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维传声答道:“我被家父以前诺言所限,虽然明知神妙,也不能取阅修练,连家父也不曾练过!”
鬼医向公度道:“我即使相信于你,也无法救你一命!东西放在那里?快说,不然的话,我教你后悔莫及!”
皇甫维冷笑一声,仍用传声之法道:“皇甫维岂是骇得住的人?其实你只要弄一种药物,使我看似僵死,瞒过他们耳目,不就行了?”
鬼医向公度沉吟了下,取出一支银针。忽地风声飒然,那星公冷央已站在他身侧。
皇甫维立刻大声道:“冷央,你可想知道我们刚才用传声之法说了些什么话?”
星公冷央只阴阴一笑,向公度居然神色不变。皇甫维觉得好生异,只因他这样喝破向公度的秘密,星公冷央势必取这心怀不轨之人的性命,怎的还能保持镇静?但他这时已管不得太多,接着道:“他想得到少林秘艺意形大法,以便与你们抗衡!”
星公冷央道:“嘿,嘿,我早知道啦,向公度可即速下手!”
鬼医向公度奉命恭应一声,转眼望住皇甫维,冷笑道:“好家伙,你竟敢想趁机咬我一口,但你却万万想不到这乃是坞主的奇计吧……”
他正要蹲下,皇甫维剑眉一皱,道:“你让开一点,我有话对冷央说!”
鬼医向公度不由得怔了一下,望望星公冷央。
星公冷央迅速忖思一下,想不出皇甫维有什么话要说,沉吟了下,道:“好,向公度请让开一旁,待老夫听听看他还有什么完话?”
鬼医向公度无奈只好退开。
星公冷央哼了一声,道:“你有话快说,如果是存心拖延时间,我看对你也没有什么益处!”
皇甫维面色一沉,道:“我只要知道一件事,同时也有一件事告诉你,以作交换。我皇甫维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你口中可得干净点!”
星公冷央心中突然一阵悚然,随即哑然失笑,敢情那皇甫维口气神情都像极昔年的旧主人“一皇”,是以不知不觉感到悚然。他虽然随即发觉,但这种震于旧主昔年恩威的心情仍然未曾消失,当下和缓地道:“好,好,算我讲错,你说吧!”
皇甫维肃然道:“我仍不知自我身世,你必须在我死前告诉我,其次,我要告诉你的,就是那鬼医向公度及无意大师功夫,远高出你想象之外,你可得留点神!”
星公冷央道:“怎生见得?”
皇甫维道:“早先你豢宠的四个妖姬艳舞之际,他们流露出难以遏制的神情,似是定力甚差。但你有没有再加注意,他们自从你开口之后,就没有再看她们一眼,此中分明有诈,看来他们故意装出那种神情,由此可以推测到他们的武功深浅无疑曾经向你隐瞒,以我所知,这两人功力之高,只比你略逊一筹,不见得定力差到这种地步!”
星公冷央口中虽是淡然以应,但面色变化了好几次,显然十分动心。
他接着道:“关于你的身世,我不是已明明白白地写在柬帖之上了么?你可是失去那柬帖?”
皇甫维故意怒声道:“狗屁,那上面只写着什么一个月后,心池圣女将驾临天星坞决一死战,届时身世自知……”
他还未说完,星公冷央已经插口道:“那只能怪你自己不听我的话,我曾嘱你必须在安全地方方可拆阅,但你竟提前拆了,我用另一种药水所写的关于你的身世,其时尚未显现,你怎看得见?”
皇甫维其实也想通了这一点,当时他偷听到司空表等三人惊讶谈论这封载着他皇甫维身世的柬帖为何会在那房中发现时,他就想到当星公冷央书写柬帖时。换过两种墨水,字数甚多,无疑他是用一种特制药物,要隔一定的时间后方始显现。不过他为了要迫对方把自家身世说出来,故此故意装上愤怒之容。
这刻他仍然表示不信,道:“这简直是哄骗小孩的话,第一我从未听过有这种药水。第二、我拆阅时自以为该地业已安全,不能指摘我不听你的话!”
星公冷央凝眸寻思,一望而知他的念头已经转到别处,皇甫维也不打断他的思路,默默等待。
过了片刻,星公冷央忽然命人进来,把皇甫维带到另外一个陈设华丽的房间之内,他也跟着过去,把手下之人赶出房外,关起房门。然后伸手在皇甫维胸前连点了三处穴道,这才替他解开绳索。
皇甫维舒服地伸展四肢,道:“你要什么?”
星公冷央道:“我要用两样极为宝贵之物,换取你两桩绝艺中任何一种,你可肯作此交易?”
皇甫维道:“一样是少林无上秘艺神功意形大法,这个我知道了,还有一样是什么?”
星公冷央阴声笑道:“你怎会猜不出来?就是公子家传的采补大法!”
他见皇甫维没有什么反应,便接着道:“我也不是贪心无度的人,这两宗绝艺,只要一样就行啦!”
皇甫维淡淡道:“你说有两样极为宝贵之物与我交换,不知是什么东西?”
星公冷央道:“第一样就是你身世的秘密,这个秘密连你义父也不晓得!你认为可称得上宝贵么?”
皇甫维点点头,接着道:“第二样呢?”
星公冷央道:“公子本是聪明绝顶的人,怎的情想不到?这第二样自然就是你的性命!”
皇甫维摇摇头,道:“我的性命算不得宝贵之物,目下我对自家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
星公冷央大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如果你的性命算不得宝贵之物,那么一来你身世之秘更用不得宝贵两字啦!”
他眼珠一转,好像触动了灵机,随即流露出深思冥索的神情。
皇甫维心中有数,要知他故意与星公冷央问东扯西,却是大有作用。要不然以他那等聪明机智之人,怎会想不出对方话中所指之意?
他所以这么做,便是因为这刻手脚上束缚已去,代替的是星公冷央点穴手法。如果他目下不是功力比之昔日未曾受伤之时还要精进的话,他也不会有其它想法。可是他此刻已非吴下阿蒙,因此他暗中运功行气,试一试是否能够打通穴道,恢复自由之身。
不过看对方这种情形,很可能他已经发觉其中蹊跷,因而潜心寻思。以星公冷央的诡诈多智,加之这等装神弄鬼愚弄别人的手法,一向是他最为擅长的好戏,说不定用心会吃他窥破。
此念一生,顿时看清楚形势不对,连忙设想应付对方。
星公冷央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举步向他迫近。
皇甫维故意浮起倔强的神色,道:“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假使你得到两宗绝艺中任何一种,武功火候就可突飞猛晋,不消多久,你就可成为当世武林中第一高手……”
星公冷央本来正想设法试探对方是否在运功行气打通被制穴道。他这等绝代高手,自有别出心裁的手法可以试得出皇甫维有没有提气运力。
但蓦地听到皇甫维的话。那“当世武林中第一高手”几个字正好抓中心坎中痒处,不由得停住身形,也没有出手试探,阴声一笑,道:“这事于我虽有无穷益处,于你却毫无损害,你怎生决定?”
