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维这一推使的正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中最上乘的“意形大法”,是以司空表的身手,也无能在事先发觉闪避。皇甫维情知自己穴道刚解,一身功夫目下只恢复三四成,如果当真被司空表范禹两人缠住,连逃走也办不到。故此趁机急急纵出房外,头也不回,疾驰而去。
许伯英却没有依照皇甫维的话赶紧逃开,眨眼间司空表和范禹都跃了起身,一左一右夹住他。
许伯英看看形势,不禁怒声道:“你们想下手杀死我么?”
司空表咬牙切齿,道:“当日你在老二的庄中,就曾经试暗助皇甫维逃走,这一回又是你替他解开穴道。目下三公限期即届,皇甫维却逃逸无踪,你叫我怎生交代?”
范禹也忿忿道:“你我虽是一场兄弟,但以你这等吃里扒外的行为,竟置大哥一家数十口于不顾,我也无法袒护于你……”
许伯英见他们那副气急的样子,自己倒不生气了,道:“我实在没有解开他的穴道,你们要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司空表突然一伸手,点中他左胁大穴。许伯英面色一变,厉声道:“好,好,你真向我下这毒手……”
司空表面色铁青,道:“我只能把你带回天星坞去,方可脱卸我和老三的干系……”
旁边的范禹双目一闭,一掌拍在许伯英后背,许伯英低哼一声,便跌倒地上,气绝毙命。
且说皇甫维迅快奔出村庄之外,急急向山野荒僻处纵逃。不一会工夫,已经翻过一座山岭。
他站在岭上高处,回头遥看,确定没有人跟踪追来之后,便放缓脚步,找寻幽僻之处,以便打坐运功。
走了十余步,右侧山石后刷刷连声,跃出四个人。皇甫维一看来人竟是武当娄真人,点苍快剑张搏云以及左右双钩吴家二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心中迅速盘算道:“如果我能够拖延时间,暗暗运功调息,恢复全身功力的话,这四人并不足惧。然而目下我只有三四成功力,如若动手的话,在他们全力猛攻之下,势必立时丧命……”
娄真人首先道:“皇甫公子能够逃出司空表三人掌握,贫道甚感佩服!”
左钩吴圆老人接口道:“可惜你暗中运功冲破穴道封锁之际,已被张兄看破,所以我们早就在此恭候!”点苍快剑张搏云道:“你是束手就缚呢?抑是要我们动手?可别想打主意拖延时间,调元运功……”
皇甫维耸耸肩,道:“既然你们都看穿了,我何必多事挣扎?不过如果你们胆敢与我单打独斗的话,皇甫维一定舍命奉陪,只不知诸位可有这个胆量?”
点苍快剑张搏云双眉一耸,正要答话,侧边的右钩吴景抢先道:“我们那一个都敢与你动手见个真章,不过目下我们急于把你带回去见圣女,到时你不妨向圣女提出此一要求……”
他跃到皇甫维身侧,手中利钩已递到他胸前。皇甫维凝立如山,双手往身后一背。左钩吴圆老人刷地跃到他后面,取出一条鹿筋索把他双腕紧紧缚住。
皇甫维暗中运力微挣,却发觉那条绳索微松之后,便勒得更紧,心知这条索子必是特制之物,谅必难以挣脱,便死了这条心。
那四位武林高手簇拥住他急急奔下山头,在荒野中向前直奔。
走到下午申酉之时,天色已渐有暮意。
武当娄真人见皇甫维面上浮现汗光,口中气喘,心知他因一直没有机会调功运气,恢复原来功力,加以奔驰了一个下午,体力业已耗尽。
这个得道全真每逢见到皇甫维,就彷佛见到心池圣女一般,加以皇甫维曾对本门高手,他的师弟武潘安余舫有恩,所以娄真人并不像别的人对皇甫维十分痛恨。
当下他提议歇息一下,皇甫维自是愿意,但点苍快剑张搏云却道:“兄弟似是听到前面有急流奔湍之声,我们赶到有山泉人家之处才休息,岂不更妙……”
娄真人想想也是,于是五个人继续向前奔去。
不久,众人奔上一片斜坡,放眼望去,只见半里之外,一道白练似的急流横通前面。
左钩吴圆皱一皱眉,道:“我们且在附近休息一下,老朽先去找一找渡河船只……”
娄真人道:“如此有劳吴兄了……”他转眼一瞥,又拉着道:“坡侧有几户人家,料是山中猎户,我们到那边讨些茶水。”
左钩吴圆挥挥手,自向坡下奔去。这厢四人齐向左侧那几户人家走去。
娄真人道:“皇甫公子最好安静一点,我等自会设法遮蔽住你双手被绑之处,以免俗人察觉,大惊小怪起来。”
皇甫维道:“这个我自省得,不劳吩咐!”
眨眼间四人走到那几户人家门前,却只有些妇人孩子,没有一个男人。点苍快剑探问之下,才知道此地十余壮丁,都是以渔猎为生,前两日全部划船携网,到上游一个大湖打鱼。
他们花些银子,自有妇人去煮茶烧饭,他们则在一间屋子里坐着等候。
过了一会,左钩吴圆回来,看他面上神色,便知没有弄到船只。
右钩吴景把此间打听到的情形一说,吴圆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沿着那河上下游走了好多里路,都找不到船只,只不知此地十余壮丁几时回来?”
张搏云道:“据说今日应该回来,如若今晚不返,最迟明早便可到达……”
那四人顿时都愁眉相对,似乎一时走不了,便会发生天大祸事似的。皇甫维好生不解,却懒得理会,径自调息运功。
他们商议了一阵,娄真人提高声音道:“贫道小时学会一点水性,至今虽是多年未练,谅必仍能泅过这道急流。待贫道奋勇下水,独自先行便了……”
左右双钩吴家二老及点苍快剑张搏云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当下由张搏云陪同前往,过了好久,张搏云独自回来,面上犹有紧张之容。
吴家二老急忙齐声询问,张搏云道:“娄真人的水性不甚精通,加上数十年荒疎,初时下水,险些浮不起来。但娄真人性格强毅,执意不听兄弟之劝,仍然要冒险渡那道急流……”
左右双钩吴家二老那么大一把年纪的人,这刻也沉不住气,吴景一捋灰白长髯,道:“到底娄真人可曾渡过这道急流?”
