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如水,晚风习习,吹动一阵阵松涛声,如潮水澎湃。
一株参天古松下,小叫化、丁凤席地并肩而坐,默默无语。他们保持沉默,已有半个时辰。
突闻丁凤深深一叹,打破沉寂道:“徐大哥,你真的不是徐元平?”
小叫化点了点头,道:“打从开始,我就说我不是徐元平,可是没人相信。”
丁凤道:“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相信!”
小叫化苦笑道:“那也没办,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说实在的,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可能真的就是徐元平呢!”
丁凤笑问道:“如果你不是徐元平,那你是什么人?”
小叫化正色道:“我无名无姓,他们都叫我狗子!”
丁凤追问道:“他们是谁?”
小叫化道:“我认识的那些人,大多都是要饭的。”
丁凤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叫化悴然道:“要饭有什么好笑,宗老前辈还不是个老叫化!”
丁凤道:“我不是笑这个。”
小叫化愣头愣脑的道:“那你笑什么?”
丁凤瞥了他一眼,道:“我方才突然想到,第一个发现你的是我,但我并未替你宣扬。而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认定你是死而复生的徐元平,引起江湖轩然大波,万一最后发觉你不是徐元平,这个笑话不是开大了。”
小叫化一脸无辜道:“笑话是他们自己闹出来的,可怪不得我!”
丁凤置之一笑道:“好了,咱们不谈这个,反正不管你是不是徐元平,只要我认定,你是我心目中的徐大哥就行了。何况,师父限我三个月之内回玄武宫,限期转眼将届了……”
想到即将回玄武宫,这少女笑容顿失,不禁无限感伤地深深一叹。
小叫化急问道:“那个杂毛老道要逼你回去?”
丁凤微微点头,沮然道:“当初是我自己同意,随他习艺三载的。”
小叫化依依不舍道:“这么说,咱们快分手罗?”
丁凤毅然道:“三年艺成之后,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去找你。如果有缘……”突然泪光闪动,凄然欲泣起来。
小叫化惊诧道:“丁姑娘,你怎么了?”
丁凤突如其来问道:“徐大哥,你是不是很喜欢上官姑娘?”
小叫化被问得一怔,讷讷道:“这……这叫我怎么说……”
丁凤道:“你可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小叫化迟疑一下,始道:“上官姑娘对我不错,而且……”
丁凤乖戾道:“好了,不必说下去,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言毕,一时情不自禁,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少女的心真难捉摸!
小叫化对女人毫无经验,顿觉不知所措起来。
正值此际,突闻一声暴喝,一条人影疾掠而至,来至他们面前。
小叫化、丁凤不由地一惊,定神看时,来人竟是鬼王丁高!
只见他怒形于色,劈头就问:“好小子!你竟敢欺侮我女儿?”
小叫化忙起身辩道:“丁老前辈不要误会……”
丁高不由分说,上前当胸一把抓住小叫化,怒道:“误会?你不欺侮凤儿,她为什么哭的如此伤心?”
小叫化情急道:“丁姑娘,你快告诉令尊,我没欺侮你啊!”
哪知丁凤故意促狭,非但不为他分辩,反而更掩面痛泣起来。
丁高勃然大怒,声色俱厉道:“徐元平!你究竟把风儿怎么了?”
小叫公猛实将双手一推,使丁高冷不防被推得一个踉跄,倒退七八步,几乎跌坐地上。
丁高不禁惊道:“你武功恢复了?”
小叫化也意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忙道:“在下是无意的……”
丁高冷哼一声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武功究竟恢复了多少!”
双掌一错,正待出手。
只听丁凤急叫道:“爹!徐大哥没有欺侮女儿!”
丁高暗自一怔,质问道:“那你哭个什么劲儿?”
丁凤道:“女儿想到师父限期三月,要我回玄武宫,如今限期将届……”
丁高沉声道:“哼!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他欺侮了你。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天玄道长肯收你为弟子,可真是你的造化!”
丁凤沮然道:“可是女儿私出玄武宫,使多位师兄四出追寻,不幸途中被别人所毒杀。事由女儿而起,此番回去,定受严惩重罚……”
丁高胸脯一拍,道:“不用怕,有父亲送你回玄武宫,天玄老道不提则罢,若敢对你有所责难,我立刻把你带走!”
