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蒙面儒生亮出来的架式,竟是少林派心法的“丹凤朝阳”,不过他却没有使出少林派规定的见面行礼手法,是以群豪都知道他不会是少林嫡传弟子。然则既然不是少林门下之人,为何又用少林手法?
衡山派掌门大力神翁唐世一宏声道:“尊驾高姓大名,可许见示?”
那蒙面儒生低声道:“区区自知难闯五岳大关,因此不愿说出姓名,请唐老前辈海涵……”
唐世一谅解地颔首道:“这也是人情之常,既然尊驾不愿说出姓名,那也不相干!”他随即也拽开架式,只见他双手环抱,身形微旋,脚尖向外斜错半步,倏地横臂扫劈出去。铁臂挥处,劲风山涌而出。
众人一看之下,迅即明白今日凡是上台之人,首先必须自信捱得住台上五位名山掌门人开头第一招试探功力的重手,才可以谈到其它。这话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台上那五位掌门人无一不是炼功数十寒暑的武林高人,要和他们各各硬拚一招,岂是容易之事?就算功力高强之士,却因那五位掌门人各有所长,每次应付时均须变化刚柔,全力抵御,这一来首先就得耗去大半的真力。此所以早先那金刚臂童虎虽是武功出众,但到了第三关时,已经力不从心,知难而退。
这时台上的蒙面儒生已经疾然出手,只见他身躯一旋,突然变为太极门的手法,一招“琵琶手”,随手一拽,便把大力神箭唐世一那股惊人神力化开。
唐世一宏声道:“尊驾不肯硬接老朽一招么?”蒙面儒生应道:“对不起那就从头算起好了!”唐世一道:“那也不必……”话声中左臂连拳横扫出去,劲风到处,只见那儒生身上长衫拂拂飞舞,声势惊人。
蒙面儒生左手捏住右肘,疾出右掌遥遥相抵。微闻“蓬”的一声,两人身形均是纹风不动。
阳魄王精二低低怪叫一声,转眼望着阴魂袁京道:“那厮内力好生惊人,这一招是什么名堂?”阴魂袁京道:“我也不晓得……”忽地发现自家声音不小,这话势必被旁人听去,登时感到面上挂不住,狠狠地瞪那王精二一眼,道:“你别说话行不行?”
王精二也感到不满,他心眼较笨,一时没悟出袁京是因为说不出那一招的来历而光火,竟自转头向武当娄真人问道:“真人你可不可以告诉兄弟?”
娄真人缓缓道:“目下贫道还不能确定,是以不敢随便奉答!”这娄真人乃是武当第一高手,连他也一时未能断定,袁京顿时如释重负,大大庆幸没有丢人。
台上的大力神翁唐世一也认不出对方这一下古怪的手法是何家数,心中微微一怔,但面上却不便表露出来,以免有损衡山派的威名。当下继续近身发招。这时因摸不出对方路数,是以较为小心,不敢行侥冒险。一连发出三拳,都被那蒙面儒生以太极门手法一一拆解。
唐世一倏然退开,伸手道:“尊驾好俊的身手,请吧!”那儒生欠身一揖,道:“唐老前辈有意栽培,区区衷心感铭!”
台上几位掌门人听到此人出言儒雅谦恭,完全是名家风度,不由得都对他生出好感。
蒙面儒生随即跃到左起第二瓣平台之上,把守这一关的是东岳掌门人矮头陀。只见他身高不满五尺,长得矮矮胖胖,头上戴着一个金箍,束着头发。
矮头陀笑嘻嘻道:“贫僧想请施主接几手地堂刀!”蒙面儒生欠身一揖,道:“大师的地堂刀数十年来为武林一绝,只望大师刀下留情。”说时从腰掣出一把缅刀。矮头陀也亮出一柄精光闪闪的戒刀,先是迎面斫去。蒙面儒生举刀一架,各各震退一步。
矮头陀朗朗赞一声道:“施主好俊的身手!”
那蒙面儒生道:“还请大师不吝指教。”此人态度谦和有礼,一身本事又高深莫测,更加使人感到难得,因此台上几位掌门人之中都对此人另眼相看。
矮头陀大头一晃,身形倏然缩得更矮,同时之间,地面洒出一片刀光。这正是东岳一派称绝武林的“地堂刀法”,这种刀法极是刁钻难防,唯一的缺点是不耐久战。
那蒙面儒生俯低上身,刀掌并用,只见他飘飘洒洒,倏起倏落,脚底下虽是刀光如雪,铺满台上,却无法迫他退落台下。
转瞬之间,东岳掌门矮头陀收回戒刀,退跃寻丈,朗声道:“施主以猿公剑法化入刀法之中,不减一分神秘,贫僧甚感佩服!”
蒙面儒生欠身作揖道:“好说,好说,大师有意成全,区区感铭于心。”他一点也没有气喘之象,足见武功造诣,远在金刚臂童虎之上。
观战群豪这时无不为了这蒙面儒生的奇高身手而神变色动,大家又禁不住窃窃私语,查问那儒生来历!他们很快就互相交换过意见,却没有一人能够指出那儒生的来历,甚至连一点线索也找不出来。
这时那蒙面儒生已跃到当中的一瓣平台,也就是西岳华山掌门人静虚子把守的大关。
第一招照例互较真力,刀剑相触之际,两人各各震退,但这一回那蒙面儒生被静虚子多震退一步。
辣水仙杜筠透一口气,道:“那厮武功虽是比金刚臂童虎高明,但看来也过不了这五岳大关!”
皇甫维接口道:“恐怕未必……”此言一出,杜筠顿时含怒回头瞪他一眼。皇甫维立刻补充道:“我这人专爱唱反调,杜姑娘万勿见怪!”
