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说至夜色深垂,万籁俱寂之时,峨嵋山麓的报国寺门外,忽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迎风徘徊,时闻轻轻叹息,似有无限心事。
这突兀而来的人影,正是情海生波的珠儿,她踌躇了好一会,悄然步人寺内,折到廊间,只见一间客房,灯光外露。
偌大一座丛林,这时所有僧众都休息了,悄无人声。因此那客房中低低的语声,可以在外面听到。
珠儿徐徐走到房门外,屏息鹄立不动。
房间内飘送出熟悉的声音,使她的心猛然地跳动起来:“……时间不早啦,兄长你别多想啦,还是暂且抛开心事,好好睡一觉为是……”原来是孙怀玉的声音。
“唉!抛开心事……真是谈何容易,你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不会知道个中滋味。有一天,你那位千娇百媚的夫人不理睬你,那时你才能体会这种苦味!”
孙怀玉爽朗地笑起来,道:“小弟未曾担忧过这种事,倒劳兄长代为想及了。小弟虽未与她谈过话,但看她的样子,相信十分贤淑,性情温柔,恐怕不可能发生勃谿反目之事……”
“我也认为你说的不错,咦……外面好像有人——”房门倏然大张,射出来的灯光,照亮了长廊。德贝勒已极迅疾地纵出房外,翘首四望。
孙怀玉也跟着走出来,口中轻声道:“可曾看见人么?……”
德贝勒回转身躯,灯光正好照在他面上。眉宇间郁结着郁然之色,眼光中却露出狐疑的光芒,向孙怀玉摇摇头,道:“没有!半丝人影也瞧不见,难道是我精神恍惚所致?我明明听到脚尖擦地之声呀!”
两人一同转身入房,德贝勒坐在榻上,垂首无语。孙怀玉见他并无困觉之意,便不再劝他休息,故意找些闲话来说。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主意,便道:“兄长,我们答应在钟灵兄成婚时,赶到万柳庄贺喜。但日子还多着,我们不如绕经湖湘,一来散心解闷,二来看看那梁总督究竟政绩如何……”
德贝勒道:“随便你怎样想,我不反对。从那姓梁的宝贝看来,他老子的高明必定有限,关于此点,哪用亲临访察才知道—— ”
“话不是这样说,那姓梁的虽然脓包庸俗,可是居然会惹到骷髅党的报复,恐怕是他父亲为官严明,以至开罪了这种盗帮之故,徐兄说这姓梁的是为母亲朝峨嵋还愿,总算有孝心……”
“以我的意见,与其说去访査梁总督的政绩,不如说多些时间可与徐兄结纳亲近!他这人果真值得一交。”
他们的去向,便这样决定下来。
但在寺外黝黯荒凉的山径上,珠儿正孤独地踽踽而行。她的耳畔还萦回着房中两人的对话,间歇地仿佛响起孙怀玉爽朗得意的笑声!她记得当孙怀玉说出品评他的夫人性情温柔的话时,她禁不住身形摇晃一下,生像给谁猛然地擂上一拳似的,脚下不觉发出声息来。
淸冷的夜风,迎面吹来,但不能把她的痴迷吹醒。这当儿,她好像是遗世独立,一无窒碍,脑子中空空洞洞,任什么都没有。一忽儿又觉得满怀委屈,想尽情大哭一番,但为什么要哭呢?她自个儿也不大清楚,只模糊地感到命运的不公,她被捉弄了,心底涌起无法填补的空虚……她依然落寞地走着,没有笑也没有叹息——
赤阳子的面容浮现出来,他的眼中流露出怜悯慈祥的光芒。那天晚上,赤阳子忽然在德贝勒房中现身,把她静静地背走了。