丁凤瞥了小叫化一眼,期期艾艾道:“爹!女儿……女儿不想再回玄武宫了。”
丁高闻言一怔,察言观色,终恍然大悟,哈哈一笑道:“哦?你是跟他难舍?”说时向小叫化一指。
丁凤顿时红霞飞颊,娇羞万状道:“爹!女儿……”
这在这时,突见少室峰方向,接连几支响箭射上天空,紧接着传来少林寺钟声急鸣。
丁高微微一怔,幸灾乐祸道:“好像又有人强登少室峰,要硬闯少林寺了!哈哈哈……”
丁凤忽道:“爹,女儿忘了告诉您,三叔身受重伤,双臂已断,被送至少林寺急救了!”
丁高惊问道:“何人下毒手?”
丁凤即将夜探东峰情形,简单扼要述说一遍。
听毕,丁高神色骤变,急道:“走!咱们去少室峰!”
丁凤面有难色道:“可是徐大哥……”
丁高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拖了他们就朝少室峰北麓疾奔而去。
只见他来至山下,奔势一收,振声道:“来的可是甘南上官堡主?”
上官嵩怒道:“哼!堂堂佛门净地,枉为九大门派之首的少林寺,竟然强掳小女,藏匿寺中,岂不怕为天下武林所不齿?”
疯和尚未及分辩,小叫化已按捺不住,突然出其不意挣脱丁高的手,冲了出去,使父女二人均欲阻不及。
双方突见暗处窜出一人,不知是敌是友,均转移目标,向小叫化扑来。
小叫化大声叫道:“住手!”
他这一声大吼,竟使双方当真住了手。
上官嵩一眼认出是他,意外地一怔,惊诧道:“徐元平?”
小叫化无暇否认,愤愤不平道:“上官堡主,少林寺的人救了你女儿,你怎可反咬一口,诬指他们强掳了上官姑娘!”
上官嵩斥道:“你知道什么!”
小叫化昂然道:“我当然知道,是我一时失手,无意把上官姑娘摔昏的!”
上官嵩怒哼一声,道:“徐元平,你不必强出头,替少林寺背黑锅。此事与你无关,老夫自会向他们讨回公道!”
小叫化居然豪气干云道:“上官姑娘确是在下摔伤的,如果上官堡主一定要讨回公道,向我讨好了!”
上官嵩怒形于色道:“你以为老夫不敢?但冤有头,债有主,等老夫跟少林寺的事解决之后,再跟你算账不迟!”
小叫化也怒从心起,斥道:“哼!堂堂上官堡主,居然恩怨不分,简直是不可理喻!”
上官嵩何等狂妄,怒道:“徐元平,你敢教训老夫?”
小叫化再补上一句道:“你一来就是无理取闹!”
这句话顿使上官嵩火冒三丈,怒哼一声,正待出手之际,“嗖嗖”两条人影疾掠而至,乃是丁高丁凤父女。
上官嵩暗自一怔,冷声道:“你们也来了!”
丁高双手一拱道:“上官兄,不是在下多管闲事,你确实有些不分青红皂白!”
上官嵩道:“哦?莫非丁兄也要为少林寺说话?”
丁高也正色道:“不错,在下只想说句公道话。我那老三也身受重伤,被送往少林寺救治。如果在下也跟上官兄一样,反咬他们一口,往后少林寺还敢随便救人吗?”
上官嵩怔一怔道:“难道是老毒物胡说八道,存心整我冤枉?”
丁高不屑道:“哼!他的话能听,狗屎都能吃!是老毒物告诉你的?”
上官嵩置之不理,转向疯和尚道:“小女是否被你们强留在少林寺?”
疯和尚道:“在下赶下山来,正是要告知上官堡主,上官姑娘趁人不备,已逃走了……”
上官嵩一听,不由惊怒交加道:“无论是真是假,人从少林寺走了,老夫就向少林寺要人!”
疯和尚婉转道:“掌门人已命人分头追寻……”
上官嵩怒斥道:“哼!你们想以此搪塞?带我去见慧因老和尚!”
一见他又要硬闯,疯和尚横身一拦,振声道:“奉掌门人法谕,擅欲闯山者,一律格杀勿论!”
上官嵩哪甘示弱,怒不可遏道:“好!我倒要看看,谁杀得了老夫!”
一挥手,原已退散开的一二十名壮汉,立即一拥而上。只待上官堡主一声令下,便将硬闯。
突闻丁高振喝道:“且慢!”