张搏云连忙道:“咳,我竟忘了两位心中着急,娄真人最后冲过惊涛骇浪,安然上岸……”
吴家二老都放心地吁口气,皇甫维却微微一哂,暗自忖道:“以娄真人这一身武功,就算让惊涛骇浪卷走,他只须运功闭住呼吸,顺水飘流,何愁不会冲到岸边?反正怎样也死不了,这三人如此大惊小怪,实在可笑……”
那三人见到他嘴角冷哂神情,都勃然大怒,右钩吴景老人忽然道:“若不是你这小贼,娄真人那须冒这等生命之险?”扬起手掌,便要向他掴打。
他的兄长吴圆举手制止,道:“虽然我心中也气恨不过,但为表对心池圣女的崇敬,在她发落之前,我们只好忍他一忍……”
皇甫维神色一敛,肃然危坐,心中想道:“我最近以来,得到圣女庇荫,几次大难不死!唉,那天在天星坞秘道中,三公他们说过我的亲生父母就是义父和圣女,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他心中一阵激动,恨不得插翅飞到圣女身边,亲自向她询问。
点苍快剑张搏云冷哼一声,道:“看你的神情,似乎甚不服气,我告诉你,以你近日在江湖上的恶行,以及暗杀少林方丈大师之事,我们早该把你处死,把你首级传示武林,以息公愤才对。”
皇甫维蓦地一阵惕然,迅快自忖道:“我如若不赶快逃走,只怕在路上再发生事情时,便被他们杀死……”
当下默然不语,等到用过晚餐,四个人同在一间屋子里,各各打坐用功。
皇甫维坐到半夜三更时分,陡然睁眼起身。
点苍快剑张搏云一跃而起,左右双钩吴家二老也同时分别纵到门口及后窗。这三人耳目灵警,身法迅快,当真防守得严密异常。
皇甫维淡淡道:“诸位何须紧张,我如果想走,诸位也难以把我留下……”
张搏云冷笑道:“那你就试一试看……”
皇甫维摇头道:“我想先跟圣女见上一面,向她说明白近来的行踪,以免她也以为是我作恶生事……”
他接着向门口走去,道:“借光,借光,区区出去解手。”
左钩吴圆当真让出道路,皇甫维出了门外,耳中还听到吴圆在后面沉声道:“你如果撒腿逃走,不管你上天落地,我们都要把你追回来,那时候别怪我们使用残酷毒刑手段!”
皇甫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走开几步,便停住脚。屋中的三位高手都侧耳倾听他的声息。
忽听皇甫维呵呵一笑,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可要走啦……”说到后面,声音已出去数丈之远。
那三名高手一齐扑出,急追疾赶。他们早已打量过四下形势,前面是急流拦路,后面及两侧都是平阔旷野,皇甫维双手绑在背后,影响奔行速度,所以最多在四五里路之内,就可把他擒回。
谁知皇甫维却直向急流奔去,后面的三名高手心头同感大震,用尽全身功力,发足急追。
这一前三后共计四条人影宛如流星赶月一般,眨眼间已到了河边。皇甫维陡然发出一声朗朗长笑,略一回顾,接着向前纵去,“砰”的一声,已自跳落急流波浪之中……
左右双钩吴家二老及点苍快剑张搏云三人来到江岸边,一齐停步,凝视那道汹涌急流,只见皇甫维在三丈外冒出来一下,旋即被浪涛卷没。
他们忍不住顿足嗟叹,三个人我看你,你看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点苍快剑张搏云恨声道:“这一下我们都栽啦,那厮纵然淹死在急流之中,但武林之人日后提起此事,都将耻笑我们三人徒具虚名……”
左钩吴圆道:“老朽暂时还不担心这事,单单觉得无法向圣女交待……”
右钩吴景道:“是啊,假如娄真人竟把孤身赴天星坞的心池圣女追上,把她劝了回来。但皇甫维却从我们手中逃走,这话怎能向她说得出口?”
点苍快剑张搏云跌足道:“我等不但没有面目向圣女坦供此事,还有就是皇甫维究竟是生是死?这个问题也足以教我们三人瞠目结舌,无法奉覆!唉,这便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右钩吴景突然道:“兄弟有个不大高明的主意,那就是拚着白费工夫,也要采取行动……”
左钩吴圆讶道:“什么行动?”
右钩吴景沉吟地寻思一下,道:“这道河流水势急峻,那皇甫维纵然精通水性,可是双手倒缚背后,其势无法施展水底功夫。因此绝对不能泅向上游,只有顺流而下的一条路。我们三人现下沿着这道急流跟踪追下去,以一百里为限,途中如果碰上有法子渡河,便可分出两人过去,夹河下搜。只要皇甫维靠岸之际,被我们发现,我相信他再也逃不出我们手底,即使只能发现他溺死的尸首,也有个交代。”
点苍快剑张搏云连声赞好,道:“若果沿河而下,碰到有人烟之处,更须小心搜索。那厮可能被人捞救,或者自行找人解开手上束缚。”
当下三人沿着河岸一直奔去,展开搜索。
且说皇甫维跳落急流之中,双脚一蹬江水,已冲出数丈。
他趁浮上水面之际,深深吸一口气,便闭住呼吸,沉入水中,任得这股急流向下游冲去。
他自小便精通水性,这道急流虽然波翻涛涌,却不曾使他放在心上。
这刻他一身功夫业已完全恢复,因此虽然在水中翻滚不休,却没有不舒服之感。
黎明之际,他已被急流冲了四十余里,突然间感到水流大缓,浮将起来,睁眼四看,只见河面变得甚为宽阔,在来路那面尚有另一道小河,和那道急流汇聚起来,竟变成一道大江。
他放松身躯,浮在水面,单用双脚踢水,不一刻就泅到右面的河湾内。
岸上不远处有个村庄,此时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河湾内系泊着好些船只,左面的岸边树木森秀,遮了岸上风光。
他舍下系舟之处,反而向树木华茂的岸边游去。到得树影之下,光线暗黑朦胧。
皇甫维正希望上岸时无人瞧见,是以加快向岸边游去。
忽地脆响一声,皇甫维四周的水面出现无数涟漪水花。他惊讶四顾时,已感到头面被什么东西网住。
皇甫维心中大为惊凛,这才知道有人在半空中把鱼网撒下来,恰好把他网住。
但这刻他已来不及细看那下网之人是谁,急急沉向水底,希望钻出罗网。
要知皇甫维身在水中游泅,双耳时时浸在水中,双眼也有水花扑打,是以耳目呆滞。倘使是在岸上,这一片鱼网当头罩下,他就算睡熟在床上,也能及时发觉,滚跃出网外。
他向水底沉下,才五六尺深便到了底,发觉河底乃是松软的污泥,登时又大吃一惊。
原来这种从水面撤下来的鱼网网脚都系着沉重的铅条,由于鱼网网眼透水,所以那片鱼网很快就沉到底,上面撒网之人向上提起时,网脚就贴着水底收缩,网中之鱼,便全部夹在网中,一条也逃不了。
