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仲容还不察觉,只觉得招数使得十分顺手,收到自己想达到的效果,更不迟疑,决定用逐个击破的办法,身形如旋风般一转,欺到黑鹰刘子登身前,掌指并出。
刘子登使的是判官笔,这时蓦地一分,指上打下,使出“龙虎相交”之式。谁知何仲容右掌忽然变为指戮,左手探处,一掌劈去,恰从双笔之间递入。
这一招使得凶险异常,丁峰在一旁惊出一身冷汗,双钩展处,划出两道光华,直取何仲容后背。
何仲容头也不回,逼前一步,刘子登努力一仰身,收笔来封。但只因慢了那么一线之微,左手笔已被何仲容右指指风卷着。刘子登本能的运劲一挣,谁知何仲容指力遇强更强,竟硬生生把敌人判官笔震出手。
何仲容这时不胜之喜,雄心陡奋,拿捏时间蓦地一旋身,两手招式各异,指掌齐出。
九头鸟丁峰但觉怎样也料不到敌人会攻进这些部位,心中慌忙异常,却听何仲容忽地吐气开声,掌随声出,一股掌力如飙忽卷,直冲侧面的刘子登。
他的掌力一出,人却向相反的方向退开,因此能够腾出地方和时间急攻丁峰。
丁峰尚未看清刘子登的结果,猛然一丝冷风,直射胸前要穴。
何仲容这一手借自己之掌力而加速移动身形,错非有三十年以上精修功力不可,还须所具内功乃是名家正宗心法,方能有此威力。
秦东双鸟几乎是在同时跌翻地上,他们都犹有余恨地低吼半声。只因这一次动手,根本他们都未曾施展出判官笔和护手双钩的威力,便已落败受伤。
何仲容气壮山河似地长啸一声,虎目中泪光隐隐,快要滚下来。
那是感激之泪。他,一个平凡落魄的人,如今居然在一日之间,摆脱了平凡!从今而后,他可以创造一些什么!命运已扭转过来!这个世界毕竟有他的一份!
他感激那位长着两颗甜蜜可爱的酒涡的小女孩凤儿,因为她使得红面老人传他以内功心法。
现在他更感激成姑娘,因为她并不嫌他落魄,赠刀送马,最后赠送灵药。
记得服了第一粒丹药而失去知觉之后,渐渐他的知觉又恢复过来,他觉得如陷梦魇之中,眼皮不能抬起,全身不能动,但耳朵却听见一切。
他听到云姑娘的声音,她在劝慰另一个人,他明白那是成姑娘,但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
最后云姑娘道:“……那副上好的楠木寿材马上便制好了,小姐你要去看看么?”
他不知成姑娘点头还是摇头,但他心中为之大急,努力要睁大眼睛告诉她们说自己还活着,可是太心急了,反而又昏昏失去知觉。感恩知己之心,使得他愿意为成姑娘肝脑涂地。
他检视一下地上的两人,那黑鹰刘子登被他掌力劈正前胸,已经了帐。另外那九头鸟丁峰,却吃指风点伤了胸前大穴,也已重伤。举手之间,居然把两个强仇打倒,可见药仙的小还丹的是不同凡响。
何仲容心想:“这两人不知做了多少杀孽,我杀死了他们,也不算残忍,反而称得上为民除害……”
跟着又想道:“他们深夜在此,必有诡谋,我且搜搜他们身上。”
于是先动手搜查未死的九头鸟丁峰,丁峰提一口真气,张口骂道:“小杂种果然是成家的手下,早晚有得你好看。成家那妞儿算她命大,老子没法和她睡一觉!”
何仲容大怒道:“姓丁的你不怕死?”
“嘿,嘿,老子若是怕死,也不敢到这里来了!小杂种你敢杀死老子,算你有种!”
何仲容怒不可遏,一腿踢去,丁峰惨哼一声,滚开寻丈,立刻毙命。
何仲容反觉后悔,忖道:“我还不知他有什么手段,竟敢来惹成家堡。”想到这里眼珠一转,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立刻动手把两具尸体藏在一丛矮树里面,自家也匿藏起来。
夜风萧萧,满天星斗,这味道真像那天要和人魔丘独门下弟子比武的情况。
他悄悄想道:“记得那天晚上,女罗刹郁雅和一个姓岳的人,称呼做少堡主,简单地问答了几句,如今想来,他们分明也是对成家堡有所图谋,究竟是什么事呢?”
等了片刻,刷的一声,一条黑影自天而降,轻功甚佳。
何仲容如今目力已不比寻常,夜间看物,有如白昼,因此看得十分清楚。来者敢情是个老乞丐,一身鹑衣百结,赤着双足,腰间一条草绳,挂着一个大红葫芦。
何仲容暗中摇摇头,想道:“看这个老乞丐蓬首垢面,本来一付可怜相。但这时眼睛凶光四射,分明不是好人。”
他这一猜倒没猜错,来人正是隐身风尘中的大魔头,人称毒丐江邛,平生杀人如同儿戏。这天下南五寨北四堡本是坐地分赃的主儿,独独这毒丐江邛不卖帐,我行我素。但多年以来,北四堡南五寨也没有传说要找他晦气。外间人都认为一则这老毒丐武功太高,不易对付。二则他行踪隐秘无比,一似怕人追踪,是以要找到他也谈何容易。
这老毒丐江邛落地现身之后,凶睛四下一射,见毫无人影,
便不悦地皱起眉头,喃喃道:“这两个兔崽子胆敢戏弄老叫化,一定会有他们的乐子。”于是木立伫候。
何仲容忽然担心起来,想道:“凭他刚才那一手轻功,看来又驾凌于人魔丘独几个徒孙之上。我躲着不要紧,万一高弃兄来到,碰上了想不动手还成么?怕只怕我们都敌不过这个老乞丐呢。”
毒丐江邛等了片刻,蓦然四顾一限,又自语道:“奇怪,凭那两个兔崽子敢哄我么?莫不是身上怀着宝贝,半途被人觊觎,拦劫了去?”
