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确是很敏锐、迅捷的。
能把齐敢比作鹰的人,能有几个?
因为,只有主人才会这么比喻。
能为齐敢主人的人,江湖上能有几个。
只有一个。
十六年前收服了他的那一位。
齐敢放松了鼓起的锐气,微微一笑道:“金姑娘来了,老朽失迎了!”
双手把拳,转身一揖到地。
桃花娘子一件白衫,俏生生地站在阁楼的中央。
她挥了挥手,笑道:“我来迟了,我本该在你抵达杭州之日,就来的。”
她缓缓地走到齐敢身前,摇了摇头,长发如云的飘动着:“不过,你做的不错,她们似乎都中了你的圈套了。”
齐敢一怔,心想,他们中的怎么是我的圈套,这些不都是你设计好的么?
但齐敢口中却末说出这句话,只微微一笑道:“金姑娘,她们的所作所为,你都知道么?”
桃花娘子大笑道:“知道!天香楼、疯女帮,都有我的人……”她打量了一下齐敢,“你看得出那些女人之中,有谁可疑么?”
齐敢摇头道:“老朽看不出来。不过……”他略一沉吟,“天香楼……是不是那位姓沈的姑娘?”
桃花娘子咯咯一笑道:“你以为是沈梦竹?为什么?她……那儿引起你的疑心?”
齐敢道:“没有她,老朽不知道杭州城内的天香楼也是她们一伙的,所以,老朽认为沈梦竹是有心如此做,好将我引去的。”
桃花娘子点了点头,道:“齐敢,你说的是常情,任何人都会这么想,是不是?”
齐敢道:“是!”
桃花娘子道:“既是人人都能想到的事,妾身怎么会去做?我会笨到利用这样的内应么?”
齐敢没有说话。
桃花娘子这么说,就已经明指他猜错。可见得这位隐身天香楼中的人,决非自己所能想得出的了。
桃花娘子又是一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知道那个人是谁,反正,她们也只是听从我直接的指示,你不知道可能更好,免得暴露了她们的双重身份。”
齐敢苦笑道:“是!是……”
桃花娘子目光一转,道:“那个叫小白的疯女帮的丫头,还在楼下石屋之中?”
齐敢道;“是!”
桃花娘子皱了皱眉,道:“齐敢,你不觉得她可疑么?你不认为疯女帮的女人,不应该像她那样善良么?”
齐敢淡淡一笑道:“这个么?老朽倒是没有思虑到。也许,老朽还不怎么明白疯女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桃花娘子咯咯一笑道:“这不用想?疯女帮这三个字就够了!像小白这样的孩子,按理根本就不够格进入疯女帮,这点,你该想得到。”
齐敢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也许……小白是唯—的例外。”
桃花娘子笑道:“够了!疯子,是没有例外的!”
齐敢呆了一呆道:“小白不是疯女帮的?她……那她怎么会……”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了。小白如果不是疯女帮的人,疯女帮的两位护法和另外的六名少女中,怎能不知道?
桃花娘子笑道:“齐敢,你的想法,太正直……十六年前,你是一个耿直的杀手,十六年后,你似平已经变成了一个正直的老人了。在你的心底,好像很少有虚伪和阴损,是不是?”
齐敢笑道:“正是,正是……老朽也发现自己不像一个可以再在刀头舐血的人了。”
桃花娘子道:“所以,你才看错了小白!”
齐敢皱眉道:“金姑娘,你的意思,小白她是……她是故意装出来的?她有意要接近小牛?”
桃花娘子笑道:“她要接近的不是小牛,是你。”
“我?”齐敢呆了。
桃花娘子道:“疯女帮想在你身上找到一个人,虽然她们已有七成把握可以由别的地方获得消息。但是,正如丁翔想的一样,她们同样早就怀疑小牛和你的关系了。”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如果小牛是她们所想的那个人,唯一能证实他身份的,除了你还有谁?”
