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嘉兴城中此时大批公人纷纷出动,首先向全城客店调查那杀人女凶手的来历。
在凌玉姬他们投宿的客店门前,忽然出现祈北海和辛龙孙两人,他们一碰面,祈北海首先急急道:“兄弟碰见公人查店,生像是玉姬小姐又杀人啦!”
辛龙孙道:“不错,兄弟也是见到公人才急急赶回来,听他们的口气,似是死者迫她动手!目下公人生像尚未查到此店,我们快把她带走……”
两人急急入店,那店伙走上来道:“太爷们来迟一步啦!”
祈北海虎目大睁,洪声道:“怎么样?”他声如巨雷,把周围的人都骇了一跳。
那店伙结结巴巴道:“刚才三义镖局的贾镖头已把那位姑娘接去,他们的态度都很恭敬。”
辛龙孙道:“三义镖局?我晓得在那里,祈兄走!”
两人转身就走,也不骑马,疾奔而去。转眼间已到了城东的一条街上,但见一间插着大旗的镖局门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祈北海道:“原来有趟镖要出门,但我想不出他们在百忙中把玉姬小姐请来干什么?”
辛龙孙接口道:“也许玉姬小姐和他们有极深的渊源,我们上去问就是!”
他们排开忙乱的脚夫和镖局伙计,走入局子内,里面有六七个镖师打扮的壮汉,其中一个白面长身的镖师迎上来含笑道:“两位找谁?”
辛龙孙道:“找你们的老板!”
祈北海接口道:“快点,我们还有别的事!”
镖局内所有的镖师忽然停止谈话,十余道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那白面长身的镖师笑容一敛,道:“两位贵姓大名?找敝局东主有何贵干?”他的态度显然不大友善,因此空气陡然紧张起来。
祈北海面色一沉,但仍然忍住怒气,道:“我们因听说玉姬小姐到了此地,故此前来!”
辛龙孙冷冷道:“这位镖头贵姓名啊?”言语词色之间,大有记住他的姓名,留待日后报复之意。
这些镖头们个个久涉江湖,日日在刀枪上打滚,谁肯忍气吞声让人欺上门来?于是有人发出冷笑,有人发出怒哼,其中一个长得甚是粗壮的镖头仰天打个哈哈,大声道:“这一位是赵德赵镖头,兄弟我姓胡,我先告诉你们,此地没有什么小姐不小姐之类的女人来过!两位如果想耍磨搅讹绷,涎皮赖脸的手段,这儿有得出卖……”一众镖头听他说得利落有力,都痛快地笑出声来。
祈北海性情较暴,怒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响雷,震得众人耳中生疼。那些镖头们方自吃惊之时,祈北海已快如闪电,一晃身欺到胡镖头身前,扬手就是一个嘴巴。
那胡镖头正要向右闪开,忽见对方左手一抬,似是要发出直劈的掌势,动作不觉微滞,但听脆响一声,他脸上已热辣辣挨上一记,踉跄退了三四步之远。
辛龙孙也展动身形,快若飘风般直向镖局后面奔入去,那一众镖师口中吆喝连声,但没有一人来得及拦阻。
祈北海根本不把这些镖师放在眼内,双足顿处,身形纵起丈许,径从众人头上飞越过去。
他双脚甫一沾地,突觉脑后一阵金刃劈风之声袭到,心中微惊,心道:“这些镖师之中也有这等好手?”转念之际,虎躯霍地急旋回来,左掌猛劈敌人兵刃,右掌一招“投鞭断流”,急袭对方胸前要穴。他出手之际,目光一闪,已看清突袭之人,正是那白面长身的赵德镖师。
赵德手中使的鬼头刀,一见敌人出手反击,不但招数奇险凌厉,而且功力深厚,急忙健腕一翻,撤刀变招。
他施展开独门刀法,刷刷刷一连十余招,俱是连环相套,接衔严密,简直不让对方有还手之机。祈北海浓眉一挑,一面使出诡奇手法封拆,一面洪声大笑道:“原来是鲁南刀怪湛百亥的门下,怪不得有点门道。但今日碰上我祈北海,算你倒霉!”
笑语声中,倏然手法一变,掌力如山,招招硬劈出去,五招不到,只见他左掌一下斫在鬼头刀上,登时把刀斫跌地上,同时右手疾发如电,掌锋劈在赵德背上,只是轻轻一触,倏即收回。
赵德面色一变,自己退出七八步远,忽然双腿一软,栽倒地上。祈北海睁眼大喝道:“那一个还敢上来?”这一喝,声震屋瓦,威势迫人。那些镖头没有一个胆敢上前,都装着察视赵德伤势,争相聚拢搀扶他起身。
祈北海傲然一笑,道:“我要留他活口,好去报与刀怪湛百亥得知此事,所以不取他性命!哼,若然不为此故,我祈北海向来掌下无情!”他的目光射到那胡镖头面上,厉声问道:“你说玉姬小姐没有来过,这话可是当真?”
那胡镖头心中大凛,但面上勉强装出不怕,答道:“当然是真的,本局三位老东主两位不在本城,一位在后面养病,他就是三义中的老三霹雳火卫煌。”
祈北海利眸一转,已看出此人所说之言大概没有虚假,这一来心下不禁着忙,迅速忖道:“玉姬小姐如果未到此地来,那么是谁借名把她骗去?”
他还未想出头绪时,辛龙孙已匆匆出来,道:“祈兄走吧,她不在此地。”
祈北海道:“辛兄怎生知道?”
辛龙孙道:“后面另有住宅,我一闯进去,就有两个少年出来拦阻,口气不善,因此,被兄弟赶开。这时又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大汉出来拦阻,这厮武功还不错。兄弟动手中两次三番问他玉姬小姐可在宅内,那中年猛汉只答等擒住我之后再告诉我。因此兄弟怒火上冲,一脚把他踢死!之后进去到处一搜,又拿住一个妇人迫问,竟没听说曾经请玉姬小姐到此!”
