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方交子时。
丁凤登至一处山峰,居高临下,极目四眺,哪见恨天一妪等三人的影踪?
她一心追寻徐元平踪迹,早将子时解穴之事,忘的一干二净。
路上追寻而来,毫无发现,内心的忧急可想而知。
要知“幽门穴”乃人身两大要穴,左属肝,右属肺,位居心下,巨阙穴两旁。
恨天一妪乃是以“五法”“八象”独门手法,将丁凤左穴制住。
而此手法与一般点穴手法有别,受制者浑然无觉,到一定时辰才发作,有如慢性毒药。
此穴亦为死穴,届时若无法解救,必死无疑!
丁凤一阵奔驰,再加忧急攻心,方交子时即提前发作。
突觉肝脏一阵剧痛,如遭火灼,使她大吃一惊,猛然记起恨天一妪临去交待,要宗涛子时为她解穴。
这一惊非同小可,丁凤急忙席地盘坐,运气调息,欲以本身功力减低痛苦。
但是力不从心,又一阵剧痛,使她再也支持不住,痛得倒在地上满地滚动,终于昏死过去。
数十里外的另一座山头,这时恨天一妪正立在悬岩边缘,背向山壁,既像是眺望山下夜景,又似在默默苦思。
在她身后两丈外,上官婉倩与小叫化席地而坐,一个默默注视恨天一妪背影,一个喘息不已,上官婉倩突然把身子一挪,靠近小叫化,轻声道:“徐元平,你是真的活过来了?”
小叫化愣头愣脑道;“你看我像死人吗?”
上官婉倩掩口一笑,又道:“那你怎么连谢都不谢我一声?”
小叫化茫然道:“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谢你?”
上官婉倩娇叱道:“你……”
突见恨天一妪转回来,急忙把话止住。
恨天一抠仍然站在原地,沉声道:“我已经决定了,把你们带回甘南断肠6居!”
上官婉倩诧然道:“师父,你不是要去找‘那个人’吗?”
恨天一妪道:“我去找她很难,她来找我却很容易!”
上官婉倩似不愿回断肠居,情急道:“师父怎么知道,那人一定全找到断肠居来?”
恨天一妪向小叫化一指,道:“有他在,那人一定会找来的!”
她的话声甫落,突闻一阵刺耳的狂笑,不知来自何方。
笑声中,一条人影疾落悬岩,距恨天—妪不及五尺!
上官婉倩但看来人身法,似已不在她师父之下,且敢与恨天一妪面对面,站得如此之近,天下能有几人?
就凭这份胆识,已足足令人暗惊。
再定神一看,发现来人是个宫装妇人,这身打扮可谓华贵之极。而她的脸上,也是罩着一面黑纱。
宫装女人笑声-敛,道:“知我者……你也。你猜的一点不错,为了徐元平,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恨天一妪冷声道:“你不单是为他吧?”
宫装妇人道:“这回你只猜对一半。”
恨天一妪“哦”了一声,问道:“另外一半呢?”
宫装妇人直截了当道:“为我女儿!”
恨天一妪狂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以你的自私,绝不会为个莫不相干之人,不惜利用倩儿……”
宫装妇人接口道:“你我之间的事,必须当着外人的面,互揭疮疤么?”
恨天一妪愤声道:“我有什么疮疤怕你揭的?倒是你……嘿嘿,我倒没有注意,你那青春长驻的美脸,为何也像我一样,用面纱遮起来了?下会像我这张脸一样,见不得人吧?”
宫装妇人迟疑一下,忽道“你要见一见吗?”
恨天一妪未置可否。
宫装妇人突然揭开面纱,竟是个白发苍苍的丑妇。
上官婉倩立即认出,她就是在古墓中出现,萧姹姹之母!当时她是个雍容华贵的美妇,相隔仅数月,怎会变得如此苍老?