何仲容听了心中一震,忖道:“他说的两人,分明指的秦东双鸟,哦,秦东双鸟约了这老丐,来暗算成家堡,得手之后,便将一桩宝物为酬。嗳呀,敢情要暗算成姑娘,只不知道老丐如今还去不去?”
那毒丐江邛又自语道:“我报了仇,得到宝贝,他们却得那妞儿,这宗交易,真是划算得令我难以相信。现在他们果然没有依约来到,算了吧,老叫化呀,你岂可贪这些好处,只要报仇得手,那太白山冰屋的老乞婆不气死才怪哩,嘿!嘿!”
这老毒丐江邛说得真够明白,何仲容虽然以前不知成姑娘成玉真乃是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的徒弟,但从话中已可参详出来。
然而他陡地一惊,那颗心扑通一跳,跳声如此响亮,使得何仲容也骇怕起来,怕被那老毒丐听到声息。原来何仲容忽然想到那毒丐江邛功力之高,从他身法上以及不把秦东双鸟看在眼内的情形,已可窥见一斑,那么以这等隐身风尘的大魔头,怎会一味自言自语,把事说得一清二楚?是以他推测到这毒丐必定其中有诈,也许是已知有人潜伺一旁,故此拿话引这潜伏的人出来。
想到这里,不知是疑心生暗鬼,抑是真有其事,竟然听到一种极轻微的沙沙声,从那边地底传出来。老毒丐江邛陡然一楞,侧耳而听。
何仲容把他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自家也是一楞,忖道:“如说他已发现有人,那么如今感到这奇异的声音,不须如此吃惊。天呀,究竟这厮刚才说的是不是真话?”
他对成姑娘是愿意以肝脑涂地来报答她,故此有关她的事情,看得比什么事都急些。
那阵沙沙的异声,明明白白是从地底传出来,这时忽地寂然,毒丐江邛便不在意,四下乱瞧,这情形分明是舍不得那秦东双鸟。
树丛里传来一点声息,何仲容为之大骇,忖道:“丁峰怎的没死掉?”刚想这里,毒丐江邛这个老练之极的江湖进一纵身,已落在那丛矮树侧边。
何仲容继续想道:“丁峰必定把我杀他们之事说出来,同时他们身上的宝贝也得让这老化子取走。咳,我早先不是想搜查他们身上么?”
毒丐江邛一见两具尸首,眉头皱起,眼中凶光四射。他已明白方纔的一声响,敢情是丁峰只剩下一口气,吐将出来而惊动了他。当下检视两人致死之因,这位大魔头眼力何等厉害,头一个见刘子登前胸中拳,震裂心脏而死,倒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掌力。但一察丁峰伤势,见是被指力伤了胸前大穴而死,这种功夫及所取部位,正是山右老农孔廷式的金指银掌功夫。不禁脱口怒骂一声,一搜两人身上,竟然没有发现他们说要带来的宝贝。
老魔头桀桀长笑一声,蓦地飘身而起,晃眼间已隐没在黑夜中,竟不知他要如何追缉对头下落。
何仲容不敢乱动弹,呆立片刻,忽然听到沙沙之声又起,径向来路而去。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似的掠过他心头,使他蓦然跃将出来,一飘身落在传出异声的地面,连连用力提脚踩踏在地面。
眨眼间泥土一拱,蹿出一个浑身乌黑的妖精,敢情是擅于地遁的高弃。
他脱下头罩,咧了一声,道:“刚才那老化子乃是心肠最毒的毒丐江邛,你还算运气好,没让他发现。”
何仲容忙道:“我可把那秦东双鸟杀死了,都是小还丹的灵效,高兄咱们快去找成姑娘。”
高弃眨眨小眼睛,道:“找成姑娘?老兄要讨她么?”
何仲容发急道:“你别开玩笑,回头那老乞忽然又回到这里来,咱们就麻烦了。”
“麻烦?何止麻烦,简直就跑不了。但等一等,先把尸首埋好再走。”
何仲容一想也是,他和秦东双鸟可没有杀父夺妻之恨,岂能取了人家性命,还任之曝尸野地?便带他走到那丛矮树,只见两具尸体身上已无一片完整的衣服,原来毒丐江邛手劲奇重奇毒,衣服被他一捏,全都焦黑粉碎。
高弃使出看家本领,眨眼间已挖了个大洞,草草把两尸埋好之后,便匆匆和何仲容回堡。
他道:“你用的是金指功夫,已留下记认,那老化子必定以为是我师父所为。”
何仲容毅然道:“这老毒丐既然心黑手辣,杀人无算,我决定想法子追踪他,把他杀死……”
高弃愕然道:“你的功力也许精进了,但还是敌不了人家四五十年苦练的精纯功夫呀!尤其是只要你一露出金指银掌的招数,他便会明白秦东双鸟是你所杀。”
何仲容停住脚步,抬头望着一箭之远的堡门,道:“我不回去了,反正人家以为我已经死掉,回去又是一场啰嗦,我如何解释才好呢?”