那一干镖头听说三东主霹雳火卫煌已死在来人手下,个个面色如土,都不敢妄动。
祈北海道:“一定是有人冒名这三义镖局骗走玉姬小姐,不知是何居心?你们这儿可有一个姓贾的镖头?”
一个镖师答道:“有,但他昨夜就不知去向,我们正派人找他,马上就要动身出门!”
辛龙孙哦一声,道:“姓贾的一定被胁到过店中,只要找到他就好办。”
外边忽然有个趟子手冲进来大声道:“贾镖头出了事啦,他的尸体刚在城外发现……”
辛龙孙和祈北海互相望了一眼,祈北海摇头道:“这场架打得真冤枉,竟然中了别人诡计!会不会是甘露寺的人设下圈套?”
辛龙孙沉吟道:“很难说,不过甘露寺在武林中声名甚着,大概不会使用这等诡计!可是目下只有这个线索了……”
祈北海突然大笑道:“刚才只有辛兄自己进去,经过情形没有别人瞧见,不知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辛龙孙怒道:“祈兄竟是有怀疑兄弟之意了?”
祈北海冷笑道:“不敢不敢,俗语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如果尽信辛兄之言定必反被辛兄暗笑和愚弄!”
辛龙孙阴沉一哂,倏地出掌迎面击去。祈北海左手急封,右手五指箕张疾扣手臂脉穴。辛龙孙掌势一沉,错步转开,顺势疾袭敌胁。祈北海一面发掌攻敌,他掌势出得快极,但辛龙孙底下突然一脚踢出,两人受威胁相等,因此招数只发了一半,就齐齐纵开。
他们动手相搏间掌力激旋呼啸,手法变化尤快,虽然双方都历经数度死生一发的危机,但其实只不过动手了片刻工夫。只看得一众镖头个个瞠目结舌,惊佩交集。
两人正要再斗,忽听另一个趟子手进来大声报道:“现有十余公人迅疾向本局奔来,不知发生什么事故?”
祈北海一愣,立刻向后面奔去。辛龙孙冷冷一笑,径自先行离开这三义镖局。
且说那凌玉姬和无名氏坐在马车之内,眼看起初尚有道路,后来竟是在荒野中驰驶。她轻轻对无名氏道:“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妥!”无名氏嗯了一声,既不望她,也不答话,她皱皱眉头,便不再和他说话。
马车中十分颠簸,因此他们的身体时时互相碰触。无名氏好几次尽力移开身躯,但一来马车内地方狭窄,二来他移开之后,只过了一阵,就忘记拉紧自己的身体,因此车身一颠动,他就震移过去。所以仍然无法避免碰到凌玉姬的身体。
这种情形一直继续重演,凌玉姬实在忍不住,道:“我的身上又没有刺,你何必这么害怕呢?只要你不是故意,我仍然会认为你是君子之人。”
无名氏第一回 开腔,道:“我一碰到你,心中就发烫得难受,所以我怕碰着你!”
凌玉姬万万想不到他说出这种奇怪的理由,吃了一惊,但觉双颊一片滚热,大概已泛起红潮。
无名氏又道:“玉姬小姐你对我太好了,可是你实在无须这样做。”
凌玉姬定一定神,道:“为什么不呢?”
无名氏道:“因为我觉得这世上一切都无聊得很!”他侃侃道:“活下去或者死掉都是一样!像我这样的人,岂不是白白糟蹋你的好意?”
凌玉姬缓缓道:“那么你为何不死?”
无名氏道:“有时我也感到奇怪,因为我既不愿活着,但也不愿自杀!不过假使别的人要杀死我,那又变成无所谓了,我绝不反抗!”
凌玉姬道:“你的话很奇怪,我一生从未听过!我想,你未丧失记忆之前,一定是个雄辩的才子!”
他怔了一怔,好像极力去回想以前的事,凌玉姬不敢扰乱他的思路,所以默不做声。
过了许久,她忽然发觉无名氏靠在自己身上,转眼一看,原来他已经睡着。她怜悯地微笑一下,凝望着他俊秀白皙的面庞。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偶然揭起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已处身在群山之中,前面地势变得陡峭难行,因此马车的速度已减缓许多。
凌玉姬感到十分惊讶,便大声询问还有多远。前面那个姓郭的汉子指一指前面,应声:“就快到了!”
无名氏被话声惊醒,发觉自己枕在凌玉姬的香肩上,连忙移开身躯,讪讪道:“可是到了?”
凌玉姬道:“我也不知道,奇怪的是祈北海和辛龙孙他们怎会跑这么远的路去赴宴?”
马车驰上一个山坡之后就停住,前面两人跳下车把马系在树上。凌玉姬和无名氏也下来四面瞧着,但见空山寂寂,并无人家村落。
正在惊异之时,那个矮小精悍的姓冯汉子指着前面一座山岭道:“越过那座山岭,就到达目的地了,两位可走得动么?”
他的话声中隐隐含有讥嘲的意味,凌玉姬皱一皱眉头,当先走去,无名氏见到她婀娜的背影,突然双目发直,开步跟去。
好不容易越过那座山岭,但见一道深不可测的幽壑横亘前面,四下没有人家房舍。凌玉姬停步道:“两位究竟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姓郭的汉子阴阴一笑,道:“这也难怪姑娘疑惑,敝上就在下面居住。”他指一指前面的绝壑,又接着道:“在上面看不到房舍,但下面美轮美奂,担保姑娘此生从未见过!”
凌玉姬愕然道:“你们住在下面?有路下去么?”