恨天一妪意外地一怔,惊诧道:“你……你不是有那可长驻容色的寒玉……”
宫装妇人道:“数月之前,我已将寒玉钗摘下,交给决心留在古墓的姹儿了。”
恨天一妪深深一喟道:“原来如此。唉!为了姹儿,你竟不惜……看来你的心地并不太坏,也许当年是我错怪了你。”
宫装妇人感慨道:“事过境迁,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徒增感伤!”
恨天一妪道:“说的也是。咱们就言归正传吧,今夜你己找到我了,不必远赴甘南断肠居……”
宫装妇人放下面纱,道:“你不也要找我吗?”
恨天一妪沉声道:“不错,我要讨回失物!”
宫装妇人向两丈外的小叫化一瞥,道:“讨回失物已不可能……”
恨天一妪怒问道:“你可是以那万年雪莲子,使这小子死而复生?”
宫装妇人道:“我来找你,也正是为了此事……”
未容她说完,恨天一妪已怒从心起,恨声道:“好!你既欲其生,我可使其死!”言毕身形疾惊,向小叫化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宫装妇人也掠身而至,以身掩护小叫化,道:“要他死,先得让我死,否则就办不到!”
恨天一妪激动道:“你不要逼我出手……”
宫装妇人道:“也许数十年前,你就该出手的!”
恨天一妪怒哼一声,叫道:“闪开!”翻掌即出,明为攻击小叫化,实则引宫装妇人出手。
如此一来,先动手的反而不是她了。
宫装妇人果然出手抢救,疾发闪电地拍出一掌,看似轻飘飘毫无劲道,却暗蓄一股无形绝大吸力,将恨天一妪发出的掌力引向一侧,左掌趋势攻进,翻腕一招“顺水推舟”,按向对方肩头部位。
恨天一妪惊怒交加,肩头一塌,同时旋身疾进,反而欺进宫装妇人右侧,回敬一招“柳暗花明”。
宫装妇人挫腰闪开,立即还以颜色,施出南海门中武学一招“群仙献寿”,逼得恨天一妪急以双掌回救,一招“巧免拜月”,封住门户。
上官婉倩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双方眨眼之间,已相搏二十余合,彼此无论攻守,均含蕴极为惊险奇妙招术。
似乎势均力敌,一时极难判出强弱。
恨天一妪自闭断肠居六十寒暑,以修功习武排遣寂寞漫长岁月,所练武功包罗万象,自认已天下无故。
哪知今夜遇上宫装妇人,竟然只战了个平手。
加上旧愁新恨,使她更求胜心切,招式一紧,连连抢攻,迫使宫装妇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宫装妇人避开毒辣无比的一掌,不禁怒从心起,沉声道:“你是打箅以命相搏?”
恨天一妪狂笑道:“有何不可!”
突然双掌齐发。
宫装妇人把心一横,不闪不避,突以双掌硬接。
双方四掌相交,有如被强大吸力吸住,各以毕生功力所聚,源源不绝运集双掌掌心,逼向对方……
上官婉倩见状,心知双方正以内家真力相拼,互不示弱。
但她知道,除非这两个老妇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否则,无论哪一方获胜,都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二人。
现在是唯一,也是最好的脱身机会。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上官婉倩心念既动,趁双方正全神贯注,无暇分神之际,一把拖起看得目瞪口呆的小叫化,不由分说,拖了他就狂奔而去。
小叫化不会轻功,哪跟得上她,一路被拖得连滚带跌,身不由主,擦得遍体鳞伤。
上官婉倩心慌意乱,惟恐被两个老妇追上,哪管小叫化一路惊叫,一口气拖着疾奔至山下。
小叫化已是精疲力竭,上官婉倩仍不敢停下,拖他奔向一片密林之间,躲进一处小山洞内。
这山洞大概是个兽穴,仅容二人紧紧挤在一起。
小叫化刚要张口说话,被上官婉倩急以纤手捂住,使他无法出声。
上官婉倩附在他耳旁,轻声娇斥道:“你不要命啦!”