皇甫维淡淡一笑,道:“谁说于我无害?我看最先倒霉的大概就是我了!”
星公冷央怔一下道:“这话怎说?”
皇甫维好似感到疲乏难支,随意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落坐,接着道:“这还用得着解释?假如我答应了这个条件,目下纵然得回性命,但等到你武功练成之后,我还不是要死在你手上?与其这样,倒不如现在就死掉,还可巴望心池圣女击败你们,通通杀死,出一口闷气……”
星公冷央怒哼一声,道:“她这次到天星坞来,休想活着出去!我不妨告诉你,我们只等取她性命之后,就下山大举诛戮那些曾经跟随心池圣女的人!”
皇甫维迷惑地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心池圣女这次赴约只有单身一人么?”
星公冷央深沉地笑一下,道:“当然只有她一个人,不然的话,这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皇甫维心中大骇,要知他刚刚亲自到过太阳谷冷月山庄等地,深知三公手下人数众多,而且武功都很不错,再加上三公本身,以及冷月神狐谷云飞,铁剑公子尹世泽,还有少林无意大师和鬼医向公度,这些人就够心池圣女对付了!何况三公他们还有什么高手,谁都不知道!
这还不说,假如心池圣女当真孤身赴约,那三公只须调集三地的好手布下阵势,凭那数百个奋不顾身之人,心池圣女已经不易全身突围。
他对于自己的生死毫无惧色,但想起了心池圣女将有这等大难,可就有些变颜变色。
星公冷央看出这正是他的弱点,脑筋一转,朗声笑道:“你竟相信心池圣女会孤身赴约么?”
皇甫维道:“她当然会啦!如果她畏首畏尾,处处顾虑的话,岂不是与凡俗女流毫无分别?”
星公冷央道:“这话虽是有理,但她这一次孤身赴约,却是在我们威胁之下,不得不这么做!”
皇甫维大感惊讶,道:“是你们的威胁?那么你们何以不干脆威胁她回到心池去?”
星公冷央道:“这话问得好,假如我们实力不足以与她对抗,也许会使这一着!但目下我们有把握杀死她,只要没有人手帮她,决无意外!因此,我们决定早日把她杀死!”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心池圣女归天之后,当世武林之中,谁敢拂逆我们兄弟?嘿……嘿……”
皇甫维面色甚是苍白,缓缓道:“我深知你们的实力,这话当真不是夸大之言,不过你们有什么方法可以威胁圣女?”
星公冷央道:“我正要告诉你,那就是你!”
“我?”皇甫维惊异地道:“你是说用我的性命威胁她么?”
星公冷央诡谲地笑一下,道:“不是用你的性命,昨日我们采取行动,警告她不得带人来时,你还没有被擒……”
“是呀,那么你们用的什么法子?”
星公冷央道:“那就是用你身世的秘密,威胁她不得带同行人手赴约!”
“我身世的秘密?”皇甫维当真如坠五里雾中,怎样也想不出一点头绪。
他狐疑地寻思片刻,抬眼问道:“心池圣女可曾答允你们?”
星公冷央道:“她当然要答允,我们怎会做出没有把握之事?”
皇甫维忖思良久,突然道:“你故意把此事透露给我知道,可是诱使我想知道这个大秘密,因而答应你的条件?”
“不错,你看怎样?可值得交换么?”
“我不知道,当然我很想知道自家身世的秘密,尤其是此一秘密居然能迫使心池圣女听从你们的话。甚至还可以被迫隐退……”
他沉吟一下,接着道:“不过……我确实宁死也不能让你成为无人可敌的武林第一高手,再者,你们实力虽强,也未必就赢得心池圣女!以她的一身绝世武功,纵然敌不过你们人多,但想脱身的话决无问题!”
星公冷央道:“看来我必须加强诱惑力方始能令你答应啦!你仔细听着,第一、你得知了自家身世之秘后,就可阻止心池圣女赴约!第二、心池圣女要想逃出我们的五百罗汉阵的话,除非插上翅膀……”
皇甫维面色一变,道:“五百罗汉阵?那是少林寺镇山之宝,可是无意和尚主持?”
星公冷央道:“不错,预计还有七日,这五百罗汉阵就可以操演纯熟,足以困死任何高手,此阵分为十座小阵,每座小阵,俱由少林寺中好手主持,因此这么一座繁复厉害的大阵,我们只在短短时间之内,就排布成功,此阵的奥妙厉害,大概我不说你也晓得!”
皇甫维颓然地哼一声,看来他已经被对方击败,无法挣扎。
星公冷央道:“我只要能把武功练得高于天下之人,七日后天星坞之约对我毫不重要,也就是说你可以去阻止她孤身赴约!怎么样?你干不干?”
皇甫维沉思许久,才无力地点点头,道:“你要那一种绝艺?”
星公冷央面上泛起狂喜之容,道:“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片刻之后,星公冷央开口打破静寂,只听他道:“你先说一说这两宗绝艺的好处!”
皇甫维无奈地道:“我家父的采补大法不但可以极短期间之内,使你昔年内伤彻底痊愈,同时尚可循此阶梯,晋升超凡入圣的境地,那时候单凭这等绝世功力,就可以横行天下,永无敌手!”
“那意形大法呢?”
皇甫维道:“那意形大法乃是少林寺至高绝艺,以你的功力修练这一门神功,自然易于成功,这宗大法可令你在短期之内,单凭武功招数,就赢遍天下。不过对于增长功力方面,却似乎不及那采补大法!”
星公冷央沉吟一下,道:“这两宗绝艺都在你身上么?”
皇甫维道:“只有一样,也不十分齐全!”
星公冷央倏然跃到皇甫维面前,左手抓住他的肩胛,指头扣住穴道,使他动弹不得,右手向他囊中摸去。
皇甫维毫不挣扎,冷冷道:“你怎么在我身上找得出来?”
星公冷央阴沉一笑,道:“我知道搜不出来,却不得不查个清楚!”
最后,星公冷央放开了他,道:“你的话太不可靠,你亲口说有一样你是在身上!”
皇甫维哂道:“我可没有骗你,那采补大法确实在我身上……”他举手指住脑袋,接着道:“就在这儿,你怎生搜得到?”
星公冷央冷笑道:“既是在你脑中,那也好办,我先试一试你是否吹牛……”
他悠闲地在室中踱个圈子,又道:“尝闻大爷讲过,那采补大法中有一部分是藉男女交合,阴阳调和之际,医治各种疑难病症,对也不对?”