那两个汉子领着他们向左走,穿过一片密林,外面是一块碎石平地。他们一径走到壑边,在地上抬起一个人字形的木架,架上有个巨大的辘轳。在那木架脚下,摆着一个巨大平底竹篮,篮内堆放着一大盘坚韧绳索。
凌玉姬走到壑边向下俯视,但见崖壁峭立光滑,寸草不生。底下深不可测,只见一片黝黑,看不出是何情状。
那两个汉子已迅速把篮中绳索取出,穿过辘轳,然后将人字形木架搭出绝壑之外。
姓郭的汉子道:“敝上就在下面六丈左右的洞府之内,两位请坐在竹筐内便可安然到达!”
凌玉姬按住胸口,道:“由你们吊下去么?这么深的绝壑如果失手掉下去,还能活么?”
姓冯的汉子道:“姑娘放心,我们都是熟手,绝不会发生意外!”
凌玉姬十分踌躇,一时委决不下要不要让他们吊下去。她瞧瞧绳索,道:“这绳子只有拇指粗细,恐怕不大牢靠吧?”
姓郭的汉子把一截绳索递到她手中,道:“姑娘尽管试一试,这绳索乃是特制,普通的刀也砍不断!”
她无话可说,看看无名氏,道:“你怎么说?”
无名氏淡然道:“随便,你要下去我就下去!”
凌玉姬缓缓跨入竹筐内,无名氏也跟着地跨进去,两人对面挨住筐边坐好,姓冯的汉子一下子把竹筐推出崖外,姓郭的汉子迅速地放绳,转眼间竹筐已落下两丈。
凌玉姬侧眼向下面望去,只见一片空茫,深不见底,心中一慌,抓住无名氏的手道:“我们不该让他们吊下来,若果他们失手的话,我们都粉身碎骨……”
竹筐忽然停住,同时上面传来大笑之声,凌玉姬举头望上去,只见那姓郭的紫面汉子俯身伸出崖外望着她大笑。她真怕这人突然跌下来,忍不住道:“喂,你小心点,别掉下来啊!”
那姓郭的汉子一怔,陡然停止笑声,跟着缩回去,那竹筐开始又向下降。
转眼间已降到六丈左右之处,光滑的石壁上果然有个丈许方圆的洞口。那竹筐停在突出洞外的岩石上,她连忙拉了无名氏出筐踏在实地上。
此刻间,竹筐悠悠向上升起。在崖上那姓冯的汉子一面收绳,一面道:“郭老三,你猜这次回去那老的会赏多少银子?”
郭老三答非所问地道:“这女孩子心地真好,可惜……”
姓冯的汉子突然冷笑道:“你觉得可惜么?”
郭老三身躯微微一震,连忙堆起笑容道:“兄弟是可惜没有见到她的全貌,我猜一定非常美丽!噫,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疑惑地向崖外望去。姓冯的汉子不觉转头瞧看,郭老三突然一掌击在他后背心,这一掌势猛力沉,姓冯的汉子惨叫一声,身躯飞出崖外,向深壑疾坠下去。郭老三右掌击出之际,左手迅即抓住飕飕急溜的绳索。
绝壑下暗影沉沉,冯姓汉子的身躯已经被暗影吞噬,无影无踪。郭老三抓住绳索,透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老冯你在九泉之下可别怨我心黑手辣,凭你回去那么一说,那狂人势必取我性命。”
他说到此处,蓦地如有所觉似的倏然扭转头向右后侧一块巨大山石处望去,目光到处,但见一个身躯高大的中年汉子像石头雕成的塑像般赫然屹立。
郭老三打个寒噤,五指一松,绳索从手中溜掉,那个巨大的竹筐飞坠壑下。
那个突然出现的高大汉子身上衣服整齐华丽,左臂自肘以下断了一截,左边面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左边眉毛只剩下一点,左眼已瞎。此人神情虽是冷如铁石,但面目间有一股狂野残酷、令人心悸的味道。
郭老三面上泛起灰白之色,眼睛中流露出凛骇畏惧的光芒。那断手眇目的高大汉子,突然间张嘴狂笑,笑声有如狼嚎,四山皆应。他狂笑之声一发,便生似不能制住。那副张嘴露齿全身乱颤的样子,狞恶骇人,有如疯狂的野兽。
郭老三震惊得失魂落魄地向后退避,猛地一脚踏空,登时惨叫一声,人已向绝壑下飞坠。
那个华服高大汉子陡然笑声一收,单臂一振,魁伟的身躯宛如飞絮般飘到崖边。他侧着头用那只独眼向下面望去,形状怪异之极。望了一阵,便无声无息地离开崖边,穿入密林中,身形顿时隐没。
石洞中的凌玉姬和无名氏怔怔地望着外面,他们都见到冯、郭两人相继飞坠绝壑之下而死,感到十分茫然不解。
凌玉姬惊怖地道:“刚才那阵骇人的声音不知是人抑是妖魅?你听见没有?”说时抓住那俊美少年的手臂。
无名氏淡淡笑道:“是人的笑声,我想大概是个疯狂之人!”
凌玉姬向洞内望去,忽然骇得拖住无名氏,颤声道:“哎,你看,那是什么?”
无名氏若无其事地向里面瞧看一眼,道:“那不过是几具死人骷髅骨骼罢了,用不着害怕。”但他暗暗用温柔的眼光匆促瞥一眼这个美丽的半面女郎。
那石洞甚是宽敝,只有两丈深,因此洞中甚是光亮。在两边洞壁下,一共有八具骷髅,全部都完好无损,身上还穿着衣服,但尤其是这样,露在外面的骷髅头和双手的骨头更增加了恐怖之感,生像是有人替这些骷髅穿上衣服似的。
这八具骷髅或坐或卧,姿态不一。此刻因肌肉全消,是以瞧不出他们死时是何表情。
凌玉姬抓紧无名氏,忽然泛起一种安全之感,心中渐渐没有开始那么惊慌,游目四望,蓦然发现在绝壁的上面横刻着“绝壑天牢”四个斗大的字,左边另外直题着一行拳头大的字迹,写的是“东海狂人题”五字,这些字个个都写得奔放不羁,当真予人一个疯狂之感!