他原想贴伏在河底,等那网收缩上提之际,网脚从他身上滑过,便可无事,那知水底全是松软污泥,这一来鱼网收时,势必连人带泥一同卷起。
皇甫维心中歏口气,忖道:“我真是倒霉不过,恰巧碰上有人在此处打鱼……”
他转念之际,身体已向上浮起两尺,免得被那鱼网卷起一片污泥,弄得全身头脸尽皆污垢不堪。
那张鱼网一下就把他缠卷住,向上急提。
皇甫维发觉鱼网上升之势快速有力,不似是寻常打鱼之人,心中斗然一凛,忖道:“糟透了,我怎的不曾想到吴家二老及张搏云他们可能沿河追下来?他们虽然不懂水性,可是这种鱼网在他们手中,自然一看就会,怪不得刚才鱼网撒下之际,迅快无声……”
他心中凛骇之念一生,随即用力向下沉去。接着双脚勾紧鱼网,运足内力,倏然一抖。
那面鱼网当他尽力下沉之际,已经停住上升之势,再加上他双脚运足内劲的一抖,顿时沉下数尺。似是上面的人不曾抓紧系网绳索,脱手滑落。
然而皇甫维全身已卷在网内,双手被缚不算,双脚也只能艰困地伸缩,竟无法开阖。
不久工夫,那面鱼网悠悠升起。皇甫维打算重施故技,然而这一次上面的收网手法忽松忽紧,使他用不出气力,转眼之间,河面上一声哗啦啦大响,一面乌黑色的鱼网,破水上升。
皇甫维忽然放心地透口气,他此刻仍未见到下网之人,可是由于他发觉收网的手法,正是深娴此道的渔夫网到大鱼时一种上乘手法。因此他判断下网之人,绝对不是那三个死对头所为。
他发觉自己一直向空中升起,眨眼间已升起丈许,这才明白那面鱼网竟是从上面覆盖住天空的树荫中撒将下来。
可惜他头下脚上,所以一时无法瞧看树上之人长得怎样。
等到鱼网上升之势停住,离那水面可就高达两丈。他吐气喷开面上河水,腰上迭劲,弯起头向上瞧着。只见鱼网上一条绳索直通上面一根粗大的树桠,此刻已绑住树桠,把他吊在半空,却没有人影。
他四下瞧看,也不曾发现人迹。当下剑眉一皱,忖道:“到底是什么人把我网了上来?从这情形看来,下网之人明明是瞧见有人在水中泅淤,才下的网。如是无意下网,那厮见到网起一个人,还不惊骇诧异么?那还会潜匿踪影?”
于是他一颗心又向下直沉,暗暗盘算道:“我身入罗网之中,这回定然再也逃不掉。那吴家二老及点苍快剑张搏云他们势必挑断我的脚筋,以免被我再度逃脱!唉,这个该死的下网之人,一定是对头们预先布置在沿岸等候我现身……”
鱼网上以及他身上的河水一直向水面上滴流,他在网中暗运内力挣动一下,双腕上的绳索纹风不动。似是由于泡在河水中甚久,反而变得更为坚韧。
岸上忽然传来低微的步履声,他连忙转眼望去。
只见村后走出一个婷婷少女,长得面目秀丽,皮肤白皙。她那双星眼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望着网中的人。
皇甫维万万想不到来人竟是个少女,不由得剑眉一皱,怒声道:“喂,你怎的用鱼网对付人?”
那少女仔细地打量他。但一来有鱼网隔住,二来皇甫维是倒吊在空中,三来他头发松乱,满头满面都是水渍。所以根本看不出真面目。
她耸耸肩,自言自语地说声奇怪,便转身欲走。
皇甫维连忙道:“姑娘请留玉步……”这一回他的声音之中,不敢带出气一点怒意。
那少女果然停步,扭头望住他,道:“尊驾前倨后恭,令人齿冷……”
皇甫维忍气吞声;道:“姑娘尽管嘲讽,区区身陷网罗,自然无法可施。但姑娘何故与区区过不去?这原因总可以赐告吧?”
那少女面上神情不喜不怒,道:“等会自然有人会告诉你……”
皇甫维道:“既然如此,区区只好耐心等候。只不知下网之人,是否就是姑娘?”
她辗然一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莫非想问清楚了,日后好向我报仇么?”
皇甫维只大笑数声,并不置答。
那少女似是测不透他大笑之意,反而不肯就此走开,索性转回来道:“你笑什么?”
皇甫维不瞅不睬,心中却忖想道:“我皇甫维不是泛泛之辈,能够与我作对之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高人,你这丫头那值得我出手报复……”
那少女见他不答,又继续追问,连间数声之后,皇甫维道:“你一个女儿家何必多管闲事?”
他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别的含意,更谈不上侮辱。可是那少女却忽然峨嵋倒竖,嗔声道:“笑话,我们女儿家就只该躲在闺阁绣房之中么?怪不得你专门作践女人,原来你心中根本不把女孩子当作一个人看待,只认为是一样对象,厌了就丢……”
皇甫维讶异地望住她,道:“姑娘怎又血口喷人,你可知道区区姓甚名谁?”
“我当然知道啦!你就是皇甫维,对不对?”
皇甫维道:“这样说来,果真是吴家二老他们托你守候着我上岸的了?”
那少女冷笑道:“你爱怎样想都行,我不妨再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别想糟蹋任何女孩子了!”
皇甫维心中气不过,冷笑一声,道:“到底你听了什么传说,在此胡乱含血喷人?”
那少女道:“你问得好,若单是江湖传说,我也未必尽信,可是乔姊姊身受其惨,难道还是假的么?”
皇甫维楞一下,道:“谁?乔诗苹么?”
她点点头,面上泛起仇恨之色。
他不觉叹一口气,暗自忖道:“我本来向乔姑娘师父化心大师说过要娶她为妻,可是目下我纵然把心中真情告诉她,她定然认为我是处此情势之下才这么说,绝不肯相信……”
那少女冷冷道:“我这就去告诉乔姊姊说,你已经遭难身死,好教她死了这条心,你不反对吧?”
皇甫维道:“我反对也没用,随便你吧!”
那少女转身走去,快要转入树后之时,忽然再度停步,回头道:“我想起来啦,你最好给我一样东西,她才会相信!”
皇甫维道:“你要什么?眼睛?耳朵?还是手指头?”
那少女转回来,道:“随便那一件都行,只要她认得出确实是你的……”
皇甫维道:“若果一定要她认得出,那就只有我项上这颗六阳魁首,你动手割下来就是了!”
她冷笑一声,道:“一颗头颅可骇不住我,但把乔姊姊吓坏的话,你就真是死有余辜……”她一边说,一边举目瞧看吊住鱼网那条绳索,大有动手解下之意。
另一棵树后突然出现一个少年,相貌甚是雄壮。此刻赤裸着上身,露出筋肉坟突的胸臂。
他一跃出来,大声道:“师妹不可把他放下……”
她似乎早已知道另外有人,所以毫无惊讶之色,道:“为什么?要是不把他解下来,怎能搜出他身上之物?”
那少年道:“这厮虽然身陷罗网,但一身武功仍在,刚才差一点就拉不上来。若果此网不是特制之物,网脚安装有无数小钩,能够自动附合的话,早就被他挣脱……”
那少女踌躇道:“那怎么办呢?”
