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老怪在破殿中明明听到一点异响,方要判断这声息从何而至,恰好石轩中那声大叫将之淹没,等到他叫声过后,便已不闻半点声息。他熟悉本寺形势,因此知道这座破殿后面有一座院落,古树婆娑,蓬蒿掩壁,如让朱玲逃入这座院落中,便不容易找到。尤其是那院落过去一点,便是一座高达五丈共分三层的石钟楼,因已残落崩坏,故此四面都露出破洞缺口,躲在其中,捉迷藏也得捉上个把时辰,才可能把她捉到。尤其时在深夜,虽然不碍视物,终未免不大真切。特别是暗陬之处,可以隐蔽身形。是以这天残老怪一声不哼,迅速地穿出那座院落,希望先一步截住朱玲最佳隐蔽之地。
蓬蒿中微响一声,天残老怪诈作不知,闪入一棵参天古树树身之后。那一片蓬蒿中,微微摇颤,似是有人在下面像蛇般穿行。
天残老怪已上了大树,跃到伸过来覆在这片蓬蒿上面的横枝上,暗暗运足全力,看准了方位之后,倏然由半空中降坠下来。
直到青竹杖杖尖已沾到蓬梢,这才发出太阴真力,宛如迅雷下击般直点下去。同时左掌一挥,整片蓬蒿吃他一掌荡平,露出地面。
青竹杖落处,一声惨嗥响起来。天残老怪目光一扫,已瞧清楚杖下所点死的,竟是一头野狐。不由得一阵懊恼,借着杖尖一点之力,倏忽间已飞回大树上面,转眼已隐藏在树叶中。
就在他身形藏好之际,一条黑影从殿中疾飞出来。
天残老怪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动弹,敢情这道人影竟是剑神石轩中。
石轩中目光如电,四射一眼。天残老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已扫到自己面上,心头为之一震。但立即想到自己在这黑暗中的树叶后面,相距又远,石轩中决不可能看到。这么一想之后,才放下心来。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世纵横,怎的会生出惧怕之心?真是不可思议之事,自己想想也十分可耻……
正想之际,石轩中已看到那钟楼,疾跃而去,一晃眼便失去踪迹。
天残老怪隐匿了片刻,心灵复起警兆,知是地缺老怪又遇险,不由得十分惊奇。只因猿长老已负内伤,石轩中却被他引来此地,谁还能危害于他?念头一转,忽地恍然想道:“是了,一定是朱玲躲过我的追踪,反而潜回那边,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夹攻。朱玲的剑术本来不弱,二弟已受剑伤,自然敌不过他们两人夹攻。可是刚才那个裸体女人是不是朱玲?她何以裸着身体?”一面想着,一面潜跃下地,极为迅疾地向外面奔去。
转瞬间已回到了早先鏖战之地,放目一瞥,不由得大骇!原来猿长老正展开猿公剑法,倏忽横纵远跃,倏而分身合击。剑光弥空漫地,无所不至。真是遗尘绝迹,令人无能迎蹑。这一路剑法,自古代秘传至今,俗世难得一见。天残老怪如今身在局外,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觉高远峭拔,清气盘旋,果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加之以猿长老功力卓绝一代,虽然练剑时已经过千澼万灌,却无丝毫炉锤痕迹。
最使天残触目惊心的,便是猿长老明明已吃他以太阴真力,杖伤腰间。纵然这敌人不比等闲,仗着修为年深,勉强压住内伤。但时间已过了相当久,他复又屡运真力,任他是金刚不坏之体,也应显出朕兆。决不该兀自运剑如飞,毫无伤滞之象。他怎样也想不通其中道路,但可也不敢怠慢,疾扑出去,喝道:“猿长老休得猖獗,老夫来也!”喝声中挥杖上前,加入战圈。
猿长老因服下“凤仙丹”,功力已完全恢复。此时清越地长笑一声,剑光陡然散布开来,把天残也裹入剑圈中。但星宿海绝艺,自成一派,虽然细论起来,猿长老修为近百年,功力已达超凡入圣之境,是以单打独斗,时候一长,便可取胜两老怪中任何一个。不过两老怪如一拥而上,则猿长老绝无取胜的机会。否则星宿海两老怪也不能在邪派中竟可与鬼母冷婀齐名。
且说这一战不到三招,地缺老怪正要乘机退开一旁,赶快取药疗伤。忽见一道白森森的光华,自七八丈外暴射而来。宛如经天长虹,来势既神速又威猛。
星宿海两老怪心意相通,同时感到一阵震栗。那道白虹直如雷奔电闪般落在战圈中,光华暴射,已把两人圈住,无法退却。
猿长老见石轩中出现,手中多了一口白气炫目的长剑,认得乃是朱玲的“太白剑”,便暗暗放心。手中长剑一紧,配合石轩中的攻势,直把星宿海两老怪打得手忙脚乱,应付维艰。
石轩中剑势忽地略缓,问道:“猿长老,你老可曾看清楚是朱玲么?”
猿长老一听此言,不由得大讶,反问道:“老夫只见到是女人背影,难道此寺尚有别的女人?”