杜筠在鼻子中哼一声,不再理他。
台上那身形神秘的蒙面儒生突然使出少林秘传“无敌神刀”,抵住静虚子水银泻地般的数剑。
他每次出手的招数都不相同,当真渊博的教人佩服,而且每一种绝艺都使得出神入化,毫厘不爽。即如这一回使出“无敌神刀”,那种手法及刀上火候,连少林方丈大师与天尊者这两位少林高僧都看得目瞪口呆。照他那种火候看来,最少也得在少林寺苦炼了二十年以上才能办得到。但他们想来想去,却找不到一点关于他们秘传刀法如何会传到此人身上渊源的线索。
群豪暗中观察到少林寺老方丈无心长老眼中诧愕之色,因此都明白连无心长老也摸不出那人来历,是以更感惊奇。
须知今日凡是能够到此地来的人,几乎可以说都是武林出类拔萃之辈,以这些人的耳目,也无法查出那蒙面儒生来历,单是这一点,就足以震动武林,何况那蒙面儒生武功博杂,大有无所不能,能者皆精之慨,是以更加使群豪惊诧交集。
那蒙面儒生挡住静虚子剑招之后,大大喘口气,横跃到北岳恒山掌门飞羽真人那一瓣台上。
飞羽真人见他气度雍容,儒雅有礼,同时武功又强绝一时,对他甚为激赏。当下稽首道:“施主绝艺惊世,贫道有几句话要请教……”
蒙面儒生微笑道:“真人有何事垂询,区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在真人开口之前,区区先说两件事,第一件是区区姓名来历,要等事后方能奉告,至祈真人原谅!第二件是如若真人乃是有心成全,暗中设法让区区喘息一阵,则盛情只能心领,不敢当真接受。”
他说得光明磊落,已经博得不少人叫好喝采。还有他的机智和口才,也叫人心服倾倒。
飞羽真人微笑道:“既然施主这等说法,贫道倒不便饶舌了,请!”
蒙面儒生欠身施礼,抬头之际,飞羽真人的银枪已缓缓地刺到。他举刀一格,登时被飞羽真人震退三步之远。
观战之人看出他内力已竭,大部分都替他担忧起来。但这刻正是要紧关头,是以无人做声,场中一片寂静。
皇甫维胸有成竹地游目四顾,只见那鬼医向公度面上呈现紧张之色,正和那同来的蒙面人咬耳朵。他一看而知那鬼医向公度并非因担心蒙面儒生失败而紧张,相反的他却是怕那儒生得手,因此和蒙面人咬耳朵商议。
向公度与蒙住头面的无意大师商议了一下,就悄悄向门口移来。
皇甫维不知他们有何用意,转眼望望台上,只见那蒙面儒生正以武当派的秘传心法“回龙十二手”化入刀法之中,左封右拒,抵住飞羽真人的银枪。他目光再转到武当第一高手娄真人面上,只见他修养之功虽深,这刻却无法掩饰得住内心惊讶之情。
不仅是皇甫维发现娄真人的神色,群豪中大部份也转眼瞧见,因此更加诧异万分。要知这种事简直是超出情理之外,以那儒生施展过的绝艺,每一种都足以让人苦炼一生,尚且未必能得到其中精奥。而他却集于一身,年事又轻,那能不使大家震惊于心!
皇甫维突然叫道:“杜姑娘小心,那个老家伙又来找你麻烦啦!”
这一叫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齐齐向这边望来。只见鬼医向公度。蒙面人、妙手巧匠耿青等三人都移到离门口六七尺之处。
鬼医向公度阴森森哼一声,举指向皇甫维虚虚一点,口中道:“干你什事,合该处死!”
他虽是轻描淡写地隔空点去,但群豪却看出他这一指之上,已汇聚极为阴毒的真力,可以在两丈以内,取人性命。
只见皇甫维打个寒噤,双手捧住胸口。他的面色原来就蜡黄得难看已极,这刻似乎变得更黄。
吕东青在旁边叫道:“公子,你觉得怎样啦?”叫声中一头白发摇颤不已。
群豪都瞧出他已经身受内伤,说不定五脏六腑都被鬼医向公度的指力震碎,不禁都对那老家人十分同情。可是目下谁都不愿意惹那鬼医这等强敌,是以无人做声。
人群中走出一人,飘然走到皇甫维身边,众人移目一瞧,却是个身材矮小的青衣人,头脸上蒙着青巾,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个蒙面青衣人看也不看鬼医向公度他们,还自取出一颗龙眼大小般朱红色的药丸,递给皇甫维。
皇甫维缓缓伸手去接,须知他身上有“血炁”护体,鬼医向公度指力虽是厉害,却难以伤他分毫。但凑巧的是他用的面具使得面色十分枯黄,所以群豪都以为他业已内脏重伤。那蒙面青衣人低低道:“服下此药就会好啦!”
皇甫维手掌突然一震,那颗药丸掉在地上。目下那青衣蒙面人说话时的口音,就像那天晚上那蒙面黑衣人的口音一样。同时又发觉他的眼光,也是曾经见过的那一对,登时使他心神大为震荡。一来是由于一种神秘的感应,二来是因为他暗自认定那晚的蒙面黑衣人是某一个人,假如真是的话,那就是说这个人已经站在他身前。
旁边突然风声微响,那青衣蒙面人和皇甫维转眼一看,却是鬼医向公度电扑而至。只见他双目注定地上那颗药丸,伸长手臂,向那药丸攫去。
皇甫维情急之下,竟忘了假装内伤,倏然曲膝撞去。鬼医向公度左手去攫地上的药丸时,右手早已蓄满功力,准备封架右方的青衣蒙面人。却万想不到那个业已身负重伤的皇甫维突然一膝撞到,竟是功力十足。这一来顾不得那颗药丸,先行撤回左手,顺势拍去。
他一掌击在皇甫维膝上,虽是把皇甫维震开三步,但自家也被对方震退两尺。
鬼医向公度这一惊非同小可,凝目望着皇甫维。不但他大吃一惊,就是四周的群豪甚至台上的几位掌门人,也为之大感诧骇。
青衣蒙面人极快地把药丸拾起来,揣在怀中。然后望着皇甫维,缓缓道:“原来你不曾受伤,差点糟蹋了我这粒救命灵丹……”
口气之中,微有谴责之意。皇甫维不知怎的,但觉受不住此人半点误会,连忙道:“请不要这样说,我根本未有吞服之心。”
鬼医向公度冷冷道:“尊驾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竟然身负绝技,你的姓名可敢说出来?”