据赤阳子说,他乃是数度夜入禁宫。从诸葛太真他们私下议论的话风中,发觉裕王府的蹊跷,所以他一径细细寻查,果然被他发现了真实下落,那时他还开玩笑地说,许多天来得不到她的消息踪迹。几乎要怀疑他在禅定中,用心灵感应的方法而认为她并无意外的判断。
他已知德贝勒对她的意思,故此当她大胆地要求带她去跟孙怀玉道别时,这位佛法深微的高僧,立刻发觉此中消息。
那天晚上珠儿倚在门边,恋恋不舍,老和尚在外面轻轻嘘一声,示意她应当急流勇退,她扭头看老和尚的影子一眼,无奈地离开了。
赤阳子施展开缩地成寸的无上功夫,一夜之间,把她背到皖山的最高峰天柱峰上,原來那儿乃是当年赤阳子皈依佛门,随乌木禅师驻锡于此,后来赤阳子建了一座庙宇,名为乌木禅院。乌木禅师早已涅槃西去,一直是他自己主持,禅院中有二十余僧众,其中颇有奇人。后来赤阳子往金顶闭关,寺务便交给持戒精严,佛理深微的一觉大师。直到赤阳子了却苗疆旧约,在峨嵋停留不久,回到天柱峰来,当晚一觉大师便涅槃归去。于是禅院一切事务又得由赤阳子主理。到赤阳子正式替滇边大盗苍背狼关平落发剃度,将自己那件胸前染有拳头大一块血迹的僧袍,赐给关平,并赐名血印,从此继承衣钵。数年后,血印已任乌木禅院住持,一干僧众都尊称为血印禅师。赤阳子过百遐龄,退居后院,不问寺务。
赤阳子禅机莫测,一日忽命血印禅师外出,归来时,带回发须俱白的崔伟。
他细看崔伟形状,口中轻诵佛号,连忙延请寺中另一位高僧提婆上人,替崔伟施救。那位提婆上人,擅以金针刺穴,起死回生,方今天下,无出其右。火狐崔伟乃受红亭散人所伤,本是必死之症,幸而遇上提婆上人,当下救活了命,不过武功已失,不能再奔走江湖,仗义伸手,管天下人是非了。
司弟加夫妇已到了乌木禅院,奉侍在火狐崔伟左右。见珠儿归来,身负内伤,倒不忧心,只有十分欢喜。因为提婆上人,尚且能替崔伟起死回生,珠儿的内伤,当可无碍。
到珠儿伤痊之后,阴无垢便携她返峨嵋,暂住在金顶别院,母亲阴棠便是在隔峰的苦庵,相距很近。
他们全都知道珠儿的心事,不过都诈为不知,珠儿还以为只有赤阳子才知道哩。直到德贝勒孙怀玉等在峨嵋后山乱闯,立刻让她发觉了。她当时竭力抑制住自己,不肯现身去相见,这个决定,连她自家也不能解释。但到他们歇在山下的报国寺时,这将是他们在峨嵋的最后一晚,故此她终于忍耐不住,悄然下山,来到报国寺,谁知在房门外,听到孙怀玉竟有妻室,而且那种口吻,宛似十分爱惜,使她立地迅雷贯顶。惘然退走。她的轻功十分佳妙,故此在刹那间,已出了寺外,德贝勒闻声出来时,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却说投宿报国寺的一干人,翌日早晨,便整装出发,孙、德两人暗地告知屈军,说是要往湖湘一游,屈军立刻皱眉道:“昨夜里那姓梁的小子,卑词厚礼,苦苦请我做他家的护院,我好不容易哄开话题。现在你们游兴又发,可苦了我要与他周旋!”
却不住德孙两人意决,屈军只好听从。当下孙怀玉向梁士伦道:“梁公子,小弟等意欲经湖北,过武昌,一游闻名天下的黄鹤楼,才回京师——”
梁士伦喜道:“好极了,我们正好同路,我也要到武昌去。一入湖北,便是家父辖境,各位可以随便游玩,都有我哩!”
德贝勒心中好笑,却说道:“如此有谢公子关照,以公子声名,想必可以快意畅游了!”
