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说到唐紫琼拔剑出来,坚持着要斗德贝勒,正在这时,白凤朱玲已经吃喝够了,见德贝勒没法下台,也不知他何以不敢动手,但为了自己着想便猝然站起来,道:“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请两位兄台原谅……”不等德贝勒孙怀玉有所表示,举步便走,一面还叫道:“郑兄你不妨帮金兄一臂之力,小弟先走啦……”
这一下连唐紫琼也大为错愕,徐元盛那边的人纷纷站起来,打算追赶。但洞庭帮的人却误会了意思,由毒蛟林源髯龙劳拱为首直至各舵舵主,都纷纷拔出兵刃,打算他们要是动手,便混杀一场。另一角的荆楚派诸人,全都端坐不动,以免介入这场仇杀纠纷。
阴无垢举手道:“各位别忙,我自个儿追她便了。”话声并不响亮,却淸楚地传入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话声一歇,她盈盈站起来,晃眼间已到了楼梯口,拦在中间的洞庭帮诸人,竟不知她是怎样走过的。除了几个洞庭帮的舵主与及荆楚派两个弟子之外,全都知道这是内家上乘的移形换位功夫,不觉瞠目惊愕。这当中只有德贝勒是昆仑隐士顾先生的高弟和飞猿罗章乃衡山派猿长老垂青传技的弟子,认得是峨嵋身法之外,其余的人,可都不知是什么来历,连唐紫琼也分辨不出。
德贝勒见事情挤到这儿,没奈何只好站起身,抱拳道:“既然姑娘一定要金某献丑,金某只好从命,可是这里地方太小,而且做买卖的也有苦衷,不如请姑娘移玉足到外面,另行找个地方,若是姑娘相信金某的话,最好是找个僻静地点,只由我们两人较量,不必带人同去,未知……”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噫”一声,住口不言。
唐紫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收剑入鞘,当先走下楼去。德贝勒作手势止住众人,百忙中对孙怀玉道:“方才跟着褚兄下楼而去的那位姑娘,使的是峨嵋家数,而且她的样子又极像珠儿,莫不成是她的什么人?嗳,我去去就回,你们不必担心……”
“金大哥,你没有兵器,用我的剑吧!”郑敖这时已改口叫他大哥,透着亲热的味道,一面将自己的剑解下给德贝勒。在解剑这一顷间,忽然心中有点不好过,觉得朱玲这样没头没尾地撇下他,好像有点那个。
德贝勒一手接过,迈步下楼而去,楼上的人静默了一会,双方都踌躇着要不要跟去。小阎罗屈军到底放心不过,首先走向楼梯,这回林源没有拦阻,由他走过去。
德贝勒走出酒楼,已见唐紫琼按剑站在门外等他。她一见他手中的剑,便哼了一声,德贝勒警觉地望望那剑,记得这剑是柄宝剑,便微笑一下,道:“金某一时忘记这剑是把宝剑,并非有心占兵刃上便宜,请姑娘稍等一下,金某上去另换一把……”
“算了,你以为姑娘怕你用宝剑么?快走,别拖延时间。”她口中说得凶狠,但其实心中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那是因为德贝勒那种不卑不亢,始终彬彬有礼的温文态度,使她觉得自己若是说粗了,便变成野丫头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虽则她仍是倔强地凶狠说话,其实内心真不想说出口来。她不明何以一个在六扇门中服役的武人,会具有这种雍容和使人尊敬的气度。
两人一直向湖边走去,折入一条岔道,来到湖边一块旷地上。德贝勒没有回头,却不悦地道:“那些人真多事,竟然跟来了!”
唐紫琼心不在焉地向左右眺望,最后,她的眼光定在洞庭湖心,虽然这时湖面已被夜幕垂锁住,但她仿佛看见什么和听到什么地凝思起来。
德贝勒没有催促她,只奇怪地注视着她一切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她忽然开口,像问他又像是自语地道:“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她又是谁呢?”
“那位姑娘姓阴,看身法是峨嵋派的人。”德贝勒大声答,“这事情真耐人寻味……”
唐紫琼吃惊地回眼看看他,生像被人看穿心事而害羞起来,红晕一直由颊边蔓延到耳根。但在这刹那间,她觉得德贝勒好像已不是敌人,生出一种朋友的亲切感。她道:“你真奇怪,我从来未曾见过你这样的人。但你为什么会当起姓梁的保镖?”