皇甫维点点头,道:“不错,果真有这么一个部分!”
星公冷央道:“我有个爱姬,一年前忽然患病,虽然没死,但双腿瘫痪,不能举步!你且说出医治之法,我去试一试便知!”
皇甫维寻思一会,道:“幸好这等病症极快见效,不容你不相信……”
他微一凝思,就把口诀背诵出来。星公冷央牢牢记住之后,转身自去。
皇甫维独自危坐室中,心头思潮起伏。最后,他觉得为了心池圣女之故,不能不答应星公冷央的条件,事情一决定之后,当下心神安泰,开始于神静气,调元运息。
过了半个时辰工夫,他听到外面一阵轻微步声,连忙睁开眼睛,装出一副疲倦的神态。
星公冷央匆匆走入室来,他的来势虽是急骤,可是面上却不流露出任何表情。
皇甫维乏力地望他一眼,看不出他刚才学会那医治双腿瘫痪的法门之后,是否即去试验?更看不出他试验之后有否神效?
而他自己经过静心宁神地调元运息之后,精神已好得多,事实上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疲倦乏力。
这两人互斗心机,各自隐藏起心中的真相,教对方无从捉摸。
星公冷央先开口,道:“老夫本想带你去见识见识本坞的一些布置。那知你这等疲倦,只好打消了此念啦!”
皇甫维淡淡道:“看不看都无关重要,谅你不会故意夸张此坞中各种埋伏布置的厉害……”
冷央道:“当然没有夸张,尤其那少林寺镇山秘宝‘五百罗汉大阵’,繁复奇奥,至今已操演多日,尚未十分纯熟!但纵然如此,我看已足以困死天下任何高手了……”
皇甫维道:“你三番两次提起此坞中所布置下天罗地网的威力,可是有意让我开开眼界?”
星公冷央应声道:“不错,你如果还支持得住,老夫就带你去瞧瞧!”
皇甫维振起精神,道:“好,若是那五百罗汉大阵当真那等厉害,我就只好屈服啦!”
星公冷央阴声一笑,道:“这就是老夫要带你出去瞧看本坞实力的理由,想来你心中早已了然,必要时老夫尚可解开你身上穴道,让你亲尝那座大阵的威力!”
他们一面向室外出去,走出大门之外,星公冷央指住前面,道:“本坞位置贴近微山湖,四面都有湖水,水面尽是芦苇,船只驶入其中,鲜有不迷路的。接着就是一个峭壁围住本坞,除非由正面那条水道穿过峭壁之外,别无通路……”
皇甫维颔道:“此坞形势天险难越,真是理想中的避世桃源……”
星公冷央道:“此地不易侵入,固然由于敌人难以飞越重重天险,但最重要的,还是由于敌人自家估量纵然有法子侵入本坞,但如果不能将本坞力量完全消灭的话,那时想退出去,可就比进来还要艰难危险,是以此地可以说得固若金汤,无虑敌人侵扰……”
他望着前面,接着道:“从此处直到那边的山湖,一路是花木扶疏,许多楼台亭阁点缀其间,表面上景色幽美,其实那‘五百罗汉大阵’就是布在这一片地面上……”
皇甫维道:“如果这一片地面布下那五百罗汉大阵,当真不易穿越!别的人还不怎样,心池圣女却万万无法通过!”
星公冷央阴声笑道:“你已揣摩出她的性情,说得十分中肯,事实上果真如是!”
皇甫维道:“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们一句,那就是当一个人处身生死的关头,也许会改变性情也说不定,我们都认为她宅心仁慈,不肯杀戮过多,然而她到了迫不得已,也许就使出雷霆手段,不顾一切冲出阵去……”
星公冷央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早就料想及此,因此凡是被调集至此地布成五百罗汉大阵的人手,届时个个都要服用药物,只要一动上手,便会激发出人类天性中的凶残兽性,不死不休!”
皇甫维心头微凛,道:“照你这么说来,那五百人就算不死在心池圣女手底,也没有一个活得成的了?”
星公冷央道:“纵使不至于五百人全部死光,但最少也要死去十之七八!”
星公冷央说到这处,突然举手一挥,屋后“当当当”连起三响巨钟鸣声。
皇甫维放眼望去,只见花树掩映,亭阁迷离中,无数人影迅速闪动,眨眼间复归于静寂。
星公冷央道:“你可要亲身试上一试?”
皇甫维道:“我正有此意,但目下一身功力荡然无存,与常人无异,怎试得出此阵威力?”
星公冷央道:“你是聪明绝顶之人,只须瞧瞧阵法的变化移动,当可看出其中威力!因此不用恢复全身功力即可。我如今替你解开两处大穴,只余其一,你已可恢复脚下功夫……”
他举手在皇甫维身上连拍数掌,皇甫维呛咳一声,身子向前冲出数步,才站得稳。
星公冷央挥手道:“你自己去吧,如果陷入危险境地,只须大叫一声救命,就可化险为夷!”
皇甫维刚一皱眉,那星公冷央已经转身走回室内。
他寻思一下,转身向花树丛中走去,大约走了两三丈远,已处身在丛丛树影之中。
忽地四周传来步履移动之声,一听而知人数不少,转眼四望,只见树丛后面人影幢幢,生似已陷身在千军万马的阵地之中。
他一停步,人影便迅即消失,步履之声却从四面八方的远处传来,显出这座大阵业已发动,虽然近在咫尺的敌人因他停步而中止了调移位置,可是远处的人手仍然频频调动。
在他周围的叶缝枝隙间闪现出不少炯炯眼睛,都凝注在这个英挺俊美的少年身上。
皇甫维首先暗暗运功行气,试一试本身功力到底恢复了多少。
一试之下,心中暗暗欣喜,原来他虽然尚有一处穴遭受制,可是由于他刚刚已尽力运气试图冲开被制的穴道,略有成效,是以这余下的一处穴道并不十分严重,只须假以一些时间,就可以自行解开穴道。
于是他跨开大步,向前面走去,转过两处树丛,只见一座小亭就在面前。
小亭中一个人凝立如山,双目发出锐利精光,望着走过来的皇甫维。
此人身上披着大红袈裟,头上光秃秃的,面色冷峻,自有一种威严气度。
皇甫维朗声一笑,道:“原来是无意和尚,想不到你竟会在此地公然现身!”
无意大师峻声道:“孺子莫向老僧饶舌,你可晓得这五百罗汉大阵乃是佛门唯一‘以杀止杀’的降魔护道无上法门么?”
皇甫维嗤之以鼻,道:“你已投身在三公座下,尚说什么佛门不佛门,再说沙门中出了你这么一个弟子,尤其是出自少林寺,真是贻羞天下!”