吓得小叫化噤若寒蝉。
挤在小洞穴内,小叫化只觉一股少女特有的幽香,从上官婉倩身上散发出来,沁入心肺,令他心神荡然,飘飘欲仙。
值此生死关头,上官婉倩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紧偎在小叫化身旁,全神贯注林内外动静。
突然间,她发现小叫化的脸,几乎贴近自己额前,不禁羞愤交加,急忙坐正身子,轻声叱道:“你少打歪主意!”
小叫化这才如梦初醒,忙把脸移开,尴尬地一笑。
上官婉倩此刻心情,除了紧张之外,既矛盾又复杂。回想数月之前,随父亲同往甘南。
上官嵩决心解散上官堡,迁往临邑。
起程的前夕,突有陌生人送来一封函。拆阅之下,笺上仅只寥寥数言,指定时地,约她一见,却未具名。
由于一时好奇,上官婉倩准时赴约,一见那妇人雍容华贵的装扮,就认出是在古墓中见过,南海奇女萧姹姹之母。
宫装美妇开门见山,表明欲使徐元平死而复生,需用断肠居内珍藏的万年雪莲子。在古墓中,上官婉倩当时在场,曾听萧姹姹提及,若得天下四件奇物,可使徐元平复生之事,万年雪莲子即为其中之一。
但兹事非比寻常,万年雪莲子既是师父珍藏之物,且不知藏于何处,上官婉倩哪敢贸然答应,虽然她对徐元平一见钟心,芳心暗许,极愿徐郎能获重生,也是爱莫能助,徒呼奈何。
宫装美妇竟对断肠居内了若指掌,居然能指出万年雪莲于藏于密室何处,如何开启机关取得。
上官婉倩经不起她苦苦相求,终于心动,决心以宫装美妇所备几可乱真的膺品,偷天换日,盗出那盒万年雪莲子。
果然按照宫装美妇指示,悄然潜入师父静思密室,轻而易举将那罕世奇物盗出,交给了宫装美妇。
在她认为,既有膺品替代,恨天一妪必不致发觉。但她作贼心虚,临行离开甘南之际,竟不敢去断肠居向师父拜别。
哪知事隔数月,恨天一妪竟找上了门来!
如今上官婉倩虽后悔莫及,不该贸然答应那宫装美妇。但想到徐元平果然死而复生,已足堪告慰了。
这时徐元平正与她紧紧相偎,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滋味,分不出是喜是忧,更难预知是福是祸。
两人就这样躲藏洞穴之内,一个时辰过去,未见丝毫动静。
两个时辰……
天色终于微明,一片晨曦透入林内。
上官婉倩整夜注意林内外动静,全神戒备,这时转脸一看,小叫化竟已歪着头,靠在她肩上睡得又香又甜。
她不觉既好气又好笑,心想:你居然能睡得着!
天色虽明,上官婉倩担心两个老妇,可能仍在山区一带搜索,不敢出林。轻轻将熟睡的小叫化推醒,笑道:“公子,起身啦!”
小叫化睡眼惺忪,打个呵欠,又伸个懒腰,道:“天亮了么……”突然发现蹲坐在洞穴内,诧然道:“我们怎么在这里?”
上官婉倩道:“能在这里就不错了,差一点连命都没啦!”
小叫化这才记起,昨夜逃命的情景,不由地满脸惊恐,犹有余悸道:“她,她们都走了?”
上官婉倩摇摇头,道:“目前还很难说……”
小叫化情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上官婉倩置之不答,突然正色道:“喂!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徐元平?”
小叫化毫不犹豫道:“我当然是徐元平!”
上官婉倩追问道:“那你的一身武功怎么了?”
小叫化道:“武功?”
他为之一怔,茫然无从作答。
上官婉倩诧异道:“我记得你不但身怀绝世武功,而且胆识过人,豪气万丈,无惧于任何强敌。可是,如今你却变得判若两人,懦弱无能,简直像个……”
她原要骂声“窝囊废”,但忍了忍,未骂出口,以免话说太重,使小叫化过于难堪。
小叫化却不服道:“谁说的,你没见到我在路上遇见几个道人,被我打得落化流水呢!”
上官婉倩岂是省油之灯,她嘴是从来不饶人,冷哼—声,不屑地问道:“那你怎么遇上老毒物的儿子,竟然不堪一击?”