梁士伦受了一顶高帽,得意道:“这个不是我夸口,三位在湖湘随便怎样,保管没有人敢哼半声。哼!若非我知昨日的骷髅党,不是本省盗帮,明儿告诉抚台一声,这峨嵋知县便有得他受了!”徐元盛见他少年气傲,不知天高地厚,神色张狂,怕惹起三人反感,忙插嘴道:“三位兄台既动游兴,在下也可在路上多得教益,喜之实甚。到武昌时,梁公子必会尽地主之谊,请各位一览当地名胜——”
当下众人一同起程,六七日后便入了湖湘省界。这几天工夫,德贝勒孙怀玉和屈军三人,对那湖湘总督之子梁士伦,讨厌到了极点,颇悔此次同行。那天晚上,一同歇宿在常德。
常德府位居沅水下流左岸,东控洞庭,西扼五溪,形势极为险要,驻有八旗和绿营,提督也驻节于此,可见重要。
梁士伦拿出公子身份,包了那客店整座跨院,本来住下的客人,也硬生生地轰走。
三人觑个空,走出客店,径自寻地方吃饭。屈军大大埋怨道:“你们看,这小子一味逞威风,臭俗不堪,亏得你们两位忍耐得住,依我说,明儿赶紧分手,少看些丑态。”
德贝勒笑道:“我却觉得不负此行,数日来厌烦得连心事也丢开了,算他一功。”
孙怀玉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有制他之道,待访查实了,这小子便尝到滋味了。”
“当日你不冲出去,我也不必动手,救了这小子一命,真是冤枉!”小阎罗屈军犹自咕哝。
“我们已经吃饱,不如到街上散散步,看看本府风光,你们怎样说?”德贝勒首先提议。
那两人并无异议,付账后出来街上,信步所之,但觉一片承平繁华气象,三人问知本地驻军,不敢滋事扰民。德贝勒道:“这布提督大人我认得他,闻说治下甚严,军纪明肃,果然不讹——”
这时华灯已上,人声喧豗,三人左顾右盼,相当畅意。渐渐走到城西,那儿都是古旧的房屋,陋巷矮屋,显然是贫民的住区。孙怀玉道:“我们往别处走吧!这里路坏屋小,没甚看头!” 德贝勒伫步回顾,“好吧!这儿睹淡得很,教人瞧了心里不舒服——”
三人正要回步,忽然右边一条巷中,人声喧叫,似乎听到有人大声喝叫“抓住他……”又有人叫“打死他——”
德贝勒闲心一动,带头走向巷中,只见转角处冲出一团黑影,急窜而来。
小阎罗屈军在身后一眼瞧见,赶快迎在头里,蓦伸手一抄,原来是头饿狗,口中还衔着一块猪肉。这刻让屈军夹颈抓起,四足离地,急得“汪汪”大吠,口中的肉便掉下地上。
转眼工夫,那头追出几个人,一见那狗让屈军抓住,不觉大喜高叫:“朋友别放手……”叫声中,已来到三人面前。
三人打量一眼,只见那几个人全是补缀破衲,披在身上,手脚粗大,面目黝黑,显然是贫苦的粗活工人。他们也看到这三人身上十分光鲜,而且气度雍容,十分斯文,一齐愕住。
屈军道:“各位要捉这匹犬么?这不是……可要小心点,别教他咬着手……”他一面说,一面提犬送到那些人面前。
那些人见他们和气,其中有两人便动手来拿,一个带有索子的,打个活结,套在那匹犬的脖子上,再用杆棒挑起。
那些人除了不知哪个在旁边道谢一声之后,便同时集中注意在那匹犬上,似乎对这头饿犬十分不满,非得之而甘心不可。又有人从地上捡起那方猪肉,嘻笑道:“郑大婶的猪肉在这儿,不曾给这狗吞了……”
孙怀玉插嘴道:“这匹犬是谁养的?为什么惹动各位穷追?”一个人答道:“这头狗是无主野狗,近来常常到我们这儿来偷食。我们早想把它宰了,不过老是捉它不着。今晚郑大婶好容易买了这点儿肉,却让这犬衔走,郑大婶叫将起来,所以我们一直追下来……”
三人各各明白了其中缘故,当下便想回身离开。只听有人大声道:“这方肉找回来,郑大婶不知怎样高兴哪!天可怜儿,我敢相信她有好些年未买过肉吃了……”
众人一同大声哄笑,声音中充满了庆幸的快活情绪。又有人道:“若在十年前,大婶未曾含冤受屈,这方猪肉,算得什么?也不须我们苦追了……”
随着语声笑声,那些人一径走向巷中。德贝勒拦住两人,道:“我们这番可碰见不平之事了!怀玉,你要不要管?”
孙怀玉同意了,于是三人一齐转身,跟着那些人,走出这巷子,尽头处是一块旷场,四下连着低矮的屋子,地上积水成洼,大概是没有阴沟疏泄之故。果皮纸屑等等,到处都是,十分肮脏。
那些人在最边一间破屋前停步,歇了一会,一哄走了,仿佛一同去烹煮这匹犬似的。一个褴褛妇人,在他们后面大声道谢着。手中还拿着那方猪肉,显然是他们所说的郑大婶了。
三人走过去,郑大婶正要回到屋中。孙怀玉叫道:“郑大婶 ……”她回头张望,天色昏暗中,看不大淸楚。答道:“是哪一位大叔呀?真是有劳你们了,那匹狗真可恶!……”她唠叨着,走上几步。在四周微弱的灯光下,看淸了三人面目,不由得愕住,下面的话说不出来。
孙怀玉微笑抱拳,柔和地道:“大婶你奇怪吗?你认不得我们,我们却认得你——”
郑大婶呐呐道:“大叔你……是从郑家镇来的?乡下发生什么事吗?……”
德贝勒的眼光越过她,看到屋中走出一个小女孩,年纪大约在十二三岁之间,长得面目清秀,没有半点住在这种地方,那种特有肮脏的样子。他只须一眼,便可以断定是郑大婶的女儿,因为她们是那么相似,甚至连面上那股神情。
只听孙怀玉道:“不是,我们不是从郑家镇来的。我们路经常德,暂歇一宵。无意中走过那巷口,听到人声,跟着瞧见窜出一犬,便将那犬截住,交给他们。后来似乎听到大婶有点困难,所以我们便跟来了。敢问大婶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冤屈的事?”