高弃颔首道:“这倒真是个难题,我已想了好久。”
“我刚才听到,那老毒丐和成姑娘有仇,我何仲容受了成姑娘大恩,自当为她效力,成败只好置诸度外。”
高弃肃然道:“何老兄,我见了任何人都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独独对你这位好朋友,十分敬服。大丈夫受点水之恩,亦当泉涌相报。不过,你贸贸然而去,能济事么?还有一件事,大概你不大清楚,便是成姑娘之恩固然不可忘,但她父亲乃是可诛之辈,凡北四堡南五寨的头儿,都应该问罪。假如成姑娘仅是为了替她父亲多弄一个可靠臂膀的话,我可就反对你为她效力了。”
何仲容矍然道:“高兄所说甚是,我会仔细想清楚的。但反正那毒丐罪恶滔天,我一生最恨这等恶人,先想法子杀死他,必定不会错。”
高弃取出一大锭银子,交给何仲容,两人约定三日后半夜仍在此地约晤,以便交换消息。
于是高弃首先把已到成家堡的各路高手名家和北四堡南五寨的子弟们,关于他们的姓名、年龄、面貌等都告诉何仲容。
何仲容听到那金龙堡金凤儿姑娘竟有两个酒涡,名字也叫凤儿,不觉心中一动。五年前那位美丽的小姑娘凤儿的面容,又浮上心头。可是他立刻抛开那个倩影,慨然地想道:“我目下这一去,生死未卜,这等事想来作什?”
高弃把他的宝刀也带来了,因此他并非赤手空拳。
两人揖别之后,何仲容背着宝刀,直向堡北奔去,那正是毒丐江邛的去路。
他一边奔走一边忖思道:“我的功力已经借灵药平空增进许多倍,可是我所谙熟的招式太少了。刀法只识得十八路无敌神刀的十二招,空手时仅有高兄所传授的三式金指银掌。碰上像毒丐江邛这等高人,管什么用呢?记得那老毒丐一眼便看出九头鸟丁峰死在金指银掌的功夫下,对敌时当然能够拆解,最低限度在这三式之后,他便能够举手制我死命,因此我必须以智取胜不可!智计,我有什么智计?”
心中一味盘算,脚下不停,已奔出五六里远。现在他的脚程比起从前,相差何止两倍,一跃三丈已是等闲之事,是以展开脚程,疾逾奔马。
夜色更深,大概已在二更过后,一路尽是旷野丘陵,荒凉异常。他越走精神越大,仅仅觉得肚子微饿。他陡地想起来,敢情晚上还没吃饭。这么一想,登时便忍耐不住,饿得要死!要知何仲容本是年轻小伙子,又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壮无比,故此也真能吃。晚上既没用膳,又服了小还丹,是以一下子想起来,便饥饿得出奇。
忽见数里外一座庙宇,似乎还有灯光,他的目力如今已是夜能见物,是以现在黑夜中,仍能将数里外的庙宇看个一清二楚。
他为之大喜,忖道:“这座庙恰当去路,想来那老毒丐必定落脚于此。我过去先到香积厨找点食物,然后再查看老毒丐下落,纵然取食物时被和尚们发现,闹出声音,但至多给点银子。如那老化子出现的话,我便无赖一下,装出无钱路过,肚饥难忍而出此下策。这样也许有机会和那毒丐接近,然后想法子下手诛他。唉,最好还是遇到高人,学些绝世奇功,那样子便可以堂皇光明地向那毒丐挑战,不消使用诡计。”想到这里,心中难过得很,为的是在这世间要逢着明师,谈何容易?是以他非用诡计不可。
×
×
×
那毒丐江邛顿脚离开后,果然是驰归此庙。
这庙宇乃是南阳府与成家堡之间的一观双庙之一,在这附近百里一带,无人不知一观双庙。那一观名字是玉山观,香火甚盛。二庙一是这座妙法寺,另一店是真隐寺,俱甚有名,寺产富饶。
毒丐江邛一踏入妙法寺,沿着石阶走上大雄宝殿,只见殿中长明灯特别光亮。
一个十五六岁的孩童,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大嚼其馒头,头上那根冲天辫子直在晃动。
毒丐江邛那么一个老江湖,此时一见这孩童,也禁不住失声惊噫,直走进去。
那孩童抬目一瞥,双眼射出奇亮精芒,慑人心胆。
毒丐江邛大声道:“你……你几时来的?”语气间甚是熟络。
那孩童头颅一摆,冲天辫直晃,憨笑一声,道:“难道我来不得?”话声甫歇,忽地跳起来,也不知怎的已到了毒丐江邛面前。
他站起来只及江邛前胸,只听他又憨笑一声,举起左掌,那手掌其红如火,居然真个炙热逼人。
毒丐江邛赶快退开数步,道:“你别动手,二十年没见了,你还是个老样子。”
那孩童垂下左手,憨笑一敛,面色其寒如冰,道:“老江你二十年来,更加堕落,哼!苍生何辜,竟要受你荼毒?”
毒丐江邛也怒道:“温炬你是存心找我来的?好罢,你待要怎样?”
被叫温炬的孩童又憨笑起来,看来似乎有点疯疯癫癫。他道:“我才不找你哩,等你恶贯满盈,自有人收拾你。”
“笑话,你风火童子温炬名列前五位高人之内,也不能将我怎样,还有谁敢惹我?”
敢情那貌似孩童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风火童子温炬,难怪毒丐一生残毒,动辄杀人,却也要在他面前退开几步。
风火童子温炬道:“话不是这样说,老实说这二十年来,你虽一定有所进步,但我自信还能收拾你。可是谁叫我们以前是旧相识好朋友?我那现任武当掌门的师侄也曾托我要劝告你一番,别再妄逞凶毒。你要知道,邪门功夫终究不能成功,试想你要练的什么‘血掌’功夫,弄了多少孕妇,不但伤天害理,残害人命,还拆散人家家庭,到底你练成什么东西呢?任你如何设法掩饰,但我却十分明白那些血案都是你干的……”
毒丐江邛眼中凶光四射,道:“我就是改不了,我非把那老乞婆活劈了不可。”
风火童子温炬双目一睁,寒芒迫人,踏前两步,道:“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能坐视。”
毒丐江邛没有做声,风火童子温炬放缓了态度,道:“其实事情已过了四十多年,你还记恨些什么。
我要不是明知你这种偏激凶毒,乃是环境所致,哼,你纵然是我父亲,我也得把你宰了。”
毒丐江邛愤愤道:“我的徒弟呢?”