石轩中嘿一声,手中太白剑大演绝学,一连三招,把天残地缺两老怪逼得有如走马灯般团团转。
猿长老见猎心喜,等到石轩中剑势一缓时,也突然运足全力,使出猿公剑法凌厉无比的连环三招。但见他出剑奇快,身形更加神速,往来如电,平地上陡然涌出一幢宽广的剑幕,也把对方两人迫得团团而转,声势不减似石轩中的三招。
石轩中候他剑势略挫之时,才厉声问道:“天残你身为一派宗师,居然屡次以暗算手段加害我玲妹妹,试问羞也不羞?我且问你,刚才可是见到我玲妹妹?”
天残老怪一面挥杖护住自己和地缺,好让地缺老怪趁机休息一下。口中沉吟一会,才道:“本寺别无女性,适才确曾见到女人背影,老夫不能打诳哄你,实在不知那女人是否朱玲。”
石轩中闻言立刻跃出战圈,直扑向那兀自火光烛天的铁箱,但火势如此猛烈,无法逼近查看。
星宿海两老怪趁这时使出“双竹合璧”的绝技,地缺老怪倒竖在天残肩上,以左手支撑身体。可是他因左肩胛被石轩中一剑刺穿,此刻十分疼痛,是以招数使出来时,大不如前。饶是这样,猿长老也觉得难于应付,尤其是对方两人合成一体,被攻的面积缩小,自己一时间简直无法威胁到对方。这等打法,真是有输无赢,是以越打越觉不妥。
两老怪似乎也在相商什么事,嘴皮微动。猿长老索性纵开一旁,横剑监视他们的举动。
天残老怪倏然向寺外跃走,石轩中清啸一声,兜截住去路,猿长老也忙忙上前助阵,两位俱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客,晃眼间便把大名鼎鼎的星宿海老怪拦住,困在如虹般的剑光中。
石轩中心事沉重,悲怀难抑,厉声喝道:“今宵誓必取你们的首级,祭奠我玲妹妹芳魂!”一面大喝,一面奋剑力攻。此刻因已死了寻觅朱玲之念,招数上霸道异常,大有同归于尽之概!是以两老怪大感难支。如果没有猿长老在一边掣肘住,则地缺虽然负伤,仍可和敌人决一死战!
战云密布,剑光冲霄,加上四人不时长啸大喝,声撼山谷,真有天摇地动之势,激烈无比。看看战了四十余招,石轩中趁着地缺挥杖以攻代守,疾砸猿长老之时,猛可身剑合一,朝敌人射去。这一招他拟想已久,苦在老是没有机会。是以这刻一抓住空隙,便施展出来。
哪知天残地缺练了数十年“双竹合璧”的绝艺,神妙无比。倏然一转,已完全封蔽住上下左右的空隙。石轩中去势极猛,已煞不住势,但见一道剑光,投入密如雨下的青竹杖影中。
在这极为危险的一瞬间,石轩中全神驭剑,心与神会,身剑相合,竟然不起一丝惊骇之念,登时已入化境,竟不知身在伺处剑在何处,两者浑然一体,根本分不出来。但见剑光暴涨,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倏然间已划空而去,飞出八九丈远,然后落地。
猿长老何等眼力,分明已见两老的青竹分别击在石轩中身上,但反而被震得老高,丝毫不能伤他。而石轩中剑光过处,却把那两个老怪的白发白眉和颔下的山羊须完全刮去。宛如因他们穿行火窟,因而被烈火一下焚掉似的。猿长老心知这是因为石轩中剑光过时,速度太快,因而生出热力,把他们的胡须俱焚炙掉。但这等身手,他从未曾听说过,不由得脱口大呼“剑神”!
星宿海两老怪魂飞魄落,忽见石轩中捧剑微愣,连忙跃入佛堂中。
石轩中发愣之故,便因刚才这一剑,正是他连日来苦思不得的至精至妙的剑术。当时在菩提庵中,吃庵主清音大师以“珠雨符风”的绝技,左手的一百零八粒木念珠在近身时发出,因此击在他身上的竟有数十粒之多。其时石轩中无意中身剑合一,冲霄而起。那些木念珠均由清音大师以内家重手法发出,纵是岩石,也得深深嵌入,何况血肉之躯。但石轩中这一剑,却毫无损伤。就和适才被天残地缺两老怪的青竹杖砸击在身上似的。不但毫无伤损,甚且连震动之感都没有,彷佛有一层无形剑气,护住全身。
他只愣了一下,便因天残地缺逃走而惊醒,仗剑绕截佛堂另一边门户,猿长老则径从天残地缺所走的门户进去。
石轩中身形拔起半空中,忽然听到一个极为娇美而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唤道:“石哥哥!”
