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格格这时略现迷罔的看着金北岳。
她叹了一口气道:“金公子,你知不知道,这柄短剑是极为珍贵之物?你会不会后悔把它送了别人?”
金北岳摇头一笑:“我为什么后悔?”
他忽然也叹了一口气:“人要活着,才能拥有一切,一个人最珍贵的,该是生命,身外之物,包括钱财、珠宝、神物利器,那一样能比生命更珍贵?”
七格格怔了一怔。
白千山也呆了一呆。
金北岳说的话和他年龄简直不能比。
十几岁的大孩子,怎幺说得出这种涉世极深的话来?
白千山看看七格格,七格格皱了皱眉,低声地道:“白老,他……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白千山一笑;“回格格话,能把无情剑拿到手,管他什么诡计呢?多少人宁可丢了性命,也想得到这柄剑,格格您……”
七格格娇笑一声道:“说的也是!白老,能成为无情剑的主人,虽死何憾!”
白千山不由得心中一凉。
他料不到七格格居然这么重视这支短剑。
莫非这趟关外之行,真要……
忽然,他触及蓝如玉血肉模糊的尸体,脱口道:“回格格话……咱们……咱们……”
他指指蓝如玉,接道:“小蓝的死,咱们难道就……就不替他报仇了?”
七格格笑道:“无情剑足可抵他一命了。小蓝总算死得不冤枉。”
白千山脸色一变。
七格格倒是反应极快,连忙又道:“白老,小蓝之死,不啻殉国,我会要哥哥厚殓重葬,予他应有的荣誉的!”
白千山摇摇头道:“格格,可是小蓝死了。”
七格格道:“人死不能复生,白老,你不必为他难过,生荣死哀,是人生大事,他活得并不荣耀。但是,死后我哥哥能为他举哀,比他活着好得多了!”
白千山还能说什么?
武林中人,一条命永远是比不上一支神兵利器的。
金北岳在笑。
眼前的结果,正如他自己所预料的一样。
一支在他自己看来并不算什么的短剑,竟然发挥了无可比拟的震慑作用,自然令他十分高兴。
但是,更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在等着他。
七格格抚摸着“无情剑”,一派怡然,一派得意的向金北岳嫣然一笑道:“金公子,你可以走了。”
“你可以走了。”
金北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他抓抓那梳得并不整齐的乱发,瞪着七格格:“你们……要赶我走?”
七格格道:“此非善地,你何必留在这儿?”
她笑了一笑:“你……金公子,你年纪还轻,往后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何必糟蹋自己生命呢?”
金北岳微微一笑道:“是,是!多谢,多谢……”
七格格眼见他笑完,说完以后,居然不走,不禁皱眉道:“金公子,你……还不走么?”
金北岳摇了摇头。
七格格道:“你不走?你要留在这儿?”
金北岳笑笑,点点头。
七格格不安地看看白千山。
白千山咳嗽了一声,道:“小兄弟,你看看,这儿的人,都不是好来路,你……犯不着跟他们趟挥水……”
金北岳看了白千山一眼道:“我知道,不过,我如果只想看看,只是长长见识,又有什么关系?”
白千山道:“刀兵无眼,小兄弟,你这是何苦?别没吃到羊肉惹来一身膻啊!”
金北岳忽然哈哈一笑道:“不见得吧?我看,我倒不怎么容易惹来一身膻呢!”
他目光一转:“这儿有这么多人,真正吃到羊肉的,又有几位呢?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不同?”
白千山一时竟然为之语塞。
齐敢心想:这孩子,想不到词锋也如此犀利了,真正是孺子可教。
七格格叹了一口气,向金北岳一挥手,摇了摇头道:“金公子,你不愿走,我们也无法勉强你……不过,有些事情,金公子,你最好不要插手。”
金北岳笑道:“好!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什么样的分寸?
齐敢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已经可以断定,七格格这一回关内之行,只怕是一个斛斗栽到家了。
因为,下面会发生些什么事,决非现在在场的这些人所能预料的。
当然也就不是在场这些人所能控制的了。
齐敢也很高兴,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此行任务,看来比自己原先所想的要简单得多了。
小蓝的尸体,被那四名壮汉抬走了。
连一张凉席都没有,就埋入了他们挖好的一个土坑中。
小蓝赤裸裸的来,又赤裸裸的去。
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白千山却忽然脸色大变,他低声道:“格格……你不是说过……要四贝勒为小蓝举哀么?现在……他们怎能把小蓝埋掉了?”