“你放心,那两个小化子虽不知我是什么人,伸手要摸我的辫子,犯我平生大忌。但我终于忍住气,把他们摔几个筋斗,撵出此寺,以我看来,他们是到那边的真隐寺去了。”
毒丐江邛道:“好罢,将来我总要上武当去找你的。接招!”这末后的两字,蓦地变成大喝,喝声中一掌劈出来,登时面目双手双足露风之处,都变成血也似般红。
风火童子温炬怒哼一声,双掌齐出,右掌哗啦啦卷起一阵狂风,左掌却击出一股热焰,正是风火交集!
那风火童子温炬名列天下前五位高手之内,却是近二十年来之事,亦即是说他和毒丐江邛睽违之后,才被武林尊称为前五位高人之一。是以江邛还以当年功力看待温炬,当然大错特错。那毒丐江邛实在没有这么愚而自用,过于低估风火童子温炬的功力。可是他也真个料不到武当不传之秘的“风火神功”,温炬居然也练到了家。
他们双方掌力一触,江邛心灵大震,真气波荡甚剧。登时大大凛骇,一飘身退开三丈。
风火童子温炬功力精纯无比,连整个人也为之返老还童。这时开心地笑道:“江邛,你的血掌只好去欺负欺负别的人,我要告诉你一句老话,便是邪不胜正,自古已然,你若再不回心向上,必有恶报。”毒丐江邛一转身,如飞走了。
风火童子温炬和他本是童年好友,虽是明知他恶孽满身,却也只好叹口气,任他离开。
他练的风火神功可有一点奇处,便是整天都爱吃东西,不拘什么,拿到便吃,是以配起他“童子”的外号,更加像个失教的顽童。
×
×
×
这时何仲容已悄悄掩到寺后的香积厨,提口气一纵身,飘入厨内。鼻孔中忽闻一股香味,眼光略一搜索,便见灶上摆着一笼包子,笼盖已揭起,热气腾腾。
他的口中馋涎立刻流出来,探手囊中,摸到那锭银子,便忖道:“我虽是不问自取,但我一吃完了,便留下一点银子,这有何不可?”
一阵脚步声响处,只见一个打杂的和尚,揉着惺忪眼睛,走进香积厨来。
何仲容心中大急,忖道:“老天爷,他可不是奉了老毒丐之命,把这笼包子送去吧?”
他觉得自己真不幸,敢情那和尚果然过去捧起包子,转身便要走出门去。
何仲容不再多想,蓦地一飘身,落在和尚身后,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那和尚大吃一惊,差点儿把蒸笼摔在地上。回头一看,何仲容俊美的面孔,却令他很快便镇静下来。
和尚道:“喂,你干什么的?半夜三更跑到寺里来,若不是佛祖有灵,我和尚可要骇死了。”
何仲容道:“师父怪我得对,但我可也是迫不得已啊,请问你这些包子可以吃的么?”
和尚一听此言,心中便明白了大半,敢情往常也遇过有些流浪汉潜入寺来,讹饮讹食。他瞪眼睛道:“不成,这是一位老……老施主要的,我半夜还在忙着干啥,难道做好事赒济你么?”
何仲容一听他提及“老施主”三个字,竟要犹疑一下才说得出来,当下便聪明地想到定是老毒丐,是以这和尚叫老施主也叫不顺口。
他摸出银子,道:“师父呀,我可不是存心找麻烦,我这是走迷了路,实在饿得忍不住……”
和尚拿眼睛眇眇他的银子,托笼便走了。
何仲容听那和尚咕哝道:“黄铜当金,白锡似银,我和尚才不信哩!”
他勃然而怒,倏然一跳,拦在和尚前面,厉声道:“我这银子是假的?”和尚胆怯起来,低头便闪过去。
何仲容伸臂一拦,衣袖还未碰触到和尚,但劲力外涌,和尚手中蒸笼呼地飞开一旁,跌在灶下,笼中的包子滚出来,都沾上灰土。
何仲容反而大吃一惊,须知他本无意用力,但自服了小还丹之后,内家真力之强劲,自己也摸不准。其次他生未曾欺负过人,此刻这种行为,实使他自家惭愧。和尚大叫大嚷起来,却又不敢抓他。
人影微闪,一个孩童进来,头梳冲天辫,一面稚气未脱。
他第一眼便照见滚了满地的包子,登时怒容满面。
何仲容并不以一个孩童为意,赶快用两指一捏,把银子捏下一点,要给那和尚。
那孩童正是风火童子温炬,位列天下前五位高人之中,连毒丐江邛那等人物,也挡不住他一掌。
此时他怒目圆睁,叫道:“小子,你敢把我的包子都弄坏了!”
何仲容忙道:“小兄弟别生气,我赔你银子。”
风火童子温炬反而憨笑起来,道:“你也配叫我做小兄弟?”说到这里,把脸一板,正要发作。
恰好那和尚捡起一个包子,递过来道:“老施主你看,这包子都染上灰土了。”
温炬敢情童心犹在,嘴馋得厉害,便忘了斥责何仲容,接过那包子,把外面那层皮剥掉,便吃将起来。
何仲容咕一声吞口唾涎,心中却十分奇怪那和尚何以叫温炬做老施主。这时一个意念掠过他心头,那便是他忽然觉得这个憨得可爱的孩童,另有一种慑人的气度,因此他忽然想到这孩童会不会是老毒丐的小徒弟之类。
风火童子温炬眨眼吃掉那包子,五指张开,向地上虚虚一抓,相距数尺远的地上,一个包子应手而起,飞到他掌中。
这一手功夫不比等闲,何仲容心中一动,便对那和尚道:“我可得向贵寺那位老施主赔罪……”
那和尚不悦地道:“你最好碰上那老化子!”
“嘎,老化子呢?”
“他给老施主轰跑了,那才叫痛快呢!”