小叫化神气十足道:“笑话!他才不堪一击,我拳头还没打着,他不是就吓昏了。”
上官婉倩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心忖道:“你还自鸣得意,我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那丁凤一旁暗助,以弹指迷魂粉制倒冷芒,你早就趴下啦!”
她不揭穿,也不再理会小叫化,只是默默苦思脱身之计。
她唯恐两个老妇尚未离去,仍在附近一带搜索,或是藏身起来,守株待兔,只等他们一现身,立即手到擒来。
既然如此,就得“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了。
痛得支持不住,昏死过去的丁凤,醒来时发现躺在一张矮榻上。痛楚似已减轻,但四肢无力,不能动弹。
眼光流转,发现似为一问白色石室,仅一丈七八见方。
除一座认穴铜人,别无他物。
她感觉得出,所躺矮榻亦为石块琢成,铺上一张兽皮而已。
丁凤不禁暗自惊诧,思忖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躺在这里?”
正在思疑之际,忽听石室门外传来个少女的娇声道:“爷爷,你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丁凤急忙双目紧闭,佯作尚未苏醒。
这时木门开处,走入一位鹤发童颇的白袍老者,身后随着一对年轻男女,也是一身白衣。
白衣少女抢步上前,走近矮榻,指着佯作昏迷未醒的丁凤,娇声道:“我跟哥哥忙了—夜,手忙脚乱,只能助她通穴脉,却有一处穴道无法解开。”
白袍老者笑道:“你这丫头,平时要你好好学习,你就是不专心,这回可束手无策,还是要等爷爷回来亲自动手了吧!”
白衣少女娇嗔道;“爷爷是几十年的老手了,我怎能跟你老人家比呀!”
白袍老者又是哈哈一笑,问道:“这位姑娘,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
白衣少年上前答道:“孙儿昨夜去山里,为爷爷捕捉夜莺作药引子,无意间听见有痛苦呻吟声,循声赶去时,发现这姑娘已昏死过去,当时我还以为她是个男子呢。”
白衣少女接口道:“哥哥把她救回来,我们发现她全身穴脉不通……”
白袍老者这时已在矮榻边侧身坐下,伸手按上了丁凤腕脉,把了片刻,微微颔首道:“所幸你们兄妹及时为她打通穴脉,若是等爷爷回来,早就无救了!”
白衣少女欣喜道:“爷爷,这姑娘有救罗?”
白袍老者哈哈一笑,自负道:“普天之下,无论是以何种歹毒手法下手,还没有爷爷解不开的穴道!”
白衣少女迫不及待道:“爷爷,你别光说不练,快替她解穴呀!”
白袍老者双手齐动,在丁凤全身几处大穴连点,然后轻轻一拍幽门穴部位,笑道:“姑娘,不用装了,穴道已解,把眼睛睁开来吧。”
丁凤没想到佯作昏迷未醒,竟被白袍老者一眼识破,只好睁开双目,撑身坐起,窘迫万状道:“多谢老人家解救,晚辈因不知……”
白衣少女似特别爱说话,抢着道:“你怕我们是坏人,对不对?”
丁凤担心的正是如此,不意又被人家点破,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白衣少女得理不饶人,又道:“我们若有害你之心,也就不会救你了。真是狗咬……”
下而的“吕洞宾”尚未出口,已被白袍老者喝阻道:“仙儿,不可无礼!”
被唤作仙儿的白衣少女受责,赌气地哼了一声,扭头拂袖而去。只见一名童子匆匆而入,几乎撞个满怀。
白衣少女正好拿他出气,怒斥道:“鬼哑巴!走路不长眼睛!”