郑大婶定睛瞧着他,忽然泫然涕下。孙怀玉吃一惊,忙道:“大婶有话请说,不必悲伤,我们若能尽力,一定竭力办到——”
她抹泪道:“妇人自家想起一事,故此悲伤失礼,请大叔勿怪。唉!多谢大叔们好心,可是不说也罢!”说着话间,那眼泪又掉下来。
孙怀玉恳诚道:“大婶,你不妨说出来,多个商量,总不会有害!”
郑大婶慢慢揩眼泪,忽然失声,手中的猪肉也掉在地上。屋中出来那女孩连忙拾起,拿回屋去。她抽泣道:“若是妇人的儿子还在,现在大约跟大叔长得差不多了。而且,也不致沦落到这个地步——”她忽然发觉语中有病,忙补充道:“大叔别见怪,妇人心中悲伤,故此说错话……”
孙怀玉虽知她将自己比作儿子,有点吃亏,但自然不能因此怪她,道:“大婶你说罢,我怎会怪你……”
郑大婶从泪光中,瞥看三人,见他们的面上都是悯然之色,又见他们气宇昂然,不似普通人家子弟,心中一动,说道:“既然大叔们不嫌,妇人便敢说出来。只因十年前先夫见背,妇人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唤明礼,那时只有十岁,他……”她说到这里,不禁又掉下眼泪来。继续道:“他不久便不见了!先夫在生时,并未和大伯分家,一同住在城外五里远的郑家镇,那儿要数我们这家为首富。当先夫死后,大伯欺妇人无知,尽行吞没家产,只分了几块薄田和一座破屋与我母子三人。谁知不久,我那明礼儿也失踪了,只剩下妇人和两岁幼女翠翠,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近于无奈,终把仅有的田屋卖掉,搬到这城中来。妇人本有兄长居于城中,但他为人懦弱,不敢计较,妇人请他到衙门告官,他也不敢去。几年前他也死啦,于是,妇人便迁徙到这儿来……”德贝勒道:“大婶你为何不告到官里去,那样总会有个公道了断呀!”
郑大婶摇头道:“大叔有所不知,妇人虽见兄长不敢去衙门,但妇人却曾亲自告状,可是……这年头谁不认得银子,妇人不但没把状告成,差点还要打板子哩!咳,这年头……”
德贝勒忍不住道:“大婶你可以告到省里去呀!不然,等第二位知府再告,也是办法呀!”
郑大婶道:“妇人都试过了,可是听说我大伯大堆的银子往官里送,所以结果总不受理
“要是你的儿子还在,”孙怀玉恍然道,“他现在长成了,就可以想办法告状申冤了!怪不得他会失踪啦!”
德贝勒怒道:“这样说来,我们非管这件事不可。大婶,你后来怎样过日子的呀?”
郑大婶叹口气,道:“妇人会做什么呢?还不是靠十个指头,勉强捱到今日?——”她的眼睛一红,又想掉泪,终于忍住,又道:“今天是翠翠她爹忌辰,妇人特地买了点肉,打算祭祀完,好给翠翠尝尝肉味,唉——她的苦也受够了……”
孙怀玉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约摸有四两左右,放在她手中道:“大婶别要悲伤,这点点金子先拿去花用,迟些日子自然有消息……”
德贝勒也道:“我们要走啦!大婶你等着吧,过些日子必有使你满意的事情发生……”
三人不等她回答,急急转身离开。郑大婶怕是愕住了,竟然大半响没有声息。到她尖声叫唤之时,三人都走出巷外去了。
德贝勒道:“终于让我们碰上含冤不白之事了,算是没白走一趟。这件事,待我想想看——”
孙怀玉开玩笑道:“我们去找梁公子,不就直截了当么?何须他求呢!”