齐敢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个傻瓜。
他看看月色下的桃花娘子,不由得顿足道:“金姑娘,我可以撵走小白。”
桃花娘子笑道:“不必了,让他们有一个人留在小牛身边也好。至少,她可以为我所用。”
齐敢又有些不懂了:“小白怎肯为我们所用?金姑娘,她……如果疯女帮主不信任她,怎派她前来?”
桃花娘子淡淡一笑道:“我要她为我所用,并不是要她变节。我只不过要她代传一些消息过去而已!”
齐敢不笨,当然听得出金莺言外之意,脱口笑道:“是了,金姑娘想通过小白,传出假的消息,是么?”
桃花娘子拍手一笑道:“齐敢,你总算还明白,这种大好机会,我们岂能平白的放过?别的不说,仅仅是为了保护我派去的那个人,就可以在某些时候,通过小白的消息,发挥意想不到的效用了。”
齐敢懂了,她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不过,齐敢也有一种不懂,卧榻之旁,岂容她人安睡?自己这边的真实情况,又怎么瞒得过小白呢?
他沉吟了一下,道:“金姑娘,有一个对方的奸细在身边,老朽今后……今后又将如何自处?”
桃花娘子笑道:“依然故我,不必矫饰。”
齐敢道:“那……岂不是我们的一切,疯女帮都会了如指掌了么?”
桃花娘子摇头道:“不一定。”她指了指楼下石屋,“有很多事,你也可以不告诉小牛,不是么?”
齐敢笑了。不错,小牛是个孩子,本来就有许多事不必告诉他的,何况,还有个小白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桃花娘子举手掠发,长发像露一般的洒开。
齐敢这才觉出,十六年,在桃花娘子身上,似乎并未刻画出多少痕迹。
她依然那么娇美,依然洋溢着诱人的活力。
而且,这份魅力,更比十六年前成熟、丰润,使人难以抗拒。
齐敢不由得微徽一笑道:“金姑娘,岁月催人老,但姑娘却驻颜有术。这些年来,反而更见倒转青春,益发丰润了!”
桃花娘子淡淡一笑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齐敢,我懂得其中奥妙,所以,我不能不长保青春,”
齐敢笑道:“是!是!但举世滔滔,究竟又有几个人真能如姑娘一般,长保青春呢?”
桃花娘子忽然长叹道:“除我之外,也许还有三两个而已。”
齐敢道:“哦!”他想了一想道:“这两三个,会是什么人?”
桃花娘子道:“朱蓉蓉就是一个。”
齐敢道:“朱蓉蓉?”
桃花娘子道:“你见过的,就是……”
齐敢笑道:“秋夫人?恒王的女儿,蓉蓉郡主么?”
桃花娘子道:“不错……不过,如今她不是秋夫人,她是关外四贝勒的正福晋了!”
齐敢呆了一呆。
蓉蓉郡主,竟然是远行关外,而且,还作了那位豪迈的四贝勒的王妃,委实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自古红颇多薄命……”
齐敢忽然想起了汉明妃和蔡文姬。
“含情欲说无语处,传与琵琵心自知。”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不幸的女人,自古以来,为何如此之多?
齐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吟道:“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桃花娘子皱眉道:“齐敢,你好像这些年来,读书读得太多了?”
齐敢幽然应道:“以剑作杖,以书当枕,金姑娘,十六年不是很短的日子……”
他忽然哈哈一笑,接道:“但不知蓉蓉郡主几时可以归来?”
桃花娘子冷冷看了齐敢一眼道;“归来?她嫁在边地,深受宠爱,为什么要归来?齐敢,你……是在为她惋惜么?”
齐敢笑道:“金枝玉叶之身,忽然远适异域,举目无亲,怎能不……”
桃花娘子冷笑道:“齐敢,你想得太多了,朱蓉蓉虽然是金枝玉叶,但她仍然是武林人物,到关外,和她住在这楼外楼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又何必为她难过?”
齐敢笑了笑,道:“姑娘说的也是!只不过像她这样的好女人,嫁了个胡儿,难免令人心中不平。”
桃花娘子不由得咯咯娇笑道;“好啊!原来你是在吃飞醋,你是……”
齐敢讪讪一笑道:“金姑娘,那个四贝勒像个大老粗呀!他怎能和秋公子相比?”