这一声叫唤,把石轩中三魂七魄都叫飞了,身形宛似断线风筝般直坠下地。却见在那火光熊熊的铁箱后,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石轩中目光扫过,心头一震,差点儿便失声惊叫。只因若是一向白衣颢飘若仙的白凤朱玲,变成这般模样出现,还用说定是因被烈火焚烧成这个样子。
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当然是白凤朱玲。她只出现一下,便隐入一堵破墙后面。
猿长老也听到朱玲的声音,是以追入佛堂之后,便停止搜索追击,哈哈笑道:“天残地缺你们今日可栽惨啦,凭你们的身份名望和武功,屡施毒手,仍然无法取朱玲性命。”
星宿海两老怪本要从墙上一个破洞钻出去,闻言不由得中止去势。天残低低道:“老二,咱们务必把那妞儿杀死才行!”
地缺道:“我不知可支持得住,但没有关系,反正筋斗栽定,死在此地又何妨?”
天残一听自然踌躇起来,不能立刻决定。
石轩中心里发急,两三个起落,已纵到白凤朱玲隐身之处。他柔声道:“玲妹妹,真把我骇死了,我正急着杀死那两个家伙,要为你报仇呢!”
破墙后飘起清朗如银铃的声音:“石哥哥,我知道你着急,但刚才我不能现身。”
石轩中头上沁出冷汗,心知朱玲这一次一定完全毁于烈火之下。不过他觉得十分奇怪的,便是朱玲的声音这么安详,一点也不显得特别激动。
“一定是她对我有了信心之故!”他想道:“这一回我必需更加小心呵慰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得比以往还要对待她好些……”想到这里,未免有点黯然神伤。他并非为了朱玲的容貌身体改变了而这样,仅因觉得朱玲的灾劫未免太多了,这一回的不幸,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对……
朱玲在破墙后问道:“石哥哥,那两个可恶的老怪被你打跑了么?”
石轩中柔声道:“他们已吓破胆子啦,猿长老还在追踪他们呢!”
“刚才你那一剑,多么神妙和威风啊!”她声音中流露出快活的意味:“那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剑术么?”
“是的,那一剑把两个老怪的头发眼眉和胡子都剃清光,哈哈!”石轩中极力说得轻松一些,好教朱玲暂时忘掉她自己可怕的遭遇。不过因为他天性淳厚,为人方正,故此听起来不大滑稽可笑。这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不禁为了自己的笨拙而懊恼起来。
但朱玲却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道:“石哥哥你真行,武林公推给你的外号‘剑神’两字,足可当之无愧……啊,我真觉得荣幸。”
石轩中觉得此时此地,朱玲仍然表现得这般多情,未免令人更觉伤心。当下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我宁愿是个平凡的人,而能够和你日夕盘桓在一起,平静愉快地渡过一生……哎,你身受这么多苦难,我恨不得能够代替你……”
“石哥哥,你待我太好了!”她异常感动地说:“可是我也曾想过,假如没有苦难,怎样会显现出我们爱情的光辉呢?没有痛苦,我们怎知快乐的宝贵?”
石轩中惘然道:“你的话虽然十分正确,可是这过程太过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都是死生一发那么危险,假如有一次不幸无法挽回,你说怎么办呢?爱情的光辉有什么用处?”
他们这对劫后余生的情侣,竟然隔着一堵破墙,倾诉着心声。但在佛堂中的猿长老,可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原因是星宿海两老怪商量之下,决定趁石轩中赶去看视朱玲之时,先拿猿长老试手,瞧瞧地缺是否支持得住,而且因在佛堂之内,光线黝暗。两老怪本来还有暗器“银令符”,正可在这地方使用。
因此两老怪闷声不哼,分头向猿长老扑到。青竹杖交击如雷霆忽发,声势凌厉无比。
猿长老百年修为,见多识广,正是人老变精,鬼老变灵,一看这等形势,心念连转,已明白对方必有诡计阴谋。但他却不能像两老怪般不顾一切,是以不肯出声叫石轩中来助阵。心想星宿海两老怪一定要用成名暗器“银令符”,便小心翼翼地先守住全身,再作计较。
天残地缺两老怪攻了数招之后,登时已明白地缺老怪伤势影响不轻,不可久战。否则一旦石轩中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反攻,则今日之局,可能不堪设想。
但两老怪与猿长老已结下江河之恨,这两人因是心灵相通,故此仅仅嘴唇轻动,便均能彼此听到所说的话。对面功力高强的如猿长老,却也无法偷听到他们这等特别的心灵传声。
数招一过,地缺便改为侧面牵制,以天残老怪作正面猛攻。
猿长老暗中留心地观察这种情势变化,这刻他那双天生火眼,并没有睁大,反而眯缝着只剩下一线。因此黑暗中只能见到一丝红光闪烁不定。
天残老怪的青竹杖连绵进击,毒辣异常。杖上运聚全力,但却不是硬砸硬扫,时时化杖为剑,使出戳、刺、劈、粘四诀,招数变化极尽精微之能事。这一来采守势的猿长老便胶着在当地,见招拆招,运剑化解……