上官嵩一转脸,怒目相视道:“怎么?丁兄要替少林寺出头?”
丁高道:“不!在下要先问清楚,所谓擅闯者格杀勿论,是否了包括丁某在内?”
疯和尚斩铁截铁道:“奉掌门人法谕,一视同仁,绝无例外!”
丁高双目一瞪,怒道:“怎么?我那老三被你们带回救治,连我也不能上山看他?”
原来这鬼王丁高,在小茅屋前,与老毒物等人对上。
由于双立实力悬殊,使他屈居下风。若非萧夫人偕同疯和尚赶去,跟千毒谷三兄弟发生冲突,让他得以趁机溜之大吉,几乎吃了大亏。
他心有未甘,即命手下出了嵩山,分头召集鬼王谷分散各地人手,火速赶来,决心向冷公天等扳回颜面。
如果早知丁炎山等人,已率众赶来嵩山,他就不需多此一举了。
此刻乍闻丁炎山双臂已残,毕竟是手足之情,使他焉能不又惊又急。
奔近少室岭北麓,遥见山下人影幢幢,显然闯山者与把关少林弟子,已然大打出手。
丁高拉着小叫化及丁凤,掩至近处,已可看清闯山为首者,竟是甘南上官堡堡主,如今迁至临邑水榭隐居的上官嵩。
忽听丁凤低声道:“爹,上官婉倩也在少林寺救治。”
丁高诧异道:“哦?这又是怎么回事,受伤的人全往少林寺送?”
小叫化自责道:“是我一时失手,无意把她摔伤,以致昏迷不醒……”
丁高更觉诧然道:“这就是怪了,少林寺为上官堡主救了女儿,他感激尚犹不及,怎么反而……”
话犹未了,又见山上奔下十几名僧人,为首的正是那疯和尚。
疯和尚不亢不卑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令弟若无大碍,自会下山……”
丁高断然道:“在下偏要上山!”
上官嵩附和道:“对!上山!”
疯和尚振声传谕:“少林弟子听命,掌门人法谕,擅闯者格杀勿论!”
众弟子齐齐大应一声,双方正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又见一条人影,自山上直奔而下。
来至近处,已可看出那鹑衣百结的老叫化,正是神丐宗涛。
他一来至山下情势又有了变化,只见他放荡不羁大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老家伙在胡闹,老叫化还以为来了群疯狗呢!哈哈……”
丁高怒道:“老叫化!你敢出口伤人?”
宗涛笑声陡止,脸色一沉道:“丁老鬼,咱们见你落在百奇老人手中,为了救你,不辞辛劳,赶往邙山去找帮手。”
“你却带着徐老弟跑了,也不向你下招呼一声,害咱们疲于奔命,又赶来嵩山,骂你两句还不应该吗?”
丁高强自一笑道:“有道理,该骂!”
上官嵩却不服道:“老叫化,老夫又凭什么要挨你的骂?”
宗涛道:“慧因大师救了你那宝贝女儿,你不知感恩,反而来此胡闹,更该骂!”
上官嵩理直气壮:“既是救了小女,为何不将她交出?”
宗涛也振振有词道:“她趁人不备逃走了,如何交得出人!”
上官嵩怒哼一声,道:“老叫化,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小女极明事理,既知慧因大师救了她,若非察觉情况不对,甚至受到威胁,身陷危境,绝不致逃走!”
宗涛反驳道:“令嫒头部受伤严重,已丧失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明什么事理!”
上官嵩惊道:“倩儿丧失记忆了?”
宗涛正色道:“上官堡主,如果老叫化是你,就不会在此胡闹,赶紧去找女儿。要知她已神志不清,极易发生意外啊!”
上官嵩忧心如焚,急问道:“老叫化,可小女从哪个方向逃去?”
宗涛摇摇头,沮然道:“这就不清楚了,可能尚未逃远……”
上官嵩哪敢怠慢,一挥手,率众飞奔而去。
不料小叫化急呼道:“上官堡主,等等在下……”
丁凤欲阻不及,小叫化已追去,她也只好急起直追。
宗涛急叫道:“徐老弟,回来!”
小叫化充耳不闻,狂奔如飞而去。
丁高见女儿追去,也喝阻道:“风儿!快回来……”
丁凤也是相应不理,使丁高惊怒交加,正待追去,却听宗涛喝道:“丁老鬼,请留步!”