无意长老眼中隐现凶光,但一闪即隐,冷笑道:“等日后贫僧返回嵩山,执掌少林方丈之职,你就晓得老僧会不会贻羞天下了!”
皇甫维朗声大笑,道:“若然你当了少林方丈,那个地方真是拿八人大轿来请我我也不去!”
无意长老道:“闲话少说,老僧这回现身,乃是警告你必须多加小心,否则阵法变化之际,威力奇大,虽然我们奉命不得取你性命,可是若为势所迫,却也无法煞住阵势……”
皇甫维冷哂道:“你这番话说给谁听?可是知道星公冷央藏匿在附近,故此先行站稳脚步,以便待会公报私仇么?”
无意长老面色微变,倏然退纵出亭外的树丛附近,迅即隐没不见。
要知皇甫维练过“天视地听”之术,耳目之灵,甚至超过具有数十年精纯火候的无意大师之上。当他们在亭中对答之际,皇甫维突然在心灵上出现警告,知道有人潜到近处。
他晓得错非是星公冷央这等盖世高手,绝不能潜到近处方始被他发觉。
接着又听出无意长老的话好似含有别的意思,心念一转,随即朗声喝破。
这时无意长老已经隐入阵中,他向四下看了看,便走出亭子,向北面走去。
转过一处树丛,耳中听到杂乱步声起处,左右两侧都出现好些人影。
皇甫维转目一瞥,只见左边出现五个劲装大汉,右边也是五名大汉,个个手持戒刀,作势欲扑。
他心中顿时悟出这“五百罗汉大阵”乃是五人一组,共计一百组,在这一片平旷之地,交织往来。
当下他仍不停步,继续向前走去。首先是左边的五名大汉迅疾齐整地举刀扑到,他们动作虽是齐整划一,但五把戒刀之中,只有三把直接劈击到皇甫维身上,另外两把戒刀各向空隙之处斫去。
这一来五名大汉手中的戒刀变成了个整体,合起来只属一招。
本来这等合数人之力变成一招的手法,在武林之中也时有所见,威力虽然确实大上许多倍,可是组成这一招的五人功力定然是普通之辈,对方如是高手名家,仍可仗着手法奇快奇重,一下子劈死其中一两个,拆解这种连手合攻的招数。
皇甫维自然懂得这种道理,可是目下一身功力受制,只剩下轻身功夫尚存。心念一转,疾忙纵起寻丈,在空中提脚向那五人头顶连环踏落。
那五名大汉刀势一发,人随刀走,恰恰好都从皇甫维脚底冲过,双方谁也没有碰上谁。
皇甫维身形才一落地,右边另一排持刀大汉齐齐冲到,五把戒刀激起一片劲风寒光。这五人的刀势仍是三实两虚,组成另一着奇奥毒辣的招数。
皇甫维疾忙斜斜纵退,双脚方自沾地,旁边的树丛后面刷刷连声响处,又是五把精光闪闪的戒刀凶猛劈击而到。
这五人已不是第一组出现的大汉,他们冲来之势极是凶猛,五把戒刀刀尖斜斜合拢,组成一排刀锋,宛如野牛头上的利角一般,奋不顾身地横冲直撞而来。
皇甫维赶紧斜斜飘身飞起,劲风刀光迅疾从他脚下潮涌而过。
他在百忙中回头一瞥,只见这一组人冲出寻丈,顿时转入树丛之后,从步声中尚可听出这一组大汉毫不停顿,一直奔开老远。
这时四方八面的人影步声此隐彼现,皇甫维身形疾然坠地时,先后同时有两组大汉扑到,一时刀光如山,向皇甫维迅劈疾攻。
皇甫维已发觉单单是纵跃闪避绝非办法,只因对方虽然伤不了自己,可是刚才已查出此阵奥妙异常,除了变化繁复之外,全阵更蕴含“刚柔”“快慢”“众寡”等要诀。
若然敌人武功极高,出手即可伤人,则此阵迅即运转变化,以柔制刚,专一发动绵绵不绝的攻势,使敌人无暇施展全力。若是敌人极快,阵势变化便以慢制快,就像皇甫维刚才的情形一样,他纵是每一下都能避得过,可是其实处处受制,活动范围一辈子也出不了三丈方圆之内。对方以五百人之众,轮番进攻,使他闪避不停,这等情形,再打下去,非把皇甫维活活累死不可!
还有所谓“众寡”要诀,就是看敌人的实力如何,方决定用以大吃小的人海手法或运用集中火力轮番进攻的消耗战术。
这些个要诀配合运用,确实妙到毫巅,加上每一组人操练精熟的几种招数,回环变化,加起来等如有数百招随意变化使用,不论是天下那一家派,都难以创出这么多威力强大的招数。此所以少林寺的“五百罗汉大阵”被列为镇山护法的秘宝。
且说皇甫维悟出这座大阵威力无穷之际,前后十把戒刀已凌厉突击上身。
皇甫维徒然间朗声大笑,身形一矮,左旋右转,居然平平安安走出刀圈。他如果一身功力尚在话,这一次最少可以击毙四名敌人。
那两个大汉因对方完全不曾依照假想中逃走的方法脱身,是以不禁都怔了一下,阵法顿时微微一滞。
皇甫维提气飞纵,一掠数丈,转眼间已越过七八处树丛。
蓦地听见前面弦声齐响,一排劲箭冲天射起。这一排劲箭直向空中射去,显然志在阻吓敌人继续纵逃。
皇甫维无奈一沉真气,飘坠地上。立时感到一排刀风急袭后背,同时之间。瞥见前面左右两方均出现闪闪刀光,阻住自己斜闪之路。
这一下安排真是天衣无缝,皇甫维急出一身冷汗,倏地就势向地上倒下,右足横踹地面,整个身体平平贴地向左方射了出去。
他这一着完全是随机应变,由于他练过天视地听之术,是以反应特别灵敏,辨位准确。若是换了别的人,这一下势必被迫硬向前左方或是前右方闯去,绝不能争取到这一线先机,及时扑到,避开后背的刀锋。
那“五百罗汉大阵”委实神奇奥妙之极,虽然碰上这么一个完全不照章法的敌人,却仍然无懈可击。皇甫维刚刚挺直身躯,旁边的树丛后面已冲出一组大汉,五把戒刀组成一招“火牛冲阵”之式,破风劈到。
皇甫维一看便知糟糕,敢情这一组人使的招数,正是他第一次碰上袭击时的那一招,因此可想而知底下接着又将是同一情形、那就是这得自己一味在三丈方圆之内纵跃闪避,难越雷池一步。
他心中转念之际,敌人刀尖已到,他只好疾地跃起。那一组人迅即冲过他脚底,接着另一组大汉出现,挥刀扑到……
这一次皇甫维一口气纵跃了十余次,不但情势毫无改善,反而感到敌方阵势越变越快,大有逐渐收紧加压之势。
他一方面尽力维持现状,一方面拚命守思脱身之策。片刻功夫,他因分心思索之故,屡屡遇险,身上已挨了两刀,幸而均是划破衣服,尚非真伤了筋骨皮肉。
这时方圆五丈以内,到处都泛现刀光人影,整座大阵渐渐集中火力,指向这一点。
皇甫维信心消失,陡然涌起恐惧之感。要知在这等局面之下,他最多只能维持一会工夫,那时除非大喊救命之外,就得准备血染当场。
那些劲装大汉一组一组迅速移动,人人黙不作声,更令人感到杀气腾腾。
皇甫维已临绝境,忽然瞥见四方八面均有刀光涌起,分明对方阵势已发动到四面合击之际。他暗中叹口气,横心决定宁可死在戒刀之下,也不喊叫救命!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一阵钟声急鸣,阵势陡然停住。皇甫维站稳身子,放眼回望,只见那些大汉个个面色沉重,迅速散退,转瞬之间已退个干干净净。眼前顿又出现原先的一幅花树扶疏,亭阁隐现的优美景色。
皇甫维大感惊奇,一时倒不晓得怎生是好。
他呆了一下,举步向北面奔去,大约奔出四五丈远,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步履之声,估计约摸有三四个人。
皇甫维本能地侧闪开去,恰好退到侧面一座翠盖朱栏的山亭上面。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下动作十分可笑,只因那星公冷央既在此处地面上布下“五百罗汉大阵”,真可说是处处皆有伏兵,自己无论如何闪避,也逃不过敌人在隐僻处的眼光。
不过既然退到小亭上,也就毋须急急离开,索性装出要欣赏那座小亭似的,闲豫地转目浏览。
那阵脚步已到了近处,忽然听到一个女性的嗓音,道:“冷央好大的架子,看来气势派头也真够大的。他目下羽毛已丰,连老身也不放在眼内啦!”