又是一声怒哼,夺门而出。
白袍老者不禁摇头轻叹道:“唉!这孩子……”
童子也走上前,向白袍老者比手划脚,嘴里咿咿呀呀一阵,原来真是个哑巴。
白袍老者微微颔首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前厅奉茶待客。”
哑童一点头,匆匆而去。
白袍老者转向丁凤道:“姑娘已无大碍,在此稍候,老朽有访客到来,先去招呼一下,少时再回来为姑娘调治。”
丁凤忙道:“多谢老丈,老丈有事请便。”
白袍老者又交待白衣少年两句,始走出石室。
原来这一片石屋,筑在山谷之中,总共七八间之多,均由白石砌成,别具一番情趣。
这时石座上,端坐一人,也是一身白袍,腰系束带,头戴大斗笠,压得很低,无法看出他的真面目。
哑童奉上茶,恭立一旁。
白袍老者一入厅,来客立即起身相迎。双手一拱道:“惊扰白老清闲,抱歉抱歉!”
来客这身神秘打扮,却被白袍老者一眼认出,抱拳答礼道:“原来是易大侠,失迎失迎!”
原来此人正是神州一君易天行!他敞声一笑,道:“一别多年,白老风采依旧,令人好生羡慕!哈哈……”
白袍老者招手易天行坐定,道:“易大侠仁心侠骨,终日为江湖事,不辞辛劳。此番前来泰山,定然又有重任?”
易天行是何等人物,一听白袍老者口气,似尚不知数月之前,他那伪善之名被揭穿,为天下武林所不齿。
他强自一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哈哈……”
随即神色一正,又道:“白老学究天人,精通医道,在下有一难以理解之事,特来求教。”
白袍老者谦道:“不敢,易大侠有何疑难之事?”
易天行道:“据闻古今若论医术,当以华陀、扁鹊二人最受推崇,确具妙手回生,甚至起死回生之能。但死而复生之术,即使华陀再世,扁鹊再生,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白袍老者微微颔首,捋须而笑,微露自得之色。
易天行接着又道:“但在下记得,白老曾提及死而复生之论,不知是否确有可能?”
白袍老者正色道:“此论乃先严所创,以人之死亡,不外乎外受重伤,失血过多致命。或为内部器官受损,丧失功能,乃至自然衰退老化,生命无以为继,正如油干灯之将尽。其他死因甚多,不胜枚举。”
“但先严认为,若能使死者尸身不坏,虽经三年五载,甚至更长时间保存。用活人之血配合世间难求几件奇珍之物,输入死者体内……”
易天行接口道:“白老所言几件奇珍之物,可是万年雪莲子,千年毒蟒胆,百年鲤鱼血,成形何首乌四件?”
白袍老者惊诧道:“易大侠何以知之甚详?”
易天行道:“在下是无意间听到,南海一门中有人提及。”
白袍老者微微点头道:“这就是了,先严毕生精研医术,曾留下三部手抄本,其中一部即流入南海。”
易天行急切问道:“尚有两部呢?”
白袍老者道:“一部为百奇老人所得,另一部则迄今不知下落。”
易天行似对三部手抄本下落极为关心,追问道:“百奇老人是谁?”
白袍老者有问必答,毫不隐讳道:“此人富甲天下,生性怪僻,从不与世俗之人交往。老朽虽多次想拜识其人,一睹其搜集之‘百奇’,可惜均未如愿,引为毕生憾事。”
易天行道:“所谓‘百奇’,顾名思义,必是天下罕见的百件奇珍之物了?”
白袍老者对此似津津乐道,顿时神采飞扬,捋须而笑道:“不错,百奇老人所搜集者,虽非价值连城之珍宝,但无一不是世间罕见之奇物。”
“先严即是以一部手抄本医书相赠,始得一睹百奇真貌。”
“据先严返后相告,所见百件奇物,确为生平所未见者。其中有两头之蛇,三头双体相连怪人,人头大蜘蛛,成形何首乌……”
易天行乍闻“成形何首乌”,心神猛一震,急道:“成形何首乌亦在百奇老人处?”
白袍老者颔首道:“正是。”
易天行又问道:“白老,死而复生之术,所需四物若独缺成形何首乌,则又如何?”