少年想了一下,道:“师妹你上去把绳索解开,丢落河中,我到水底把他身上之物都掏出来给你便妥当了!”
少女笑道:“好主意,你在水底可以给他吃点苦头,替我出一口气……”
少年微笑道:“他这个样子受的活罪已不小啦,现在快点动手吧!”
皇甫维一直暗暗冷笑,这刻却忽然发觉这个雄壮少年的胸怀甚是磊落光明,竟不肯在水中对自己加以折辱。顿时观感大变,心念转处,开口朗声道:“我皇甫维明人不做暗事,有句话先向你们讲明。”
那少年道:“你有什么话?”少女道:“别理他。”
皇甫维道:“听不听由你,我却不得不说,那就是一会儿若是有人受伤致死,可不能怪我心黑手辣。我为了脱困求生,只好尽力挣扎!”
雄壮少年洪声大笑道:“你尽管挣扎,在水中我云龙绝不怕你!”
皇甫维冷嘿一声,道:“你年纪尚轻,阅历未丰,那里知道身具上乘武功之人,能够用全身任何部位震伤敌人!我水性虽然远逊于你,但只要身体相触,你就将惨毙当场。这话信不信由你……”
雄壮少年道:“这话有理,但你为何先向我警告?可是有什么诡计?”
皇甫维忍不住微微一笑,忖道:“我纵是心怀诡计,却也不会坦白告你,这话问得太过好笑……”但他却没有说出来,道:“我无妨告诉你,那便是因为你不肯答应那位姑娘娘在水底折辱于我,这种心胸心地之人,我最喜欢,所以把实话告诉你……”
话声未歇,他已经运功聚力,调集双脚之上,先是一脚把鱼网撑宽,接着另一脚疾然踢出。“呼”的一响,脚尖上发出的内家真力把一丈以外的一根树枝震断,飞落下一阵叶雨。
他这一下显示出功力绝高,简直出乎那少年和少女想象之外,因此证明了他的话并无虚假。
少女伸一伸舌头,道:“真了不起,他可没有骗人,但我却拿不到他身上的对象了……”
少年道:“我看还是先回去禀告师父,师妹以为如何?”皇甫维这时才晓得他们的师父尚未知悉此事,不由得萌生希望,脑筋迅速转动,寻思脱身之计。
少女道:“不,等我先把乔姊姊的痴心打消,再去禀告我爹,不然的话,我爹一到此地,那时就再也无法拿他身上的东西了!”
皇甫维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只好死心认栽,当下接口道:“你要什么尽管来拿便是,我答应不向你们动手!”
雄壮少年喜道:“这就行了,我先把他弄到岸上,师妹你慢慢搜着他身上之物……”
那少女犹疑道:“我们可以相信他么?”
少年道:“不妨事,他现下的名气比各派的掌门人还大,地位甚高,说的话一定算数!”
皇甫维对这少年颇有知己之感,便也接口道:“我不但答应不动手,还应承你们绝不逃走便是!”
少女笑道:“想不到你是个大丈夫气概的人……”
那少年已经跃上树去,动手解绳,把皇甫维荡到岸上才放手。接着跃落岸上,手法迅快地摘开那面鱼网,皇甫维钻出来,挺身长长吸一口气。
他们都定睛望着这个名震天下的公子,只见他面目俊秀,年纪甚轻,一举一动,都具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度。
皇甫维喟道:“想不到连三公也无奈我何的人,却被你们困在此地……”他把湿漉漉的头甩向后面,露出宽阔饱满的天庭,更显得神采照人,俊美之极。
少女看得呆了一呆,片刻才道:“你当真不逃走吧?”
皇甫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有反复之理,你们要什么东西拿去好了。”
少女秀眉一耸,道:“为什么你要那样对付乔姊姊呢?假如不是那样的话……”
皇甫维轩眉一笑,道:“说也没用,反正这一回我决难逃出吴家二老等人掌握,姑娘如果能使乔姑娘对我死心,也是好事!”
少年云龙道:“师妹你随便拿一样东西吧,可要快一点,别让师父发觉,我们都吃不消!”
皇甫维道:“令师是那一位?”
云龙道:“家师就是东海一蛟江肃,我这位师妹便是师父爱女江波……”
皇甫维道:“原来是昔年东海名家,怪不得独擅水底功夫。我想请问江姑娘一件事,不知江姑娘是否允予赐覆?”
江波道:“什么事呀?”
皇甫维道:“江姑娘几时与乔诗苹认识的?她现下在什么地方?”
江波道:“我也是最近才识得她的,她在前半个月来到此地探访姑母,我们这儿是淮阴地面的临泉镇,她有个表妹张琼与我甚是要好,因此我也认识了乔姊姊,不久便因全都炼过武功,谈得投契,才晓得她实在是因相思成病,终日恹恹之故,才被她的父母们送到此地,换一换环境。她曾向我打听你的事情,由此泄露了她心中的秘密!现下她就住在这树林后面宅院内一幢小楼上,当然她不晓得你最近的行踪,更想不到你现在竟在此地,离她只有咫尺之隔……”
云龙等她话声稍歇,便插口道:“师妹快点办事,我猜师父快要出来巡看啦!”
江波向皇甫维解释道:“吴家二老昨夜三更时到我家里,请我父亲代为注意,如果发现你的踪迹,便派人通知他们!我爹他当时就亲自守候在那边上游,直到破晓时才命云师兄接着守候。我爹回去休息了这一阵,可能马上就要出来查看……”
皇甫维道:“那么你当真要快点才行,免得令尊知悉……”
江波道:“你可有什么信物?”
皇甫维摇摇头,忽然微笑道:“我想到一个方法,那就是你去告诉乔诗苹说,我已经死在她师父化心大师手下,目前化心大师还被困在星公冷央的天星坞中,若果她被心池圣女救出,乔诗苹能够再见到她师父,自会明白一切……”
江波道:“到那时候化心大师若是说没有这回事,岂不是……”她忽然如有所悟,接着道:“难道你和化心大师已经有了某种默契?你可是答应娶乔姊姊为妻?”
皇甫维点头道:“早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没有说出来。我这次从天星坞逃了出来,为的就是要向她说明此事,不过我还有别的更要紧的事必须先办……”
江波小嘴一噘,道:“还有什么事能比这终身大事重要?”
皇甫维正色道:“那是关系两条人命的事,时机紧急,我不得不先去办……”
云龙插口道:“人命关天,自然比其它的事都重要。师妹快去吧,我也得请皇甫公子一同去见师父!”
江波趦趄一下,突然道:“师哥,我们把皇甫公子暗暗放了好么?”
云龙吃一惊,道:“不要乱讲,师父听见的话,我们都吃不消!”
江波道:“你和我都不讲,爹爹怎会知道?”