七格格一笑:“白老,死人不是入土为安么?先把他埋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呀?”
白千山道:“可是……可是……七格格,难道……我们不把他的尸体运回关外了?”
七格格一笑道:“那会烂掉的……”
她指指四个壮汉手上包起来的衣服:“带走小蓝的衣衫,我们可以在关外给他修座衣冠冢,还不是一样么?”
白千山道:“衣冠冢?”
七格格道:“是呀!”
白千山摇头道:“我看不好吧!七格格,这件事……对中原武林同道……会让他们寒心的。”
七格格笑了笑:“白老,依你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把小蓝的尸体运回关外?让他在路上烂了、臭了?要他死后还惹人讨厌?”
白千山怔了一怔,他可想不到,七格格怎么会只朝坏的方面想,而不向好的那方面想呢?
他可以有十种方法让小蓝的尸体不臭、不烂,但是,话到口边,却又收了回去。
最后,他只好长叹了一口气,道:“格格说的是!我去在小蓝的埋身之处做一个记号,将来也好为他重新修建一所墓地。”
他转身走向蓝如玉的埋身处。
七格格皱了皱眉头,冷哼了一声,向四名壮汉一招手,重新回到了茶馆之内。
齐敢却起身走了出来。
他觉得,该是自己也置身事外的时刻到了。
因为,金北岳既然不是以秋水仙遗孤的身份出现,也许,这黄山石林,还有别的意想不到的怪事发生。
齐敢走到离金北岳丈许之外,找了个树荫,坐下。
金北岳看看齐敢,只是笑了一笑。
这笑容,在齐敢感觉中,是十分熟悉,天真无邪,仿佛他依然是个六岁大的孩子。
不过,齐敢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出他和金北岳认识。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未可预知的未来。
白千山也回到了茶馆。
言光斗、黄善和另外四个人,都像老僧入定一般,脸上居然连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显然,每个人都跟齐敢有着相同的心理,每个人都在等着。
只有七格格不同,她还在摩娑着那把短剑,心中不停的喃喃自语:“无情公子剑无情……”
终于,不耐的等待,忽然告了一个段落。
一匹小毛驴,打破了石林的寂静。
白千山第一个站了起来。
接着,言光斗、黄善等人也站了起来。
茶馆外面的人,也瞪大了眼睛。
小毛驴驮着一个人。
小毛驴的旁边,还跟着一个人。
驮在驴子身上的,是个少年。
牵着毛驴的,是个老人。
这老人很瘦,也很高。
如果齐敢不在这儿的话,每个人都会以为这个又瘦又高的老人就是齐敢了。连齐敢自己也有这种想法。
但他知道,这老人不是齐敢。
别人呢?
齐敢忽然发现,别人却不像他自己那么肯定。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让别人猜猜谁才真是齐敢,这也是很有趣的事。
小毛驴走到了茶馆前面。
瘦老人打量了一下茶馆里面的人,皱了皱眉头,低声向毛驴上的少年人道:“少爷,咱们……真的要在这儿歇歇脚么?你看,这儿的人太多,太挤了些……”
少年人傻傻地一笑,道:“人多才热闹呀!”翻身一跃,落下地来。
但他似乎身手不太利落,落地时居然打了个踉跄,若非瘦老人伸手扶了一把,少不得准会摔了个斛斗。
瘦老人似乎有些不安地笑笑:“少爷,小心些!”
少年咧嘴大笑道:“老齐,没关系,这么一点儿高,还摔不坏我……”
他掸了掸那一身花团锦簇的长袍子,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茶馆。
瘦老人将小毛驴拍了一下,那毛驴倒也乖巧,竟然低嘶了一声,走到茶馆侧面的空地上去找水喝去了。
瘦老人向小毛驴挥挥手,这才转过身来,步入茶馆。
七格格的眼睛,水汪汪的,直瞅着那傻少年。
少年人也在看她。
因为,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七格格是个女人。
而女人,总是看来像花一样好看的居多。
七格格,正是一朵花。
一朵象狼一般而又好看的花。
少年人在笑。
七格格也在笑。
不过,七格格娇笑了一下,就伸出那雪白的手,向少年人招了招。
瘦老人就在这时走了进来,他看到了七格格向少年招手,马上皱起了眉头,匆匆地赶上一步。
“少爷……这边坐吧……”瘦老人想拉少年人到旁边的一个空桌子上。
但是,少年却已走到了七格格身边。
七格格一伸手,就把那少年人拉着坐在她身侧。
瘦老人抓了抓头,迟疑了一下,终于,一顿足,走到了白千山身边,坐下。
小六子泡了茶,送上来。
傻少年双手抱着,立即作牛饮。
瘦老人也似乎很渴,他虽然显得斯文些,但是,一壶茶,也很快的喝干了。
七格格笑笑,把自己面前的茶也移过去给那少年:“还要么?”