白袍老者断然道:“四物缺一不成,且需精通医术之人,按先严手抄本所载……”
正说之间,突见白衣少女闯入,只朝易天行一瞥,直趋白袍老者身旁,附耳轻语。
白袍老者微微一怔,笑斥道:“仙儿不许胡说,什么臭要饭的,那是神丐宗老前辈,快引来相见。”
白衣少女应了一声,飞奔而出。
易天行乍听神丐宗涛突然到来,不由地暗自一怔,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暗动杀机。
白袍老者尚不知大祸临头,欣然捋须笑道:“老朽这‘白石居’已久无访客,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先有易大侠光临,此刻又有那神丐……”
“丐”字甫出口,易天行已猝下毒手,出手如电,冷不防一掌向白袍老者当胸击去。
这一掌出其不意袭来,白袍老者纵然武功再高,也会措手不及,何况他早已自废武功,又怎会防到这驰誉天下武林的易大侠,会突然向他下此毒手。
白袍老者几乎毫无防范,被易天行当胸一掌击中,顿时口喷鲜血,双手急按胸口,双目怒睁,惊道:“你……你……”
变生肘腋,哑童惊得魂不附体,急欲冲出石厅去求援,身尚未动,易天行已翻掌疾拍击出一股凌厉掌风。
哑童也不会武功,被那掌风击中,有如断线风筝,整个身子抛起,一头撞上石壁,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易天行心狠手辣,惟恐白袍老者尚未毙命,正待补上一掌,只见白衣少女已领宗涛到了厅外。
情急之下,易天行无暇再管白袍老者死活,身形向厅外疾射,夺门而出。
宗涛突见一人自厅内冲出,尚未看清此人是谁,易天行已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一掌攻去。
这一掌势疾力猛,又是猝然发难,形同偷袭。宗涛不愧是一代宗师,临危不乱,迅疾无比地出手拒敌。
老叫化脚步一错,右掌疾翻,也是全力而发。
易天行的掌力收发自如,一见宗涛出手还击,偷袭难逞,急将发出掌力一收,反借对方一掌之力,身形暴射三丈之外。
这时白衣少女已冲入石厅,见状大惊失色,一声惊叫:“爷爷!……”人已向白衣老者扑去。
厅外宗涛闻声情知有变,这一分神,易天行趁机掠身而去,使他欲追不及。
宗涛冲入石厅,只见白衣少女扑在白袍老者身旁,泣声惊呼道:“爷爷!爷爷……”
再一看石壁近处,地上躺着那哑童,早已毙命。
老叫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趋前,蹲下查看,只见白衣老者已是奄奄一息。
白衣少女突然跳起身,满面怒容,转身欲往外冲。
宗涛一把拦住,急道:“白姑娘,凶手已然去远,追不上了……”
白衣少女激动道:“不!他向爷爷下此毒手,我绝不饶他!”
宗涛心忖道:“连我老叫化都不一定有把握能胜那人,你就算追上他,恐怕也是白白送命!”
但老叫化老成持重,不愿伤这少女自尊心,婉转道:“白姑娘,我们先看看你爷爷的伤势吧。”
果然白衣少女不再追出,回身重又蹲下,伸手欲将白袍老者扶起,宗涛急加阻止道:“白姑娘,万万不可移动他!”
白衣少女不禁悲从中末,泣道:“我爷爷从来与世无争,更与人无冤无仇,那人竟向他老人家下此毒手!呜呜……”
说到伤心处,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宗涛查看之下,见白衣老者口中仍在涌出鲜血,白袍前襟已染成一片血红,心知那人下手极重,震伤内腑,不由地惊怒交加道:“好狠毒的手法!白老,你若能支持,由老叫化运功助你疗伤。”
只见白袍老者两唇牵动,却已发不出声。
宗涛见状,心知已然无救,急问道:“白老,是何人下此毒手?”