凌玉姬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东海狂人栾洛所设的天牢,怪不得这等恐怖骇人……”
无名氏漫然嗯了一声,并不向她询问那东海狂人栾洛的详细来历。凌玉姬已经有点习惯他消沉冷淡的态度,接着又道:“听说这东海狂人栾洛是近二十年来武林中一怪,但究竟他如何怪法我也不晓得。”
他们在靠洞口处坐下,过了一阵,凌玉姬幽幽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我活不过二十岁,就死在这种可怕的地方,真是死不瞑目……”
无名氏眼珠转动了几下,缓缓道:“一个人生或死都是平常之事,有生必有死,这道理千古永不变易!”
凌玉姬望着这个年轻人俊美英挺的侧面,忽然已忘掉自身的烦恼,道:“你的话很对,尤其我是一个女人,生与死都很平常,可是你堂堂一个大丈夫,却似乎不该贱视你的生命……”
无名氏道:“为何男人就不该漠视生死?”
凌玉姬想了一下,道:“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有时在遐想中常会假设自己是个男人,那时候我一定练好武艺,在武林中闯荡,最少也要名列爵位,受尽江湖豪杰的尊敬,才不负这短短数十载光阴……”
无名氏微笑一下,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听起来蛮有趣的!”凌玉姬第一次见到他微笑,不觉怔住,痴痴地望着他。
无名氏接着道:“你说名列爵位是什么意思?”
凌玉姬突然间心头狂喜,暗自忖道:“他既然对世上一些事物发生好奇之心,就是表示他渐渐要振作起来啦!”
但她抑压着心中狂喜,一点不流露出来,仅仅微笑道:“那是武林中一种尊荣的封号,爵位共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等级虽然不少,但以天下之大,能够封爵称尊的人寥寥无几。现在尚存于世的大概只有一百零几个人,试想南七北六及关外八荒地域何等广袤,这一百零几个人在恒河沙数的武林人中简直有如沉石海中,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个。因此,武林中的人只要有一日能够名列爵位,就算是登峰造极,名垂不朽了。”
无名氏听得很有兴趣,这时接口道:“你这一说,我好像感到这些都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凌玉姬道:“假如我们能够活着回去,我会设法尽力替你医治,等你回复记忆,那时就想得起从前的事,”她不知不觉露出欢愉之色,接着道:“你如果记起那些令你不快乐的往事,我一定尽力安慰你,使你振作起来……”
无名氏若有所思,过去那种消沉冷淡的神情已经消逝不见。凌玉姬一方面感到欣喜快慰,因为她总算把一个年轻的男人鼓舞起来,而这个男人又是优美英挺。但一方面又感到心头沉重,因为此刻好像已经太迟了,从洞中这些骷髅看来,谁也逃不出这“绝壑天牢”的噩运。
过了一会,无名氏忽然轻轻问道:“玉姬小姐,你为何用丝巾遮住一半面孔?”
凌玉姬好像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又不愿使无名氏失望及困窘,想一想道:“你猜猜看。”
她故意这种避实就虚的答话,先叫无名氏猜猜,然后就可以含糊混过去,无名氏却一本正经地猜测道:“是不是丝巾遮住的部分很难看?”
凌玉姬本着女子爱美的天性,对于这一猜测可不敢含混,连忙道:“不是,绝对不是!”
无名氏正正经经地深思一会,道:“既然不是面上有缺憾,那么是不是自幼就遮惯了,所以不肯除下来?”
凌玉姬含糊道:“是的,是的……”
无名氏接着道:“可是这里面有一点疑问,那就是假如你因为自幼遮惯的缘故而不肯取下来,那么为何被人看了全貌之后就要把对方杀死?”
她怔一下,忽然笑道:“你聪明得很,我有点怀疑你是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呢?抑是装假骗人?”
无名氏好像被她当胸打了一拳,面色陡然泛白,沉重地道:“我可以骗任何人,但绝不愿骗你……”
她想不到他对自己的话如此认真和重视,心中感到非常歉疚,连忙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因为据我所知,凡是患上健忘症的人,通常都变得痴呆,所以我跟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行么?”
无名氏面色顿时恢复正常,道:“如果你只是向我开玩笑,那么我不当真就是。”
凌玉姬道:“现在让我告诉你,我真的自幼就用丝巾遮住一半面孔,一直到现在,除了我的家人之外,谁也未曾见过我的全貌。任何人要是揭起我面上丝巾,一定不能活着,除非是我的丈夫,我曾经这样立下誓言!”
无名氏道:“你的意思是说,只有你的丈夫能够在看到你全貌之后活下去么?”
凌玉姬道:“正是这样!”
无名氏道:“这个规矩很奇怪,假如有个人武功很强,揭开你丝巾之后,你杀不过他,那怎么办?”
凌玉姬毫不思索,道:“那我只好嫁给他!”
无名氏道:“人家如果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孙女儿都比你大,你不能嫁给他,又杀不死他,那又如何?”
凌玉姬道:“我一定能够杀死他,假使真的杀不了他,又不能嫁给他,那么我就找个隐秘的地方自杀!不过我一定能杀死他……”
她再三强调必能取对方性命这一点,使得无名氏不大相信,当下问道:“你究竟如何杀死敌人?”
凌玉姬笑道:“这是我的最高机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歇了一下,忽然叹口气,道:“我们一定逃不出这绝壑天牢,既然这样,告诉你也不要紧!”