少年一笑,接过来,一口就喝干了。
白千山忍不住笑了笑,也拿过自己的茶,递过去。
这回,少年人摇了摇头:“够了,够了。”
言光斗、黄善和另外四位中年人,这时互看了一跟,同时点了点头。
七格格的四个轿夫,几乎像一根绳子栓的木偶般,也同时走了过来,把那四个人挡住。
言光斗脸色一变,喝道:“韩老大,快回来。”
敢情,这四位不起跟的中年人,却是淮阴有名的侠义之士韩氏四杰:
老大韩勇。
老二韩昌。
老三韩通。
老四韩武。
韩通迟疑了一下,突然一挥手,四兄弟果真立即退回到原处。
四名轿夫,立在原地没有后退。
七格格掉头看看言光斗,嫣然一笑,道:“你很识时务啊!”
言光斗冷笑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七格格,千山四怪,言某人虽然没见到过,但他们名满天下的僵尸功,区区还曾有过耳闻……”
他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令千山四怪为你抬轿子,若非他们一时情急,施展了僵尸功来阻挡韩氏兄弟,咱们可真是要吃亏上当了!”
千山四怪仍然冷冷地站在七格格身前三步的地方。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据说,他们因为勤练僵尸功,已经练到浑身都冷冰冰地了。
七格格在言光斗话音一落之际,就笑了一笑,道:“很好。算你有些见识。”
她目光又在少年身上一转,忽然低声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抓抓头,看看那瘦老人老齐。
老齐有点神经兮兮的皱着稀疏的眉头,道:“少爷,你……最好少说话。”
七格格和白千山怔了一怔。
他们觉得这个瘦老人很怪,这句话说得也很不合乎情理,报出名姓,也算不得多说话呀?老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这么提出警告,实在是很不通。
少年人也似乎是对老齐这句话不满。
他摇了摇头道:“老齐啊,你管的事太多了吧?”
老齐又皱了皱眉头。
但七格格却笑了:“对!老人家,你对你们少爷的事,真是管得太多了。”
她看了看少年人,又道:“小兄弟,人总得有一个姓名,好叫人家来称呼嘛,你说是不是?如果你不说出名姓,我们怎么称呼你呢?”
少年人道:“说的也是……”
他想了一下,道:“你呢?你叫什么呀?”
七格格大概没有想到少年人会反问她,她呆了一下,咭的一笑道:“小兄弟,你问得好…对!我得先告诉你才是……”
她口里说着要说出自己姓名,但却半晌没说出来。
包括齐敢在内,都在等着。
因为,七格格的名字是什么,大伙儿都不知道。
“我叫黄娟娟。”
黄娟娟,一个标准的中原人氏名姓。
茶馆内外的人,都深深地吐了一口大气。
但是,也都深深地觉得奇怪。
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汉人的姓名呢?
七裕格笑了一笑,道:“小兄弟,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呢?叫什么?”
少年人笑笑:“我……对了,我好不好称呼你一声黄姐姐呀?”
黄娟娟七格格一笑道:“好呀!你爱怎么称呼都行,说吧,你叫什么?”
少年人又看了老齐一眼,这才低声道:“我——我姓秋。”
七格格一呆道:“什么?邱?还是丘?那个丘呀?”
几乎有九十多只耳朵伸直了在等待。
好像这个丘对所有的人都十分刺耳一般,逼得他们不能不把耳朵竖起来。
当然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金北岳。
另一个是齐敢。
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想得到,这少年一定会姓秋。
不过,他们还是想听。
至少,他叫秋什么,还是他们想了解的事。
少年人笑了一笑。
他有点儿不安似地,向七格格道:“黄姐姐,我叫秋……对了,我姓春夏秋冬的那个秋字,名字是秋桐。”
秋桐?
秋水仙的儿子叫秋桐,这是武林中人物第一次听到的事,他虽然并不一定造成什么轰动,但是,至少也足以给很多人带来一份满足心理。
他们是第一个听到秋桐说出自己名姓的人。
七格格点了点头,道:“很好,秋桐这个名字很好……”她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脱口而出,“是你爹秋水仙给你取的么?”