地缺老怪倏进又退,突然一杖插在地上。佛堂中的地面全是石地,何等坚硬。但地缺的青竹杖插下去,看来竟毫不费力。
猿长老左目微微睁得大些,已将地缺的一切动静尽皆看清。见他功力如此深厚,不由得轻轻点头,暗想如不是石轩中已将地缺老怪刺伤,左臂已失作用,这两个老怪连手合击,根本不须使用暗器,定可占得上风。纵然要施展暗器,那地缺双手俱全,又何须插杖于他,才能腾出手取暗器施放?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的顷刻,那地缺青竹杖一插入地,天残老怪便加紧进攻。青竹杖出处,风雨为之变色,凌厉异常。
猿长老清啸一声,突然改守为攻,剑化“飞渡千仞”之式,但见一道青森森的光华,疾然从天残老怪右上方射过。两下擦过之时,双方各以最上乘的手法,换了五招之多。
天残老怪功力毕竟逊了一筹,吃猿长老剑光一震,退了两步。急急跟踪扑去时,猿长老施展开身法,倏东倏西,忽远忽近,猿公剑法威力陡盛,反而把天残老怪裹在剑光中,形势不利。
地缺老怪原本取出成名暗器银令符之后,便俟机会施放。这刻一见天残形势不佳,仗着佛堂中黑暗异常,迫得提前发动。
猿长老时时刻刻,总有一只眼睛严密监视着地缺老怪。忽然见他右手扬处,一道银光朝这边射来。立刻双目大张,红光四射。在这黑暗之甚的佛堂中,宛如突然点上两盏灯笼。
那道银光来势不急不疾,令人生出柔和之感。同时方向也不是向猿长老直接射到,仅仅向他们战圈的上空飞到。
猿长老纵声而笑,一剑击在天残青竹杖上,这一剑因是蓄势而发,故此功力十足,竟把那不可一世的天残老怪震得横移两尺。跟着人已猱身疾扑,迎上那道银光,挥剑一击。
那道银光吃长剑击个正着,倏地下沉数尺,然后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向左方电射而去。“嚓”地微响一声,这道银光已隐没在左面的石墙上。
猿长老心中微凛,敢情对方施放暗器的手法阴毒已极,那银令符上蓄满太阴真力,蕴而不发,等到飞临上空之际,天残老怪仅须挥杖一引,便变成青竹杖与银令符一齐分头袭到之势,任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架不住这种可怕的打法。
他虽然暗存凛戒之心,但豪气如故,长笑道:“你们的心力白费啦,竟没有算出老夫这对火眼,虽在极黑之处,仍然如在白昼视物。”
天残老怪斜斜掠到地缺身旁,两人一会合,便蓦地掉头从旁边一个墙洞纵出去。
猿长老怕他们心黑手辣,赶到那边去暗算石轩中、朱玲两人,立刻跃出佛堂,大声道:“石轩中……你们在哪里?”
石轩中应道:“我们在这边。”
猿长老放心笑道:“两老怪已经绝望逃走,老朽且查看他们逃往何处?”
话声未歇,忽听天残老怪那阴森森的口音响升起来:“老夫兄弟今返星宿海,老猿你如在五年内死不了,老夫兄弟将与你在衡山再度见面!”他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清晰。
猿长老一听而知天残老怪乃是施展千里传音之术,说到末句时,他们人已在十里以外。当下也向西方传声答道:“五年之约,对你们未免太短,老朽一定在衡山等候你们十年!”
石轩中在那边和朱玲相隔一堵破墙,他的功力不比等闲,猿长老的传声答话在近处反而听不到,但他却字字收入耳中。当下不觉为了猿长老奚落星宿海两老怪的话而失声一笑。
朱玲问道:“石哥哥,你笑什么?”
石轩中道:“猿长老回答那两个狂妄的老怪说,五年怕他们不够,决意等他们十年。”
朱玲低声笑道:“今日星宿海两老怪可是平生第一次狼狈败逃,啊,石哥哥……现在和你在一起,走遍天下,谁也不怕了。”
石轩中和她一说话,登时又为了她本身的事而忧心怔忡起来。猿长老听到他们切切低语之声,便循声纵到,只见石轩中站在破墙前面,朱玲的头发却隐约从墙后露出来。
这位老人家暗中一笑,也不问他们何故如此谈话,道:“你们可知那两老怪临走之时,何故单单和老夫约定后会之期么?”
石轩中真的不明其故,便坦白地道:“我不知道。”
朱玲低声道:“我虽知道,却不便说出来!”
石轩中愕然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猿长老哈哈大笑道:“她如此回答,不啻已对老夫证实她的确猜对!”
朱玲轻声一笑,笑声中甚感得意。
石轩中道:“玲妹妹一向比我聪明,许多事我没有主意时,总得要请教她。”
猿长老童心犹在,放声大笑道:“你这个孩子,大失男人威风,等会儿我得教教你如何对付女孩子!”
朱玲立刻取笑地道:“呵呵,猿长老昔年风流大名,遍传宇内。石哥哥你向猿长老磕头请教,保管扬鞭走马,满楼红袖都向你相招……”
猿长老一生脱略俗礼,平生所结交的都不拘辈份,一律以平辈相交。是以朱玲取笑的话,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妮子胡说八道,我一生虽没得到一个女孩子垂青,出了名是老光棍,但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我自己虽不行,但教教别人却颇高明呢!例如……”
他停了一下,可就引得朱玲好奇心大起,一面格格娇笑,一面追问道:“例如什么呢?”