皇甫维理也不理他,又向那青衣蒙面人道:“刚才假使找没有失手把药丸跌在地上,我会还给你的,你信不信?”
鬼医向公度勃然大怒,但他为人阴沉毒辣,反而压抑在心,并不发作。
那蒙面青衣人缓缓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皇甫维大感高兴,然后转头望住鬼医向公度,道:“你突然出手抢夺灵丹,是何用心?”向公度哼了一声,不去回答他的质问,却望着蒙面青衣人道:“尊驾那颗灵丹,叫什么名字?”
蒙面青衣人道:“你若是知道,那我就不必说出来,若果不知道,我倒要请问你为何急急出手抢夺?”他的话说得毫无火气,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鬼医向公度竟然不敢撒野,乖乖地道:“老夫没有瞧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与少林寺能解千毒的大檀丸同享盛名的伤科圣药……”他突然住口,没有把那药的名字说出来。
辣水仙杜筠听得心急难熬,冲口道:“少林寺大檀丸乃是武林至宝,还有什么能够和大檀丸齐名?”
鬼医向公度淡淡一笑,道:“如果真是那药,可就比大檀丸还要珍贵,大檀丸只不过能解千毒罢了,我说得可对?”
鬼医向公度这句话乃是向蒙面青衣人而说,辣水仙杜筠感到没趣,面上热辣辣地红了起来。
蒙面青衣人正要开口,忽地有人叫道:“台上的蒙面仁兄已经闯过五岳大关了……”
众人一齐转面向台上望去,只见那面戴黑色眼罩的儒生,卓立台上,流露出一副睥睨当世的气概!
蒙面青衣人低低评论一句道:“我不喜欢这人!”皇甫维已移近他身边,立即接口问道:“为什么呢?”
青衣人道:“你看他早先礼数周到,谦冲自守,但一旦得志,就摆出这等架子。”
皇甫维故意道:“这也难怪,在他心目之中,那五岳大关何等难闯,自然感到万分光荣,所以不禁骄傲自喜!你也许不把五岳大关放在眼内,所以有此评论!”
青衣蒙面人道:“台上五位皆是当今一派掌门,我对他们都十分景仰,并没有不放在眼内的意思!”
说到这里,阴魂袁京突然跃过来,面色甚是难看。吕东青连忙也跟过来。袁京道:“王老兄,你家公子身怀绝技,连向公度的指力也伤他不了,但你却哄骗兄弟说他不大懂武功,不知是何用意?”
吕东青双眼一翻,傲气迫人,道:“那有什么希奇?江湖上谁不是尔虞我诈的……”
阴魂袁京听了这话,居然不怒反笑,道:“王老兄说得好,江湖上正是如此。兄弟现在请王老兄说句真话,那就是两位还肯不肯帮忙兄弟?”
皇甫维生怕他索回人皮面具,连忙接口道:“早先已经说妥之事,自然不会更改,你放心好了!”
阴魂袁京眼珠一闪,道:“那么王公子你就是留在此处,王老兄则跟我到那边去。”皇甫维侧顾吕东青,道:“那你就去吧!”吕东青当下便跟阴魂袁京走开。
青衣蒙面人望着台上,口中淡淡道:“想不到你也很喜欢玩一点手段,其实这样子往往弄巧成拙,再者正直侠义之士见了,便不肯与你交结为好朋友了!”
皇甫维道:“有时迫不得已,必须施用权诈计谋,做人太过坦白老实,往往要吃大亏。我就亲自尝过这等滋味,所以深怀戒心。你可相信我的话?”
蒙面青衣人道:“这话不无道理,但却不是正道。你为何一定要我相信?我们彼此毫不相识。”
皇甫维道:“刚才你急急救我的热肠,已足以使我感铭于心,何况我感到你好像是与世相违的人,这种气质很对我的口味,所以我觉得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青衣蒙面人没有做声,过了一阵,轻轻自语道:“与世相违的人……唉,我真是与世相违……啊,以前也有个人这样对我说过……”
皇甫维探来探去,就想探出这一点,因为那天晚上,就是他对他说过这一句话,目下他自己说了出来,可以证明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位武功极高的蒙面黑衣人。
这时五岳台上的五位掌门人肃然直立,天尊者则用五把钥匙去开启大钢箱。弄了好一会工夫,方始把那柄白色长剑捧出来,送到少林寺老方丈无心大师手上。
无心长老肃容道:“施主武功超世,老衲等甚为心折,目下妖气弥漫武林,是以这柄深藏了二十年的‘圣剑’,今日再度出世……”
那蒙面儒生伸手去取那柄白色的圣剑,无心长老退开一步,道:“这圣剑关系重大,在未曾奉交施主之前,务请施主将姓名见示,否则日后老纳等见到此剑旧主人时,连施主姓名也无法报告,如何交代得过去?”
皇甫维听到这里,不由得伸伸舌头,道:“那还得了?这圣剑毕竟是何来历?连无心长老也用报告两字?”
蒙面青衣人道:“此剑是心池圣女昔年行道时所用利器,你怎的会不知道呢?”
皇甫维不禁失声道:“啊,是她的兵器,怪不得大家都这么崇敬了!那么请问兄台你,此剑有什么好处?是不是能够斩金削玉,吹毛过发。”
那青衣人反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想得到?”
皇甫维立即道:“不瞒你说,我才不希罕呢!”
“这就对了,若果单单有这等好处,那么天下之士,谁肯到此地来,冒着毁名之险求取此剑?”
“那么有什么好处呢?兄台可以见示么?”
“当然可以,此剑第一桩好处,就是凡获得此剑者,只要能安然出此门外,就可以用来号令五岳掌门人,那就等如说,这位剑主可以成为武林盟主。”
刚刚说到此处,只听台上那戴着面罩的儒生纵声大笑道:“士各有志,长老岂能相强?我宁可不要此剑,也不肯说出姓名来历……”
他当真是一语惊人,场中群豪都不由得讶疑相顾,想不透此人为何把姓名来历守得这等秘密,而且居然比那“圣剑”还要重要?