秋桐怔了一怔,瞧着七格格半晌没说话。
齐敢却在摇头,心想,这个七格格果然很厉害,居然丝毫不着痕迹的掀了秋桐的底牌。
他在等着,等秋桐回答,
因为,齐敢也不知道,秋水仙和蓉蓉郡主当年给他们的儿子取的什么名字。
因为,现在还活着,知道秋水仙儿子应该名叫秋南华的人只有蓉蓉郡主一个了。
但是,蓉蓉郡主会说出来么?
秋桐终于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没见过我爹。”指了指老人,“老齐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叫秋桐。”
秋桐说的非常坦白。
七格格很满意,因为,她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查明了秋桐就是逍遥公子秋水仙的儿子。
千里迢迢而来,一旦找到的人,其心情之愉快,又岂是笔墨所能形容。
不过,黄娟娟实在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她表现得很同情,很可惜的样子。然后,低声长叹道:“秋老弟,至少,你娘总会告诉过你吧?”
秋桐摇头:“我也没见过我娘。”
“哦?”七格格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
连金北岳在内,都觉得七格格的这份神态,很自然、很贴切,很适合此时的感受。
秋桐茫然的苦笑了一声,道:“老齐告诉我,说我是个孤儿,黄姐姐,你问我别的吧!我对我爹和娘的事,请恕我无法回答。”
七格格摆出一副同情的脸色,道:“好!秋老弟,我不再问你……”
她看了看老齐,笑了笑;“老齐,你们……一向都住在哪儿呀?”
老齐可不是秋桐,他干咳了一声,道:“黄姑娘,我这个老头子是个奴才,主人的事,老奴可不敢过问……再说嘛,我年纪一大把,记性又不好,这些事情,老奴可真有些记不得了。”
七格格一怔。
她可没有想到这个老奴才该这么说话,而且是睁了眼睛说瞎话!
七格格很想发作,但是,她敢居然忍了下去,只是淡淡一笑,道:“是吧?”
老齐连忙点头道:“是,是……老奴可真是一点儿也记不得过去的事了……”
七格格眼见得老齐打蛇随棍上,竟然还是没有发作,依然淡淡一笑道:“对!对!上了年纪的人,丢三忘四,也是常情……”
她可不等老齐再噜嗦,立即向秋桐道:“秋老弟,你记不记得……”
秋桐笑道:“好像就在这个山上嘛!不过,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
齐敢在外面听得笑了。
他忽然发现,桃花娘子做事,还真是令人莫测高深。
这位秋桐,明明不是秋水仙的儿子,她却能把他安排得就跟真的差不多。
而且,她还故意找一个看来还真有一点跟自己神似的人来作为照顾秋桐的仆人,足见桃花娘子也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机。
但齐敢想不通的是,她这样做,目的何在?
如果是为秋水仙报仇,有一个金北岳就够了,又何必再弄出一个秋桐来?
齐敢不由得转眼去看金北岳。
金北岳居然也正掉过头来看他。
齐敢心中一动,暗道:“小岳这孩子——莫非桃花娘子到今天还没告诉他,他才是秋水仙的儿子么?”
秋桐喝完了茶。
老齐也放下了茶碗,主仆两人互看了一眼,老齐一言不发,就向外走去。
秋桐也站了起来。
七格格颇为意外地笑道:“秋兄弟,你要走了?”
秋桐道:“是!”
他笑了笑,一脸的稚气:“黄姐姐,谢谢你……”
秋桐跨上了小毛驴。
白千山皱眉直看七格格。
七格格一笑,挥了挥玉手,俏生生地离开了座位,向门外走去。
千山四怪一阵风似地冲向那顶缀满珠宝的软榻。
七格格坐入软榻之内,白千山也跟了出去。
“走吧!”
七格格娇滴滴的喝了一声,四怪抬起软榻,直向秋桐的去向奔去。
言光斗、黄菩和那韩氏四杰,以及馆外面的三十多人,竟然也像具有默契般,同时放下了茶钱,然后,鱼贯的向七格格去向追去。
杨跛子和小六子没走。
茶馆是他们开的,虽然是顶过来不久,但他们显然还舍不得放弃。
小六子出去收拾茶壶、茶碗。
但他却发现,居然还有两个人没有跟去。
齐敢和金北岳。
小六子呆了一呆,道:“你们……你们没走呀?”
齐敢笑笑。
金北岳却大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为什么要走?”
小六子吃了一惊,忙陪笑道:“客官说的是!屋里空着啦,两位请里面坐吧,……小的再给两位沏茶。”
金北岳看看齐敢,大笑道:“大叔,你说呢?咱们要不要到屋里再坐坐?”