“例如石轩中现在就不对了,他应该立刻和你另外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谈心,哪有男女两人,隔着一堵破墙谈情之理?哈……哈……”
石轩中俊脸一红道:“猿长老说得虽是,但我……”
“你欢喜得有点胡涂了,是么?”猿长老替他接下去。不等石轩中解释,跟着又道:“你早先可曾瞧见后面有座钟楼?在钟楼下面极为宽敞的地窖,里面陈设得十分不错,我先走一步,在那儿等你们,有话到哪儿慢慢再说……”话未说完,已自双足一顿,破空飞去。
石轩中听得迷迷糊糊,这时只好连声应道:“我们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朱玲噗哧一笑,道:“石哥哥你的头伸过来。”
石轩中如言从缺口上伸头过去,朱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看猿长老这么性急,真像什么?”
他闻言会意,但心中着实尊敬这位不拘形式的一派宗师,只在鼻中唔了一声,赶快支开话题,问道:“玲妹妹,快告诉我刚才你猜到星宿海两老怪是什么心意?”
朱玲在他面上亲一下,道:“两老怪明知你还要三上碧鸡山,假如你赢不了,这回定必难以再活。假如你赢了,他们再练十年,也无法和你的进步相比。但猿长老年纪已逾九旬,进步有限,功力已是固定状态,所以他们敢约猿长老而不把你算在其内!”
石轩中道:“他们太看得起我啦,但不管怎样,届时我们得往衡山走一趟。这件事完全是我们引起的,所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
朱玲喜道:“好啊,我早想一游南岳,将来和你一起去,那才有意思呢!还有其余的四岳,除了西岳华山我去过之外,东岳泰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几时我们联袂往游,一览天下名山胜景。”
石轩中笑道:“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好好游赏一番,但游山不宜太急,时间虽多,只怕仅能择游其一。”
朱玲玉手一抬,一片黑忽忽的东西把石轩中面部遮住,只听她格格笑道:“石哥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石轩中道:“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一片蕉叶,而且残黄了一大半。”
“对,是片蕉叶,但你再猜猜看,我拿着蕉叶干什么?而且不止一片呢。”
“不止一片……蕉叶有什么用?难道可以使人皮肤觉得凉快些么?”他喃喃自语地猜测。此刻他已联想到朱玲身体被烈火炙伤,因此赶快去找来蕉叶,熨贴在皮肤上,好觉得清凉一点。
朱玲道:“哎,石哥哥你真了不起。”
石轩中大吃一惊,道:“可是我猜对了?”
她道:“先不提这个,最值得赞赏的却是你的想象力。”
他带点哀求的口气道:“玲妹妹,不要卖关子啦,告诉我这些蕉叶用来干什么?”
朱玲移开蕉叶,在他面上又亲了一下,轻轻道:“用来掩蔽身体啊!”
石轩中失声道:“真的?”
她道:“石哥哥,你别大惊小怪好么?现在我要问你怎么办呢?”
石轩中叹口气,道:“不知有什么办法没有?”话中之意,乃是指她身上的火伤而言。
朱玲道:“当然有办法,假如你能够替我找到衣裳的话。”
石轩中又失声道:“你说什么?”
朱玲白他一眼,道:“我说衣服!”
石轩中暗想朱玲断无在这时候想穿新衣服的道理,因此只能推想为……
“你的衣裳呢?”
“给火烧啦,你不知道么?猿长老也不肯走过来,故意调侃一下便走开。”
“这都不要紧。”石轩中的声音透着紧张的意味:“我一直怕你被火烧伤,可有烧伤了么?”
朱玲道:“当然有。”她顿一下,听到石轩中叹气的声音,便连忙道:“但不要紧,只伤了手指头那么大的两三处。”
石轩中暗地叫声老天爷,急忙道:“你为何不早说?啊,应该怪我不早点问才对!”
朱玲真不知他曾经急成这个样子,还取笑地道:“石哥哥,你好像有点神魂颠倒,莫非是因为无意中又使出你日夕苦思的那一下无上剑术,才变成如此?”
石轩中道:“玲妹妹别取笑,我实在急昏了头……现在我们一同去找猿长老吧。”
朱玲道:“我衣服的问题还未解决呢。”
石轩中轻啊一声,道:“你看,我真是胡涂得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山涧那边取回我们的包袱,一会儿就可以回来!”
朱玲叫道:“不,不,我和你一道去,从如今起,我决计不肯和你离开一步。”
石轩中笑道:“玲妹妹未免太过虑了,难道事情就如此之巧么?”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还是和我一道走好些,老实告诉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心有所属,耳目比平日差了许多。刚才似乎觉察一点异响,似是有什么高手潜伺一旁……但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可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白凤朱玲闻虎色变,道:“石哥哥,果真有什么异响么?”声音中透出不安之意。
石轩中道:“不管有没有,我们一起走就没事啦!这太白剑我在钟楼上无意得回,你拿着吧。”
当下两人施展轻功,一径出寺,朱玲用两片大蕉叶遮掩着裸露的娇躯,晚上的秋风,袭肤生寒。不一会已穿过竹林,跃过山涧,从极树林中钻出去,到达他们早先憩息的坡上。
朱玲匆匆取衣穿上,石轩中一面游目搜索四周,一面道:“这里离碧鸡山不远,不知会不会有玄阴教的人潜伺山上?”