台上的五位掌门人个个都为之怔住,歇了一阵,无心长老道:“阿弥陀佛,施主仗着惊世神功,眼看已可变成当代第一人物,为何竟有此一说?”
那儒生道:“请回答我,假如我坚持不说出姓名,此剑就一定不能给我了,是不是?”
无心长老道:“老衲蒙几位道兄指派代为发言,目下可以敬告施主的,就是施主问得一点不错,你如不说出姓名,圣剑就不能奉与施主!”
那儒生道:“那也不见得,假如长老坚持的话,区区只好无礼出手硬夺了。”
无心长老微笑道:“施主这话有欠考虑……”刚说到这里,对方已疾然伸手抢剑,老和尚微一晃身,突然斜斜闪开六七尺远。那儒生心头一凛,也自施展身法,疾扑过去,双手分用两种手法,一面抢剑,一面攻敌。
老和尚双手捧剑,竟不肯腾出手来应付,可见得他对此剑何等尊敬。但这一来饶他身为少林方丈,功力精湛深厚,却变成有力难施,单凭奇快身法,连连闪避。
转眼间那儒生出手已达五次之多,最后的一次他左手已勾住无心长老手臂,右掌疾扫对方面门。场中群豪不少失声而叫,他们虽然都瞧出无心长老武功奇高,早先对付那儒生之时,敢情是存心相让。因而大家也就联想到另外四位掌门人也可能和无心长老一般,故此那儒生能够轻轻易易闯过五岳大关。不过目下无心长老手臂既被勾住,情势危殆,就算仗着神奇武功,不致伤在对方手下,但手中的圣剑势必被对方夺去无疑!
大家正在惊顾间,只听数声朗喝一齐发出,震响人耳。众人转目一瞧,敢情另外四位掌门人已经聚集在邻台上,和无心长老相距不过是丈半左右。他们齐齐朗喝之际,也一同行动,各自发出一招。
他们虽是隔空遥遥发出招数,可是那矮头陀的刀风,静虚子的剑气,飞羽真人的枪劲,大力神翁唐世一的拳力,每种都非同小可,直取那蒙面儒生。
那儒生倏然松手疾退数尺,无心长老面色一沉,道:“施主若要用强,莫怪老衲等不按规矩行事!”儒生仰天大笑道:“区区故意试一试长老的真功夫,却不料一举数得,把各位前辈的真正武功都引出来,当真是难得之事!还望五位老前辈曲予宥谅。”
他这么一说,无心长老顿时变回早先的态度,道:“施主既是故意相试,老衲等自然不能见怪。”
那儒生欠身揖道:“区区复姓欧阳,单名纯,本来没有隐瞒之必要,适才故弄狡猾,至祈前辈们海涵。”
无心长老见他彬彬有礼,心中甚喜,把剑递过去,道:“欧阳施主好说了,有话等出了那是非之门再说吧!”
老和尚遥遥指一下那道窄窄的石门,场中群豪固然明白所指,连皇甫维这刻也知道所谓“是非之门”,就是指他身后那道石门,只因必须出了那道窄门之后,此剑方始属他所有,而目下尚有数十高手,眈眈虎视着那柄圣剑,是以要出此门,势必惹出无数是非。
那儒生接过那柄通体白色长剑,便理也不理无心长老,退开两步,径自掣剑出鞘。
但见一道白光应手而起,场中不少人为之暴声喝采,纷纷赞好剑。那蒙面儒生瞧了一眼之后,突然仰天大笑。
台上五位掌门人见他这等形状,不禁又讶异又不悦,只因他这等态度太以不敬,而且十分奇怪。难道是因此剑居然到手,所以为之忘形?
皇甫维哼了一声,道:“我晓得他要干些什么!”
青衣人道:“你说说看!”
“他要设法侮辱那圣剑!”
“你根据什么理由?”
皇甫维尚未回答,只见台上那儒生突然高举圣剑,冷电般的眼光疾扫全场一眼,然后道:“各位都有夺取此剑之心,但我要告诉你们,这剑我不屑一顾……”
他随手一扔,那柄圣剑直向人群中落下。底下的人登时都看准圣剑来势,纷纷让开。那圣剑噼啪一响,坠落尘埃,剑身和剑鞘相距大约三尺左右。
无心长老赫然震怒,厉声道:“老衲等爱惜你一身武功,回异凡俗,是以暗中相让。你却不知好歹,竟敢把圣剑摔在尘埃?”
那儒生若无其事地道:“谁要你们暗中相让的?”无心长老哑口无言,一怒之下,左手微提,斜按胸口,然后一翻掌,突然劈出去。
他掌势出处,登时发出一阵惊心刺耳的嘶风尖啸之声。场中群雄无不认出这位少林高僧居然使出少林惊世绝艺“大乘心印手”对付敌人,可知他对此人行径何等痛恨。这“大乘心印手”发出之时,两丈之内当面的敌人就算人数众多,也能够一掌全都击毙。那儒生相距不远,自是无法逃出威力范围。
风力到处,把那儒生一身衣服压得向后退急拂,几乎要裂体而去。那儒生微一咬牙,双掌齐起,连绵斜劈出去。转眼间大乘心印手劲力已拂过他身躯,只见他丝毫无恙。
这儒生应付之际,虽然也用了全力,可是他居然能破解无心长老的大乘心印手,这等身手功力,已足以震骇场中。
那儒生斜目一瞥,只见另外四位掌门人都跃跃欲试,他自然抵挡不住这些一等一的高手夹击,立刻大呼道:“无心和尚,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无心长老冷冷道:“你是三公门下,老纳焉有不知?”
那蒙面儒生转目瞥处,只见那四位掌门人仍然蓄势待发,他可真怕成为事实,那时非吃亏丢人不可。立刻厉声道:“不错,本人就是月公佟雷门下谷云飞是也,今日上台,乃是教你们略知一皇三公手段,我这就回去复命,你们有什么话,我姑且替你们转禀!”
无心长老面色甚为难看,其余的四人见他没有行动,便都不肯贸然出手。谷云飞冷哂一声,纵下平台,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作出一副目空四海的态度。
铁剑公子尹世泽斜斜跃来,抄截在他面前,冷冷道:“给我站住!”跟着呛一声,铁剑出匣。
谷云飞哼一声,道:“你如果自以为本事不错,先上台去闯过五关,我谷云飞发誓要和你拚个生死,但你闯得过那五关么?”