无名氏摇头道:“不,说不定那东海狂人栾洛会放我们出去。退一步说,假如我们都死在此地,我知道或不知道你如何杀人的秘密,都没有一点分别。”
凌玉姬道:“假如你不愿意听,那就算了!”
无名氏道:“你肯告诉我的话,我当然愿听!”
凌玉姬缓缓道:“我虽是没有练过拳脚兵刃,但我却练过内功,因此我能够吹落两丈外的树叶。而我杀人的秘密,就是在嘴里。我有一种特制的毒针,细短如眼眉毛,可以安装在一支极细的金管之内,衔在嘴内,如果有人揭我面上丝巾。我就吹出毒针,五尺之内,无形无声可取人性命。假使敌人太过高明,我拼着露出形迹,早一步透过丝巾吹出毒针,袭他伸过来的掌臂,这种毒针任何气功都抵御不住,而且侵入皮肤之下就立刻化掉,极难查出。假使要杀死的是普通的武林人,我就攻击他的舌头,这样他死后嘴巴紧闭,纵然是神仙也查不出他的死因了……”
无名氏道:“这种办法果然十分奥妙,可是你日夜衔住那支金管不难受么?”
凌玉姬道:“你猜错啦,在这条丝巾之内一共缀有三枚细小金管,要用的时候才用舌头卷入口中,所以如果揭开我的丝巾,也就等如抢夺我的武器!”
无名氏茫然地想了一会,忽然冲口道:“假如你的面貌很正常的话,何以一被人家看见,就要杀死那人?我老想不通这道理!”
凌玉姬眨一眨美丽的眼睛道:“我不会骗你,假如我们一定活不成的话,我就会掀开丝巾给你瞧瞧!”
无名氏摇头道:“不行,我看了之后岂不是变成你的丈夫?我这个不死不活的人怎配得上做你的丈夫?”
凌玉姬笑道:“既然都活不成了,还讲究什么?我如果在死去之前,能够有个丈夫看过我的全貌,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他们谈到这里,便都沉默下来,无名氏面上不时闪掠过兴奋的神色。凌玉姬因为害怕那八具骷髅,所以要无名氏和她对面坐着,以便她一抬眼就瞧见他,稍为冲淡心中的恐怖惊惧。
但因此她发现了他生气勃勃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像正常的年轻人一般,使得她十分惊讶,也感染到他的兴奋而快乐起来。
她坠入飘渺的遐想中,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发觉一对充满男性魅力的眼睛凝瞧着她。
她微笑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无名氏道:“我突然感到奇怪,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你长得这么美丽。”
他说得十分坦然,凌玉姬一点也感觉不到被人调戏的愠怒不安。她又笑一下,柔声道:“何不把我面上的丝巾揭开来看看?”
无名氏开朗地笑一声,道:“对啊,为什么不看看你的全貌?”
他伸出右手,徐徐移过去,轻柔地拉住丝巾,缓缓揭开来。
一张美丽绝世的面庞呈现在他眼前,那对眸子闪动着快乐无邪的光芒,不过她整个容颜却有一种令人心荡神移的妖媚艳丽!
无名氏定睛看了一会,忽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凌玉姬诧异万分,问道:“我长得很难看么?”
无名氏道:“不,正好相反,你长得太好看了!”
凌玉姬道:“那么你摇头叹息干么?”
无名氏道:“我是忽然想到,像你这么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其结局却是活活饿死在这个石洞中,岂不可怜可惜?”
凌玉姬反而笑起来,双颊泛起桃花,娇艳无比。
无名氏道:“你笑我说得不对么?”
她含笑道:“假如在你眼中我真的很美丽的话,那么我们就算能够生出这绝壑天牢,但我的容颜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世人那能得知?现下我总算有过一个丈夫看过我的全貌,心中觉得很满足……”
无名氏惊道:“玉姬小姐,你当真认为我是你的丈夫么?”
凌玉姬道:“当然是真的,我们不是已经讲定了?”
无名氏怔怔地瞧着她艳丽媚人的面庞,心中无端端怔忡不安起来,生似“丈夫”这两个字使他如此。
凌玉姬含羞地垂低眼光,忽然眼皮一扬,美眸中神采飞扬,说道:“我很欣赏‘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两句话,衷心极愿意在青丝变白,容颜转衰之前死掉。只要你勋名震武林,身列爵位,那时候我们携手一齐离开尘寰,便再也没有遗憾了……”
她的语声柔情蕴藉,话意却豪壮洒脱,无名氏只觉得胸中充满壮烈之气,热血沸腾,奋然道:“你的想法好极了,如此生涯,就算只活十年,也比庸庸碌碌活到一百好得多!”
凌玉姬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欢愉兴奋的光芒,她眼见这个已经成为她“丈夫”的人的身上完全没有消沉和冷漠的气息,显然已证明她有鼓舞他振起雄心重新做人的力量。
她自然而然地投身在他怀中,让他拥抱,同时接受平生第一次男人的爱吻。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发觉一回事,便道:“你的手臂力量真大,几乎把我箍扁啦,你可是练过武功?”
无名氏导思一下,道:“以前有没有练过,已想不起来。在我记得起的三年中却没有练过武功,仅仅有时感到心中焦烦苦恼时,打坐一会。我从干元寺藏经阁中所见有关武功书籍之内得知我那样打坐入定,完全是内家调息运气打通全身经脉的上乘功夫。所以我的臂力较强,无足为异!”
他的话声顿一下,又道:“以前我不但对任何事都冷淡,而且有时身体上蒙受痛苦时,心中就觉得舒服快慰。所以我明明能运气全身,足以抵御任何外来的打击而不会受伤痛苦,但我却不愿运气相抗。”
凌玉姬惊道:“这样说来,你的内功已经很高明啦!现在你只要锻炼身法和学一些奇奥手法,就可以和一些普通的武林人争雄了!”
