阵舒畅之感,长啸一声,直向那蓬红色光雨下面奔去。

这座道观占地颇大,加以那蓬光雨高上云霄,要断定在什么地方发射,却不容易。

无名氏只是向前奔去,越过三重院落,忽听到左侧传来一阵低低的冷笑之声。

无名氏迅即纵去,身形一掠,已落在左边的院落中,放目一瞥,只见前面一道长廊,廊上正有人在动手,其中之一据门奋守,另一个身躯瘦小,头上包着一条黑巾的老妇人则要冲入房去。

这阵低沉森冷的笑声正是那老妇发出,只见她双手连续抓去,每一出手,都激起锐烈风声,可见得她功力之高,武林罕见。

那个据守住房门之人,正是早先与他动过手的修心道人,此刻已经头发散放,形势危殆,但幸而仗着十二散手的几下奇奥掌法,苦撑危局。

无名氏自然不会出手帮助修心道人,但双脚却不知不觉向那边走去,纵到廊上门边,静静看那老妇人如何夺门而入。

那个黑巾包头的老妇人身手矫健,内力深厚,房门四周的墙壁已经被她的内家真力震得粉剥恶落,露出石头。

她似是想不到这个道人居然能连续抵挡她这么久,满面暴怒的神情,看也不看旁边的无名氏一眼。

修心道人心中虽想瞧瞧是谁来到,但生死悬于一发,形势过于危殆,实在无暇去看。再说他也晓得没有人会出手援救,所以全力对付面前强敌。

眨眼间那老妇人施展出强攻硬打的手法,左手照常快攻,右手却运足内力,缓缓向对方面门抓去。

这种打法一望而知她存心一举毙敌,所以单用左手保护身上要穴。右手则硬迫入敌人掌影之内,准备仗着精纯功力,强忍对方扣脉点抓之苦,一把抓死敌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名氏忽然运聚真力,隔空一指向那老妇人身上点去。指风一发,老妇人登时发觉,迅快绝伦地抽回右手,封住他的指风。

修心道人急急施展凌玉姬所传的十二散手中的手法,一掌拍去,把老妇人迫退一步,登时又占回原位,拦在房门当中。

那老妇人冷笑一声,随手一掌向无名氏拍去,发出一股劈空掌力,呼啸震耳。

她只向无名氏攻了一掌,随即就回手向修心道人疾抓,凌厉异常。

无名氏举掌封架,“砰”地一响,震得身形微晃,不由得大大一凛,凝目猜测这个老妇人是谁。

他如果不亲自试出老妇绝世的功力,决不至于这么惊讶,也不会了解修心道人处境实在是极为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