这几句话半嘲半骂,对象竟是名震武林的三公之一星公冷央。
皇甫维听罢大大惊讶,睁圆双眼,向脚步声响之处望去。
转眼间出现四个黑衣劲装大汉,这四人个个面色阴沉严肃,分为两排当先前奔。
在那四名黑衣大汉后面,一个身穿宽阔缁衣的老尼姑,双手合掌搁在胸前,十只指甲均长达半尺,发出闪闪金光。
这位老尼姑眉清目秀,面貌秀丽,如果不是双眉微现灰白之色,当真会以为她不过是三旬上下的人。
皇甫维有意无意地举手搔搔鼻子,这样便把面孔遮住大半。
他的目光仍然向比丘尼后望去,找寻早先发话之人。但直到这一行五人掠过小亭,仍然无人出现。
那个比丘尼眸子中精光闪动,在皇甫维面上扫了两回,迅即便随着那四名黑衣大汉转出树丛那边。
皇甫维皱起眉头,委实猜不出这位女尼是谁?若然刚才的话乃是从她口中发出,则可以见得这位比丘尼虽是身入空门,但昔年定是浮沉江湖上的武林人物,而她的性情口气仍然未脱昔年型态。
同时他又想到刚才钟声突起,大阵忽收之故,一定是恰好比丘尼赶到,星公冷央不想被她见到这座五百罗汉大阵,是以急急才会撤回大阵。
这个想法颇为合理,目下正是赶紧奔向湖边的好机会,但即使奔到湖边,也没有什么用处。因此他索性在小亭上坐下来,闭目憩息。
不远处忽然有隐隐语声飘送入耳,皇甫维一面行功运气,积聚功力,一面运起天视地听之法,仔细聆听那阵语声。
首先听到的竟又是早先嘲骂星公冷央架子大的女性嗓音,只听她道:“冷老三,老身敢打赌你万万想不到我今日居然会到天星坞访你吧?”
星公冷央的声音道:“呵,呵,那也不见得,最近我们兄弟三人再度出世,武林中已传出太阳谷冷月山庄及天星坞这三处地方。你听到这消息之后,来找我们岂是希奇之事!”
他的话声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老实说,我们绝不相信你当真会因失恋的痛苦而轻生自戕……”
“放屁,我岂是你们想象中那么无耻贪生之辈?老实告诉你,如果当时不是有人相救的话……”
星公冷央提高声音,打断她的话头,道:“好啦,好啦,就算我相信你的话行不行?你这次驾临本坞,可是想探听大爷的下落?”
“皇甫大爷刻下怎么样啦?”
皇甫维听到这儿,不禁竖起双耳,仔细聆听星公冷央的答话。他当日找不到义父之后,认定必是被三公劫走,但其后怎样也查不出一点迹象,江湖上也没有一丝一毫有关“一皇”及江南孤客吕东青的闲言,因此弄得他十分迷惑。不过近日来风波迭起,使他无暇全力追究!
星公冷央道:“我老实告诉你,我们也不晓得他的下落!”
那位比丘尼道:“如果是从舒老大口中说出这话,我或者会相信。但你和佟老二一生都说不了几句真话,此事要我相信,万万不能……”
星公冷央道:“你不信就拉倒,与我毫不相干!”
那比丘尼哼了一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连皇甫大爷也不放在你眼中,无怪武林中传说你们三人一直与皇甫维作对,看来竟是实情了!依我看来,皇甫大爷十成是已经去世,所以你们这等胆大妄为……”
星公冷央突然道:“我劝你说话时要放客气一点,不然的话,等会后悔就来不及了!”
比丘尼也报以冷笑,道:“别的人惧怕你们,我可不怕!”
星公冷央阴声笑道:“你以为昔年大爷曾经传过你几手武功,就十分了不起么?今日你到这天星坞来,若是叙叙昔年交情,尚可放你出去……”
“不叙旧交情又怎样?”
“嘿,嘿,简单得很,你只要能够回到刚才上岸的湖边,那就算你本领高于我们兄弟三人。如果功夫有限,被我手下之人杀死,可也怨怪不得我竟不顾念昔日相识之情。”
比丘尼放声朗笑,道:“就算舒涛佟雷两人均在此地,一齐出手拦截,我也不放在心上。哼,我老实告诉你,昔年皇甫大爷传我武功之时说过,若然他一旦亡故,举世之内,就只有我能够赢得你们。”
皇甫维仗着潜踪匿迹秘法,悄悄走过去,躲在树丛后面窥看。
只见那星公冷央面色发白,似乎深深相信这比丘尼的话,是以一方面有点儿害怕,另一方面又极为忿恨!
那比丘尼接着又道:“你们如若逞强动手,非吃大亏不可,我劝你还是把大爷的下落告诉我为是……”
星公冷央忖思一下,道:“大爷的武功深奥精妙,举世无双,岂是你学得懂的!”