无名氏道:“目下的情况如果不能解决,就算一身本领也没用处!”
凌玉姬拉他起身,道:“反正我们没有事做,就当是排遣时间也可以么!来,我把家传的修罗七式和十二散手告诉你……”
无名氏果然起身,道:“你先比一趟,我就学会牢记心中!”
凌玉姬道:“我自己没有练,我爹他不准我学,只教我记熟在心中。”
无名氏道:“这就奇了,你爹为人很怪是不是?”
凌玉姬道:“他一点不怪,而且最疼爱我!他说不准我露出全貌和不准学武功有很深的用意……”
无名氏笑道:“是什么用意?”
凌玉姬眼珠一转,似是思索,接着答道:“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相信他的话决不会错,所以也没有问他。你如果不问我,我大概一生一世都不会去想是什么用意!”
无名氏笑道:“你既是没有问过他,那就算了,我也相信他必是一番好意!”
当下凌玉姬先告诉他修罗七式虽然是七种身法招数,但内含七种妙诀,这七式就是将七诀变化运用的七个最基本架式。练熟了之后,可以回环变化,无始无终,而且生生不息,默察对手武功的路子而侧重七诀之中的秘诀去克敌制胜。由于手法奇重辛辣,动辄取敌性命,故此名为“修罗”,取佛家称阿修罗为十界六道之一,居众相山中又将住大海之底,好斗争常与诸天战恶神之义。
无名氏依照她的话试演这修罗七式,足足练到傍晚时分才弄对了三式。原来这修罗七式看似简单,但每一招都包罗万象,变化极多,举手投足间如若差以毫厘,便将失之千里。
这时因天色已黑,两人同意停止,他们也不去移动那些骷髅,就在靠洞口处靠着石壁坐下。凌玉姬偎依在无名氏身边。这时经过一番腾折,感情反而交流得十分融洽,两人心中都泛起温馨之感。
天黑之后,山风凛冽,气候变得寒冷异常。无名氏三年来惯于流浪生涯,兼且身怀内功,一点也不感到寒冷。这倒不奇,奇的是凌玉姬也毫无畏冷之相。
他们互相偎依着,凌玉姬忽然道:“你肚子饿不饿?”
无名氏忙道:“不饿,不饿,我常常数日不进饮食,习以为常,倒是怕你受不了。”
凌玉姬道:“你不必设词安慰我,我早听见你肚子里咕咕噜噜直响。”
无名氏微笑道:“你这么聪明,我真瞒不了你!不过,没有办法的事不去想他就是了!”
凌玉姬道:“我有办法!”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打开倒出十余粒翠绿的丹药,接着道:“这是我自己配制炼的忘忧丹,服下一粒,可以整日不饥不渴……”
无名氏笑一笑,不加评论,凌玉姬道:“你可是在想这些丹药总有服完的一日是不是?但我却认为足够了……”
无名氏疑惑不解,道:“我不懂得你的意思!”
凌玉姬道:“这十几粒丹药我们每人虽然只分得七粒,但节省一点,再凭我们运功生津止渴和抵受饥饿,最少也可以活上半个月至二十日左右,我们每日由晨到晚上都寸步不离,虽然半个月后总是要死,但试想假使我嫁给你之后,居然能有这一段时间两个人可以相依,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世上的人只怕很少有这种福气,所以我觉得有这十几日时光,已经很满足了。”
无名氏道:“你的想法真是超凡绝俗,我这个无用之人,居然有幸获得像仙子一般的娇妻,真是死也无憾了!”他略为一顿,又道:“在碰见你以前,我见到任何女性都不知不觉会泛起憎厌之感,谁会想得到现在居然还娶了妻子。”
凌玉姬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有没有憎厌我?”
无名氏望出洞外,这时天上虽有星月,但月光却被对面的悬崖峭壁遮住,只觉得一片漆黑。
他寻思一下,道:“你赠我银子之时,我已感到你一定是个宅心仁慈的姑娘,不过那时候仍然谈不上好恶之感,只是后来我无意中见到你的背影……”
凌玉姬何等聪明,登时已知道在他内心中必是另外有个女人,而自己的背影刚好与她十分相似,所以他当时会忽然追了上来,把自己身躯扳转照看面貌,她这时也禁不住涌生醋意妒念,酸溜溜地道:“我的背影像谁啊?”
无名氏定睛想了一阵,道:“我也不晓得,只是感到眼熟得很。”
他们都沉默下来,无名氏好像潜心追忆旧事,凌玉姬则是被满腔醋意塞住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阵,凌玉姬忽然道:“咦,我好像闻到一种特别的气味……”
无名氏被她的话声惊醒,仰首向空中深深嗅了一下,点头道:“不错,真的有一阵怪味……”
两人起身走出洞外,打算换换空气,谁知外面清冷的山风也含有这种奇怪的气味。
凌玉姬拉住他的手臂,轻轻道:“这气味好怪,使人感到头脑有点昏胀,心里渐渐难过起来!”
无名氏睁大眼睛,四下张望,一面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凌玉姬忽地想起洞中那八具骷髅,心中突然一动,缓缓道:“以你的看法,洞中那些人死了多久?”