桃花娘子忽然咬牙道,“不错,你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天下决没有人能比得上秋郎的!”
她忽然转身走到曲栏一侧,仰望天上明月,幽幽一叹道:“人间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无处消……可惜,我却不向空门,此恨何时可消呢?”
映着中天明月,桃花娘子一袭白衫,宛如浴在水中,隐隐约约,透出她丰满的身材,令人兴起无限绮思。
但齐敢不会。
齐敢自认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所以,他看了看桃花娘子的背影,却反而闭上双目,低声叹道:“金姑娘,老朽是不是还得在这儿住下去?”
他有心岔开了话题,也是有心想探明桃花娘子要自己来到杭州的用意。
桃花娘子霍然转身,笑了笑,道:“不必了,”
齐敢忽然如堕五里雾中。
桃花娘子要他来,他来了。
现在——她只有三个字“不必了”,就要他离去。
齐敢想不出桃花娘子的用意。
女人心,海底针。
齐敢猜不出来,也属人情之常。
他怔怔地看着桃花娘子,苦笑道:“金姑娘,你……老朽今后何去何从?”
桃花娘子淡淡一笑道:“你——”
她突地忍住了话声,走到齐敢面前,上上下下的又打量了一下,“齐敢,你还有心重出江湖么?”
齐敢呆了。
重出江湖,多么诱惑人。
一个生在江湖中的人,退出了扛湖,必是无奈之事。
若是能重出江湖,再为冯妇,对齐敢而言,未尝不是一个乐事。
所以,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了。
他怔怔地看着桃花娘子,嗫嚅着说:“金姑娘,你要老朽重出江湖,是要去办什么事么?”
齐敢明白,桃花娘子问他肯不肯重出江湖,必然是有所为。
所以,他不得不问。
桃花娘子在笑,笑得有如百花初放。
她眨了眨右眼,道:“齐敢,你真的变得很聪明了,你能想到我要你去办事,足见你心思还是像从前一样慎密,可当重任。”
齐敢一扬双眉,道:“金姑娘,老朽……年迈了,已无复当年豪气了。”
桃花娘子笑道:“你有!”
她忽然一转身,走向当年蓉蓉郡主那间卧房。
齐敢迟疑了一下,举步跟了过去。
这间卧房,齐敢没有动过,也没有推开过那扇房门。
他尊敬秋水仙的为人,所以,他尊敬他的居处。
房内一切犹如十六年前。
按理,应是蛛网尘封,十分破败了。但是,入目所见,却全然不是。
妆台明镜,了无纤尘:牙床罗帐,净洗如新。
连那鸳枕、锦被也都是簇新之物。
齐敢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解。
这卧房,是谁整理的,桃花娘子么?
她几时来整理的?今天还是以前?
如果是以前,自己怎能完全不知道呢?
如果是今天,那就更是不可思议了。
这令他突然感觉到,桃花娘子的手法之高,大大出乎他想象之外。
因此,他忍不住失声道:“金姑娘,你……早巳来过这儿了?”
桃花娘子正在对镜掠发,闻言回眸一笑道:“我本来就住这儿呀!”她看看齐敢那诧异的神情,“十六年来,每年我都要在这间房子里住上一阵子。”
齐敢哦了一声:“原来……原来……如此!”
桃花娘子幽幽低叹:“秋郎故居,我不在,谁来住?睹物可以思人嘛……”
齐敢忽然觉得,情之一字,误人良多。
桃花娘子抬起了头,道:“齐敢,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齐敢摇头道;“鬼神无凭,老朽不敢信!”
桃花娘子道:“我也不敢信!可是,我住在这屋里,就仿佛秋郎也在!”