那比丘尼颔首道:“这话有点道理,但你要知道,大爷曾经单单传我好几种专门克制你们三人的手法,这些手法对付别人可能没有什么大用,但你们碰上来的话,管教你们三招之内,尸横就地!”
星公冷央那么老练诡诈之人,这时也禁不住面色一变,陡然纵退两丈。
那比丘尼朗声笑道:“冷老三不须着急,我尚无取你性命之意……”
星公冷央一挥手,转瞬之间,钟声大鸣。
他提高声音道:“你虽然未有杀我之意,但我却容你不得……”
皇甫维疾忙冲出去,大声叫道:“冷央要发动五百罗汉大阵,老师傅不可放他脱身……”
那比丘尼突然浑身一震,先转头瞧看皇甫维。星公冷央乘机闪入树丛之后,接着四下无数人影隐现,那五百罗汉大阵业已发动。
那比丘尼眼中射出奇光,生似年轻了不少,她凝望住皇甫维,对于星公冷央遁走及五百罗汉大阵发动等事,恍如无动于衷,皇甫维见良机已失,不禁叹一口气,道:“你这样看住我,可是觉得我很像一个人么?”
那比丘尼缓缓道:“不错,这样说来,你就是皇甫公子了?”
皇甫维道:“我是不是皇甫公子,已经没有什么分别啦!”
比丘尼怔了一下,道:“皇甫公子这话怎说?”
皇甫维道:“你不合轻轻易易放走了星公冷央,目下已处身极险恶的大阵之内,不消多久工夫,我们均将葬身在这阵法威力之下,人既死了,不论我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分别,你说对不对?”
比丘尼傲然笑了一声,道:“这三十年来,老身因一皇三公都无声无息,宛似烟消云散,所以我也真心皈依我佛,懒得过问世事。但今日既然再入江湖,岂能如昙花一现,转瞬成空?你放心好了,凭三公他们那几下子,还不易取我性命。不过我也许到时无法助你脱身……”
皇甫维轩眉一笑,道:“你老大可放心,我今日纵是逃不出此阵,管教他这五百罗汉大阵之人要伤亡大半!”
对方面上流露出惊诧之容,道:“他们摆的是五百罗汉大阵么?”
皇甫维道:“不错,少林寺三老之一即无意和尚已经投在三公座下,这座大阵就是他主持的!”
比丘尼含怒大袖一拂,发出一股劲风,竟把她身侧半丈处的树丛扫折大半。在那树后面竟然隐有五名劲装大汉,此时被那股袖风扫得翻滚开去。
她哼了一声,道:“少林寺如果也归附在三公之下,从此之后,天下无人可制啦!”
皇甫维正要说话,忽然发觉她眼中射出不怀好意的光芒,望住自己。
他方自感到诧惑不解,那比丘尼已沉声道:“都是你闯的祸事,竟把少林寺方丈无心大师暗杀身亡,不然的话,无意和尚岂敢大逆不道投靠三公?”
皇甫维嘴巴一张,正要说话,那比丘尼接着怒声道:“你可知道我今日踏入天星坞的原故么?”
皇甫维暗忖她不知为何突然肝火大旺,竟对自己十分不客气!当下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比丘尼道:“就是为了你!”她冷笑一声,接着道:“你这厮就像你义父一样,寡情薄义,但有一件你远比不上你义父!”
皇甫维耸耸肩道:“我怎能与我义父相比!”
那比丘尼道:“别的我不说,单论对付女人这一方面。你义父昔年虽是酷爱女色,但他选择甚严,更不肯到处留情。凡是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莫不杀以灭口!”
皇甫维眉头一皱,道:“你以为这样对么?”
比丘尼道:“为什么不对?他明知以他的仪表人才,天下女子莫不倾心相爱,如果他留下她们,徒然使她们备尝相思之苦,倒不如把她们杀死,一了百了!”
皇甫维目瞪口呆,心中忖道:“这种理由居然也有人赞成,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比丘尼接着道:“你爱上三公之女舒倩佟秀和冷清影三人,已经是大大不对之事。后来又弄上杜筠和夜明珠,她们都死了,倒也不必多说。但千不该,万不该,你又把我唯一爱徒乔诗苹弄上手……”
皇甫维不禁失声道:“什么?她是你的门徒?”
比丘尼冷冷一笑,道:“我自从隐入空门之后,就在颖州乔府东面数里处的‘不住庵’中定居,两年前无意见到诗苹,觉得她根器深厚,可以传以武功,便收为弟子!现在你明白我找你的原因了吧?”
皇甫维道:“目下我已被你找到,不知你要怎样对付于我……”那比丘尼眼中精光暴射,倏然双袖齐齐拂出,劲风如山,向皇甫维当头压下。
这比丘尼动作神速如电,皇甫维心中来不及转念,便自发招抵御。他双掌恰恰拂出,方始记起自己功力受制,无法施展。同时也感到十指指尖拂出的力道,实在差得太远。
对方那股重逾山岳的劲力已压住他上半身,只要他双腿一软,身躯倾侧,对方便可趁势发掌劈击,那时他就算练成铜皮铁骨的硬功,也非死不可。
皇甫维深知厉害,情急之下,奋尽全身力气,贯注在十指之上,倏地化为交叉扫拂之势。
这一把奇奥无伦,那比丘尼突然感到双袖劲力被对方消卸了大半,已无法趁机发掌,当下鼻子中哼了一声,双袖向前一搧一推。
皇甫维吃不住劲,蹬蹬蹬连退五六步之远。
但觉眼前人影一闪,那比丘尼已跟踪追到,站在他前面五尺之内。
皇甫维朗声道:“且慢,你既是乔诗苹的师父,总得把姓名来历告诉我……”
比丘尼面寒如水,道:“我法号化心,昔年和你义父有过一点交情,但那些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皇甫维道:“既然你与我义父有过交情,何必苦苦相迫?”
化心老尼道:“嘿,嘿,若果不是你义父那点交情,我今日也不会非杀你不可啦!”
皇甫维哦了一声,道:“原来我义父曾经欺负过你,是也不是?”
她不置可否,却道:“我看你一身功力比你义父差得太远,但手法已尽得她真传,我真不懂他为何会教出这么一个窝囊废的义子给他丢人现眼!”
皇甫维面色一凛,道:“你尽管侮辱我,但不能诋毁我义父,知道没有?”
他一露出这等凛然之色,顿时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势,化心老尼也为之一怔,没有说话。
皇甫维接着道:“其实我一身功力并不至于这么糟糕,但身上穴道被冷央制住,所以无力还手!”
化心老尼细细看他一眼,颔首道:“原来如此,冷老三这一下手法还难不住我,但我一时却难以决定要不要替你解开!”