齐敢点头,当先举步,进到茶馆之内。
杨四跛子也似是有点意外。
但他就不像小六子那么冒失,随口乱问了。
喝茶,剥着花生,齐敢一直打量着金北岳,而且也一直在笑着。
金北岳也很高兴,他不像秋桐那么稚气,也不像小牛那以粗野,更不像屠小风那么流气。
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他都比秋桐、小牛、小风稳重、成熟。
齐敢和这四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见过面,他最喜欢的还是小牛,其次,就该轮到金北岳了。
不过,他已经发现,如果往后自己得和金北岳同行,只怕他们又会回到六岁以前,那种情同亲人一般的境界了。
金北岳跟齐敢几乎没有说一句客套话。
齐敢也没有。
他们坐下来后,第一句话是齐敢问的:“这十年,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年轻人吃苦是应该的。
读书、习武,免不了要吃苦。
吃得苦中若,方为人上人。
齐敢知道,桃花娘子要金北岳出人头地,那就一定会让他吃尽苦头,逼他学有所成。
现在,桃花娘子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这表示那些苦头是没有白吃了。
金北岳笑笑:“是!”
他吹了吹面前的热茶,又道:“大叔,姑姑来了么?”
齐敢摇头道:“不知道。她要我来,大概自己就不会来了。”
金北岳口中的姑姑,是指桃花娘子金莺。
从他开始记事,他就叫金莺做姑姑。
金北岳对自己的身世,所知道的,都是金莺告诉他的,说他是她哥哥金泰山的儿子。
谁是金泰山,那只有天知道了。
齐敢又笑笑:“小岳,你也是姑姑要你来的?”
金北岳摇头:“不是,是最后一位师父要我来的。”
齐敢一怔:“最后一位师父?”但他立即又笑了,“小岳,这些年来,你有多少师父?”
金北岳想了一想:“大概是——七位吧!”
七位?已经够多了。
齐敢心想,真难为了这孩子。但他口中却道:“小岳,听你的口气,好像还不止七位是不是?”
金北岳道:“是不止。”
他扳了扳指头:“教我一年以上,而且还和我住在一起的,有七位。其他教我半年、三十月,或者只传我一种武功,或是一招剑法、掌力的,大概总有一二十个呢!”
齐敢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金北岳居然所学如此之杂。
因为,齐敢明白,以桃花娘子的眼界之高,能被她请来传授金北岳武功的人,必然都是身具奇才绝学之士,一般人想见到他们都不容易,能够得到他们传授一招半式,对某些人来说,那可就要一生都受用不尽了。
金北岳却能够亲炙薪火,其成就如何,应是可以想得到了。
齐敢叹了口气,道:“小岳,无情公子也是,对不对?无情剑是他送你的,是不是?”
金北岳笑笑:“无情剑不是他自己送的,是他输给了别人,别人再送给我的。”
齐敢一怔道:“哦?”
金北岳道:“大叔,有个叫无影老人的人,你听说过么?”
齐敢道:“无影老人?小岳,你见到他了?”
金北岳笑道:“无情剑就是他从无情公子手上赢来的嘛!”
齐敢哦了一声道:“真想不到!无影老人、无情公子……这么说来,他们都是你的师父了?”
金北岳道:“是!不过……无影老人教了我两年,无情公子只教了我三个月。他临走的时候,无影老人说他教的一招剑法有破绽,无情公子不服,两个人打赌,结果,无情剑就被无影老人赢了来。”
齐敢笑道:“小岳,无情剑很珍贵,你为什么要送给那个黄娟娟?”
金北岳笑道:“无影老人说,这支剑是个不祥之物,而且,也不适合我用,所以,他送我的时候就说过,随便我用不用,或者是送人都行呀!”
齐敢道:“但是——你为什么要送给那个女人?”
金北岳道:“好给她带来些麻烦呀!”
齐敢笑了。
他想不到金北岳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多了。
杨四跛子似乎在偷听他们说话。
但是,齐敢根本当作不知道。
因为,他们说的,跟秋水仙扯不上关系,所以不怕。
很显然,杨四的脸色,十分惊悸。他简直想不出来,这个少年人怎么能够得到这么多武林退隐高人的垂青,传授他武功。
但是,事实上,金北岳的武功,他们可以说是已经见识到了。
蓝如玉只被他一招就制住,杀死了。
因此,他偷听到了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
小六子当然也听到了,不过,他还不了解武林中人物的一切,所以,虽然听到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故而,金北岳和齐敢才没有回避他们。
无情剑会惹来麻烦,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齐敢心想,七格格黄娟娟如果想把无情剑带回关外,恐怕不那么容易。
伺况,她还要带那个秋桐一块儿走?