齐敢忽然觉得头皮一麻。
他看了看屋内那床头的角落,心中有一股寒意升起,好像秋水仙就站在床头一般。
桃花娘子这时已坐了下来,低声道:“齐敢,他会不会来,阴阳阻隔,无人可知,但是,我却时常觉得他就在屋内。”
齐敢皱眉道:“这是姑娘心有所思……”
桃花娘子道:“不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有所思,则神有所会……他可能早已魂消魄散。但是,齐敢,你要知道,只要我金莺还活着,秋郎就永远会活在我心中……”
齐敢喟然长叹道:“老朽知道!姑娘用情之深,实是旷古绝今……”
桃花娘子长长的叹一口气。
人世几回伤心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她回望了齐敢一眼,低声道:“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了!”
齐敢心想,除了秋水仙,你又对谁还会多情呢?
但他口中却是答道:“姑娘说的是……”
桃花娘子忽然走到床前,沉吟了一阵,摇摇头,向齐敢道:“齐敢,丁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齐敢心中一怔。
敢情金莺早就来了。
他摇头道:“没有,不过,老朽相信他会很快回来的。”
桃花娘子点头道;“不错,他会很快回来的,蓉蓉的儿子没找到之前,他是不会放手的。”
齐敢心中一动,接口道:“姑娘……老朽……”他迟疑了一下,“他如果对小牛下手,老朽是否可以放手跟姓丁的一拼呢?”
桃花娘子微微一笑道:“十六年来,你的武功,已非当年吴下阿蒙,丁翔必然不是你的敌手了。”
齐敢笑道:“姑娘说的是,老朽自信可以轻易击败丁翔。”
桃花娘子忽地摇头道:“齐敢,你不必和丁翔一拼,你也不必将他击败。”
齐敢怔了一怔,道:“我不必么,姑娘……”
桃花娘子道:“他要小牛,你就给他小牛。”
齐敢抿口不语。
他跟小牛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感情。
小牛就像他自己的儿子般亲近,所以,金莺要他把小牛给丁翔带走,心中却是大大不以为然。
桃花娘子显然已看出了他的心意,微徽一笑道:“齐敢,丁翔如果认定小牛是秋水仙之子,他把小牛带走,也决不会为难小牛的,是不是?”
齐敢道:“这……”
桃花娘子道:“齐敢,你不必担心小牛的安危,丁翔不会亏待小牛的。只要蓉蓉郡主活着,小牛到了他们那儿,必将成为上宾。”
齐敢道:“姑娘,这怎么可能?丁翔一定会除掉秋水仙的遗孤的!”
桃花娘子摇头道:“错了!”
齐敢道:“错了?老朽……”
桃花娘子道:“齐敢,除非丁翔已找到足够证据,证明小牛就是秋水仙儿子,否则,他不会贸然下手。”
齐敢还是不懂,皱眉道:“姑娘,老朽还是不懂……老朽相信,丁翔不会让蓉蓉郡主知道自己的儿子已被他找到,所以,蓉蓉郡主不可能保护得了小牛……”
槐花娘子笑道:“不错,丁翔不会说给蓉蓉知道,但是,他不会杀害小牛,妾身有十成把握。”
齐敢道:“为什么?”
桃花娘子道:“丁翔也许会拿小牛当作奇货。奇货可居,你懂么?”
齐敢当然懂。
只是他还不太明白,丁翔为什么要拿秋水仙的儿子当作奇货。
他沉吟了一下道:“姑娘之意,丁翔对蓉蓉郡主也别有用心么?”
桃花娘子咯咯—笑道:“齐敢,你以为丁翔是个君子?你以为他是个忠臣?”