皇甫维突然侧耳而听,道:“你可听到钟声么?大概那五百罗汉大阵要发动啦!”
化心老尼寻思一下,倏地面露杀机,道:“我必须亲手替诗苹报仇雪恨……”话声中倏然纵起寻丈,双袖猛挥,向皇甫维凌厉扑击。
皇甫维上半身微微一仰,脚下用力一蹬,顿时倒窜开去。
忽然后面传来金刃破风之声,皇甫维幸而练成了一身绝世秘学,这下倏然疾旋开去,快逾电光石火。
那化心老尼亦自跟踪扑到,恰好那一组急袭皇甫维的五名劲装大汉迎面冲近,五把戒刀一齐向化心老尼劈去。
化心老尼大袖一抖一挥,只见那五名大汉都一齐翻跌开去。可是她左右两侧已有两组劲装大汉夹攻上来,一时刀光涌射。
这两组人均是一触即退,紧接另有一组冲上来,五柄戒刀向前递出,刀尖靠拢,把把都指住那化心老尼。
化心老尼冷冷一笑,左袖挥扫出去,右手大袖正要施展辣着,斜刺里又冲出五名大汉,五柄戒刀结合成一招毒辣刀法,眨眼已冲到老尼身上。这一来迫得化心老尼右手大袖不能不先对付这一组敌人。
只见方圆三四丈以内,刀光流转,那些劲装大汉此上彼落,动作快捷异常,紧紧裹住那化心老尼在核心之中。
这时,乍看起来那些围攻化心老尼的劲装大汉最少也有六七十名之多,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阵势灵活翔动之极。除了严密快捷之外,他们攻势之猛烈,真可当得“山摇地动”四个字。
那化心老尼功力极强,招数奇奥,若非如此,早就被这大阵收拾下了。只见她左一袖,右一袖,风声虎虎,每一袖拂了出去,都足以震退当面敌人,二十余招下来,已有七八个劲装大汉伤在她重逾山岳的强劲袖风之下。
皇甫维就在她右边两丈左右之处,他虽是有一身轻功,可是敌方人数太多,攻势绵绵不绝,迫得他简直无暇纵开,一味在数尺方圆的地面内急游疾闪。
他也明白自己乃是沾了那化心老尼的光,敌人因集中力量对付那老尼,对他不过是顺便出手攻击,到底威力不大。
事实上无意大师主持的这个“五百罗汉大阵”目下尚未操演纯熟,因此化心老尼和皇甫维一旦固守一地之时,全阵的威力便无法集中在这一点之上。如若调出少林寺五百罗汉军,那些和尚个个饱受训练,不但动作纯熟,而且武功精奥,一旦发动攻势,若是威力集中在一点之上,那时当真有排山倒海,翻天覆地的威势,任是楚霸王再世,也无法站得住脚。
那化心老尼看看敌阵越战威力越大,目光四射间,已见到皇甫维狼狈闪避的情景。
她心中突然一动,口中陡然发出一声尖啸,锐烈刺耳,高亢入云。在她四侧的劲装大汉们似乎都被这一下啸声刺得耳膜生疼,个个行动忽然迟滞了一线。
化心老尼双袖齐飞,趁这一丝空隙,一连劈出数股刚猛无俦的袖风。
四周的劲装大汉凡是被沉重刚猛的袖风冲击着的莫不踉跄后退。
化心老尼蓦地向皇甫维那边冲去,刚刚奔出数步,一组劲装大汉持刀横截。
化心老尼左手劈出一阵劲风,右手伸处,五只金光闪闪,长约半尺的指金快逾闪电般抓住一个大汉的手腕,猛可向外一甩。
那名劲装大汉宛如稻草人一般平飞出去,砰叭一声,撞在另一组恰恰要拦截去路的劲装大汉身上,那五名大汉虽是有刀在手,但同伴撞上来时,只好收起戒刀,伸手去挡。
谁知这名大汉一撞之力重逾千斤,他们挡之不住,顿时翻倒了四人之多。
化心老尼宛如奔虹掣电掠过,落在皇甫维身边,顺势一袖挥劈出去。左边一组矫矢如游龙般冲来的劲装大汉齐齐震退数步。
皇甫维喘一口气道:“你可是急于取我性命?”
化心老尼哼一声,道:“不是!”
皇甫维道:“你不想我死在这些无名之辈的手下,是以赶过来援助?”
“也不是!”她道。
皇甫维道:“如果都不是,那就是因为你有话要对我说了,对不对?”
她摇摇头,道:“更不是!”
皇甫维修眉一皱,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化心老尼猛可运气聚力,双袖分向左右挥劈,一时劲风大作,硬是迫退十个扑攻上来的劲装大汉。
她道:“我想替你解开穴道,至于你能否逃生,那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皇甫维道:“你何以肯加惠于我?”
化心老尼道:“当然有条件啦!如果你冲得出此地,你得应允娶乔诗苹为妻!”
提起乔诗苹,皇甫维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一个婷婷倩影,老实说他和乔诗苹虽然相聚的时日无多,仅有一夕缠绵之缘,但她除了美丽足以与舒倩她们比拟之外,还比她们多了一种动人心弦的蕴藉温柔。因此,皇甫维决没有不愿娶她为妻之心。可是在目下这种情形之下,他却觉得不大对劲,像这种婚嫁之事,如非父母之命,就必须男欢女悦,水到渠成,怎可受迫而为?
他冷笑一声,决然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娶她为妻!”
化心老尼勃然大怒,形于容色。皇甫维看她气得那个样子,以为今日难逃一死,故意加上一声冷笑。
化心老尼气得身躯乱抖,恰好敌阵发动,四方八面都有劲装大汉持刀扑到。
这老尼姑厉吼一声,双袖连连挥劈,袖影飘拂中,那十只金色的长指甲宛如十把短剑,划戳劈刺,贬眼之间连伤七八人之多,敌阵攻势暂时瓦解。
她经过这一阵恶斗,胸中之气消了大半,回眸望着皇甫维,哼了一声。
皇甫维冷然道:“你功力虽然深厚,但像这等恶斗,耗费真元过多,决支持不久……”
化心老尼喝道:“闭口,我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皇甫维嘴唇一闭,面上流露出顽强固执的神情。这种神情如果出自面目丑陋之人,无疑令人感到加倍可憎可厌。可是这皇甫维俊美无伦,修眉朗目中,自有一种超世绝俗的风华气道。
化心老尼突然叹口气,道:“过来,我替你解开穴道便了!”
皇甫维冷冷道:“本公子绝不接受嗟来之食,你先说说何故加惠于我?”