她道:“以前没有,但我离开已久,这几年来玄阴教扩展得很快,可就说不定了。”
石轩中道:“明枪我们不怕,我怕暗箭难防……咦,是什么人从佛寺那边越涧而来?”
白凤朱玲已穿好衣服,依言向山涧那边望去,只见一条黑影从林中出来,并不掩蔽身形。
“也许是猿长老吧?他老人家等得不耐烦啦!”
石轩中摇头道:“不是,是个清癯的老人,面目严峻,看来功力不及猿长老。”那道人影来得好快,转瞬间已到了坡前。
石轩中和朱玲两人故示镇静地凝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若然他不是由寒山寺那边来的,则他们不会暗怀戒心。
那面目严峻的老人停步之后,便拱拱手,道:“老朽姜同,久仰石大侠英名,今日有缘在此荒山得见英姿,实是平生之幸,这一位绝世丽姝,必定是艳名动天下的白凤朱玲姑娘了?”
石轩中从未听过“姜同”这个名字,但从他身法如此诡奇迅疾上看来,这姜同分明不列入武林高手之林。是以心中未免有所疑惑。不过人家说得客气,倒不便立刻盘问,于是微笑道:“姜老师谬奖之言,石某愧不敢当,这位正是白凤朱玲。”
朱玲却毫不客气,问道:“姜老师,敢问你是哪一派的?何以忽然寺中出现?”
姜同阴沉地笑一下,道:“老朽僻居西域数十年,平生少履中土,无怪两位有疑惑。”
石轩中忙掩饰道:“石某知道玲姑娘一定是为了姜老师武功极为高明,故而好奇相询,石某也有此心,但不敢冒昧启齿而已。”
姜同颔首道:“承蒙两位看得起姜某,本应立即奉告,但老朽来时曾奉严命,不得泄漏来历!如两位英侠有此兴趣,何妨随老朽走一趟,就在五里以外,便可会见敝派掌门。”
白凤朱玲喃喃道:“西域姜同……西域……”心中已微有所悟。
石轩中暗念猿长老尚在寺中等候,不便离开,便推辞道:“贵派掌门定是一代高人,石某等可惜有事在身,不能随姜老师前往拜晤!如若有缘,日后必能再度相逢。”
姜同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坚邀,好在敝掌门既来中土,尚有一段时候逗留,或能重逢也未可料,老朽如今就此别过!”
石轩中也拱手相送,眼看那姜同一晃身,已出去数丈,身法诡异而又高明之极。
“奇怪,想不到域外竟有这等上乘的功夫,比起我们中原秘传‘缩地’之术,毫不逊色呢!”
朱玲沉吟一会,道:“石哥哥,我想起来啦,西域有一个白驼派,虽说十分厉害,尤其是该派的人,虽是眦睚之仇,哪怕远在万里以外,也非报不可。两年前这白驼派曾经向碧鸡山寻事,终被玄阴教驱走。这件事发生时,适好是我最狼狈隐匿躲避师父追捕的时期,故此并不知道。后来得到这柄太白剑时,从这剑主霍长青口中才得知此事。”
她简洁地把霍长青如何因一时冲动,和好友徐柏之妻做下苟且之事。其时徐柏因做案而被捕,两年归来,妻子已产下一女,徐柏怒而远走西域,投身白驼派中,练了一身本领。最后终于残酷地把霍长青一家大小尽行杀死。
石轩中道:“那时候我在南方闭关,苦练武功。隐隐听说过此事,据说白驼派大举进犯玄阴教,原因远在昔年玄阴教暂时解散时,因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三人无意与之结下仇恨。那白驼派遣了该派第一高手扎合以及另外十余名派中好手,但根本就过不了玄阴教内外六堂香主以及玄阴三鬼的一关。现在他们又来到碧鸡山附近,连掌门人也来了,可不知有什么图谋?”
白凤朱玲微笑道:“管他呢,若不是要准备应付于叔初,我真想去找那徐柏,为霍长青的女儿报仇!”
石轩中道:“我就等你这句话,那徐柏手段未免太过毒辣,虽然霍长青不对在前,但他也不该连霍家其它无辜的人全部杀死。”他瞧瞧朱玲,又道:“玲妹妹,你既得到人家的宝剑,好歹也得为他出口气才对?”
白凤朱玲道:“难道我还会怕姓徐的么?不过猿长老在寺中等候,我们是否回说一声。”
石轩中道:“那姜同说就在五里以外,我们即速追去,或可来得及追上他们。猿长老今世之高人,若然等候太久,动念找寻我们,这数里之地,岂能难倒他!不如立即前往为是!”
决定之后,两人一齐向北方奔去,绕过山腰,陡见对面有座尖峰,就像一支插天石笔似地,深入云端。
石轩中运足目力,向尖峰上望去,彷佛见到人影闪动,当下悄悄道:“他们原来藏在峰上!”