齐敢摇头。
他当然知道丁翔是个小人。
小人,通常都不可能是忠臣,更不可能是君子。
所以,他摇头了。
桃花娘子笑笑:“齐敢,你知道了丁翔不是君子,你就该明白,小牛到了丁翔那儿是不会吃苦了。”
齐敢笑了笑。
他也明白了桃花娘子的用心。
桃花娘子必然还有另外的花招。
他点头道:“不错,姑娘说的老朽相信。不过,姑娘把小牛作如此安排,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桃花娘子笑了:“不错,不错……齐敢,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聪明人有时候是痛苦的。
傻人有傻福。
但聪明人就不一定会那么有福气。
所以,能者多劳,是千古不易之理。
齐敢如果不变得那么聪明,他也许就可从此退住山林,享受后半辈子的清福。
可是,他不笨,不傻,因此他就必须再辛苦,再劳碌奔波。
桃花娘子走了。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走得也很突然。
天刚刚亮,她就走了。
桃花娘子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齐敢也没问。
因为,齐敢知道,他即使问,也不可能问出什么。
所以,他不问。
齐敢送走了桃花娘子,就去看小牛和小白。
小牛和小白像一对新婚过后的小夫妻。
恩恩爱爱的在楼外楼的院子中浇花。
齐敢觉得有些意外。
他们为什么浇花?他们怎么不留在石屋里卿卿我我的谈那谈不完的情话?
他看看两小,笑了笑:“小牛,你们起来得真早!”
小牛笑笑。
小白也笑笑。
两个人笑得好神秘的样子。
他忽然间发觉,小牛离他远了,远得比他想象的更多、更多。
他已经知道,小牛最亲近的人是小白了。
有了女人忘了父母的事,古来有亡,何况,齐敢又不是小牛的父母呢?
齐敢虽然有些茫然若失的感受,但他确实已经不再难过。因为,他也知道,小牛就算不遇到小白,他也同样的会离开自己的。
丁翔就在等着把他带走。
而且,就是在这一两天之内,小牛就会走的。
所以,齐敢也不再有伤感离别之苦,反而笑了笑道:“你们笑什么?”
小牛看了看小白,低声道:“大叔,我们……我们要把这儿变成一个家。”
齐敢啊了一声:“你们倒是想的很好……只怕咱们在这儿住不久了。”
他脱口而出,话已出口,才发觉说漏口了。
小牛和小白呆了一呆,看了齐敢一眼。
齐敢略略有些不安的笑笑。
小白失声道:“大叔,你是说咱们不在这儿住下去下么?”
齐敢点了点头,
小牛道:“大叔,我们要去哪儿?”
齐敢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小牛和小白都为之一怔。
他们可想不出来齐敢怎会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但是,齐敢确实是不知道。
因为,丁翔会把他们带到何处,大概只有丁翔自己心里有数。
小白低头叹了口气道:“大叔,我们……我们什么时候离去呢?”
齐敢道:“也许很快吧!”
小牛也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小白,我们也不必再多花费力气了!”
小白似乎有些难过,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花锄放下,看着小牛。
小牛摇摇头道:“大叔,你……你怎么早没说……”
齐敢似乎有点儿神不守舍。
他正在看着小白。
因为,小白不再是疯女帮的那种裸褐袒陈的衣着,使他觉得,此女能和小牛长相厮守,应是小牛的福气。
当然,他不自禁的觉得,要她这么个兰心慧质的少女,伴着这傻乎乎的小牛,未免是委屈她了。
所以,小牛问他的话,他根本没有听入耳中。
小白拉了小牛一下。
小牛皱皱眉,牵着小白的手,走了过来。看着齐敢道:“大叔,你在想什么?”
齐敢微微怔了一怔,道:“我……”他不由得失笑,“我在想,你们一定奇怪,我怎么没早说要离开这儿!”
小牛呆了。
小白却笑了。
这正是小牛问他的话,他怎么会拿出来说给别人听呢?
这明明是他在想别的事嘛!
小白不好问,只能看看小牛。
小牛忍不住道:“大叔,我刚刚就是问的这个呀!”
齐敢道:“是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委实失态了。他摇了摇头道:“大叔我……年纪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
这话小牛可能会相信。
但是,小白不会相信。
她见识过齐敢的武功,就她所知的,疯女帮就连帮主算在内,也没有人会比齐敢更高明。
一个武功这么好的人,会双耳失聪么?
答案只有一个字:不!