显然方才惊鸿一瞥,他尚未认出那是易天行。
白袍老者脸色渐呈惨白,两唇又连连牵动,似欲向宗涛说什么,但力不从心,突然血气翻涌,喷出一大口鲜血,气绝而亡。
白衣少女惨叫一声:“爷爷!”抚尸痛泣。
这时,置有认穴铜人的石室里,白衣少年正指着三尺高的铜人,向身旁的丁凤解说道:“此处即是幽门穴,左属肝,右属肺,是为致命死穴。”
“但丁姑娘是被人以奇特独门手法所制,其人并非直接点你幽门穴,而是上点璇机,下制气海两穴部位。”
“若是不精此道之人,贸然为丁姑娘解穴,所解必为幽门穴部位。则幽门穴虽解,气海璇机两穴反被封死而不觉,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丁凤听得惊怒交加,想不到恨天一妪如此狠毒,虽然要宗涛为她解穴,却是借刀杀人置她于死地!
白衣少年又道:“昨夜救回丁姑娘时,在下与舍妹就发现情况有异,不敢贸然为你解穴,只将穴脉输通,以减痛苦。否则,反而弄巧成拙,害了丁姑娘啊。”
丁凤心生感激,道:“白公子……”
白衣少年即道:“丁姑娘,在下不习惯这个称呼,就叫我名字白云峰吧。”
丁凤笑道:“那怎么可以,我还是称你白兄吧。白兄的令祖,想必对穴道医术极为精通,不知是否曾悬壶济世?”
白云峰莞尔一笑道:“此地乃泰山白石谷,盛产白石,平日除偶有采石者入山,几乎人烟绝迹。”
“爷爷他老人家一生淡薄名利,苦研医术穴道之学,只是兴之所至,从未想过悬壶济世之事。”
“但若有人登门求教,则是津津乐道。丁姑娘若不信,不妨试试,他老人家会跟你谈上三天三夜呢!”
丁凤笑了笑,忽又问道:“他老人家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吧?”
白云峰为之一怔,正不知如何回答,突闻传来白衣少女的急呼声:“哥哥!哥哥……”
使他不由地一惊。
冲出石室外,只见白衣少女一路哭奔而来,一路叫道:“哥哥,快来呀,爷爷被人杀了……”
白云峰大吃一惊,急步迎上,双手执住奔来的白衣少女,惊问道:“仙妹,你说爷爷怎么了?”
白衣少女名唤小仙,这时已泪流满面,扑向白云峰胸前,泣不成声道:“爷爷……他老人家……死啦!”
白云峰惊得魂飞天外,拖了白小仙就朝石厅疾奔而去。
丁凤跟出石室,听得白袍老者被杀,也是暗自一惊。心想:人家救我一命,突遭巨变,岂能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念及于此,立即跟着白氏兄妹,朝石厅奔去。
不料一进厅内,却意外地发现宗涛在场。
丁凤惊喜交加,呼道:“宗老前辈!”
宗涛回身一看,也大感意外,诧然道:“丁姑娘,你怎会跑到此地来?”
丁凤见白氏兄妹正抚尸痛泣,急将宗涛拖至一旁,轻声道:“宗老前辈,他老人家怎么突然被杀?”
宗涛茫然道:“老叫化一时尚未想出原因,可惜被那行凶之人逃逸……”
丁凤急问道:“行凶之人是谁?”
宗涛道:“那人头戴大斗笠,遮住脸部上半,行凶之后,自厅内守门而出,老叫化正随白姑娘上来,被他出其不意地出手突袭,幸而未能伤及老叫化。”
“可惜老叫化听得厅内白姑娘发出惊呼,一分神,被那人趁机逃走,欲追不及,也未看清他的真面目。”
丁凤走近一看,白袍老者死状惨不忍睹,丈余之外,地上又见那哑童尸体,不禁愤声道;“此人下手好狠!”
宗涛趋前道:“白姑娘,人死不能复生,多多保重,节哀……”
白小仙霍地站起,悲愤道:“不管那人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为爷爷报仇!”
宗涛道:“白姑娘,你也不知那人是谁?”
白小仙摇头道:“从未见过……”
宗涛沉吟一下,诧异道:“这就怪了,白石老人早年自废武功,即表示不问江湖是非决心。近十余年来,亦未树敌,怎会突然有人来向他下此毒手?实令人百思难解啊!”