无名氏道:“大概有一两百年吧?要不然骨头不会那样枯白……”
凌玉姬又缓缓道:“既然时间这么长久,他们身上的衣服为何不会朽坏?”她的声音中透出紧张的意味。
无名氏道:“有些事情很难找出道理,但我认为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人的智慧见识有限,所以找不出其中奥妙。许多荒诞不经的神话也就是由此而产生……”
凌玉姬道:“你这个见解令我十分佩服,我爹也说过这种话,他也不相信冥冥中有什么鬼神之类!不过我还有个疑问,那就是这些骷髅如果在一二百年以前,纵使身上衣服能够不朽坏成灰,但这绝壑天牢既是东海狂人栾洛所辟,假定栾洛当时发现此处可以设置天牢,他断乎不会让这些骷髅留存!其次,我不相信这些人不是被东海狂人栾洛所害,可是栾洛成名至今只有二十年,他大概只是个中年人,如何能在一两百年之前害死这些人?”
无名氏疑惑道:“这些见解都极合乎道理,我猜那两个骗我们到此的人必定被东海狂人栾洛推落绝壑,后来我们所听到的疯狂笑声,不用说也就是东海狂人栾洛所发。但你虽然列举出许多理由认为这些骷髅不是死于一两百年前的人,却是何用意?”
凌玉姬潜思冥索一会,沉重地道:“我是被这种令人难过的气味使我想起那些骷髅,我记得爹爹对我说过,深山大泽之中,特别是形势险恶,猿鸟绝迹的地方,往往有些奇奇怪怪的猛兽毒物,或者有奇毒的瘴气。因此我方才在想,这些人会不会因毒瘴毒死,所以死时姿势都很自然,而且身上血肉很快就化尽,衣服却丝毫不毁?”
无名氏点头道:“你总是有道理的,我们进去查看一下,就知道他们身上衣服的详细情形!”
他们转身进去,凌玉姬取出一枚制作精巧的火折,嚓地打亮点燃,洞中登时甚为光亮。
无名氏道:“你这个火折精巧得很……”说时,已蹲下去伸手触摸一具靠坐在壁下的骷髅身上的衣服。
凌玉姬答道:“这个火折是我爹给我的,是他自己特制之物,任何地方和风势再大也点得着!”
无名氏道:“我想你爹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凌玉姬道:“你怎会晓得?他真是当世之间最了不起的人物!”
无名氏道:“你的智慧见识都是你爹传授,因此我感觉你爹一定十分了不起,他老人家在家中么?”
凌玉姬没有立即回答,生似是迟疑一下,才答道:“是的,他在家里!”
无名氏忽然讶声道:“这些衣服都结实得很,就像新的一般,难道真是由于瘴毒之气,使这些人的血肉很快都化尽……”
凌玉姬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小瓶,大概像拇指一样大小,道:“我有一种药物,是我爹传授的秘方,据说可以抵御各种奇毒,我们试一试看有没有效力!”
她倒出瓶中的药,却是像粗砂般的红色丹丸。无名氏伸出手掌,凌玉姬却用纤美的指甲慎重地挑了一粒,亲手放到他嘴中。
无名氏道:“这些药很宝贵么?”
凌玉姬道:“当然啦,我爹虽然把药方传给我,但其中有些药物,除了我爹之外,谁也无法寻觅得到!”
她自家也服了一粒,这时他们感到空气中怪味越来越重,中人头脑昏涨,胸闷欲呕。
无名氏眼光扫过那火折,突然讶道:“你看,火焰的周围现出一圈光晕……”
凌玉姬定睛一看,面色微变,道:“这种毒瘴好像就是‘化骨神雾’,如果真是的话,我们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
无名氏茫然道:“化骨神雾竟然这等厉害么?”
凌玉姬颦蹙一下翠眉,却平添万种风姿,道:“这种毒瘴到底如何厉害法,详细情形我可说不出来。但我爹平生曾踏遍天下名山大川,什么奇毒瘴岚都亲自经历过,单单只有这‘化骨神雾’未曾见过。而这‘化骨神雾’却是毒瘴中最毒之一,我爹曾经特别向我提起,说是他的干清涤毒丹独未试过用来抵御这化骨神雾,所以能不能抵抗这种奇毒瘴气,还在未可知之数!”
无名氏忖想一下,道:“也许我们一面闭住呼吸,一面运功相抗有点用处!”
凌玉姬道:“对,对,快点运功……”
两人立时盘膝趺坐,暗运内功,一方面又闭住呼吸,期收双管齐下之功。
凌玉姬收起火折,因此洞中一片黯黑。深夜山风越见强劲,摇撼得四山树林发出狂涛般的呼啸声。
漫漫长夜,终于在心胆怔忡不安中逝去,晨光蒙蒙,从洞外透进来。无名氏和凌玉姬两人早已依偎着睡熟,直到洞中完全明亮之后,方始一齐揉眼醒来。
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保持这种温馨的时刻,谁也不愿先移开身体。这样又过了许久,洞口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他们齐矍然警觉,向洞外发声之处望去,只见一条长仅尺许金黄色的小蛇,盘在突出洞外的石上,昂首作势。这种小蛇颜色夺目,头颅特大,作三角形,一望而知必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小蛇。
无名氏立刻跃起身,凌玉姬玉手一伸,拉住他的手臂,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蛇?”
无名氏摇头道:“我不晓得,但最好趁早把它打落绝壑下面,免得被它游过来就难办了!”
凌玉姬柔声道:“你千万不要冒险,这种罕见毒蛇一定十分难惹,纵然是专门捕蛇的人,等闲也不敢招惹……你最好不要惹它……”
无名氏道:“但你看见没有,那蛇盘在最外面的岩石边缘,较易将它击落,否则一旦进来,假使又是十分难惹的话,那时就无法可施了……”
他们正在辩论之时,上面危崖边一个人正俯身向壑下瞧看。此人身穿华服,身材高大,但头发蓬散,敢情正是那东海狂人栾洛。
他倒着头用仅有的眼睛怪形怪状地俯视着相隔六丈的洞穴外面,那条小小金蛇正闪闪发光,目标甚为显著。
洞中的二人那知此蛇另有阴谋,竟是东海狂人栾洛故意掷在洞口,估计洞中之人如果居然未死的话,势必出来趁早把金蛇劈落壑下,这样他就可以探测出洞中之人是否业已死在“化骨神雾”之下。假使不是由于那竹筐已经掉了下去,他就不用此法探测而亲自下去瞧瞧。
无名氏仍然坚持要出去把金蛇劈落壑中,凌玉姬拗他不过,只好放开手。
无名氏运聚内力于掌上,向洞口缓缓走去,就快到达洞口之际,凌玉姬忽然道:“快回来,我有法子……”
无名氏脚步一停,头也不回,双目紧紧盯住那蛇,口中道:“有什么法子?请告诉我!”