却见从这边山腰到对面尖峰,当中有一道奇仄奇深的山脊连系住。宽仅尺许,长度却达二十来丈。山脊两旁陡直削下,最少也有数十丈之深。宛如一道天生石桥梁,沟通了这边高山和对面插天尖峰的来往通道。
石轩中和白凤朱玲一身武功,对于这道仄长奇险的山脊,自然不至于害怕。但这道山脊一到达对面尖峰,便是一片峭壁,看来要从峭壁上峰,却不甚容易。他问朱玲,道:“妹妹你能从那片峭壁上峰么?”
朱玲道:“你帮我一下,便没有问题。”
石轩中道:“好吧,你先走,我在后面看着!”
朱玲提气轻身,纵到山脊上,山风吹得她的白衣飙飘飞舞,宛如天上仙子凌波飞渡。
石轩中跟在后面,身形又稳又快,到了山脊尽头,白凤朱玲看准峭壁上可供借力纵上之处,低喝一声“石哥哥跟着我”。人便凌空飞上。
那片峭壁宽只三丈,却高达十丈,如以石轩中身手,只须借一次力,便可飞上壁顶。但朱玲每次只能纵上两丈余高,越到后来,便越纵得矮,故此非换脚借力五次以上不可。
石轩中十分担心地在下面仰头而瞧,只见她轻灵已极地跃了两丈余高,身形便贴向峭壁上,脚尖一点壁上突出之处,复又往上升高两丈。
白衣飘飞中,朱玲复向峭壁上贴去。她在下面早已看准了所有落脚借力之处,故此不须犹疑。但这一次脚尖堪堪要端在那块微微突出的岩石上时,目光到处,蓦地大吃一惊。敢情那处微微突出的岩石,宽只半尺,也就是仅可容她双脚。可是到了上面一看,不但上面布满了又肥又厚的青苔,而且还是斜向下倾,根本就不能容人落脚,何况还要如此急骤地借力再纵上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玲忽地想起一个问题,那便是她不明白白驼派的姜同如何上峰去的?假如他们真是在峰顶的话,难道他能够一跃便达六丈之高、双脚借力再上么?
这念头一掠而过,但对事实却毫无裨益。她仍然作万一之想,希望自己在晚上看得不大清楚,那突岩上并非布满了滑不留足的青苔。当下双脚端将下去,不过踹出力量已极力不令过于急猛。
双脚脚底一触到岩上,登时叫一声“苦也”,敢情果然滑得无法停留一下。当下尖叫一声“石哥哥”,双手按在峭壁上,微微稳住一下身形,然后倒退两三尺左右,便向下面急坠下去。
石轩中早已看出她在双脚欲踹之时,似乎略有犹豫,心想她莫非发现了毒蛇之类?及见她双脚真个踹下去,不由得惊疑不定。此刻一见她泻坠下来,唯恐她下坠之势过猛,一下子掉到山脊两旁的深谷底,必死无疑。忙忙一跃而起,就在三丈左右处,迎头撞上她下坠的身形。
石轩中双掌托住她的脚底,因上纵之势余力尚猛,居然把朱玲托得又向上升寻丈。只听他朗声道:“玲妹妹借力往上纵吧!”说罢,双掌向上空力托出去。
白凤朱玲心中一定,忙也提气轻身,借他一托之力,加上自己的一踹,登时有如腾云驾雾似地笔直飞上五丈之高。
峭壁顶忽然飞下一道黄影,直向朱玲身躯盘绕而至。
朱玲先是大吃一惊,目光一掠,忽已看清楚那道黄影,竟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长索。当下定一定神,想道:“我若借他们长索之力上去,等会儿怎好对人家不客气?”
好在这时离那峭壁顶不过丈许,只见她白色的身形向峭壁上一贴,便自凌空飞上。
石轩中已落在山脊上,仰头见朱玲已安然上了峭壁,不由得大大舒口气。却见那道金色长索,一直垂到山脊上。朱玲虽已上了峭壁,但这条长索仍不收回。
石轩中当然不肯领这种情,但又不愿露出一纵六七丈的绝世轻功,故意使个狡猾,像朱玲那般纵上去,先在两丈余处换脚借力,蓦地一拔,到了四丈许之处,那儿已是朱玲早先失脚的地方。他并不理会前事之失,径自双脚一齐踹落。脚尖抵住突岩最内之处,然后向下一踹,身躯“呼”的一声,复又拔起两丈许,看起来就像真个在那儿借力似的,其实全靠自己一口极纯至精的真气,作个姿势而已!
耳中彷佛听到上面飘下来惊噫之声,心中暗觉好笑。这时上面这一段突岩较多。因此随意向壁上贴去,均可找到借力之处。晃眼间他已上了峭壁顶。
那峭壁顶上一片平崖,约有三四丈宽广,尽是嶙嶙石骨,色作焦黄。再过去便又是陡峭拔起的高岩,不过旁边已有仄径可以盘旋而上,直抵峰顶。
崖上此时除了白凤朱玲之外,尚有两人,一个便是适才见过的老者姜同。另一个却是个身量魁伟,肩阔腰细的壮汉,年纪约在三旬上下。此人虽然长得壮健如虎,但眉目清俊,鼻梁高挺,一对虎目竟是黑白分明,除了威武慑人之外,隐隐流露出智能之光。石轩中十分留心地观察这个人,只见他几乎全部作汉人装束,但身上一些小饰物与及头上缠着头巾又可以表示出他是回人。
姜同大声笑道:“石大侠居然肯惠然而来,这天华峰虽然是敝派暂驻之地,但权充主人,敢说今宵得以迎迓大驾,荒山平添光彩!”