丁高止步回身,怒形于色道:“老叫化,你想干吗?”
宗涛向疯和尚一施眼色,待他追去后,始强自一笑道:“上官姑娘并未逃走,咱们是骗他的!”
丁高一怔,诧异道:“慧因大师为何不将上官姑娘,交给她父亲带走?”
宗涛轻喟道:“你见她就明白了。”
丁高“哦”了一声,诧然道:“老叫化,你的意思是在下可以上山?”
宗涛微颔首道:“丁老三虽然暂时保住了命,但情况不太乐观,也许你尚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丁高大吃一惊,迫不及待道:“老叫化,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他!”
宗涛立即带着丁高登山,一路直达山上,明卡暗桩的少林弟子均未加拦阻。
整个少林寺里里外外,仍如临大敌,防范森严。
宗涛领着丁高,进入少林寺,直趋方丈禅房。果见丁炎山躺在禅榻上,面色如纸,已是奄奄一息。
慧因大师,天齐道长神色凝重,正在一旁轻声商谈。
丁高来不及向僧道二人招呼,冲向禅榻前,见丁炎山双臂已残,使他不禁凄切道:“老三!……”顿时禁不住老泪纵横。
丁炎山嘴唇一阵牵动,却已发不出声。
慧因大师走近,忧形于色道:“老衲已给他服下回阳再生丹,照说比他更重的内伤,亦可保住性命,他只不过是失血过多,不知何故药力未能发挥……”
天齐道长走来接道:“据贫道看,他脉象极弱,心律不振,极可能是受了过度惊吓,所谓胆魂俱裂是也!”
丁高突自怀中取出瓷瓶,打开瓷塞,倒出仅剩的一粒丹丸,托在掌心道:“此乃鬼王谷珍藏多年之九阳增力丹,仅有三粒,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粒,倘不能使他起死回生,只有认命了!”
言毕,将丹丸塞入丁炎山口中,由他自行吞下。
不消片刻,只见他全身一阵抽搐,突然昏厥过去。
宗涛见状一惊,急道:“丁老鬼!你……”
丁高道:“老叫化,不必大惊小怪。此乃药力发挥正常现象,我还会害死他不成!”
宗涛愤声道:“老叫化可是好意,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丁高自觉失态,歉然道:“老叫化,在下是一时失言,请勿介意。听凤儿说,老三是你冒死救出山谷……”
宗涛置之一笑道:“不必提了,老叫化这条老命,也是捡回来的!”
丁高忍不住问道:“老叫化,对方究竟是何等样人,出手如此毒辣。使老三一个照面,就双臂齐断?”
宗涛犹有余悸道:“丁老鬼,你枉称鬼王。不是老叫化危言耸听,如果你当时在场见老婆子那张脸,也会真正知道什么是鬼了!”
丁高顿时哑口无言。
慧因大师忽问道:“宗施主已将上官堡主打发走了?”
宗涛颔首道:“走了。”
慧因大师如释重负道:“那就好,否则让他见了上官姑娘,尚以为……”
丁高好奇道:“她怎么了?”
慧因大师神情肃然道:“上官姑娘送来时,已是昏迷不醒,服下回阳再生丹后,醒来即丧失记忆,晚间突然发狂,险将守护她的白姑娘掐毙。幸而天齐道兄及时赶去,出手点了她穴道……”
丁高道:“既然如此,何不交由上官堡主带走?”
慧因大师为难道:“如果上官姑娘好端端的,老衲早已由她自行离去。现在不但记忆丧失,且形同疯狂,若被上官堡主见到,必然认为老衲用药有误所致。是以老衲与天齐道长商议结果,决定暂时将她留下,设法使其痊愈。”
丁高暗忖道:“原来你们是怕传扬开去,有损少林寺盛誉,否则何需有此顾虑!”
但他不便揭穿,眉头一皱道:“可是徐元平与小女,却信以为真,去追寻上官姑娘了。”
宗涛道:“丁老鬼,你不用担心,疯和尚已经追去了,会告知他们实情的。”
丁高不便再追问,话锋一转道:“二位掌门人,据小女相告,南海奇叟也来了嵩山?”
慧因大师颔首道:“他倒不足为惧,令人担心的,是伤令弟的那老婆子!”