化心老尼摇摇头,道:“你当真跟你义父的性格一样,骄傲得叫人可恨……”
皇甫维自然听得懂她这句“可恨”,其实就是“可爱”的意思。
化心老尼接着道:“你刚才的神情,就像你父亲一样,唉……”她叹息一声,表情完全软化下来,又道:“来吧,时间宝贵得很哪……”
皇甫维纠正她道:“那是我的义父,虽然我宁愿他是我的父亲,但可惜终究不是!”
化心老尼道:“好吧,义父就义父,不过我却感到你们根本就像亲生父子一样……”
她走到皇甫维身边,在他后背经脉上连击三掌,每一掌力量都不同。
最后一掌过处,皇甫维呛咳一声!吐出一口浓痰,顿时感到气机通畅,百脉调和。
化心老尼运足功力,连劈数袖,把来犯的敌人通通迫开。
她这种打法极耗真元,不消几次功力就将削减大半,是以等闲的武林高手绝不敢逞强施展,反过来说,这种打法威力也强大得多,那些劲装大汉东歪西倒,阵势顿乱。
化心老尼喘息一下,道:“日后如果你见到大爷,请转告他说,我虽是托迹空门,寂寞度过一二十载之多、但仍然没有怨恨他的心!”
皇甫维怔一了下,道:“我一定将这话禀知义父!”
化心尼轻嗟一声,眼中露出惘然之色,道:“他为了要试验人性,所以破例没有把我杀死,甚至还传我武功,以免我被人欺负,你除了把结果告诉他之外,记得再告诉他说,当日我本来觉得人生乏味,决定一死了之,可是恰恰碰到心池圣女,被她救活。于是,我也知道了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这样说大爷就会明白啦!”
皇甫维为人聪明不过。顿时明白这位容华尚未凋萎的老尼当真是情深一往之人,她话中之意,乃是暗示“一皇”皇甫孤说,虽然她晓得了“一皇”另有所恋,但经过二十载悠长寂寞的岁月之后,仍然那样地爱他,并且没有怨恨!
他双眸中充满同情、敬佩的光辉,因此使得他显得更为英俊动人。
化心老尼两道修眉轻轻一皱,道:“你必是个崇尚感情的人,凡是世上真、善、美的事物,你都会感动地欣赏。可是,像乔诗苹那末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却毁在你的手中,真是不幸啊……”
皇甫维想不到这个痴恋义父的前辈对他了解得这么深刻,顿生知己之感,正想把如何碰上乔诗苹未婚夫阮君直,因听信阮君直的话,误以为乔诗苹每晚不在房中,乃是有出墙丑行,所以代阮君直向乔诗苹报复。而直到现在,他自己才因化心老尼的出现而得知乔诗苹每晚失踪,敢情是去学艺习武!
不过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完,而此刻他们处身在威力奇大的“五百罗汉大阵”之中,眼前那阵法正缓缓转动,可以推想得到对方因连番徒劳无功,是以重新调配人手,准备作全力的一击。这一回攻势发动,不问可知定比早先猛烈凶险得多。
在这种危机重重的形势之下,皇甫维必须赶紧调气运功,藉以恢复功力。如果再谈下去,时机稍纵即逝,那时可就不堪设想了……
不过皇甫维此刻心情仍然充满激动,实在不能一无交待地瞑目调息。
当下冲口道:“你老责备得极是,可是晚辈心中另有隐衷,一时也说不清楚。晚辈掬诚告诉你老一句话,那就是我非常爱她……”
化心老尼面上露出喜色,道:“你既然爱她,何不娶她为妻?”
皇甫维情绪激动中,不假思索,道:“晚辈自然要娶她为妻……”
化心老尼长长舒一口气,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老身得知此事,今日死亦无憾。”
皇甫维忽然微感后悔,他不是因为觉得乔诗苹配不上他而后悔,只是想起了舒倩、佟秀及冷清影等女孩子而感到不知如何处置她们才好,再者自己这么匆遽就一口答应了婚事,总是令人禁不住泛生粗率和不隆重的感觉。
事实上严格说起来,他自家也不知道为何忽然会有后悔之感。
化心老尼接着又道:“老身本来准备蓄发还俗,再过一过江湖流浪的生涯。可是现在忽然觉得这个想法没有意思,我猜我现在真正入了佛门啦……”
皇甫维哦了一声,心中道:“原来她二十年来虽是托迹空门,却仍不作出世之想,怪不得她的口气行动,都不似是佛门中人……”
化心老尼又道:“因此,你们的婚礼我将不参加,但我却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你们!”
皇甫维感到她话中隐隐蕴含着无限孤寂凄凉之意,心下一阵茫然。
左侧树丛后倏然闪出一条人影,峻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化心老尼和皇甫维转眼望去,只见那人是个肩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正是位列少林三老之一的无意大师。
化心老尼冷冷一笑,道:“好贼秃,枉你身为少林寺高僧,却做出这等贻辱佛门之事!”
那无意大师万万想不到这位化心老尼本身也是佛门弟子的人,却当面骂他做“贼秃”,登时气得两目圆瞪,凶光四射。
皇甫维一见无意大师的表情,已知道他何故生气,心中暗暗好笑,暗想那无意大师那里晓得这位化心老尼根本一直没有拿自己当做佛门弟子看待,因此才会脱口就骂贼秃。
但他却没有做声,急急把握时机,调元运息。
无意大师怒道:“贱人你死在眼前,尚敢对本座无礼放肆……”
化心老尼打断他的话,插口道:“请问少林高僧,一个人能够死多少次?”
无意大师一愕,道:“那能死多少次!”
化心老尼道:“既然每个人只能死一次,你又说我已死在眼前,那我还怕什么?对你无礼放肆,岂不是意料中之事么?”
无意大师一看这个尼姑别看是佛门中人,但话锋尖利,而且完全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拘谨老实,确实招惹不得。
当下面色一沉,道:“本座何须与你这贱人多费唇舌,且教你们尝一尝少林寺五百罗汉大阵的威力……”
他袍袖一扬,只见四丈方圆之内,所有的树丛都一齐摇动。转眼之间;那数十丛花树都纷纷飞开一旁,露出一片平坦旷朗的空地。
在这一块平坦的空地上,一共有二十组劲装大汉,个个手持戒刀,在阳光之下,映出一片惊心动魄的冷电寒芒。
这二十组劲装大汉或横或直地排列在空地之中,其间赫然有五个和尚。照这五个和尚所站的位置看来,无疑每一个和尚掌领四组大汉,指挥此阵的变化。
化心老尼皇甫维及无意大师三人都站在这片空地的中心,无意大师冷冷哼了一声,道:“我这一回只用两座小阵,且看你们能够支持多久……”
化心老尼突然扬袖劈出了一股劲风,疾袭无意大师,口中大声叱道:“老贼秃先把脑袋留在此地!”
她左袖甫发,右袖续出,先后两股潜力涌压过去,凌厉凶猛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