云龙脸色大变,凛然道:“我们做了这事,就变成不忠不孝的人,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皇甫维肃然起敬,道:“云兄弟之言有理,江姑娘一番美意,区区心领就是……”
他眸子一转,忽然举起手指按在唇上,低嘘一声,道:“有人来了,别乱说话……”
云龙和江波都侧耳倾听,初时毫无所觉,过了片刻,才隐隐听到脚尖擦地的微声。如若不是皇甫维事前提醒,仍然不易发觉。
转眼间两丈外有人道:“龙儿何在?”声音虽是苍老,但内力充沛,显然是武林好手。
云龙大声应道:“是师父么?徒儿在此……”
话声未歇,一道人影从林中疾射出来,掠到他们面前。却是个身量高瘦,面貌严峻的六旬老人。
老人目光有如两道冷电在皇甫维面上扫过,立即道:“这一位是谁?”
云龙和江波都向老人行礼,江波抢着道:“爹,他就是皇甫公子了。”
皇甫维微笑点头,道:“尊驾可是名震武林的水上名家东海一蛟江肃么?区区正是你想找的皇甫维!”
江肃双眉一耸,突然冷笑道:“朋友真的是皇甫公子么?老朽似乎难以置信!”
皇甫维双肩微耸,道:“你如果不信就再好没有了,那就劳烦这位云兄弟代我解缚如何?”
江肃见他双手倒缚,果然一如吴家二老所述一般,心中不由得不信,当下道:“既是皇甫公子,为何甘心在此滞留?公子武功得自家传,虽是举世无俦,但双手被缚,到底无法施展……”
皇甫维道:“区区泅上岸时,被令徒以特制鱼网网住,无法脱身,后来与令高足讲明绝不逃走,才蒙令徒摘开鱼网!你如不来,令徒就要带我去见你了……”
江肃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擒住皇甫维,不禁喜泛眉梢,道:“原来如此,老朽昨夜蒙吴家二老重托,目下只好委屈公子移驾寒舍……”
皇甫维朗声道:“区区绝不逃走的诺言,仅仅对令徒令媛有效,贪生怕死,原是人情之常,想来诸位定然不会见怪……”
东海一蛟江肃何等老练,一听口气不对,立刻抢步冲上,左手擒拿,右手扫劈,迅疾发招。
皇甫维身形急旋开去,快逾电闪,他借急旋之势,直向云龙身上撞去。
云龙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皇甫维心念一动,脚下步法一变,只见他巧妙地从双拳中闪了出来,撞向江波身上。
江肃怒喝道:“你此举乃是自寻死路,可怨不得老朽心黑手辣……”喝声中人随掌走,疾向皇甫维扑去。
皇甫维向江波撞去之际,本就没有打算当真撞上,仅是藉此把江肃诱开,好向云龙再度进迫。他早先从云龙猛烈拳风之中,已试出他膂力虽强,但功力有限,因此以他一身精绝内功再度撞上之际,硬挨他几拳,必定有机可乘。
谁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原来那江波竟然没有闪避,杏眼圆睁,扬掌猛劈。
皇甫维是何等人物,这一刹那之间,已经感到江波这一掌看上去虽然凶猛,其实却是虚张声势,这等情形,分明是暗中有意相助。
当下念头一变,仍然向江波身上撞去。“砰”地一响,他胸口已中了江波一掌。但是皇甫维却借力旋身,欻然回转,以倒缚在身后的双手向她抓去。
江波一掌把对方打得旋了一转,芳心中骇了一跳,忽然间皇甫维的后背已迫到胸前,底下十指箕张,一下抓住她左手腕脉。顿时感到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这一来她又暗暗欣喜,却颦眉蹙额,装出疼痛难禁的神情。
皇甫维虎目一睁,悍光四射,厉声道:“江肃住手,不然的话,哼,你的女儿首先惨死在我手底……”
江肃原本已扑到五尺之内,呼啸掌风也压到皇甫维身上,闻言猛可勒住去势,面寒如冰。
皇甫维接着道:“我皇甫维平生光明磊落,虽然面对三公他们那等强仇大敌,仍然敢与他们一拚。但像目前的情形之下,无论如何都不服气!”他声调铿锵,理直气壮地说话,倒叫那正派名家东海一蛟江肃无法出手。
皇甫维又道:“目下有两条路,一就是你命云龙解开我手上之缚,我们公公平平较量武功艺业。皇甫维若是失闪一招半式,立刻俯首就缚,任凭处置!第二条路是以你爱女性命,换我自由,彼此两不亏欠,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肃峻声道:“若果老朽不顾一切,继续向你动手,又待如何?”
皇甫维冷笑道:“区区要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虽是双手被缚,难以施展武功,但一身功力犹存,单论脚程,你未必追得上我。故此如果你一意孤行,区区为势所迫,只好先下煞手,伤了令媛,再设法逃走。假使你追不上我,那时连一点气也没处可出,这后果你仔细考虑考虑好了……”
江肃面色铁青,沉吟忖思,皇甫维内心十分紧张地等待着,这一下如果骇不倒他的话,那就只好认栽。只因江波她乃是有意相助,势难当真向她下手。同时事实上双手倒缚在背后,影响奔走速度,定必无法逃掉。
江波轻轻呻吟一声,似是十分痛苦。
云龙突然纵到江肃身前,双膝跪下,道:“师父,把皇甫公子放了吧!”
江肃眉头一皱,喝道:“胡说!”