所以,小白心中知道,齐敢没说真话。
他为什么不说真话呢?小白心中不由得起了疑心。
也许,齐敢在防着她吧。
一念及此,小白马上就装糊涂了。
齐敢摸了摸小牛的头笑道:“小牛,我没早说,是因为大叔也是今天一早才决定的。”
小牛哦了一声。
小白忽然心中一宽,她接受了齐敢这种解释。
因为,齐敢这话非常合理。
齐敢苦笑了一声,又道:“你们……其实,大叔一大把年纪了,并不想再东飘西荡,可是,天下就偏偏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
他叹了一口气。
小白脱口道:“大叔,你……不是自己决定要走的么?”
齐敢摇头一笑:“当然不是,要是我自己决定的,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
小牛道:“大叔,谁要我们走的?”
很显然,小牛很满意这个“家”了。
齐敢道:“很多人,很多想到楼外楼来的人!”
小牛忽然像是明白了,大声道:“大叔,是不是天香楼的那些人?还有那个姓丁的老头子?”
齐敢道:“他们也是!”
小白道:“大叔,他们要占据这儿么?”
齐敢道:“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不会!”
小牛不解道:“那……大叔他们既然不会占据这儿,我们为什么要走?”
齐敢笑了笑:“因为,这儿的主人不是我们!”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不是主人,当然就不能长久住下去。
小牛还想说什么,齐敢却挥了挥手道:“小牛,还有一件事,大叔也要告诉你。”
小牛一怔:“什么事?”
齐敢道:“大叔可能要跟你们分开一段日子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小白。”
小牛这会儿可真正傻了。
他看看齐敢,再看看小白,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了主张。
小白却皱眉道:“大叔,你要一个人走了?”
齐敢道:“是!”
小牛忽然大声道:“为什么?大叔,你不喜欢小牛了,你不要小牛了?”
齐敢摇头道:“不是!”
他长长一叹:“小牛,大叔要去办事。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不能要你们跟着,你明白么?”
小牛怎会明白?
他忽然滴下了两颗眼泪。
他仅有的唯一的亲人,又要离开他而去,他不能不流泪。
小白也有些茫然。
她看了看小牛,忽然双手抓紧了小牛,低声道:“小牛,我会陪着你!我不走……”
齐敢笑笑,笑得很凄凉。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一别,再见的时候,将不知道是那年那月了。
小牛有些儿依依不舍的拉住了齐敢:“大叔,你……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回来?”
齐敢强自忍住了凄凉的心境,强自忍住了那盘旋欲坠的眼泪,低声道:“我随时会走……不过,我也许会随时又回来。”
真的会么,真的会随时回来么?
连齐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小牛倒相信了。
但小白可没有相信。
其实,她相信不相信也无法改变眼前的事实了。
但她却不能不问一句:“大叔,我们……我跟小牛还留在这儿么?”
齐敢点头道:“是!”
这回,小牛却听出大叔话中的漏洞了。
他脱口说道:“大叔,你不是说……我和小白也要走么?我……我跟小白该去哪儿呢?”
齐敢微微一笑道:“你们要去那儿,我走后,自然会有人来接你们去。”
小牛道;“谁来接我?大叔,是你派人来……”
齐敢笑道:“小牛,你不必问,反正,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到时候就明白了。
小牛才不会明白呢?
因为,齐敢进入楼外楼不久,丁翔和天香楼的人就来了。
丁翔来找的是小牛,不是齐敢。
所以,当小牛要去楼上找齐敢时,却被丁翔阻止了。
而要于梦梅和石梦兰去楼上找齐敢。
齐敢当然不在。
因为,齐敢早就走了。
于是,小牛和小白落入了丁翔手中。
丁翔当然不想把小白也带去。
可是,小牛却坚决的表示,没有小白同行,他哪儿也不去。
丁翔居然拿他没有办法。
他当然可以点了小牛的穴道,把他抓走。
可是,他还不想这么做。
因为,他在想,如果这小子就是秋水仙的儿子,一旦郡主痛子心切,枕边絮语,惹得四贝勒对自己不利,那就完全与自己的私心有违了。
丁翔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他只好同意由小白陪伴着小牛。
小白当然没有料到情况变化如此之快,快得她没有办法留下任何线索给疯女帮的人。
不过,她稍觉放心的是,天香楼的女人会知道她的去向。
因为,她认为,丁翔既是天香楼的人引来的,天香楼的人当然知道丁翔的一切。
然而,她却不了解,天香楼所知有限。
至少,丁翔会把他们送去何处,天香楼的人就完全不知道。
唯一可以猜想的是,丁翔会把她们送去恒王府。
然而,谁能肯定是不是呢?