何仲容心中一阵大喜,忖道:“敢情这里已有高人治得住老毒丐,这样推想起来,他的武功必定高强无比!我有心访求明师,这可不是碰上了么?”
这时风火童子温炬已捧着几个包子走出香积厨。本来他老人家真想叫这个冒失少年吃点苦头,不过一来见他长得英俊可爱,
二来他老人家眼力何等精明?虽然何仲容半夜入寺,背上还背着刀,但他却又瞧出这少年并非歹恶之徒。故此他忍住一肚皮不高兴,径自走开。
何仲容却追出来,叫道:“小兄弟别走,我有话问你。”
风火童子温炬一转身,老大不高兴地问道:“谁是你的小兄弟?”
何仲容心中有点不悦,觉得这个孩童虽是高人门下,却毫无修养。但他一心想找那个赶跑毒丐的高人学艺,岂敢发作?仍然陪笑道:“好罢,我改称你做少侠,你别恼我。”
“有什么话快说!”
“我姓何,名仲容,刚才得知有一位高人竟把毒丐也能赶跑,敢问那位高人可是少侠的长辈?”
风火童子温炬为之憨笑一声,暗笑这个少年人看来聪明俊秀,但眼力也甚寻常。要知何仲容曾修习内家上乘功力,两鬓角太阳穴鼓起,眼内神光充足。风火童子温炬名列武林前五位高人之内,自然一眼便看出他曾受真传,那末他怎能没听师父讲究过武林前五位高人的特征?推想起来,除了蠢笨还有何故?
老人家越想越不悦,道:“我说你真有点荒谬,简直是胡涂得可笑,哪个配做我的前辈……”
说着话间,气生得大了,双手微微一送,掌中捧着的几个包子,其中一个倏然飞起来,挟着风声,直取何仲容面门。
何仲容忙举掌来挡,那个包子飞到他身前两尺之处,堪堪要沾到他手掌时,忽然坠落地上。这一手上乘已极的内功,已显示起码有一个甲子以上的精纯火候!
何仲容懵然不悟,心中叫怪!风火童子温炬见他仍然不悟,暗中说声:“朽木不可雕也!”
便道:“何老弟,你趁早去赶那老化子吧,你不是追他来此么?”
何仲容被他一声“老弟”,叫得甚不自在,想到:“此子太过荒谬,他连自家尊长辈也毫不恭敬,相信那位高人功夫虽好,但修养有问题。”
“我不必瞒你,我正是要追赶那老毒丐,不过我闻听那位高人这么厉害,居然能把毒丐也轰跑,是以我想求求他老人家,传授一点绝艺。”
风火童子温炬仰天狂笑一声,道:“何老弟你此言差矣,试想人家的绝艺乃是在水深火热中熬出来,冬寒夏热,夜眠早起,苦心虔志,勤修不辍。也不知时光流逝几许,方始略有所成。你一下子就想求得绝艺,未免想得太天真,哈!哈……”
何仲容听了一想,别看人家年纪轻,态度不好,但所说的话都有至理,不觉一楞。
“我们相遇,毕竟有缘,假如你真想学一点绝艺,我指点你一条暗路!”
“暗路?少侠你别取笑。”
“你听我说,打此寺往西走,不及三里,有一座寺院名为真隐,那老化子便落脚在那里。你见到他,便说你在妙法寺中,被我这样一个人欺负奚落,不肯收为徒弟。那老化子一冲动,也许就把你收了。他武功虽高,但却不是好人,因此叫做暗路。”
何仲容认真起来,道:“他能收我做徒弟么?”
风火童子温炬见他不悟,便点点头,转身径自走了。
何仲容还不知自家已失大好机缘,放走了武林人所景仰的前五位高人之一。原来他这时的心思落在如何杀死老毒丐这一点上,故此反而把学艺之事忘了。
“我只要近得那毒丐身边,便可相机把他刺死,为天下人除害,也报答了成姑娘的大恩。”想罢便不迟疑,飞奔出庙。
往西走了三里左右,果然又是一座丛林在眼前。这座真隐寺庙墙高峻,庄严深闳。
他直走到寺门,本来打算先看看形势,然后再跳墙进去。哪知转过来一看,三更天时分,寺门仍然大开,却没有门头僧。
寺门内一片广场,中间一条石板大道,夹道种着四时不谢的松柏,气象可观。正中是大雄宝殿,两边还有配殿。那正殿内灯光辉煌,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在内。
何仲容讶异忖道:“这老毒丐行事真令人莫测,如今还在搅什么鬼?”犹疑了一阵,便打正门踏入真隐寺。
四下一片静悄悄,他刚走了大道一半,忽听有人呼吸之声,不由得脚下一窒,定睛向左边松影里打量。
那儿正是呼吸声音来路,他的眼力不比寻常,已见松树后露出一角衣衫。心中微动,正想要不要出声发问。须知他的身形完全显露在正殿射出来的灯光里,是以树后隐藏的人,绝不会看不见他进来。以何仲容的身手,也不过是一跃便可到那树后。但他久闻老毒丐江邛为人险毒狠辣,杀人有如儿戏。他如果冒失跃过去,只怕无端会送掉性命。
树后之人倏然走出来,步声沉重。何仲容为之微楞,心想:“这人如是毒丐江邛,岂有步声如此沉重?但三更半夜,躲在树后,除了这个老魔头,还有何人?”
那人已转出来,走到石道上,敢情是个大和尚。
这和尚衣着光鲜,分明是寺中有身份的僧人。只见他合掌问讯道:“施主夜临敝寺,敢问尊姓大名,有何贵干?”
何仲容报了姓名,然后问道:“还未请教大和尚法号?”
“贫僧善法,是本寺知客。”
“原来是善法大师,在下夜闯贵寺,为的是听闻有位隐身风尘的异人落脚贵寺,特来拜访。”
知客僧善法脸色微变,本来他的脸色已够灰白,如今更像个死人一般。他道:“施主所访,可是一位姓江的老施主?”