铁剑公子尹世泽冷冷道:“本公子不吃你这一套!”话声中运剑如风,刷刷连声疾刺对方。
这铁剑公子尹世泽不但功力奇佳,同时剑法更是奇奥难当。一连四五剑,把谷云飞迫退六七步之多。
全场之人无不用心揣摩那铁剑公子尹世泽的剑法,但觉每一招都变化莫测,极是神奇,乍看时似是青城派或武当派的手法,但出手后的变化,却又另辟快捷方式,只看得群蒙中十之八九大感佩服。
谷云飞突然间出手反攻,只见他第一招双掌齐飞,快得如同电光石火,平常的人只能攻出一招的时间,他却已连发数掌。
这一招以快制慢,只迫得铁剑公子尹世泽剑势一滞。谷云飞手法忽变,突然攻出一招,掌力手法极尽阴毒之能事。尹世泽虽有一剑在手,无奈对方已抢回主动之势,而且贴身肉搏,剑法无从使出,勉勉强强划出一道剑光,护住头胸要害,欻然急退。
他刚退开寻丈,谷云飞仍然留在原地,只见他嘿地吐气开声,遥遥一拳击去。这一拳刚猛无俦,正好用以追击寻丈之远的敌人。
铁剑公子尹世泽突然剑势斜劈,“刷”的一声,居然把对方这一拳之力破去,但仍然被震得身形不稳,摇晃了一下,终于退开半步。
那谷云飞连使三种举世罕睹的手法,只把全场群豪瞧得目瞪口呆,连台上五岳的掌门人也是如此。
谷云飞厉声道:“你的剑法传自心池一脉,尚堪一看,但你一身功力仍不足与我相拚!”
铁剑公子尹世泽冷笑道:“你自吹自擂,有何用处?别人怕你三公嫡传手法,但在我剑下,迟早非出丑不可!”
武当娄真人忽然插口道:“尹公子剑法诚然深不可测,但谷施主的话也有道理,尹公子你应该先闯过五岳大关,才找他理论,谅他也躲不到什么地方去。”
谷云飞阴笑一声,道:“笑话,你们虽是自以为了不起,但我却不放在眼内。”
尹世泽让开一边,道:“我劝你少吹牛皮,等此间事完之后,本公子一定找你一决生死!”
谷云飞傲然游目四顾,然后大踏步走去,转眼已出了石门之外。
他一走掉,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地上那柄圣剑之上。铁剑公子尹世泽移步向圣剑走去,突然有人喝道:“公子且慢!”尹世泽抬目一瞥,只见发话之人,正是那功力奇高的鬼医向公度。不觉面色一沉,道:“怎么样?”
鬼医向公度道:“依照规矩,你一拾起此剑,老夫就可出手抢夺,老夫特地提醒你这一句而已!”
尹世泽转眼一看,只见四周都站满了人,个个露出虎视眈眈的神色。还有那个武功极强的蒙面人,此刻也站在鬼医向公度左边。他迅即想到就算不怕其余的人,但这鬼医向公度已不易应付,何况还有一个硬手相帮,更加难以讨好,便当真不敢贸然去拾圣剑!
鬼医向公度阴森森地轻笑一声,道:“假如你拾取此剑,老夫可就不客气啦!”
对面有两个人一齐哼出声,其中一个道:“贫道也得提醒施主一句,此剑可不大容易取到手中!”发话之人正是武当娄真人,另外同时哼出声的,却是点苍快剑张搏云。这两人一齐出声,鬼医向公度虽是目空四海,却也不敢造次。
突然间一个人纵到圣剑旁边,只见此人白发苍苍,身上装束一望而知是个老家人。只见他满面虔敬之色,道:“这柄圣剑乃是她老人家昔年随身利器,何等神圣,岂能任它坠落在尘埃之中。我这一把年纪的人,可没有争夺此剑的野心,因此不管你们怎样,先把圣剑归鞘,送回台上再说!”他话一说完,立刻弯腰拾起圣剑,却居然无人喝止。
台上的无心长老朗朗诵声佛号道:“多谢老施主护剑之德。”
那老家人正是江南孤客吕东青,他一生冷傲孤僻,全无朋友,独独对心池圣女无限钦敬,这等人最是偏激,故此刚才丝毫没有考虑到数十高手环伺四周的危险,径自冲入去拾起圣剑。
他一举步向五岳台走去,四面那道人墙立时随着他缓缓移动。他走了数步,突然大惊忖道:“目下这些人因受到牵掣,所以都不敢先行出手。但这种均衡之势,一旦破坏,那时这么多人都齐齐向我发招夺剑,我这把骨头非丢在此地不可!”
这么一想,登时不敢再向前走。这时皇甫维与及那青衣蒙面人都被挤在外面。皇甫维聪明机警,早在吕东青纵入拾剑之际,就全盘了然这等均衡微妙的局势。是以他不敢硬挤进圈子之内,诚恐自己一动,其余的人发生误会,纷纷出手,则吕东青立成齑粉。
青衣人用低沉悦耳的声音道:“那个不是你的老家人么?”
“是的!他平生最是崇拜那位圣女,就算我多问几句,他都会不高兴,说是亵渎于她,我真不懂。”
那青衣人点点头,又道:“你不去帮他的忙?”
皇甫维道:“我一过去,可就越帮越忙!说不定大家一齐出手,把他打成肉酱,对不对?”
“这话有理,也许要等我上去替他解围才行了!”
“你?”皇甫维讶异地道:“你既是不与世俗来往之人,何以要介入漩涡之中?”
青衣人默然想一下,才道:“既然你没有办法,我不出手也不行啦,是不是?”
皇甫维本来是故意迫地吐露多一点线索,以便推测他到底是谁!但对方这么一说,不禁激起满腔雄心,眼珠连转,瞬即想到计较,便道:“那也不一定,有些事情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老实说,我如果不是以前受过内伤,哼,哼,这些人我都不放在眼内……”
青衣人似不明白他话中之意,问道:“那么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呢?”