云龙急急道:“若果师父执意不肯放人,那就等徒儿上前代替师妹,你老再下手不迟。”
江肃又喝道:“更是胡说。”
皇甫维微微一笑,道,“区区只要弄死一个够本,换了云龙也是一样。老实说我真不想对女孩子动手……”
江肃冷笑一声,道:“你最近在江湖上作践了好多清白女儿,还在此处假仁假义……”
皇甫维道:“那是别的人冒我的名,故意作孽为恶,以便惹起武林公愤。这话信不信由你……”
江肃目光闪动,暗暗自忖道:“这皇甫维相貌英俊,举止潇洒,看来是个豪迈磊落之人,再者他刚才答允过龙儿他们不逃,果真没有逃走,可知是个守信重诺之人。因此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皇甫维内心十分焦急,却又力持镇静,一点也不流露出来。
但他纵然有心放走皇甫维,救回爱女,可是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名望,这话却说不出口来。
皇甫维等来等去,见他神情严冷,一时测不透他心中作何打算,是以不敢冒昧。
双方又僵持了好一会,皇甫维终是聪明绝顶之人,猛可醒悟,忖道:“是了,他虽是有心让我走,却无法开口,我且试他一试……”
他也不开口。默然拉着江波向树林旁边一条小路走去,江肃身躯震动了一下,终于没有出手拦阻。
他们转过林角,皇甫维便松开手,低低道:“谢谢你,江姑娘……”
江波迅速地替他解开腕间的缚绳,一面挨住他的后背,低声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你,你也用不着谢我……”
她挨得太过贴近,以致皇甫维感觉到她柔软而富于弹性的胸脯。这使他暗暗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却记起了温柔缠绵的乔诗苹。
江波终于把他手上束缚解除,她轻轻道:“也许……因为我喜欢你,你才是真正的男人……”
皇甫维眉头又是一皱,正要反问她小小年纪,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可是她说完之后,转身一溜烟走了。
双手束缚既除,皇甫维可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江波纤美的背影恰恰从林边消失。当下长长透一口气,大踏步向前走去。
经过一度小河,他把身上污渍洗去,然后湿淋淋地继续赶路。不久,他已被太阳晒干,回复了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年少公子。
中午时分,他已走上官道,在一处镇店上打尖之后,便又继续向前走。
才走了数里,只见官道上快马往来,卷起一股一股尘头。马上骑士个个劲装疾服,可是没有一个曾经望皇甫维一眼。
皇甫维却暗暗冷笑,却也不加理会,一互径向前走。
大约走了十余里路,官道上竟见不到一个行人。皇甫维仰天哂笑,忖道:“这些人好大的神通,居然清出道路,准备与我厮杀……”
才转过一片林子,目光到处,只见路边有一片草地,草地上人影绰绰,聚立着数十人之多。
皇甫维脚步微顿,凝目一瞧,只见在那一大片劲装疾服的武林豪雄之中,有几个服饰特别之人。头一个是个高瘦老人,正是左钩吴圆,旁边站着他的弟弟右钩吴景。
之后,他还认得出的是衡山派掌门人大力神翁唐世一,点苍快剑张搏云,飞羽真人,矮头陀,静虚子等五位当世高人。
皇甫维面色秋毫不变,举步向草坪上走去,朗声道:“想不到济济群英,都齐聚此地迎候区区,除却昔日在五岳台中见过这等场面之外,似乎难觅这等盛会。”
矮头陀诵声佛号,道:“皇甫施主一身是胆,教人佩服,可惜倒行逆施,贻害世间,贫信及几位道友虽然是世外之人,却也不得不置身红尘俗网之中,饱尝血腥恶劫……”
皇甫维对这个矮矮的老和尚最有好感,当下微微一笑,道:“大师久违了。”
矮头陀合什还了一礼,皇甫维接着道:“大师及诸位世外高人精擅追踪之术,皇甫维不论足踏何地,都会碰见诸位,当真使人敬佩,但可惜的是诸位不曾分出一点精力,去查一查江湖中盛传的血案恶孽,是否真是区区所为……”
人丛中一位黑须老者大踏步走出来,目射寒光,厉声喝道:“恶徒闭口,老夫这就当众指出你一宗恶孽……”
皇甫维认不出此人,剑眉一耸,道:“尊驾高姓大名?我们几时会过?”
他在群雄虎视之下,仍然谈笑自若,神态从容,似乎不把天下之士及自身生死荣辱放在心上。黑压压一片的武林人物,大半已暗暗泛起钦崇之情……
那黑须老者沉声道:“黄山卓一公是也!我们虽然素未谋面,但老夫膝下两个犬子,一死一伤,都是你下的手,只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
皇甫维顿时记起死在他手底的卓澄和受伤的卓亮。当目事实上他中了大力神翁唐世一的徒弟万里及李龙书之计,以为查出他住址之人,只有卓澄卓亮,其时正以家传神行之术,向武林报讯。他放过万里及李龙书,施展脚程去追分路而走的卓氏兄弟,先是击伤年才十六的卓亮,接着追上卓澄。那卓澄误会皇甫维之言,以为乃弟已死,急怒之下,疯狂扑攻。皇甫维失手把他击毙,其时方知中了万里李龙书的诡计,敢情这四个少年一直是同谋,但万里李龙书却把事情推到卓氏兄弟头上,辩称他们只是要到玲珑山去办事。皇甫维击毙卓澄时心中甚为后悔,因为当时他已被卓澄手足情深的举措深深感动,实在不想加害于他……
这些往事闪过脑际,清晰异常。同时也就对这个爱子一伤一死的卓一公泛起歉疚之意。
黄山卓一公大声道:“老夫的大于大的才十八岁,小的十六,但已一死一伤。由此足以证明皇甫维心肠狠毒,竟然加害于年幼无知的孩子……”
皇甫维剑眉一皱,道:“此事的经过,我也难以辩说得明白!”
卓一公厉声喝道:“那个要听你辩说?你准备送死就是了!”
皇甫维被他激起一腔年少好强争胜之心,仰天豪笑一声,道:“好,好,皇甫维今日当真要大开杀戒啦!”
点苍快剑张搏云冷冷道:“好狠的口气!”
左钩吴圆朗声道:“他一身已尽传‘一皇’绝艺,武功实在高强奥妙。今日之战,关系着武林正邪消长大数以及心池圣女的安危,诸位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皇甫维接口道:“说得对,我若是丧身你们手下,这天下就尽让三公横行,那时只怕你们之中,难有一人与他们匹敌。”
他略一停顿,接着道:“我皇甫维敢作敢为,绝对不至于不战而逃。在动手之前,我想得知圣女行踪,还有就是我怎会关系及圣女安危?”
左钩吴圆道:“前数日我们碰上你之时,圣女正孤身向三公老巢进发。她老人家武功虽是精绝一世,但孤身犯难,到底危险。目下在场的飞羽真人等四位掌门人,都是稍后被圣女劝回,路上碰到娄真人,便加急赶来会合……”
他没有回答关于圣女安危之事,但皇甫维心中却有点明白,那就是他们定然已看出三公及司空表等用自己威胁圣女之事,猜想出其中关系重大。当然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竟然可能就是圣女的亲生儿子,所以三公才能以此威胁她,使她孤身一人赴约!他们都不愿圣女在武林人心目中略有损伤,所以绝口不提。
这些都无关重要,他目下只耽心武当娄真人是否追得上圣女?能不能把她劝回来?再者就是这一干人准备把自己怎样?他们可是以为杀死自己之后,圣女少却顾虑,就不会再受三公他们威胁?抑是只要活捉自己,俾可让圣女赶回来处置?
黄山卓一公厉声大笑道:“皇甫维,你纵然想穿了肚肠,今日也别想逃出此地!”
皇甫维灵机一动,心中已有计较。
群雄见他眼珠转动,怕他使坏,都不约而同地抢步上前,围成一个圈子,把他困在当中。
皇甫维四顾一眼,朗朗笑道:“诸位这等阵仗,当真骇人得很……”
飞羽真人等四岳掌门人都被他挖苦得面上微红。
右钩吴景大声道:“皇甫维,今日不管你用何种诡计手段,都别想哄骗我等入彀。换句话说,今日我们已下决心,绝不让你逃走……”
点苍快剑张搏云接口道:“吴老此言甚是,此人乃武林公敌,纵然无法生擒……”
皇甫维深深嘘口气,转目回顾,道:“诸位如果只是一心一意把我擒住,送与心池圣女发落,我原可从命,不须动手较量。”
黄山卓一公厉声道:“皇甫维你满嘴花言巧语,敢是临阵胆裂,生怕丧命?”