眼见何仲容颔首,当下忙忙躬腰道:“何施主请,他就在正殿。”
何仲容道谢了一声,迈步便走,心中忙忙盘算见了江邛要如何说才好,一踏入正殿,猛然大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殿中长明灯普照得四下通明,罗汉垂眼,菩萨低眉。香案前两个化子背向殿门而跪,虽闻人语步声,却不回头。
那毒丐江邛平生杀人如麻,岂有信神佞佛之理?这两化子当然是他的门下,却虔诚地跪在佛前,已足以教人惊诧,但何仲容大奇之故,不只只因此故,原来他一眼扫过两个化子的背影,已觉得他们身躯过于僵硬,似乎不是自愿跪拜。况且两人姿势分毫不错,分明其中大有蹊跷!
他犹疑一下,脚下不知不觉往一旁退开。转瞬间退到侧门,无意中一转眼,似乎瞧见侧门外面有人影闪动,便纵将出去。
一条人影其快如风,转到一处花木后面。
何仲容忖道:“难道此寺中有人要与老毒丐为难?若真有这等事,那么这个敢碰老毒丐的人,定是当代奇人,我要学绝艺并且和老毒丐为敌,正是大好良机……”
这念头有如闪电般掠过心头,登时不再迟疑,一飘身进入花木后,只见一扇窄门,隐在树木之后。
他一直走进去,只见前面乃是一条露天走廊,直通后面。沿廊而走,后面敢情是个偏僻的禅院。
禅院中阒无人声,但上房却有一丝灯光射出来。
何仲容直奔上房,掀帘进去,只见此房极为宽大,却空空如也,只在当中有一张四方木桌,桌上一灯荧荧,显得异常孤寂。
他的眼光四扫,只见还有暗间,便想进去瞧瞧有人没有?
只见一个人有如幽灵出现,从暗间内闪出来。
何仲容反倒吃一惊,定睛而视,更加在心中称奇,敢情闪出来的是个得道全真。
这位道人相貌清古,留着一部白髯,童颜鹤发,精神饱满,手中斜抱雪白拂尘。
何仲容心想道:“怎的和尚寺中出现全真道长?难道这个僻静禅院,乃是这位道长修真之所?”
那老道人倏然脸色一沉,道:“你夤夜闯入此院,该当何罪?”
何仲容一听,真是道理,忙忙施礼道:“老仙长莫怪,在下只因在大雄宝殿,乍见情形奇异,忽又瞥见侧门有人影闪动,便赶过来,擅闯之罪,尚乞宥恕……”
老道人灰眉轻皱,细细打量他一眼,正要说话,何仲容已问道:“敢问老仙长道号是如何称呼?”他可是认定了这位老道人必是世外高人,可能便是和毒丐作对的那位,大概也就是妙法寺那个孩童的尊长辈,曾将毒丐轰出妙法寺,只不知他何以又来到此寺。
老道人想了一下,微哂道:“山人法号万象,自从三十年前,隐遁于翠微山中,便少问世事,可是今晚只怕就要破戒生事,言之不免使人惆怅……”
何仲容讶问道:“为什么呢?”猛见那万象真人眼中射出寒光,锐利无比,似乎不怀好意,禁不住为之退后几步!
万象真人道:“简单得很,这世上很少人会知己知彼,因而不作困兽之斗。比如说,山人如今要捆起你,以待山人的一位好友审问,你可肯束手就缚?”
何仲容道:“仙长你误会了!我……”
他举手止住他的解释,微嗟道:“怎么样?山人不是说过今晚绝难善罢干休么?你有什么话,等问你的人来到再说。”
“可是仙长你不能无缘无故地擒拿在下呀!”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尊驾不必多言,如果不服,请看山人这一手。”
只见他拂尘一指,那盏油灯的灯焰倏然变得又细又长,直向相反的方向倒去。这万象真人离那油灯少说也有丈二之远,以这么远的距离,能用内家真力压成这般形状,修为之精纯,的确叫人咋舌。
他收回拂尘,灯焰恢复原状,登时一室大亮,他冷峻地道:“尊驾可肯束手就缚?”
何仲容这时明知他武功极高,但正因这样,他才不肯低头,微怒道:“老仙长你讲理不讲理?”
“山人没有时间与你啰嗦!”
何仲容昂然道:“仙长你试试来捆缚我吧!”
万象真人反而有点楞然,走到他身前三步之远,停足问道:“你可懂得山人刚才露的一手功夫?”
“我知道!”他傲然答道:“但你早先说得好,我这是困兽犹斗!”原来何仲容甚是刚硬,乃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情,越是以势危相迫,他就越不屈服。
万象真人哂道:“好!山人就瞧瞧你有多大道行!”
何仲容“呛”的一声,掣出宝刀,寒芒森森,只见他横刀凝目待敌,毫无惧色。
万象真人道:“你先发招!”
“不必客气,咱们谁先动手,都是一样!”
万象真人喃喃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少年,山人若教你在拂尘上走上十招,便任你自去!”
何仲容听了心中暗喜,却故意道:“十招又有何难?只怕仙长你到时留不住手!”
万象真人不屑作答,拂尘一举,忽然进攻,只见那一股雪白尘尾忽然散开,有如一堆雪花,直洒下来,同时之间,拂尘玉柄也自递到。
何仲容一看这老道一招之中,两式齐发,威力极大,赶紧飘开半丈。他明知人家必定如影随形,跟踪而上,故此在暴然飘退之时,手中宝刀已施展出十八路无敌神刀。
他灵机动得够快,因此居然抢到一点机先,刀法因之源源使将出来。
这十八路无敌神刀原是少林嫡传正宗刀法,威力甚大,尤其如今何仲容功力倍增,内力之强,出人意料之外。
万象真人一望而知这一趟刀法,在未使完之前,除了功力悬殊之外,绝不能破,不由得大吃一惊!霜眉一皱,便要施展煞手毙敌。
眨眼间已对拆了六招之多,老道人倏然须发尽竖,面色变黑!