“姑娘误会了,金某并非梁公子的保镖。金某不过打算到武昌去见识石轩中,偶然机缘凑巧,和他同船罢了。”
“啊,原来是这样。”她一眼瞥见德贝勒身后人影闪绰,便急急道,“你不必去了,那石轩中是假冒的,你最好离开姓梁的,我 ……不跟你比剑啦!”
德贝勒错愕一下,但随即又微笑起来,忖道:“女人总是难以猜测捉摸,比天气的变幻还要快。看来她不会骗我,既是如此,我不如中止武昌之行……”
当下抱拳道:“承蒙姑娘指点,并且息释干戈,金某感激不尽,即晚便偕同敝友改道北行,但有一事请托姑娘,便是金某等承梁公子以朋友之礼相待,如今又抱病在床,万望姑娘劝说贵帮帮主,等到了武昌再行动手,庶几不失江湖豪侠行径……”
唐紫琼摆手截断他的话,道:“我不是洞庭帮的人,可是我答允尽力劝阻便了。”
这时绰乱的人影已经看得清楚,敢情全都到齐,而且还加多个荆楚派的飞猿罗章。
德贝勒作了一揖,施施然回身,小阎罗屈军抢步过来,正想询问。德贝勒抚肩笑道:“屈兄太关心了,如今已经没事,我们回去吧!”
一众人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回事,惊疑地望着他们。唐紫琼擦过德贝勒身边,回头微笑一下,便和洞庭帮的人一同去了。
德贝勒和屈军走过去,向徐元盛等人行了一礼,说出立即北返的决定。徐元盛那些人全是老江湖,虽然不知其故,但决不追问,于是仍然殷勤请他们一同回醉仙楼去,吃完后再分手。当下众人回到醉仙楼。郑敖见他们不去武昌,便辞别先走,约定将来进京时再拜晤。
德贝勒、孙怀玉和屈军三人,因为曾与钟灵约过,要贺他新婚大礼,在江陵地方会合了随行的家人之后,便缓缓向万柳庄进发,为了钟灵婚期尚早,沿途便游山玩水,耽搁时候。他们这时都知道那俊俏书生褚龄原来是鬼母座下一凤三鬼中的一凤,便常常以此为话题,并且推测阴无垢与她的恩怨,当然他们的猜忖不会有什么结果。
且说朱玲当时匆匆下楼,立刻展开脚程,一径回到湖边。可是一时之间,找那两舟子不着,芳心发急,便大声叫了几声,隔了片刻,两个舟子闻声来到,朱玲便命他们立刻开船。那两人虽然奇怪,只因奉过帮主严令,不得不听从,便立刻解缆挥桨,划离湖岸。
白凤朱玲一直站在舱外,等到船已离岸,估量即使有人追赶,也不能飞上船来,当下放心地吁一口气,转头向舱中钻进。
忽然一阵兰麝香味传入鼻中,禁不住怔了一下,知道必有古怪,猛听那边角落中“扑哧”地轻笑一声,那声音十分娇婉柔媚,眼光到处,但见一团黑影,蠕蠕而动,看不出个究竟来。
她没有作声,心中极快地忖想一下,便料定这黑影必定是阴无垢,因为除了她,可没有旁的女人,而她上船的时候,应是当她叫唤舟子那时,悄悄潜入舱中。错非是她,别人也没这本领能使她毫无觉察。
“嚓”地微响,火光闪处,那黑影己打着火折子,这时看得淸楚,正是阴无垢。她举着火折,找寻油灯,先点着后面那盏,然后缓缓地爬过来,去点亮朱玲旁边那盏。
他们彼此相隔得那么近,几乎躯体相贴。朱玲皱皱眉头,忖道:“她背面向我,只要我动一下,她便落在我手中啦,可是我手肘的部位,只够得着她的‘外曹穴’,这穴打着了,非死不可,我……”
阴无垢有如全不知道,点了老大一会工夫,还没有燃亮那灯。如兰如麝的气香,一直扑人朱玲鼻中。朱玲斜眼瞧着她的侧面,眉头渐渐舒开,终于没有动手。
她收回火折,退后几尺,盘膝坐好。朱玲却是抱住膝头,定睛瞧着她。
阴无垢微笑一下,道:“算你够眼力,不曾暗算害我,可是我仍然不能饶过你……”
朱玲没有做声,慢慢垂下眼皮,微微叹口气。
“把帽子除下来,让我瞧瞧你的模样儿!”