丁高急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慧因大师走向桌案,取来那封信函,递给丁高道:“丁施主请看此函。”
丁高接过信函,仔细看了一遍,沉声道:“好大的口气,竟然大言不惭,敢说她能胜天!”
宗涛一旁道:“老叫化想了一遍,仍然想不出,她所谓的人定胜天,究系何指?”
天齐道长若有所悟道:“贫道倒想到一点,但不知是否正确。
慧因大师昨夜曾观察星象,研判半月之内,嵩山方圆百里之内,将是晴空万里。”
“此函中却指出,七日之内将发生雷电交加之象,莫非她能呼风唤雨,借此天下群豪赶来嵩山,炫耀其人定胜天之能?”
宗涛连连摇头道:“不!以老叫化看,函中所称惊天动地大事,绝非指天象而言!”
丁高附和道:“在下亦有同感,若欲炫耀呼风唤雨之能,实无过数月之前,邙山‘孤独老人之墓’事件。贫道不信,尚有何事更惊天动地!”
慧因大师道:“道兄,老婆子能使南海奇叟听命于她,足见武功智谋,必在南海奇叟之上。若有较邙山古墓更大阴谋诡计,亦非绝无可能啊!”
天齐道长坚持己见道:“贫道虽未目睹,但以丁檀越之武功,竟在一个照面之间,被老婆子以双袖削断两臂,其武功之高确为深不可测。”
“不过,若说她智谋超过南海奇叟,能制造比邙山更惊天动地之举,则贫道绝不相信!何况……”
正说之间,突闻一声轻微呻吟,丁炎山自己苏醒过来。
只见他双目乍睁,轻呼道:“老大!……”
丁高喜出望外,振奋道:“老三,不用担心,你这条命保住啦!”
丁炎山沮然道:“可是我的双臂已残……”
宗涛接道:“丁老三,知足些吧!能把命保住,已经算你命大了!”
丁炎山愤声道:“断了双臂,形同废人,真生不如死!”
宗涛气得哇哇怪叫道:“好哇!这倒是我老叫化多事,不该冒死救你出谷罗?”
丁高忙劝道:“老三心情不佳,你不必跟他一般见识。老叫化,当时情形,可否说给在下听?”
宗涛瞪了丁炎山一眼始将经过重复述说一遍。
慧因大师,天齐道长均已知道,并未注意倾听。
丁高却是全神贯注,听毕,略一沉吟,问:“为何她向老三下手,且将两条断臂带走?”
宗涛茫然道:“老叫化又不是她肚里蛔虫,怎么知道她为什么……”
突见疯和尚气急败坏闯入,众人均为之一怔。
丁高急问道:“追上小女与徐元平没有?”
疯和尚强自一定心神,说出追赶小叫化及丁凤经过,又令慧因大师等相顾愕然。
原来小叫化惊闻上官婉倩丧失记忆,趁人不备逃出少林寺,不知去向,竟然信以为真。
事由他起,是他一时失手,将上官婉倩摔成头部受伤,岂能置身事外。是以他焦急之情,并不亚于上官嵩。
一路急起直追,口中叫道:“上官堡主,请等一等在下……”
上官嵩闻声,突然止步回身。
小叫化收势不及,冲至面前,被当胸一把抓住。
小叫化出其不意一惊,本能地挥臂将对手格开,同时猛力推出一掌。
这一掌居然力大无穷,使上官嵩措手不及,被推得一个踉跄,倒退丈许,失足跌坐地上。
小叫化惊觉又一次失手,急忙趋前道:“上官堡主,在下是无意的……”
上官嵩惊怒交回道:“好小子,你武功根本未失,竟然瞒尽了天下人!”
小叫化宅心仁厚,正伸手欲将对方拉起。冷不防上官嵩霍地跳起身,出手如电,一招“黑虎偷心”,挥拳直捣胸口。
要知小叫化虽曾服“九阳增力丹”,使体力陡增,可惜他不能自行运功,将之吸收化为深厚功力,收发自如,仅只潜伏体内而已。
经萧夫人所赠金丹,服下发生催化作用,不仅使潜伏之力运行全身,又陡增几倍。是以随手一挥,强大内力即排山倒海而发。
但他只是体力无穷,毫无章法,更无应敌经验,等于是有勇无谋,纯属匹夫之勇。
上官嵩名列“一宫,二谷,三大堡”之榜,身为甘南上官堡堡主,岂是等闲之辈。尤其他这一拳,乃是怒极而出,威力及快速无与伦比。
眼看小叫化万难躲过这当胸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丁凤疾掠而去,剑及履及,电光石火般劈出一剑,直削上官嵩手腕。
剑锋过处,血光进射,上官嵩紧握的巨拳,已齐腕削断!