要丁翔来找秋水仙遗孤的,是郡主。
但是,他却知道,决不能把秋水仙的遗孤交给郡主。
因为,四贝勒不会让秋水仙的遣孤留在郡主身旁。
这本就是一件两面不讨好的差事。
但是,他却不能不办。
更糟的是,他还不能不办好。所以,丁翔才觉得为难。
他正因为如此,丁翔才不知道究竟应该把小牛和小白带去何处!
但他离开了杭州,离开了江南,却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疯女帮失去了小白的消息。
于是,天香楼也失去了丁翔的消息。
同样的,齐敢也失去了小牛的一切动静。
忽然间,丁翔和小牛、小白仿佛消失了一般。
至少,想知道小牛和小白下落的人,都再也找不到她们的下落了。
疯女帮的人,找上天香楼。
天香楼只能给她们一个恒王府总管丁翔的这个人名字。
不过,出乎天香楼意外的是,疯女帮并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们反而要求和天香楼合作,联手对付桃花岛主。
天香四女,无权作主,所以她们告诉疯女帮的两位护法,要她们等候天香楼主人回来再作决定。
疯女帮当然同意了。
于是,这两个以女人为主的江湖组织,好像变得十分亲近,同仇敌忾了。
“七月初三以前,赶到黄山石林小茶馆。”
齐敢手中捏着这么一张纸条。
字迹很娟秀,是桃花娘子留在梳妆台上的。
桃花娘子的话,对齐敢而言,已经在习惯上成了命令。
这一纸留字,当然会使齐敢千里奔波,赶赶黄山。
黄山石林小茶馆,齐敢赶到了。
日子则是七月初一,比初三的限期早。他早到了两天。
小茶馆,倒是名副其实。
一间门面,加上一个茶灶,里里外外,也不过只摆了四张方桌。
但是,当齐敢抵达的时候,当他看清楚那个褪了色的旧招牌上写着“石林小茶馆”五个字时,不禁打心中涌起了一股寒意。
因为,他忽然发现,四张桌子,挤满了人。
小茶馆的四方桌,本就不大。
顶多,一边只应该坐一个人才不挤。
可是,齐敢触目所见,每一张桌上,都挤了十个人。也就是说非但每一边要坐两人,而且还有两边是三个人。
这是什么原因?
这些人为什么要挤在这儿喝茶。
而且,齐敢一眼就瞧出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黄山附近的居民。
因为,他们既不是农夫,也不是樵夫。
也许,有几个人像是商贾。
但是,这是黄山的后山,是离开官道很远的偏僻地带,除了游山玩水的人,商贾不会跑到这儿来兜生意。
但是,这些不会来的人,却就坐在这儿。
齐敢看了看这些人。
他天生有着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他能一眼把一个人衣着打扮看得清清楚楚,也能一眼数出目光所及的人数。
现在,这个小茶馆里里外外,不包括他自己,一共有四十二个人。
四十个人坐在桌子上。
另外两个人,好像是茶馆的老板和小伙计。
因为,他们两个人正在忙着烧水和冲茶。
客人已满,小伙计当然不会过来招呼齐敢。
但是,齐敢却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他看看那四十个人。
奇怪的是,四十个人没有一个抬头打量他。
每个人都拿着茶碗在喝茶,津津有味,仿佛那茶水是天上甘露般可爱。
齐敢皱了皱眉。
他想找个坐的地方,但显然已经无处可以落脚。
小伙计瞧他,咧嘴一笑。
这一笑似乎是表示抱歉,也似乎是告诉他,这里的人太挤了,他若识趣,就不该再来了。
但是,齐敢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