她顺从地伸手除下帽子,乌亮的秀发滑垂下来,这小小的船舱中宛如闪过一片光华,使得阴无垢有点眼眩。敢情朱玲太美丽了,比起当初遇到石轩中之时,显得成熟和多了一种含愁脉脉的幽意。好比极美丽的花朵,笼隔着一层薄雾,多了一种超俗的美态。
阴无垢禁不住沉吟地打量着她,忖道:“我素以美艳秾丽自负,可确也比不上她……”在她心里最隐秘之处,嫉妒像毒蛇般在攻啮着,心情忽地暴躁起来,但面上却泛起笑容,正好和她的心意相反。
朱玲抬起眼睛,看到她的笑容,心中微微一宽,想道:“我是万万不能和这女魔头动强,自我晓事以来,除了师父之外,未曾遇过这么好功夫的人,现在四面是水,又是在夜间,若是动起手来,必定逃不过她毒手,可幸她……”她忽然和她的眼光相触,心中一凛,但觉那对美丽的眼睛中,射出其寒彻骨的光芒,尤其是衬起那美丽的笑脸,更觉得令人不寒而栗。
阴无垢轻描淡写地道:“你长得很美,不知我下得手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可以替你传话,一定能交代个清楚!”
这几句话,分明是要她准备后事,朱玲脸上颜色变了一下,差点要冲口骂她一句“女魔头”。
阴无垢向舱外瞧一眼,道:“葬身在这著名的洞庭湖中倒也蛮有意思!你说是么?”
朱玲“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徐徐闭上眼睛。
在这人天一线之间,但觉心中空空荡荡,未来和过去,固然是那么模糊飘渺,便是“现在”,也有点不大真实一她忽然深深后悔起来,以致流出两滴珠泪。
她仿佛看见石轩中俊俏的面庞,在眼前晃动,不过他面上没有怜惜之色,相反地却是一种嘲笑揶揄的样子,紧紧地瞅着她。
“我为什么当日不死在他的面前呢?”她痛苦地想,那天石轩中出现在碧鸡山主坛时的景象,一幕幕闪过心头:“那样他不至于怀恨我,在他心中的玲妹妹,永远是多情多义的人,那时候的死,多末有意义啊!如今一不过是死了只蚂蚁似的,若果石哥哥真的在世,或许会颔首称快——”
她既后悔又灰心地紧闭眼睛,动也不动。阴无垢笑一声,骈指如戟,倏然向她喉咙下点去。可是在同时之间,船身一晃,有人探头进舱。
阴无垢如响斯应,驀地把手指松开,变作用手掌替她揩拭泪痕。
那人已叫道:“大爷不好了,我那伙伴忽然中风晕倒啦——”
“噫!你们是——?”那人一瞧清舱中忽然变出两个绝色艳姝,惊噫一声,话也说不下去。
朱玲心中一动,倏地睁眼起身,却不禁伸手摸摸咽喉,一面道:“中风?让我瞧瞧——”
阴无垢拦住她,道:“让我去瞧吧,你乖乖地待在这儿!”朱玲没做声,眼看她爬出舱去,立刻迅捷如风地揭开近船头的一块舱板,纤指在船底不规则地划一圈,然后放回舱板,回到原先位置蹲坐不动。
一会工夫,阴无垢钻回舱来,咕哝道:“那厮平日酒喝多了,中风还不是活该,人都死了,还大惊小怪的!”
朱玲又闭上眼睛,暗中吸一口真气,用千斤坠的功夫,把船尾压得下沉了三四寸。
阴无垢刚一挪动身躯,朱玲趁站身动荡之际,倏地把力量放松,那船猛烈地向前潜沉一下,船头底拍在水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船后那舟子大声道:“啊哟,是碰着什么东西——”
阴无垢忽然惊叫一声,身形微动,已挪到舱前,伸手揭开两块板,只见一股水花,直冒上来。
朱玲故意惊叫道:“哎呀!怎么船也破了,喂,掌舵的你倒是拿些什么来堵住呀!——”
阴无垢玉手虚虚一推,发出一股掌力,抵住破洞,立刻没有湖水灌进来。
舟子连忙探头进来,瞧了一眼便道:“咦,这个洞真不小,定是方才给什么硬东西,撞穿了船底。姑娘请你暂时堵住吧,船上有的棉絮破布都派不了用场!”