齐敢笑着,他看看金北岳,道:“小岳,你想不想去看看热闹?”
金北岳道:“有热闹看当然好!大叔,这些年,就比不上小时候在桃花岛过的热闹……”
齐敢道:“不过,小岳,看热闹可以,但大叔也有个条件,你答应,我们就去。”
金北岳道:“什么条件?大叔,你说,别人的话我也许不听,但您的话,我能不听么?”
齐敢大笑道:“对!大叔的条件,就是这个。”
金北岳道:“大叔的意思,只要我听话?”
齐敢道:“是!”
金北岳笑了笑道:“好!”
小毛驴缓缓的走着。
老齐也在缓缓的走着。
秋桐仿佛打磕睡,一颠一颠的在小毛驴的背上晃动着。
他们在往山下走。
在他们的身后不远,跟着一队长长的行列。
这一个行列,非常奇怪,他们分成了两批。
第一批是七格格、白千山和千山四怪。
在七格格这批人后面约有十丈左右,跟着的是言光斗、黄善等四十个人。
他们也走得很慢,因为,秋桐走得不快,他们就不能走得大快。
而且,像言光斗的这一批人,更不能超过七格格这一枇,否则,只怕他们就要先跟七格格这伙人打起来了。
七格格一行,打从出了茶馆,就没有回过头看看。
但是白千山似乎早已知道言光斗会跟了来。
言光斗这一行则跟七格格不同,他和黄善、韩氏四杰,就不时回头张望。
他们是要看看齐敢和那位武功深不可测,而又来路不明的金北岳,会不会也跟了来。可是,言光斗失望了。
他们一直走到出山的官道之上,还没见到齐敢和金北岳的影子。
齐敢、金北岳还是跟来了。
不过,他们不是跟在他们后面,而是走到了他们这一行人的前面了。
他们已经到了徽州。
胡家大院不是一个真正的客栈,但他却是徽州很有名气的客栈。
胡家大院的主人胡四海,为人正如其名,非常四海,有时,四海得叫人吃惊。
比如说,一个住店的客人,让他看顺了眼,他不但会让你免费住在胡家大院,他还会准许你随意在柜台上拿钱用,那怕是一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也毫不吝啬。
他会让你觉得你自己就是胡家大院的主人。
但是,如果你被胡四海当作了不受欢迎的客人,麻烦可也就大了。
他不但不四海,简直会变成了像油坊里的榨油匠,他会想尽办法,榨干你口袋里的每一两银子。
虽然他用的方法不多,但却总是很有效。
比如说,你是好色的,他会用女人来榨你的钱。
如果你是好吃好喝的,他会用美酒佳肴来掏你的口袋。
如果你好赌,那就更方便了。
胡家大院有的是睹场,单双、牌九、骰子,样样俱全,不怕你不赌得天昏地暗,夜以继日。不到口袋空空,舍不得离开。
所以,胡四海名闻远近。
有人拿他当古之朱家、郭解。
也有人说他不亚于盂尝君,但是,也有人说他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胡四海还是胡四海。
而且,胡四海还依然被去到胡家大院的人所钦佩。
而且,胡四海还每天都有五六千的在赚着大把钞票。
不过,今天有些不怎么对劲。
胡四海仿佛从一太早起来,就有些沉不住气。
他好象很兴奋,也好像有些紧张。
但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
胡四海是胡家大院的主人,管别人的事,而别人决不允许问他的事。
所以,没有人敢问。
直到齐敢和金北岳抵达以后,胡家大院的人才知道,为什么胡四海紧张不安的原因了。
金北岳的气派大得吓人。
胡家大院大大小小、楼上楼下、前前后后,总共有一百来间客房。
金北岳忽然出现,就一句话:“胡家大院,我包下来了。”
这是胡家大院从来没遇到过的事。
奇怪的是胡四海竟然好像事先就知道。
不然,他当然不会那么紧张,不安了。
然而,谁先通知了胡四海?
至少,齐敢,金北岳并没有到过胡家大院。
而且,胡四海显然也并不认识他们。
胡四海对于两个陌生的人,而且是连一个随从人员都没有的人,他居然同意把胡家大院包给对方,这是胡四海有生以来,所做过最最出人意料之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