上官嵩一声惨叫,向后一个踉跄,左手急扼右腕,同时自封“曲池穴”,始将血止住。
只见他巨目怒睁,如欲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好狠的贱婢!”
小叫化也责道:“丁姑娘,你怎可向上官堡主下此毒手?”
丁凤虽自觉出手太狠,但她毕竟是为抢救小叫化,一时情急,间不容发之下,哪容她思考。
受上官嵩怒斥,倒也罢了,连小叫化也不谅解,不禁使她感到万分委屈,芳心如受刀割。
丁凤顿时情不自禁,泪光闪动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话犹未了,一头巨鹰凌空敛翼冲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上官嵩被斩断的手掌抓起,振翅疾飞而出。
巨鹰突如其来,使三人均大吃一惊。
尤其是小叫化,曾见过这头巨鹰,更是大惊失色。
上官嵩不愧是甘南一方之霸,虽断一掌,且在惊愕之下,仍不忘断掌之恨。眼见丁凤受惊分神,出其不意左掌疾翻,猛向她攻去。
疯和尚早已追来,不便贸然现身,藏在山石后窥探。见状惊呼道:“丁姑娘当心!……”
可惜他出声警告已然不及,丁凤猝不及防,被上官嵩的凌厉掌力,震得斜跌出丈许,倒地不起。
疯和尚身形已露,只得掠身而出。
上官嵩已形同疯狂,一个大旋身,又是左掌疾翻,狂飙怒卷,直朝疯和尚攻来。
那边小叫化一见丁凤倒地不起,根本顾不得他们鹿死谁手,急向那被震伤的少女扑去。
疯和尚哪甘示弱,双掌齐发,决心跟对方力拼。
就在双方掌力即将撞击,间不容发之际,人影一晃,一个形同鬼魅的黑袍老妇,已横在两人中间。
双方雷霆万钧的掌力,击中老妇的身上,只见黑袍迎风招展,飘飞舞动,她那枯瘦如柴的身躯,竟然纹风未动!
疯和尚,上官嵩正大惊失色,突觉击出的强劲掌力,居然一个回旋,疾猛无比反震回来。
两人均措手不及,被震的跌出两丈开外,倒在地上。
夜清月明,但见老妇的一张脸,形同骷髅,深陷的眼眶中,却射出绿色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老妇无暇理会上官嵩,头一转,向疯和尚冷森森道:“少林寺已接获投函,为何不知会其他人?你回去告知慧因老和尚,是日日落之前,若不照函中所嘱,转告来此各方人马,少林一派将从此消失!”
疯和尚已魂不附体,霍地跳起,拔脚就向少林寺狂奔而去……
待他述说完毕,丁高迫不及待惊问道:“小女如何了?”
疯和尚沮然道:“不知道,在下急于赶回来……”
丁高情急道:“二位掌门,舍弟一个时辰之内,即会清醒过来,尚祈代为照顾,在下得去寻找小女!”
慧因大师未及劝阻,他已向疯和尚道:“劳驾带路!”
疯和尚不敢擅自作主,急以眼光向慧因大师请示。
慧因大师了解,丁高关心爱女安危,乃人之常情,因而微微颔首,示意疯和尚为其带路寻找丁凤。
等他们一出禅房,天齐道长即道:“掌门人可觉出,此事愈来愈有蹊跷?”
慧因大师诧然道:“道兄指的何事?”
天齐道长道:“丁居士双臂齐断,上官堡主断掌,均被那老婆子带去。莫非她有特殊之癖,专喜搜集断肢残体?”
慧因大师被他一语提醒,微微颔首道:“此事倒确有些蹊跷……”
天齐道长忽问道:“掌门人是否打算照函中所嘱,为她转告各方人马?”
慧因大师心中不服道:“哼!老衲倒不信,她能使少林一派从此消失!”
天齐道长劝道:“掌门人不必意气用事,此事少林寺不便出面,贫道倒愿代劳。”
慧因大师颇觉意外道:“哦?道兄愿去通知各方?”