皇甫维道:“当然有啦,首先我得稳住这种均衡相持的局面,别教他们之中有人突然发难,惹得其它的人都抢着出手。然后再想第二步子……”
青衣人似是被他激起好奇之心,大感兴趣地道:“好极了,让我瞧瞧你有什么奇谋?”
皇甫维突然振声大叫道:“王安,你在干什么?”
吕东青应道:“小的捧着圣剑!”
皇甫维道:“你为什么不走出来?我可瞧不见你!”
吕东青也不明白皇甫维为何问得这等无聊,只好应道:“小的被许多人围住,那能走得出来?”
皇甫维道:“那些人围住你干吗?要是想得到你手中的圣剑,他们为何不动手抢夺?”
吕东青深恐他这句话惹得众人一齐出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却勉强镇定地答道:“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我告诉你吧,他们生怕一出手去抢,就有别人全力阻截,谁也不敢冒着被人四面夹攻之险,所以僵在那儿啦!”
吕东青冷汗出得更多,口中含糊道:“原来是这样,小的可就明白啦!”
皇甫维大声道:“你想不想脱身走出人圈?”
吕东青应道:“当然想啦!”
皇甫维道:“我教你一个法子,那就是把圣剑向你看不顺眼的人身上一扔,大家都向他抢扑攻击,你就可以走出来啦!”这话一出,人人都退了数步,可见得大家当真怕他来这一手。
皇甫维又大声道:“我还有个法子教你,那就是你觉得那一个好像要出手抢剑,你就先一步把剑扔去,就可以把这个存心不良的人害死,你记得不记得?”
江南孤客吕东青这时才大大松口气,应道:“小的记得公子的话啦!”他心中无法不对这位皇甫公子的狡猾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因这刻他已发觉每逢自己的眼光射到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就立刻要装出友善的样子,分明是怕他把圣剑扔来。
青衣人轻轻道:“难为你想得出这种稳住局势之法,你自然是认定他们个个心中紧张,所以先借着对答缓和一下紧张气氛,同时话中又剖析形势,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法诚然很妙,可是你有没有想到,万一那些人不吃这一套,你第一句话时就可能把均衡的局势打破,那时你岂不是后悔莫及?”
皇甫维微笑道:“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那就只好冒险一试了,若然事事畏首畏尾,不敢去做,更加没有成功之望,我说得对也不对?”
青衣人不置可否,又问道:“然则你是从来都不想到坏的结果了,是不?”
“那也不然,在我来说,勇往直前和迟疑不决这两种态度,都是手段,先瞧瞧是何种情势,就用那种态度应付……”
青衣人眼中闪射出光芒,凝目看他一阵,微微嗟道:“看外形你的根骨有限得很,但其实你的智慧,却是修练最上乘武功的材料。你刚才的话,正深合武功之道……”
皇甫维身躯震动一下,道:“我倒没有想到武功上可以运用这道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青衣人道:“你听了我刚才的话,身体震动一下,分明显示你明白这是武功中无上窍门,所以才大感惊讶!我可想不到你的武功已到了这种程度,但你在江湖上却籍籍无名,我先反问你一句,你是谁?”
皇甫维道:“那就算了,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肯告诉我。反正我相信不久就会知道你是谁!”
青衣人颔首道:“很好,我们瞧一瞧那个先推测出彼此的身份来历?”
他们交谈了几句话,人圈中的形势渐起变化。原来那些人本都退开数步,这时逐渐迫前,眼见圈子越来越小。吕东青连忙大声喝道:“那个再进一步,我就把剑扔去!”
群豪听他这一喝,登时都停住脚步。吕东青目光扫来扫去,只见鬼医向公度和蒙住头脸的少林无意大师反而分开,但在鬼医向公度一边,却是武当娄真人,点苍快剑张搏云,与及铁剑公子尹世泽等高手,还有乾坤五义的司空表,不坏金刚范禹,中州一剑许伯英等都已亮出兵器,虎视眈地的瞧着他手中圣剑。
吕东青心中大感为难,手中的圣剑简直变成催命符,十分可怕。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把圣剑抛掉,直是进退两难的光景。
皇甫维笑一声,道:“蒙面兄你看我的法子有用吧?”
青衣人道:“有用固然是有用,但这个僵局你还有法子解决么?”
皇甫维不知怎地,在这人面前,变得十分好胜,生似绝不能让他瞧不起自己。当下苦思冥想,找寻妙计。
青衣人道:“你可是因为身上尚有内伤,所以不能施展力敌之法?”皇甫维道:“笑话,就算不能力敌,也总有解决之法,其实也不困难,不过那办法我不愿用就是了!”
青衣人道:“是什么办法?”皇甫维道:“我只要建议台上的少林寺无心长老下来把圣剑取回去,可不就解决了?”青衣人道:“不错,不错,你为何不愿用呢?”皇甫维笑一下,道:“老实说,我倒很想瞧瞧那剑,若果回到无心长老手中,焉能再要来看看?”
那青衣人道:“你的花样真多,也很有趣,使我不禁到自己好像已回复了童心……”
皇甫维道:“你这么说法,我倒不好意思不胡闹下去了!不过我们先讲好,如果出了岔了,你老兄一定要出手帮忙才行!”
青衣人犹豫了一下,道:“怎生帮忙法?”
皇甫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不外乎那一群人恼羞成怒,合力对付我等等危险的情形时,你不要袖手旁观就行了!”
青衣人道:“这样讲法,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不便之处,我答应你就是!”
刚刚说到此处,台上的无心长老朗朗诵声佛号,道:“诸位请勿出手争夺,以致互相残杀。那位持剑的老施主请将圣剑交还老衲如何?”
吕东青应道:“小的正有此意,希望大师亲自来取,那就万无一失了!”
青衣蒙面人悄声对皇甫维道:“现在怎么办?无心长老要把剑取回啦!”皇甫维道:“我一点也不着急,老和尚绝对无法把圣剑取回!”
“真的?”他惊讶地说,转眼瞧瞧台上,只见无心长老略现踌躇之色,显然这位老方丈极为精细,正在估量群豪肯不肯当真让他取回圣剑!