皇甫维也不动怒,徐徐道:“就是因为阁下,所以我晓得今日绝难善罢干休……”
黄山卓一公当着天下高人之前,那能单单顾及自己爱子被害的深仇大恨,当下应道:“那也不然,如果你肯俯首就缚,老夫自可容忍一时!”
皇甫维双目一睁,道:“这话可是当真?”
黄山卓一公呸一声吐口唾沫,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何用多问!”
皇甫维忍住种种无礼侮辱,不与计较,转眼望着众人,道:“区区答允束手就缚,任凭诸位押往谒见圣女,随她处置发落……”
吴家二老飞羽真人等一干高人都怔一下,彼此交换一下眼色。
却听皇甫维继续道:“但区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黄山卓一公插口道:“老夫早就料到这厮不会是诚心诚意,说不定是在拖延时间……”
皇甫维虎目一睁,怒声道:“那一个要拖延时间?老实说,诸位当真要把我擒住的话,只怕非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不可……”
这话倒没有人驳他,大力神翁唐世一接口道:“皇甫公子有什么条件,何妨说出来听听!”
皇甫维道:“诸位多半不曾答允,我看还是不说为佳……”
矮头陀朗声道:“不管众人信是不信,公子何妨说出来?”
皇甫维望他一眼,道:“好,那就是我身上还有一件要事,关系到两条人命,必须先去办妥,我的意思是限期到达一个指定的地方,然后任得诸位上缚加镣,均无不可……”
众人沉默了一阵,黄山卓一公道:“你这话未免太想得一心情愿,试问谁肯担保你会依限赴约?”
皇甫维颔首道:“问题就在于此,如果武当娄真人在此的话,他可能肯为我作保!”
点苍快剑张搏云冷笑道:“那也未必,你这次在我们手中逃掉,娄真人焉能还作保于你……”
皇甫维目光凝在矮头陀面上,道:“泰山掌门人意下如何?”
众人的目光都不禁集中在矮头陀面上,看他如何作答。矮头陀口中诵声佛号,寻思片刻,才道:“对不起,贫僧不能为公子作保……”
皇甫维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的光芒,道:“既是如此,皇甫维今日只好用尽平生绝学,与诸位高人以性命周旋了……”
矮头陀接口道:“贫僧与公子诚然心存默契,深知公子为人,绝非反复之辈。贫僧不能作保之故,便因公子依限赴约,受缚之后,并非押送与圣女,而是押赴少林了结无心大师被害的一段公案。”
皇甫维剑眉一耸,道:“我这话只说给矮大师你一个听,那就是少林无心长老并非被区区暗算……”
四下请人发出一阵诟谇怒骂之声,皇甫维也不理会,接着道:“凶手是谁,我也晓得,但除非矮大师下问或者是少林寺的人恭礼请问,我才肯说!”
矮头陀似乎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瞠目道:“真凶手是谁?”
皇甫维道:“那就是名列少林三长老之一的无意大师……”
众人又不禁一阵骚动,黄山卓一公大声喝道:“皇甫维你别胡说人道,若是无意长老在此,你岂敢说出这等诬蔑得道高僧之言?”
皇甫维面上泛起怒色,转目盯住他,冷冷道:“我皇甫维岂是怕事之徒,怎会移祸别人……”他举手指住卓一公,接着道:“当日我失手击伤你爱子,心中颇为不安,是以今日屡次对你容让。不然的话,哼,哼……”
黄山卓一公厉声大笑,挺身举步走了出来,道:“不然的话便又怎样?”
皇甫维心中怒气更盛,断然道:“不然的话,你能够在我手底走满二十招,我就当场俯首就缚……”
这几句狂傲之言,只惊得在场之人全都楞住。
黄山卓一公可也想不到对方这等藐视于他,不由得须发皆竖,?指道:“来,来,老夫不要你束手就缚,先打完二十招再说!”
皇甫维抱拳道:“卓老请!”
他到底是名重一时的高手,心胸磊落,此刻虽是气极,却仍不肯趁机占这便宜。
皇甫维记得那卓澄卓亮两兄弟也是硬骨热血的好男儿,敢情他们的父亲乃是方正之士,方始有此教养心胸。当下肃然起敬,道:“皇甫维胸襟狭窄,口发狂言,卓老不须挂在心上!”
他潇洒地向卓一公走去,众人都被他的风度言语所感,无不在心中暗暗喝采。
吴家二老与黄山卓一公交谊甚笃,明知卓一公绝非皇甫维对手,这时双双跃出来,落在卓一公身边。
左钩吴圆首先道:“卓兄心怀丧子之痛,神思受扰,我兄弟二人先行出战,请卓兄代为押阵,并且看看我兄弟双钩合璧的功夫是否略有寸进如何?”
他这说不啻表示凭他们吴家二老的身份声望,仍然不能分开以一敌一,可知这皇甫维武功何等高强。
四下许多不知底细的人,都发出惊噫之声。
黄山卓一公自然晓得吴家二老暗示之意,但他仍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当下抱拳为礼,道:“贤昆仲义薄云天,盛情隆谊,小弟心中拜领。但现下无论如何都须一战。若然小弟失手,尸横当场,便无话说,倘使不死,小弟亦可从此死去报仇之心,隐退江湖……”
吴家二老同时喟叹一声,向后退开。
皇甫维抱拳道:“卓老请!”