天齐道长强自一笑道:“贫道并非怕她,当真能灭少林一派。
而是心存好奇,想看看这七日之内,究有何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
慧因大师沉吟一下,道:“也好,那就偏劳道兄了。”
天齐道长别有居心,不动声色道:“不知贫道可否携白云峰同往?”
慧因大师不疑有他,毫不犹豫道:“有何不可,道兄尽管带他去就是。”
天齐道长暗喜,当即出了禅房,径自去找白云峰。
这老道打的主意无他,仍有心念那株成形何首乌,一心想寻获据为已有。
丁高忧心如焚,由疯和尚带路,急急赶至丁凤受伤处。
那知这一趟往返,不过是一顿饭时间,丁凤、小叫化及断掌的上官嵩竟已不知去向!
丁高大吃一惊,急问道:“人呢?”
疯和尚眼光四下一扫,毫无所见,惊诧道:“莫非被那老婆子掳走……”
丁高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之下,不自量力道:“走!咱们去东峰找那老婆子!”
疯和尚苦笑道:“丁兄,你想去送死,尽管去,何必拖在下做垫背的啊!”
丁高沉声道:“阁下去过,你不带路,在下如何能去!”
疯和尚面有难色道:“丁兄,并非在下胆小。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无异去送死,那就太不智了。”
丁高暗自一怔,忖道:上官嵩武功不在我之下,加上这疯和尚,竟不堪那老婆子一击。自己若贸然前往,能从对方手中救回爱女吗?
答案是肯定的,绝无可能!
与其白白去送死,倒不如保留这条老命,另谋他策了。
心念一动,丁高当机立断道:“有劳阁下带路,先回少林寺,代为照顾舍弟。在下且往各处找寻一下,或许小女跟徐元平未被掳去,也未可知。”
疯和尚如释重负,双手一拱道:“丁兄保重!”
丁高目送他疾掠而去,暗忖道:“这家伙疯疯癫癫,根本不像出家人,不知向慧因大师回报的一切,究竟是虚是实?”
当即在附近仔细查看,果见地上一摊血迹,犹未全干,显见上官嵩断掌之说不虚。
但他无法确定,爱女及小叫化,是否为那老婆子掳去,或已逃过一劫。
鬼王之妻早亡,实际上即是他亲手所毙!
此事非但鬼王谷中无人知晓,连丁炎山也不清楚,只是怀疑这位大嫂杀后,老二追命判官丁元海即告失踪,从此不知去向。认为两者之间,可能有关连。
事实确实如此,丁高因发觉丁元海与其妻有染,愤而猝下毒手,亲将一对奸夫淫妇置于死地。
惟事后恐怕家丑外扬,有损他鬼王颜面。乃将丁元海埋尸荒山,妻则布成遭仇家所杀疑阵,以掩入耳目。
故而江湖中人,仅知鬼王谷中有老大及老三,从无人提及老二丁元海。
丁高杀弟灭妻后,留下一对幼女,一晃十余寒暑,双双长大成人,学得一身武艺,且擅施“弹指迷魂粉”,江湖上人称“云梦二娇”,名气不逊其父。
数月之前,长女丁玲不幸丧命邙山,如今仅剩丁凤一女,若再发生意外,岂不令鬼王断了后?
丁高忧急之情,可想而知。
他哪敢怠慢,立即向各处搜寻。
月移中天,已近三更时分。
但夜深人却未静,小叫化以手托抱丁凤,直朝东峰飞奔。
原来那黑衣老妇施展神功,使疯和尚及上官嵩被震慑住,哪还敢动手。等她面对疯和尚说话之际,上官嵩趁机溜之大吉,逃得不知去向。
小叫化眼见丁凤被上官嵩一掌,震得昏死过去,不禁心急如焚,根本未注意到身后情势。
那知一回头,竟已不见一个人影?
夜凉如水,山风习习。
小叫化面对躺在地上的丁凤,一时感到不知所措。
他不知如何施救,亦不敢将丁凤送往少林寺。
苦思之后,突然心念一动,想到了萧夫人!
这时他已顾不到本身,只想到萧夫人的金丹,必能挽救丁凤一命。
狂奔如飞,一口气奔近东峰,已遥见山麓下那一片环山密林。
小叫化突然收住脚步,暗忖道:万一萧夫人断然拒绝,如何是好?