“也许你说得不错,无心长老有点举棋不定呢!”
皇甫维道:“我不是指他不敢下来取剑,而是我有法子使他无法下来取剑!”
他说完之后,跟着大声道:“无心长老且慢,这圣剑你收回不得……”全场群豪都瞿然耸起耳朵听他说话,他们都是极老练的江湖人物,说什么也不肯把目光移开,生怕有别人乘机出手,把圣剑夺去。
无心长老缓缓道:“施主这话怎说?”
皇甫维道:“此剑乃是三公门下谷云飞得到之后,扔在地上,依照道理来说,此一圣剑已不属长老你们五位保管,谁也不须再闯五岳大关,自找麻烦!我这话不知天下英雄们以为对不对?”
人丛中响起一片“对,对”之声,台上的无心长老不禁为之楞住,过了一阵,先转面望望其余四位掌门人,见他们都不表示意见,只好叹口气,道:“老衲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目下只好听天由命了……”
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个个运集功力,准备随时出手。却听皇甫维又大声道:“王安,你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看不顺眼的么?快把圣剑扔过去,不就完啦?”
吕东青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小的总觉得不好意思胡乱害人……”他说话之时,眼光向四周扫瞥。目光所至之处,人墙就向后退。
蒙面青衣人催促道:“你想出办法了没有?再耽搁下去的话,事情就会生变啦!”
皇甫维眼珠转个不停,隔了一阵,才道:“你能不能传声给王安?我可不行,因为太远了!”
青衣人道:“勉强可以试试,说些什么呢?”
皇甫维低声对他说了好几句话,青衣人凝神寻思片刻,道:“只好如此啦!”
场中形势仍然僵持着,过了一阵,吕东青突然大声道:“目下唯一的法手,就是我闭上眼睛,随便把剑扔掉,看看掉在那个人的身上便了。”说罢,当真闭上眼睛,抡剑疾转。群豪一阵骚动,纷纷后退。就在大乱之际,吕东青五指一松,手中圣剑呼的一声飞上半空,但见那道白光,刚好飞越过窄门上面的墙头,掉向门外。
有人大呼道:“那小子不见啦,他们是预谋的!”
群豪一听此言,都知道那人话中的“小子”,指的是面色枯黄的少年,忙忙环视搜索,果然不见影踪!这时大家把两件事凑拢一想,可就明白了所谓“预谋”的意思。敢情那把圣剑已飞出墙外,而那面色枯黄的少年也走了出去,分明这一老一少在唱双簧,把天下群豪都骗惨了。于是有人向那道窄门奔去,有人则找那老家人算账,形势顿时混乱不堪!
江南孤客吕东青眼角瞥见几个人向他扑到,其中一个正是武当高手娄真人,心头为之一凛。暗想皇甫公子这一场戏导演得太不高明。第一点那圣剑别人得到大有用处,独独“一皇三公”之人取去无用,此所以月公佟雷的高弟谷云飞得剑之后,扔在地上扬长而去。第二点他撒手一走,倒也轻松自在,可是留下他一个人还在此地,放着目下如云高手,那能善罢干休?简直非惨遭人家毒不可!
正转思间,那数人已经冲到他身边,只见其中尚有二人,正是那祈门二鬼。
娄真人沉声道:“你弄这一手狡猾,虽是高明,可惜忘了自身安危。你到底是什么人?”
吕东青脑筋连转,突然想到一个法子,立刻向祈门二鬼道:“两位所要之物,老朽代为弄到,善后之事,恐怕要大家出力承担了。不然的话,老朽就立刻把那圣剑送还五岳掌门……”
阴魂袁京哼一声,还未说话,阳魄王精二已跳了出去,大声道:“老王这一手漂亮极了,没有关系,别的事有我们料理……”阴魂袁京这时无法不走过去,登时形成三个人的阵线。
娄真人身旁有人冷笑一声,道:“眼下鬼医向公度等数人已追了出去,那孩子的脚程只怕比不上向公度呢!”发话之人,正是乾坤五义中的老大司空表。
山精关炎生突然挥动短斧,疾扑过去,口中大喝道:“不管怎样,先把这几个小子收拾掉也好……”阳魄王精二运足功力,遥发一拳迎击。山精关炎生非是泛泛之辈,短斧一划,已破掉对方拳力,继续向吕东青扑去。
江南孤客吕东青一看糟了,有这么一个人鲁莽出手,自己不论赢得赢不得,其余的人势必跟上。他心中一面愁急,一面也运集功力,准备出手抵挡。
那知甫要交锋之际,人影一闪,在他们之间平空多出一人,身法之快,直如鬼魅。众人疾忙瞧着,原来是那个一直和面色枯黄的少年站在一起的蒙面青衣人。
这青衣人低沉地喝一声“回去”,手臂一伸,不知怎的已探入斧光之中,巧巧地扣抓住山精关炎生的肘脉,随手一甩,关炎生宛如断线风筝般冲开老远。
这一手太以高明,竟把娄真人、司空表等都震得不敢轻举妄动。娄真人沉声道:“施主好高的武功,可惜蒙住庐山真面目,令人感到遗憾!”司空表接着问道:“朋友可是和他们一伙的?高姓大名能不能见示?”
青衣人摇摇头,转脸望着吕东青,道:“你还留在此地干什么?”吕东青心中一阵惶惑,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那边有人朗声叫道:“诸位注意,外面现有三公及手下守伺着出去之人,暗加毒手……”此人的声音虽不高亢,但强劲震耳,全场群豪莫不听得一清二楚。
娄真人转身望去,道:“向兄亲自见到他们么?”
那人正是鬼医向公度,只见他身上长衫已撕破一大块,形状甚是狼狈。他大声应道:“不错,我不但亲眼目击,还和他们换了几招才退了回去。眼下外面已有六七位被害,尸体都放在岸边。”
司空表急急道:“那个取去圣剑的少年可在其中?”