丁凤忽向白云峰问道:“白兄,令祖昨夜未归,可知曾往何处?”
白云峰肃容道:“先慈墓地!”
丁凤诧异道:“哦?他老人家是独自在墓地,彻夜未归?”
白云峰沮然道:“他老人家经常如此,只因在下之曾祖父,人称幽门鬼医……”
丁凤暗自一怔,她只听人被尊为神医,哪有鬼医的!
白云峰瞥她一眼,续道:“他老人家精通医道点穴之学,晚年更全心精研死而复生之术……”
丁凤与宗涛同时一怔,互视一眼,心照不宣。
白云峰接下去道:“先慈去世之后,爷爷常叹空有家传死而复生之术,却不能使先慈重生,因而经常至墓前,为此深以为憾。”
丁凤听毕,突向宗涛道:“宗老前辈,晚辈突然想到,他老人家突遭毒手,是否可能与徐元平之事有关?”
宗涛颔首道:“丁姑娘的想法,跟老叫化不谋而合。只是有一点,令人难以理解。白石老人虽获家传死而复生之术,但并非他使徐元平重生,行凶之人无论是谁,似无理由向白石老人下此毒手啊。”
丁凤道:“既非泄恨,或为灭口也未可知。”
宗涛连连摇头道:“那就更不对了,徐元平之生死,与白石老人毫不相干,何需杀他灭口。”
白小仙激动道:“那他老人家无缘无故,怎会突然被人下此毒手?”
丁凤沉思一下,忽道:“宗老前辈,会不会是恨天一妪那老婆子,得知他老人家为晚辈解穴,愤而出手?”
宗涛诧然道:“丁姑娘的穴道已解?”
丁凤怒哼一声,道:“老婆子好狠毒,临去要宗老前辈为晚辈解穴,其实是借刀杀人,欲假宗老前辈之手,置晚辈于死地!”
宗涛不解道:“怎么会呢?”
丁凤又是怒哼一声,随即将白云峰解说的那番话,简单扼要地重复一遍,最后愤声道:“一定是她得知晚辈获救,迁怒白石老人……”
宗涛不待她说完,又摇头道:“不对,不对,那人的身材绝非恨天一妪,倒有点像……”
了风急问道:“像谁?”
宗涛苦思之下,突然双目精光一闪,道:“对!很像是易天行!”
丁凤—怔,惊诧道:“易天行?但徐元平死而复生之事,他不可能知道……”
宗涛道:“你那玄武官的几位师兄知道啊,还有那老毒物呢!”
丁凤略一思索,道:“宗老前辈的意思,是他们赶去通知了易天行?”
宗涛颔首道:“有此可能!”
丁凤却茫然不解道:“那他可以去找徐元平,为何跑来杀白石老人?”
宗涛道:“这……老叫化也糊涂了。不过,方才逃走的那人,看他的身形和出手,倒是越想越像是易天行。”
白小仙不知天高地厚,迫不及待道:“姓易的在哪里?我去找他!”
宗涛强自一笑道:“白姑娘,你小小年纪,有此志气,老叫化打从心眼里佩服。可是,你会武功吗?”
他因知白石老人早年自废武功之后,认为绝无可能传授武功给这对孙儿女。
哪知白小仙双眉一别,英气勃勃道:“宗老前辈不要小看我,爷爷虽然严禁我们兄妹习武,但……”白云峰急施眼色,喝阻道:“仙妹!”使白小仙把话止住。
宗涛看在眼里,心知这对兄妹,必有不可告人隐密之事,也不追问,正色道:“贤兄妹若决心查出行凶之人,老叫化义不容辞,当全力相助。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要先料理白石老人后事,使死者入土为安,以尽孝道。”
白云峰、白小仙两兄妹商议之下,只好遵从老叫化的主张,先料理白石老人的后事。
这一来,丁凤与宗涛都必需留下,协助这对兄妹了。
丁凤不禁暗自叫苦,心急如焚,急于要去追寻徐元平。但事情既然遇上了,她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又重施故技,再来次不辞而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