阴无垢刚刚哼一声,朱玲忽地颓然道:“咳,我着急干么?横竖是这个下场——”
阴无垢大声道:“船家,快摇到岸去,你们的船太糟啦!快点——”
舟子应一声,连忙加紧摇橹,咿咿唔唔之声,响彻湖面。
这时因为放舟湖心,离岸甚远,少说也得个把时辰,才能靠岸。大约一顿饭工夫过去,阴无垢的额上,开始沁出汗珠儿。
要知她全凭一口真气,由掌上发出奥妙无匹的内家真力,才能把这破洞封住。但这样呆呆封住破洞,可比动手时一招一式发出真力的情形,大不相同。其吃力处相差何止十倍?加之力量又不能过重,否则旁边的船板也得穿裂,在这调节力量之中,又费去好些精神。是以一顿饭工夫,也就额上见汗真力消耗极巨。
朱玲悄悄瞧她一眼,心中暗暗得意,却故意别转脸,不理睬她。
又过了一会,阴无垢微微喘息几下。
朱玲心中大喜,忖道:“这刻要是和她动手,虽未必贏她,但绝对不至于落败!再过一忽儿,她便成了我俎上之肉了!”心中一高兴,嘴角不禁露出笑容来。
阴无垢是何等人也,这时一眼瞧见她的神情,顿时大悟,蓦地一撒手,骂道:“你这小妖精,原来使诡计害我!”
话声中,蓦地一掌推出,掌风呼的一响。朱玲早已准备好,也自睁眼双掌齐出,“蓬”的响处,阴无垢被震得退了两三步,把快船弄得大大摇晃。
阴无垢大吃一惊,只因她虽以一掌之力,抵不住对方双掌全力猛撞,可是也自察觉,即使自个儿双掌齐出,至多也扯个平手。
朱玲得理不饶人,“呼”地又是双掌猛击而出。阴无垢脚下未稳,玉腕一翻,拼力抵住这一下,却又被冲退三尺,已出了舱外。
快船蓦地一侧,差点没翻过去,舱内那破洞处,水花喷起尺许高,转眼便要沉没。
阴无垢叫声苦,忖道:“我真是四十老娘,绷倒在孩儿手上,这番眼看逃不了水淹之危——”
朱玲见水花直冒,也自惊骇,钻出船尾。
那舟子讶异道:“大爷,不,姑娘,你们干什么?这船快沉啦!”
朱玲不暇回答,举目四瞥,只见四面黑沉沉的,离岸还不知多远,不觉也慌了手脚。
猛然听见娇喝一声“打”字,跟着疾风急拂,朱玲手挥脚踢,把袭向自己的暗器打落,旁边的舟子叫一声,“扑通”掉下湖去。 敢情已中了阴无垢的暗器。
她的暗器不过是折碎的竹片,但由她这等一流高手发出,比之寻常暗器更厉害,那舟子连中了四五片,都打在穴道上,如何受得住,这一掉下湖,已经是死定了。
朱玲怒叱一声,飞身急扑,双掌运足力量,凌空急击而下。
船头有多大地方,阴无垢避无可避,也自举掌相迎,朱玲目光到处,心中大骇,原来阴无垢双掌其红似血,忙不迭以内家悬崖勒马的功夫,将势子陡地收回,猝然坠在舱顶。
这时船已沉没了大半,她双脚一踏实在舱篷顶,立地双掌平推而岀,就和方才在舱中一样,纯然发出内家真力,撞击敌人。
其实白凤朱玲,乃是鬼母座下高弟,所练的功夫,不同凡响,并不怕什么毒掌。以当日九指神魔褚莫邪驰名天下的白骨掌,也不能令她受到侵害,只因内力稍逊一点,以致震动内脏,加上落水受寒,方始生病,并非因白骨掌力而致。
这刻地本不怕阴无垢血红的手掌,只是一日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又受伤,于是变式换招。这一来,倒让阴无垢占了便宜,否则这一下全力扑击,她也许会让朱玲推下湖去!