凌玉姬道:“我有一粒珠子,我爹说这珠是雄黄之精凝聚而成,能够镇辟天下一切毒虫恶蛇。我爹的话一定不错,你何必出去冒险。”
无名氏转念忖道:“我何必一定要使她感到不安?”当下面向洞外缓缓退回。
凌玉姬一手把他抱住,一手解开衣领,露出颈下娇嫩细白的皮肉,道:“你把颈链取出来,那雄黄珠就镶在链上。”
无名氏转眼一瞥,那嫩白娇肤映入目中,不觉心神迷荡,居然忘记把白金颈链取出来,凌玉姬自然晓得他为何凝视住自己,心中一半娇羞一半高兴,眼睛轻轻闭起,依在他胸前。
上面危崖边缘处的东海狂人栾洛瞧了一阵,见洞内无人出现,蓦地发出狼嚎似的狂笑,这阵笑声在绝壑中回荡不绝,有如山鬼齐哭,听起来恐怖之极。
无名氏和凌玉姬两人同时被这阵刺耳难听的声音惊动。无名氏赶快取下她的颈链,一面把她抱住,凌玉姬惊怖地道:“东海狂人栾洛又来了,他若果下来,我们就不堪设想啦!啊,你听那笑声多可怕!”
无名氏柔声道:“他不会下来的,现在我可明白啦,那条金色毒蛇一定是他丢下来的,以便查探我们已经死掉没有,幸而你屡次阻止,我不曾出去,不然的话,那东海狂人栾洛就算不亲自下来,也必定另有花样……”
过了一会,四山都恢复静寂。洞外那条小金蛇仍然毫不动弹。因此他们随即发觉那蛇竟是假的,但因制作精巧无比,口中居然有红信伸出,稍有风力便摇颇不休,当真像是真的毒蛇吐出红信。
凌玉姬道:“他一定走了,我们快点开始练那修罗七式和十二散手,你练会了之后,就不怕那东海狂人了!”话虽如此,她的眉宇之间似乎蕴有隐忧。
无名氏反应灵敏,聪明过人,立刻就察觉出来。但他却不说出来,因为他已明白凌玉姬的隐忧乃是在于她自家也不认为他练会修罗七式及十二散手之后,就抵得住东海狂人栾洛。既然如此,他说也无益,为了安慰她起见,果然又开始用心研习。
这一天,他只练会了两式。但这一来却激发起无名氏一种狂热,不论是坐立或卧倒,脑海中都尽是修罗七式在打转,潜心索求其中变化奥妙。
这一晚他们各噙一粒干清涤毒丹,直到天亮,居然仍无事故发生,于是确知这种毒瘴可用干清涤毒丹克制。无名氏因此对凌玉姬的父亲越感佩服。
翌日无名氏兴趣勃勃地习练修罗七式,下午时已经把七式练会,进步十分神速。凌玉姬满面欢愉之色,道:“据我爹说,这修罗七式是武学中一种绝高的基本要诀,懂得这七式之后任何手法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妙用无穷。但也极为难学!他说数十年来尚无人堪以传授,主要原因是没有这种天赋资质的人,纵然学上一辈子也不成功!”
无名氏道:“你爹也是武林高手了?他的大名是……”
提起她的父亲,凌玉姬登时神采飞扬,更觉艳丽迷人。她望着洞外遥远的地方,道:“我爹的名字很奇怪,听过一次之后,谁也不会忘记,他的名字就是‘波父’。据他自己说,有些人嫌‘父’字不顺口,所以只叫他凌波。”
无名氏因以前的记忆已经丧失,近三年来的记忆中却没听见过此名,当下点头道:“不错,的确听过之后就难以忘记!”
凌玉姬又道:“他长得高大漂亮极了,任何女人见到都要被他迷住,那些女人真可怜……”
无名氏道:“我也猜到他一定长得很漂亮神气,他为何肯让你一个人出来游荡江湖呢?”
凌玉姬寻思片刻,才缓缓道:“你已经是我的丈夫,所以我不必瞒你,我爹他虽是时时出门,但最长久也不过两三个月就回来了,但他这一次离开了三年之久,没有一点音讯消息,所以我出来找他。家中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一个奶娘,守在家中徒然日夕想念我爹,更觉日子难过!可是如果我找到他的话,一定会被他责骂!”
无名氏陡然焦急起来,道:“假如你出门后你爹就回到家中,他不是要急死了么?目下我们被困此地,看来凶多吉少,他老人家岂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凌玉姬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爹只要回到我家,他就有法子找得着我,而且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不过我一切的经过他也就全部皆知,不知会不会怪我杀人之事……”她似是想起那两个死在她口中无形毒针的两人,登时泛起哀伤之色,黯然垂泪。
无名氏道:“你怎会认为你爹会躲在寺庙之中?”
凌玉姬过了好一会,才道:“他为人很奇怪,有时会到寺庙去住上三两个月,日日和和尚与道人谈经论道!所以我猜他说不定忽然出家……”
她的神色间仍然哀伤未息,无名氏不敢再谈论此事,便道:“现在尚有两个时辰才天黑,你传我十二散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