卓一公宁神静气,也说了一声“请”,开始游走,寻觅敌人空隙。他的家传神行之术,名震武林。此时施展开来,果然迅快无比,转眼之间已游走了三十六七个圈子,却仍是徐徐步行的姿态。换了别人,用这等速度绕圈,非放步飞奔不可。
皇甫维首先发动攻势,移步追上,双掌交叉拂出。
他这种双手以掌背交叉拂出的招式,天下无双。黄山卓一公但觉对方指掌笼罩范围极广,虚实难测,不能不停步封拆。
皇甫维目下的功力非同小可,因此出手之际,四周围观的高手,无不大吃一惊,暗暗心生凛骇。
黄山卓一公一连抵住对方连环数招之后,也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已知道今日之战,万难讨好。
皇甫维以家传心法,攻了数招之后,手法陡然一变,只见他拳打脚踢,施展出天下名门各派的秘奥手法,忽而大开大阖,勇猛绝伦。忽而像小泉细水,又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
这些招数均像各大门派的上乘手法,原本就甚为厉害奥妙,加以皇甫维招式之中,暗蕴一种无形无声的暗劲,直到袭到敌人身上,方始被对方发觉。
黄山卓一公一直采取守势,严密防御,可是身上各大要穴处处被敌人暗劲袭着,只不过对方似是手下留情,所以毫无妨碍。
眨眼之间,双方已迅快拆搏了十八招之多,黄山卓一公倏然纵退半丈,掣出长剑,厉声道:“皇甫维你有本事就杀死我……”喝声中仗剑疾扑上去,剑光四射,宛如狂风暴雨般潮卷而去。
皇甫维仍然镇定如常,出手应敌。开头数招被对方迫得还手不得,但七八招之后,皇甫维使出家传秘艺,连拂数掌,登时抢回主动之势。
但这一次黄山卓一公已存下拚命之心,他在剑上浸淫了数十年之久,在武林中卓然自成一家,自然不是凡俗之辈。这刻虽然被对方迫得攻势略滞,可是他再度奋剑狂攻,声势复又一振。
皇甫维双掌或拂或拍,总是在事先把对方最凶毒的剑势变化堵死,因而战况凶险而不激烈。
四周的高手看得明明白白,都知道这样打下去,只要皇甫维仍然有一招失机,不能把对方剑路变化事先封死,马上就发生大变。
矮头陀诵声佛号,低低对静虚子及飞羽真人道:“皇甫维业已容让了多招,这等打法,未免太过吃亏……”
静虚子轻叹一声,道:“此人一身武功,与过去又大不相同,别人苦练一生,也难有这等巨大的差别。贫道因想此人果有天纵之才,度量深不可测。放目当今天下,除了圣女以外,只有他能与三公争一日之长短……”
飞羽真人接口道:“这一战必须想个法子结束,贫道窃以为必须即速解决,不知诸位道兄意下如何?”
大力神翁唐世一已走近来,道:“敢问真人计将安出?”
飞羽真人低声道:“以贫道拙见,这位皇甫公子的武功,实有神鬼莫测之妙,似乎连少林寺的‘意形大法’也参悟了不少,所以适才施展其它招数之时,暗蕴一种出奇的威力,贫道看今日的局面,如果我们四人一齐出手,或可把他围住。如果要把他生擒或杀死,势须连吴家两位老施主及点苍张施主一齐出手才行……”
这飞羽真人乃是北岳恒山一派掌门,地位非同小可,说的话自是极有份量。何况他的分析正合其它诸人所感,是以矮头陀、静虚子、大力神翁唐世一都不做声。
飞羽真人接着道:“倘使我等四人一同出手,卓施主被替下来时,也就心安理得,诸位以为如何?”
矮头陀首先道:“飞羽道兄果然想得周密妥贴,为了保存一位正派高手,我等何借区区声名……”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微微颔首同意。
这时皇甫维与卓一公已拆了数十招之多。他在百忙中仍然留意到四下动静,忽然发现飞羽真人等低声商议,接着似是一同要亮出兵器,心神微分,暗自忖测他们作何打算?
黄山卓一公直到此刻,才寻到一丝空隙,大喝一声,长剑迅急当胸搠入。
皇甫维心中一凛,上半身快如电光石火般向后一仰,他明知对方长剑尚能变化,那时自己势难再度移动闪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皇甫维剑眉一剔,运集起全身功力,迎面一掌劈去。
这一掌劈出之时,但听狂飙呼啸,怒涛崩拍之声,威势猛烈无俦。
黄山卓一公暗聚数十年苦修之功,运到剑上,疾然劈落。
这一剑本可劈开任何猛恶的内家真力,同时把敌人伤于剑下。那知对方一身功力,已经到达超凡入圣之境。何况皇甫维本心就是诱使敌人用出这一下煞手,俾可解危救急。
锐烈风声未歇,只见人影乍分,那黄山卓一公手中长剑业已荡起老高,竟然无法劈开对方那股内家真力。斜刺里突然一股强力冲到,正好横撞在皇甫维发出的掌力之上。
卓一公但觉耳边尖啸迅掠而过,全身衣服也拂拂翻动,几乎裂体飞去。心知这是对方掌力突然一歪,因此从耳边斜掠而逝,如若不然,自己马上就得尸横就地……
皇甫维差点仰跌地上,起身着时,只见飞羽真人手提金枪,大力神翁唐世一扶着一根铁杖,静虚子抱着长剑,矮头防握住厚背银刀。这四人已跃到他身侧一丈以内,眼光一掠之际,恰好见到唐世一及矮头陀的左手刚刚放下。
四下围观的人都见到这四位名重一代的正派高人同时跃出,并且就在黄山卓一公长剑荡起老高之时,那南岳掌门大力神翁唐世一及中岳掌门人矮头陀一齐发出拳拳,合力把皇甫维那股超世绝俗的内力撞歪。
这等阵势,只看得周围群雄个个屏息噤声,做声不得。
皇甫维原本无心杀死卓一公,当下拱手道:“诸位来得正好,区区险些又无能自制……”
黄山卓一公这刻心中也不知是怒是怕,瞪眼望住皇甫维。
飞羽真人朗朗道:“皇甫公子家传绝艺,果然高明,贫道等四人都一致认为如论单打独斗,绝非公子敌手,所以一齐出来……”
黄山卓一公登时心平气消,暗忖人家都是堂堂一派掌门,尚且公开承认打不过皇甫维,自己纵是落败,也是理所当然,于是悄然退开。
皇甫维仰天长叹道:“诸位到底是正派高人,行事磊落光明,胸襟宽大。三公如在此地,料应惭愧汗颜……”
矮头陀道:“公子过奖了,可惜少林无心道兄被殂的一段公案,公子无法证明清白……”
他言下之意,大有公开承认相信不是皇甫维所为,只因没有证据,所以无从帮忙。
皇甫维道:“此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暂且不提,但今日区区却真心不想伤及诸位,但又有要事在身,不能束手就缚,以致耽误时间,唉!”
如果这番话不是在显示功力之后才说的,定必惹起众人不满。可是目下却令人不得不信他果有击伤这几位掌门人的实力。
皇甫维为难地叹了一声,虎目一转,接着朗声道:“吴家二老和点苍张老师也一齐出手如何?若是区区有一招半式落败,就束手就缚。如若冲得出重围,诸位便不得再度追截……”
飞羽真人及矮头陀一齐应道:“公子不妨再考虑一下,以免后悔……”
皇甫维胸膛一挺,道:“人生在世,终不免于一死,我今日能够孤身力战当世七位高人名家,此事足可流传后世,死亦何憾?自然不会后悔……”
大力神翁唐世一宏声道:“壮哉斯言,诸位不用多说啦!”
吴家二老举步走过来,肃容向皇甫维拱手为礼,表示心中钦敬之意,然后默默站在一边。
点苍快剑张搏云跃过来,向皇甫维一挑大姆指,道:“今日之战过后,公子如能突出重围,我张搏云此生此世,绝不再与公子作对!”
这些当世高人个个都是名望极盛之士,此时人人都自然流露出崇敬之意,四周群雄也被这种气氛感染,真不知希望那一边打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