石轩中道:“姜老师谬奖过甚,石某何德何能,愧不敢当!这位想是贵派中出类拔萃的高人,姜老师可肯为石某引见?”
姜同笑道:“石大侠不但武功绝世,眼力亦复高明之极。这位正是敝派掌门托克什师的师弟札合。”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西域白驼派第一位高手札合老师,石某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单论这仪表风度,已足令人心折。”
札合微微一笑,道:“我这番重来中原,便极渴望能够见到石大侠,今晚心愿得偿,真是喜出望外,这一位可就是艳名倾天下的白凤朱玲姑娘么?”
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若然不看他装束,真不会知道不是汉人说的。
石轩中答道:“这位正是朱姑娘。”
朱玲吃他这么当面恭维,不由得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似的玉齿。这一笑风姿动人,美丽之极。
石轩中已继续道:“札合老师说得好一口汉语,可见智慧过人者无所不能。”
姜同代答道:“他不但话说得好,而且博览群典,填词作诗,已有名家风度呢!这在西域畏吾儿族中的确是罕见的事。”
白凤朱玲却有点不信,心想那札合乃是白驼派中第一把好手,又是掌门人师弟,地位崇高,姜同自然要替他吹嘘吹嘘。不过一时也不好意思用话点破,因此仅仅浅笑一下,娇声呖呖地道:“札合老师年纪轻轻,竟然早在十年前便雄踞贵派第一位高手之席,这一点才真令人既惊且佩!可惜前数年贵派初人中原赴碧鸡山时,我已不在彼处。故此错过瞻仰贵派独门武功的机会,大堪嗟惜。”
札合那双虎目,竟是停留在朱玲面上的时间居多。因此她所有的轻颦浅笑,无不尽察。这时暗中已知朱玲不信他精通文学一事,不由得极快地瞥视石轩中一眼,只见他面如冠玉,神莹外映,倜傥潇洒中,又流露出端重自威的气派。令人一见而生出不敢小视的心情。他浮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心想这剑神石轩中,果然是祥龙威凤,世所罕见,和那丽质天生,玉貌花容的朱玲,果真是极为匹配的一对佳偶。蓦地转念忖道:“石轩中不过是近水楼台罢了,若然他不是比我早点与她相逢,我就不信札合在夺取朱玲芳心的战役中会比他弱些。即使较量武功,我们鹿死谁手,仍未可知,何况是在情场?”
这么一想,登时又豪气起来。姜同因他没答朱玲的话,便代答道:“他乃是童稚时便开始练功,二十岁时,西域已没有敌手。这十余年来,功夫自然益发有所增进!不过朱姑娘见识过天下高人,我们白驼派的功夫,在姑娘眼中自然无甚出奇。”
石轩中微觉奇怪,奇怪那姜同外貌看来,应该是个性情怪僻,自傲自大的人,但想不到竟是这么谦虚有礼。
札合答道:“最可惋惜的便是石大侠和鬼母较技的一段,札合未能躬逢其会。不知石大侠是否准备再上碧鸡山?”
石轩中正不知答还是不答,方在思索。朱玲道:“三上碧鸡山那是必然之事,但时间尚未能够确定。只要确定之后,一定向天下武林朋友宣布。不过可以断言的,便是为期不会太久。”
札合微微一笑,道:“承蒙朱姑娘明示,札合也许来得及参观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了!”
白凤朱玲见他虽不是汉人,但出言甚有分寸礼貌,谈吐文雅,不由得颇生好感。暗忖那霍长青的血仇,正不知如何报法才好!
石轩中也有这个想法,和朱玲彼此对瞥一眼,朱玲向他作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石轩中极轻微地耸耸肩。
这种情形都落在札合如电神目中,却以为他们是表示轻视自己之意,不禁勃然而怒,但尽管生气,面上反而露出笑容。只听他徐徐道:“札合五年后重入中原,固然另有要事,但尚有一个心愿,那便是五年前上碧鸡山时,竟没有和鬼母交锋过,这番希望能够与她较量一次。谁知数日前抵此,据报鬼母以及玄阴教中一众香主,都已离山他往。”
白凤朱玲接嘴道:“他们刚刚赶出关外去了,你真个来迟一步。”
石轩中白她一眼,心想朱玲虽已背叛师门,和鬼母脱离关系。但在札合这等毫无交情的人面前,似乎不该随便供给消息,以免人家发生误会。
札合又会错意,以为石轩中不喜朱玲和自己说话,便又微微一笑。
峰顶仄径上纵落一人,身手甚为轻灵而有力。石轩中和朱玲扬目视之,不觉微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