就在万象真人面色一黑之时,那支拂尘倏然潜力倍增,隐隐似有黑气射出。
何仲容正把宝刀舞得高兴,忽觉全身均受压力潜通,两臂难抬,他的功力若不是精进极多,只怕站也站不住了。
他吃亏在没有名师指点,故此认不出老道使出什么功夫,同时他只懂得这十八路刀法,遇上像秦东双鸟这一类二流好手,当然打得有声有色,可是一旦遭逢上一流高手,人家懂得他的刀法来龙去脉,当然克制得住他。而何仲容也就没有法子可用特异奥妙的招数去破解人家的奇功。他一受到重压,招数稍缓,万象真人正要他如此,名家交手,只要瞬息时间,便足够克敌取胜。
只见拂尘一抖,已卷住何仲容的宝刀,跟着老道人左手疾抓,五指如墨,漆黑可怖。
何仲容在这危急之际,不知不觉使出金指银掌的功夫,左手骈指如戟,倏然直取老道右胁。这一来要是老道人不撤招,也不过是大家换一招而已。
万象真人“噫”一声,左手抓去之势一沉,抓住自己右手小臂,登时左手之力,也传到拂尘上。
何仲容被对方陡然增加内家真力一压,身形一侧,发出的指力从老道身边擦过。
万象真人冷笑道:“孽畜,还想支撑多久?”
何仲容运集全身功力,也抵挡不住人家拂尘下压之势,但仍不服气。原来他发觉对方拂尘上的力量,时刚时柔,时重时轻,并不是一鼓作气地把他压倒,是以在感觉上,好像不是真正的功力。其实人家修为数十年,阅历丰富,在这等比斗内力的险关,岂肯一味硬拚?何仲容自家不懂诀窍,反怪人家不够正派。
这时万象真人面色漆黑,甚是可怖。
何仲容马上便要落败,却忽然提一口真气,逞余力反攻一下,宝刀上升两寸。然后怒骂道:“使妖法算什么英雄!”
万象真人这刻已腾出左手,直抓过来,他那漆黑的五指只要一沾上何仲容的身体,立刻可取他性命。可是他五指到了何仲容身上,却突然不动,冷冷道:“你说什么?”
何仲容见他左手离开右臂,运力一掀,却纹丝不动,这时不能言语,只好干瞪眼睛,额上热汗直流下来。
老道人放松一些,再问道:“孽畜你说我什么?”原来这万象真人隐居宁都州翠微山日久,平日只和糜鹿鹤兔之类盘桓,是以叫惯了“孽畜”,一时忘了改口。
何仲容被他声声孽畜,叫得火起,破口大骂道:“你是妖道,你不是东西!”
万象真人气极反而冷笑,道:“孽畜真不知天高地厚,山人练的乌灵气功盖古凌今,别说是你这未成气候的孽畜,便是你要找寻的老化子来此,也得服低认输。”
何仲容听了哪知真假,此时已抛开拜师之念,是以大骂起来。
忽有步声直冲院外,万象真人微微一楞,大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是我,是本寺的……知客……”说着话,人影已打院门出现,敢情乃是真隐寺的知客僧善法。只见他一脸惊慌之容,吶吶道:“老道爷不好了……那两个化子会动……小僧可不敢擅闯进来,但……”
万象真人灰眉一皱,道:“胡说,那两个孽畜怎会动弹?”
善法和尚张大口,忽然呀一声,仆倒地上,背上现出一个其红如血的掌印。
万象真人怒叱一声,收回拂尘,纵出门外,只见长廊上一片静寂,并无人影。
何仲容松口气,用衣袖拭掉额上热汗,痛苦地想道:“罢了,我千辛万苦才服了小还丹,但一碰上高人,简直当不了一回事,我还挣扎什么呢……”登时泛起一腔自暴自弃之念,走到院门一瞧,那和尚背后一只血手印,赫然入目。
他感慨地叹口气,想道:“我这样子苟活,倒不如像你一般死掉,省得烦恼。”
忽听万象真人怒声道:“老化子任你称霸江湖,原来一遇到欺负不了的人,便只识得藏头缩尾。”
何仲容听了,忽然涌起一腔怒气,猛然扑出院门,大喝一声,挥刀直劈老道。这一刀势猛力沉,万象真人旋身拂尘招架,心中却暗讶道:“小孽畜怎的歇息一下,功力便见高强?”
何仲容不敢让他用拂尘卷住手中宝刀,忙一偏腕,刀走偏锋,削臂斫胸。这一招不在十八路无敌神刀内,却反而把老道迫退数步。
要知何仲容这时一身功力,远远超出于他所识得的刀法之上。正因此故,他的眼力和全身反应,以及对敌时的头脑,使他判断出这一刹那间的形势下,非得这样子改变路数不可是以这一刀有如神来之笔,把老道迫得急退不迭。
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嗓子道:“好一招‘雁冲残雪’,这可是天山的绝招呀!”
万象真人拂尘一紧,连发三招,潜力如山,硬把何仲容推得站不住脚,退了丈许,老道收招倒纵出去,朝声音来路瞧去,只见墙根黑影一闪,一个浑身破烂的老化子走出来,腰间悬着一个大红葫芦,摇摇晃晃。
这老化子正是江湖闻名色变的毒丐江邛,光是这一面阴毒神情,就够人见而生畏。
他冷冷道:“就凭你这个糟牛鼻子,便敢和我化子作对?”
强敌当前,那万象真人已沉下气道:“老毒物你究竟来了多久?可曾把真隐寺都查遍了?”
毒丐江邛紧紧盯着他,瞬也不瞬,道:“何止查遍,都送到阎王处报到啦!”