屈军在鼻孔中嗤了一下,道:“他敢管才怪哩,这知府没有他老子做靠山焉敢胆大包庇?”
德贝勒道:“如回京后再弄手脚,工夫化得太久了!不如我们去找布提督,请他督责知府开审此案,那就简单了。”
小阎罗屈军道:“提督大人管不着民政的事,我看不大妥吧!”孙怀玉笑道:“这个法儿满好,我们去吧!布提督是旗人,又以军功起家,权位赫赫,虽是文武殊途,料那知府不敢不从!”
于是三人一路打听着提督府,很快便到了府前。三人大模大样走到门前,那儿兵勇荷械巡弋站哨,浮动着一种森严的气象。
一个旗牌官模样的军官走出来,抬眼见他们三人,似要走进府去,奇怪地停步望着他们。不过他倒算精明,见这三人气派甚大,不敢呵叱。
德贝勒见他是个满人,当下便用满洲话向那军官道:“我们是从京里来的,要见提督大人,相烦进府通报一声!”
那军官的气馁了,客气地问道:“阁下如何称呼,卑职立即通报——”
德贝勒挥手道:“你便说京里有人来,布华还会不见么?”
那军官吃了一惊,连忙进府通报去了。原来刚才德贝勒直呼布提督的名字,教他如何不惊,布提督虽是旗人将领,但以裕亲王的贝勒德荣看来,却不能算是什么。况且德荣与宝亲王——后来的乾隆皇帝——甚是友善,眼看宝亲王一登位,便会将自己封爵为亲王。细说起来,德荣在京中的势力地位,比之其他贝勒,也自大有不同。
一忽儿,府中有人暴声说话,传将出来,隐约听到是说:“……是什么人?敢不把我布华放在眼内?……”
德贝勒微笑一下,大声道:“布大将军,是鄙人来叩见大人哩……哈,哈!”
布提督大踏步走出来,只手按住剑柄,甚是威风。一见是德贝勒,还有孙怀玉,他也是认得的。不觉惊呼一声,笑道:“呵,呵,是二爷来啦!还有孙公子……'快请进府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德贝勒趋前一步,挽住他的臂膀,笑道:“元戎大人,我们彼此免礼,且入府去,我有些话对你说——”
四人一齐进府,那旗牌官见到这情形,不觉暗幸自己精明,没有惹出是非。
在小花厅中,四人各自落座,香茗冲上来,一同细呷。布提督道:“贝勒爷与孙公子此来,敢是京中有甚消息变故?抑是壮游天下,偶过小地?”
德贝勒道:“你还没忘了当年我说要壮游天下的话!京中并无大故,只是宫中不免仍有小惊,却无大害。我等在路上交结了一位公子,附他骥尾,来游湖湘之地——”
布提督笑道:“贝勒爷要附骥尾的人,怕非宝亲王殿下不可了!”
德贝勒摇摇首,道:“我们与湖广总督的儿子萍水相逢,便跟他一齐走,看起来他的架子不小,而人家也真怕他呢!”
布提督干笑几声,没有置答。这便是官场上官官相卫的诀窍,对自己无益之事,决不肯为。故此他并不说及那湖广总督的好歹。
德贝勒迫他道:“你对那位梁大人不置一词么?想来你们感情不错——”
布提督忙笑道:“贝勒爷别冤我,请想他是文官,负责民刑政事,彼此间能有什么往来?更谈不到感情!正因此故,我才不便置辞——”
孙怀玉故意点头道:“布大人此言有理,贝勒爷不可开这种玩笑!”
德贝勒道:“好吧!闲话休提,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肯不肯?”
布华离座道:“贝勒爷有命,何敢推辞?就清贝勒爷示知!”德贝勒让他归座,然后从容道:“我们今晚遇到一桩事,竟是如此这般,我们看不过眼,当下答应了替那姓郑的妇人申冤。只是这里离京师太远,若回去再办,累她多苦些日子,于心不安,故此求助于布大人!”
布提督心中当然不会高兴,因为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又不能不办。立即应允道:“贝勒爷和孙公子放心,虽然本督不参政事,可是既然有这等不公道之事,传到耳中,岂能不管。今晚立刻派人示意府台,着他重翻此案。不过,这常德府台是湖广总督的门生,若惹起是非,贝勒爷在京中要替我担当一下……”
德贝勒慨然道:“这个当然,凭你布大人的名头,姓梁的料想不敢动你,万一有麻烦,我为你担承一切好了!”
布华安心一笑,拱手道谢,而他们也向他道谢,一片谢声中,那郑大婶的命运便改变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