鬼医向公度道:“这个可就没瞧清楚,那三公排立在岸边,目下从门口望出去,也可瞧见……”
不少人挤到门口向外面瞧看,果然见到对面河岸站着三位老人,分别穿着红色、银色和黑色的长衫,神态各有不同,红杉老人长相威猛暴烈,正是日公舒涛。银衫老人面瘦鼻钩,一副阴森神气,正是月公佟雷。那星公冷央一身黑色长衫,身材瘦小,一望而知必在轻功方面造诣超人。
在这三位老之后,站着十余个大汉,身上衣服都属于红、银、黑三样颜色之一。其中一个面貌俊美的少年,身披银色长衫,甚是飘逸潇洒,此人正是早先诡谋闯过五岳大关的谷云飞。
在这一群人后面,有一堆尸首,大约有六七人之多。一来这些尸体胡乱迭在一起;二来又被三公等十余人遮住,是以瞧不清楚面目。
吕东青激动地厉啸一声,直向门口扑去。娄真人等浮沉于人海中数十年之久,自是听得出这一声厉啸,情真意切,当真是断肠之声,便都不去拦阻他。
吕东青分开众人,挤到门口,遥遥望去,只见三公等人屹立河岸,数十对眼光都向这边射来。
他看来看去,都看不出皇甫维是否也是在那堆死尸之内,突然间热血沸腾,暗自忖道:“我这条残命全靠皇甫公子才捡了回来,他今日遭遇不测,我如果不能上前拚命,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心念一决,便一径穿出窄门。那门厚达三尺,他刚刚走到最外面,突然后面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人竟是刚刚出手把山精摔开老远的蒙面青衣人。
他苦笑一声,道:“尊驾无须把老朽拉住,若然敝少主遭遇不测,老朽非拚了这条老命不可!”
青衣人道:“听你的口气极是诚恳,那我就不再怀疑你们是装假的了。既然你有心为主尽忠,这等事无法拦阻,你就去吧!”
吕东青别转头,疾然跃了出去。先在河中一块石上垫一次脚,借力纵起,这才跃到对岸。
三公等人就在他前面七八尺之外。他毫无惧色,双目冷冷注视着三公等人。
星公冷央首先道:“假如是五岳那五个掌门出来,一定是连贯而出,希望我们措手不及,可以仗着人多作那垂死挣扎。但此人到了岸上,那边尚无人出现,可见得此人绝不是五岳掌门……”他分析了一大堆话,但不过如平常人说了两句话的时间而已。
江南孤客吕东青见他分析得极为精确,心中也感到佩服,开口道:“不错,我不是五岳掌门人之一。你们猜得极对,但能不能再猜出我为何敢孤身跃出之故?”
日公舒涛宏声道:“这话有理,老三可猜得出么?”
星公冷央道:“你是奉他们之命,出来传话的是不是?”吕东青两眼向天空一翻,傲然笑道:“笑话,他们有资格命我传话?”
星公冷央眉头轻皱,道:“这样说来,你是自负一身武功,足以和我们兄弟一拚了,是也不是?”
吕东青道:“本人此生此世,已不再作与三位争衡相抗之想,眼下怎会自以为能和三位匹敌?”
星公冷央眉头又是一皱,但这回却沉吟一下,才道:“看你的样子,不似是被逼现身送死,因此绝不会是和人家打赌,非出来不可,对不对?”吕东青道:“对!”星公冷央道:“在这种情形下,更不会趁早出来求饶乞命,对不对?”吕东青傲言道:“这个自然!”
冷央哼了一声,道:“那就只好猜你是故意出来送死了!这话可对?”吕东青道:“对极了,我就是出来送死!”谷云飞冷笑一声,道:“此人武功有限,让弟子把他劈死就是啦!”吕东青道:“等一等,我还有事情未曾办好!”三公一听此言,不禁都大感奇怪!
月公佟雷阴森森地道:“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吕东青指一指他们后面那堆尸首,道:“我要看看敝少主可在其中?”
星公冷央仰天冷笑道:“原来你是秉着一腔忠义之气,出来送死的!好,好,就成全你这一次,过去看吧!”
吕东青抱着必死之心,倒也丝毫不惧,大踏步擦过三公、谷云飞与及那群大汉身侧,一直走到那堆尸首之前,伸手翻开找寻。
那六七个死人之中,有两三个他认得出,都是当今武林鼎鼎有名的人物。看他们身上伤势,都是外表完好无事,其实内脏全部震碎,不由得暗暗惊骇那三公武功之强。
他翻到最底下,还没有见到皇甫维的尸体,不由得为之楞住,喃喃道:“噫,怎么找不到呢?”
谷云飞大声道:“找到了没有?可别趁机撒腿跑掉,你识趣的话,还是回到这边送死好些!”
吕东青回头道:“有没有人被你们劈落河中,顺水流去了?”谷云飞噫一声,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的少主没有在其中呢?哼,哼,你别是出来胡混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江南孤客吕东青傲然道:“笑话,这有什么好混的?就算混得好也不会发财!”
星公冷央接口道:“你的少主是谁?长得怎样?”
吕东青道:“他中等身材,面色枯黄,手中还拿着圣剑,你们难道没瞧见么?”
那三公陡地一震,对望一眼,仍然由星公冷央道:“快把你家少主的姓名报出来!”
吕东青估计此处高那边石门很远,一定听不到他的话,于是低声道:“他复姓皇甫,以前和诸位见过面!”
星公冷央点头道:“果真是他,我们已把他放走,只有他一个人能走得了!喂,你几时开始侍候你家少主的?老老实实说出来!”
吕东青心想既然皇甫维走掉,自己也就犯不上送命,目下不如唬他们一下,便道:“大概有十八九年了!”
冷央接着问道:“你可见过老主人?”
吕东青道:“当然见过,难道我家少主能够在他未曾懂事之前雇请我么?”冷央怔了一下,放缓了语调,道:“那么你家老主人目下身体可好?”
吕东青不假思索,道:“这个很难说,有时候比什么人都强健,有时候突然昏倒,在床上盘坐几日!”
星公冷央身躯一震,回头道:“这就对了,他是大爷后来所用心腹的仆人无疑。”
日公舒涛点点头,道:“那就叫他走吧,也别问他住在何处,免得大爷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