万象真人面色大变,道:“本寺可有八十余人哩!”
何仲容听了登时热血上冲,差点骂出声来,要知寺中八十余僧众俱是与世无争的出家人,竟然全遭毒丐江邛的毒手,可见得这毒丐心地如何凶狠残酷。但如今的何仲容已非昔比,心中虽然愤恨之极,却仍然沉得住气。
万象真人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孽畜你一身血腥杀孽,死有余辜。今晚山人要为世除害。”
毒丐江邛那双细长的毒睛,凝视住面前敌人,显然他口中虽说得不在乎,其实丝毫不敢大意,也许这一番对话,亦是激敌之计。
“牛鼻子先生别冒大气,老化子还有一句话要说。”
万象真人戟指道:“你说!你说!”
“以我老化子看来,你这牛鼻子若是自命什么慈悲正义的人,如今应该马上自刎才对。试想要不是你弄出这件事,此寺的和尚们焉会丧命?”
万象真人本以为他有什么话说,如今一听竟是这等歪理,不由得更怒。他摆一摆手中拂尘,道:“孽畜亮出兵器来。”
毒丐江邛左掌一推,只见他掌红如血,发出一股凌厉风响,把万象真人拂尘摇摆时暗暗发出的内力抵住,右手却解下腰间那条草绳,那个大红葫芦滑到绳子末端,便停止下滑,原来绳末有个扣子,正好把葫芦扣住。
“牛鼻子别忙,我还得请问你一件事。你们道家讲究什么金木水火土尸等六种解脱大法。我若用此葫芦把你砸死,算是哪一种解脱法?”
何仲容一听,才明白毒丐这一条破烂草绳和大葫芦敢情是件兵器。暗忖那个大葫芦中也许还有古怪,这正合着俗语一句话:不知葫芦中装的什么玄虚?
万象真人面黑如墨,又自全力施展乌灵气功,景象可怖。那毒丐江邛却面红如火,连葫芦也是红的,更觉炙热可畏,一种血腥味道,教人作呕。
万象真人首先发难,拂尘一起,当头拂下。
何仲容忖道:“这一招毫不出奇,我也能不费力便反攻过去,啊,是了,他们都练有外门奇功,一定是等有机会时,才用左手进攻……”他犹未想完,果然万象真人已出左掌隔空击去。
毒丐江邛血掌挥处,遥遥抵挡。这两人的功夫都属外门最高的毒功,正因如此,他们便怕发生相克的情形,一旦受制,定有一方必死无疑。故此彼此换的这一掌全都留着退路,仅仅施展六成功力。
一触之下,大家都明白互不相克,立时形势大变,各出平生奇招。只见满天白云之中,一道很大的红光,如龙蛇飞舞。只不过眨眼工夫,已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分解。
何仲容这时忘了其它一切,全神贯注地观战。他的功力已足够看清楚两人的招数变化,是以格外入神,一味把自己当如局中人,试行设法破解攻来的妙着。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一个更次,两人犹自打得炽热,何仲容在一旁屡有所悟,犹其对于毒丐江邛的大红葫芦招数,格外有悟于心。
在他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凑巧碰见这两个一等高手作那殊死之争,受益之大,难以譬喻。换了另外一个人,纵然功力和何仲容不相上下,来此观战的话,决不及他的收益多。原因是何仲容目下的功力,武林中殊不易得,故此像他一般功力的人,必定有师门心法嫡传。
一个人若是练一派家数练得久了,心中已有成见,于是在观战之时,只能切磋一下本身技艺得失,并不能像何仲容这般,把好多巧妙招数都印入心头,变成他技艺的一部分。
两人争持已久,何仲容便忖道:“我已窥破那老化子有些招数露出破绽,若果如今,拔刀参加,可望把那毒丐除掉。”
转念一想,又摇摇头:“不行,我的功力比万象真人还差得远,现在那老毒丐已占了功力上的优势,可想而知这老毒丐多么厉害。我别要画虎不成反类犬……”
万象真人果因功力尚逊一线,是以感到束手缚脚,有力难施。这时蓦地一招失手,敌人的大红葫芦掠顶而过,险险扫过头,吓得一身冷汗。
他那顶道冠已掉跌地上,髻子刮散了,变得披头散发,形容难看。
蓦地又是一招,大红葫芦掠顶而过。何仲容忍耐不住,挺刀上前。
老毒丐江邛占了优势,因此有暇旁顾,见到何仲容上前,便喝道:“走开,我老化子还要你帮忙么?”
何仲容为之一楞,心道:“我可不是帮你呀!”
万象真人骂道:“孽畜都上来送死,山人绝不留情。”
何仲容为之又好笑,又好气,这刻不由得一阵踌躇,生怕这一出去,
万象真人赶着向自己发招,因而老化子乘机把他杀死。
但要不上前,眼看万象真人因火气不好,打开始之时便不能心神专注,至今更是浮躁,险象屡呈,很容易便会被那老谋深算的毒丐江邛击毙。
正在此时,忽听房顶有人宏声大笑道:“万象老友你隐修年日已久,但傲骨难化,一如往昔。吠!老叫化你恶贯满盈,还不伸颈就戮?”笑声与话声宛如洪钟暴响,震彻一院。何仲容已觉得耳鼓嗡嗡作响,不由的双目圆睁,看看是哪一路高人来到。
毒丐江邛暗中大惊,光是以这人露的一手气功,自己便知差了一点。假如这人和万象真人连手,他一个人还吃得消么?立刻睁目斥道:“无知鼠辈,竟敢小觑我老化子,老化子今晚以一敌二,定要取你们的狗命。”
那人飞将下来,宛如一头大鹤,身影一定,江邛又是一惊,原来他认得此人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北四堡南五寨中,成家堡堡主成永。
成永冷冷一笑,道:“老夫平生未被人家称呼过鼠辈,如今听到也觉得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