两人掌一撞,各无胜负。朱玲冷笑道:“阴姑娘,我们一起葬身在洞庭湖中,不是很有趣么?”
阴无垢哼一声,心中道:“你有什么可以得意的?若我施展出姹女迷魂大法,怕你不手到擒来?不过,即使擒住你,又有何用处?”
朱玲眼珠一转,又道:“阴姑娘啊!其实我并没有怎样开罪你,你何必要我性命?倘若你肯答应从此以后不再向我寻仇,大约还有生路,否则只好同赴黄泉——”
阴无垢哪能受她要挟,怒哼一声,忽然记起丈夫和女儿,不禁心头一软,脱口道:“你有什么法子?”
这句话不啻答应她的条件,白凤朱玲喜道:“这就成了,我可只有个笨主意,便是我们合力把这船翻个身,这船是木头造的想必不致沉下去,然后我们分站好位置,以免倾覆——”
阴无垢不禁摇摇头,知道自己又被诓了一次。敢情自己不懂水性,心中发慌,竟然忘了木船不会沉下湖底,只要挨到天明,必定有船经过瞧见,岂不是没事了么?不过随即回心一想,假如对方拼着两败俱伤,一齐滚落水中,那就糟透了,于是只好吁口气,不再做声。
朱玲一下子跃回船尾,高声道:“动手吧!”
两个人一齐动手,各自同时猛蹬船边,一面用手抓住另一边。身形倏然飞起,那船已翻了个身,两人又落在船背上。
她们彼此之间,都不愿意开口,于是各自蹲在一头,任由静寂统治了整个空间。
朱玲很快便忘掉船头的人,沉迷在自己的回忆中,虽然,她的回忆中,不过只有一段短促之极的温馨时光,并且跟着的却是悲惨的下场。可是她仍然沉醉在这回忆里!
她一向是如此高傲,故此极少在人前流露出心事,这次偷走出来,在江湖上,更加深深把受伤的心,隐藏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用孤单的声调,低低地唱起歌来,歌声凄清地飘散在湖上。
“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叫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我没有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
孤苦伶仃,飘流四方,这世界生像是沙漠,四处空旷没人烟——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都没来往!活在人间,举目无亲,任何人都没来往!好比星辰迷惘在那黑夜当中一到处流浪!
命运是如此凄惨,但我并没有一点悲伤,我一点也不知道悲伤!我忍受心中的痛苦,幸福地来歌唱,有谁能禁止我来歌唱?命啊……我的命运,天上星辰,请回答为什么这样残酷地捉弄我?”
凄凉怨诉的歌声,又把第一段重复唱一遍,然后戛然而止。
这首歌是这样吻合她的身世和遭遇,尤其是末后那句“我没有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的歌词,心头像是飕地中了一支冷箭——
她轻轻地啜泣着,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
湖光波荡中,虽是个没有月亮的沉沉黑夜,但阴无垢仍然可以瞧见她蜷缩埋首的景象。抽咽之声,继续传来。于是,她长长叹口气,轻轻地温柔地道:“朱姑娘,我现在明白了你的心事,我很抱歉方才对你的冒犯——”
朱玲虽然听见了,但不愿意开口回答。
“我也是个女人,”阴无垢又道,声音更为温柔,“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我可见过不少这种遭遇!但是,人生便是这么一回事,心中所爱的偏偏不能得到——啊,你别哭,让我也替你分担一点儿吧!”
她顿了一顿,又道:“我的女儿也是和你的情形差不多呢!然而我做母亲的,却没有半点措手之处——”
朱玲悄声道:“谢谢你——” 一声叹息,把话结束了。
阴无垢道:“你此去武昌,恐怕所想之事,相当辣手!我也原本想——”她没有说出来,却改转话题道:“不如这样吧!我们结伴同行,届时我撇开个人恩怨,非得助你一臂不可!”
朱玲把满腔幽怨收拾起来,迅速地思忖一下,立刻觉得前途大不相同,因为她原是偷跑出来,鬼母得知之后,不用说一定会派人擒她回去,而内三堂香主这时都跟随着鬼母,只要派出其中一人,她就应付维艰了。但若有阴无垢帮忙,情势便大不相同,况且阴无垢本人必定另有渊源,不似自己简直遍天下是仇人,这样自己不是已得到好靠山?当下连忙称谢,面上神情顿然改变。
正是风月债常新,古今情不尽,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