萧夫人慨赠金丹,乃是由于上官婉倩,曾为她盗取万年雪莲子。丁凤则不同,毫无交情,大可置之不理。
何况,必需通过密林中迷阵,否则根本见不到萧夫人。
小叫化低下头,看看双手托抱的丁凤,仍然昏迷不醒,且呼吸愈来愈微弱。尤其月色之下,脸上毫无血色,使他更忧心如焚。
情急之下,小叫化不顾一切,直奔林前,冲入密林。
果然不出所料,林内白茫茫一片浓雾弥漫,如置身云雾中,方向不辨,寸步难行。
小叫化只得大声叫道:“萧夫人,萧夫人……”
林内阴森沉寂,毫无声息。
小叫化又连叫数声,竟然是一片静寂。
一咬牙,他只有认定方向,一步步向前移动。
突然之间,浓雾中人影晃动,如同幽灵一般,若隐若现飘浮着十来个女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小叫化被晃得眼花缭乱,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定神看时,仿佛那十来个女子,个个青春貌美,堪称绝色佳丽。
她们一律长发披肩,全身仅披白色薄纱,如同蝉翼,使玲珑剔透的婀娜胴体,若隐若现,诱人已极!
小叫化在万蛇宫中数日,曾见那批蛇女,亦是娇艳妩媚,热情大胆无比。但若与眼前这起十来个天仙般女子相较,则显得俗不可耐。
雾中这十来个女子,不停地晃动,真个是飘飘欲仙,令人神魂荡然。
小叫化强自收敛心神,振声道:“你们不必故弄玄虚,快去通报一声,我要见萧夫人!”
十来个女子相应不理,晃动速度突然加快,如同穿花蝴蝶,在小叫化四周飘动飞舞起来。
小叫化顿觉眼花缭乱,情不自禁,竟然放下丁凤,向那些女子扑去。
双臂齐张,眼看一名女子欲避不及,被他一把抱个正着,哪知定神一看,竟是扑抱个空!
小叫化暗自一怔,突见身边又飘来两名女子,顺手一把拦去。
不料居然空若无物,两名女子却一飘而过。
她们当真是虚无飘渺的幽灵?
小叫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一定神,怒喝道:“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这一声“鬼”字甫出口,眼前景象突变,十来个天仙般女子,陡然间化为一群披头散发厉鬼,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小叫化魂飞天外,急向后退,猛然想起置于地上的丁凤,但眼前一片浓雾,已无法看清她在何处。
十来个厉鬼面目狰狞,疾扑而至。小叫化大惊,突然情急拼命,双拳左右开弓,连连出击。
但那若虚似幻的厉鬼毫不畏惧,拳到之处,顿化一道轻烟,飘然无踪。
小叫化大发狠劲,拳打脚踢,只听得一阵“哗啦啦”巨声,几株参天巨木,已然纷纷被击倒。
他不禁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的双拳两脚,居然具有如此威力!
但那十来个厉鬼,都是毫无所惧,仍然是他四周穿梭,飘动飞舞,不断疾扑。
小叫化奋力挥拳踹脚,使厉鬼无法近身。
那消一盏热茶时间,他已筋疲力尽,终告不支,昏倒在地上。
当他清醒过来时,已天色微曦。
双目急睁,霍地跳起身,四下一看,林内浓雾已散,丁凤却不见影踪。
小叫化大惊,急向林外冲去。
林外,赫然站着一人,正是南海一门传人王冠中!
小叫化暗自一怔,情急喝问道:“你们把丁姑娘弄到哪里去了?”
王冠中答非所问道:“阁下不是要见萧夫人吗?请随我来!”
小叫化怒哼一声,不再犹豫,跟着王冠中就走。
走向山峰,小叫化抬头一看,发同半山腰巨大帐篷外,七八个“鹰人”分列两旁,如同泥塑木雕,居然一动也不动。
王冠中带着他,进入帐篷内,只见陈设简单,却气派非凡,一张四方大毯上,置着一张红木矮桌,南海奇叟与萧夫人,正相对而酌。
支柱上分插几支松油火把,已燃烧去一半,仍然燃烧着。显见二人通宵对酌,迄未停止。胡矮子随侍在侧,见王冠中领小叫化入帐,轻咳一声,恭然道:“夫人,徐元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