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嵩山少室峰间,从少林寺宏伟的梵宇前,传出一阵暮鼓声后,随即趋归寂静。
这时一座禅房里,灯火摇曳,只见小叫化愁眉苦脸,双手抱膝,蹲坐在禅榻之上。
少林寺第二十七代掌门,慧因大师正一旁苦劝道:“小施主,千不看万不看,念在老衲当初一番苦心,指点你去见慧空大师,也该有所回报啊。”
小叫化不耐烦道:“老和尚,我已经说了几百遍,我不是徐元平,更不知道什么达摩不达摩的鬼经!”
慧因大师双手合什,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施主岂可冒渎我祖圣明!”
小叫化叹道:“唉!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非一口咬定我是徐元平呢?”
慧因大师涵养极深,和颜悦色笑道:“小施主,别人或许会认错,老衲难道也会老眼昏花,认错人吗?”
小叫化气得双手一摊,霍地跳起身道:“那你这老和尚,认定我就是徐元平罗?”
慧因大师仍然心平气和道:“不施主本来就是啊!”
小叫化赌气道:“好吧,我就算是徐元平好了。老和尚,我可以走了吧?”
慧因大师正色道:“只要小施主答应,将‘达摩易筋经’全文背诵出来,由老衲亲自抄录,完成后绝不留难小施主。”
小叫化原想断然拒绝,但他已连续否认了七天慧因大师仍然不厌其烦,每日苦口婆心劝说。
他灵机一动,突然想到菊儿教他,应付百老奇人的花招,决定重施故伎。
因而故作无可奈何道:“好啦,好啦,你去叫人把笔墨纸砚送来,今夜我就替你写出来!”
慧因大师信以为真,不禁喜形于色道:“承蒙小施主成全,老衲这就命人将文房四宝送来!”
言毕欣然含笑而去。
小叫化不动声色,待慧因大师一出禅房,忍不住掩口窃笑起来,暗忖道:“老和尚,等你看到我画的是什么,你就乐不起来了!”
但继而一想,慧因大师若发现他是乱涂乌鸦、鬼画符,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与其再被日夜纠缠,没完没了,不如趁早溜之大吉,一走了之。
心念既定,悄然掩至禅房门口,不料探首一看,房外竟守着四名少林弟子。
小叫化忙退后,转身至窗前,轻轻一推窗,便听窗外问道:“小施主要干吗?”
向外—张,窗外又是四名少林弟子把守,只得若无其事应道:“没事,看看月色。”
溜既不成,小叫化莫可奈何,只好打消此念。
倏而,一名小沙弥送来文房四宝,置于案桌上,恭然道:“奉掌门人之命,留此侍候小施主。”
随即磨起墨来。
小叫化上前道:“不用,不用,你去吧。留在这里反而让我别扭,影响我思考。”
小沙弥道:“小僧遵命!”
小叫化见沙弥一出禅房,立即坐下,执起笔来,在宣纸上乱画一通。
时分初更,寺中已是寂静无声。
这座名闻天下的禅院,数百年来,一直震慑武林,凡是江湖道上人物,无不敬惧万分,若说胆敢擅闯少室峰者,可谓绝无仅有。
数月之前,徐元平夜闯少林寺,幸获慧因大师指点,得见禁闭“悔心禅院”,六十年未出的慧空大师。
幸获奇缘,由慧空大师口传亲授,传以“达摩易筋经”所载佛门绝世武学。
如今慧空大师作古,“达摩易筋经”失落。慧因大师不惜劳师动众,亲自赶往白石谷,强将小叫化带回。连日来苦口婆心,晓以大义,欲使经文不致失传。可谓用心良苦,无可厚非。
但别人有所觊觎,那就不可相提并论了。
这时少室峰北麓,五老峰下突现一条黑影,疾掠如飞,兔起鹘落之间,转眼已直奔少林寺方向而来。
要知这少林寺重地,一向戒备森严。
尤其慧因大师带回小叫化后,更令谕全寺弟子,日夜轮流加强防范,似已料到将会有外人闯入。
黑影身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纵观当今武林,身怀如此绝顶上乘轻功者,实数不出几人。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此人若非身怀绝艺,岂敢独自夜闯少林禁地。
但黑影刚到峰下,就见苍密的松林中,射出七八名少林弟子,由一中年和尚为首,挡住了去路。
和尚声如洪钟道:“佛门重地,外人不得擅入,请施主止步!”
是夜色朦胧下,但见来人一身黑衣,面罩黑纱。从体型可看出,显然位女子,且是个老妇。
她冷森森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挡驾?”
和尚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只是奉命行事,不敢逞强,请女施主体谅。”
黑衣老妇怒哼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凭这个可否进入贵寺?”说时手一抬,只见她手中所持,竟是一座金光夺目的小佛像。
和尚与众弟子乍见之下,意外地一怔,突然大礼参拜,齐声朗宣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原来黑衣老妇所持者,乃是少林寺镇山之宝,三尊金佛中的一座,代表着无上权威与崇敬。
黑衣老妇淡然一笑,将金佛藏回身上,道:“现在你们还敢阻我入寺吗?”
和尚起身道:“女施主既持有本寺镇山之宝,自是另当别论。
但请赐示尊号,以便通报……”
黑衣老妇道:“不必了!”
言毕已向峰上掠去。
和尚及众弟子不敢拦阻,急以信号通知峰上。
连续三支信号筒,射向夜空,施曳着蓝色火焰。在空中爆炸开来,刹时火花四散,宛如天女散花。
自峰下至峰上少林禅院,沿石阶两旁,不下七八处暗桩关卡,因见黑衣老妇持有金佛,均不敢贸然拦阻,纷纷以礼相迎。
寺前护守弟子,见到峰下连发三支信号筒,知有紧急情况,立即鸣钟三响示警。
正在方丈禅室打坐的慧因大师,闻钟声三响,一惊而起,钟声袅袅余音未绝,两名老僧已赶至外。
慧因大师急问道:“可是有人闯入?”
老僧恭然答道:“峰下连发三支信号,但并未拦阻来人,未知何故?”
慧因大师微觉一怔,当机立断道:“快!去将徐元平藏起,严加守护!”
两老僧齐声恭应,急步而去。
慧因大师略一思索,也匆匆出视。
这时黑衣老妇已直闯大殿前,二三十名守护弟子,正待出手拦阻,一见她高举金佛在手,立即大礼参拜。
正值此际,慧因大师及时赶到,乍见黑衣老妇手中金佛,也为之一怔。
但他身为掌门,不需对金佛参拜,朗声道:“女施主手中金佛,乃本寺镇山之宝,不知从何得来?”
黑衣老妇冷声道:“这个没有告诉掌门人的必要。况且我持金佛登山,只是借它通行无阻,避免一场杀戮而已!”
慧因大师道:“如此说来,女施主倒是用心至善,慈悲为怀了。”
黑衣老妇置之一笑,沉声道:“是恶是善,但凭掌门人一念之间!”
慧因大师“哦?”了一声,不亢不卑道:“恕老衲愚昧,尚祈女施主明示。”
黑衣老妇道:“我今夜此来,打算与掌门人以物易物。”
慧因大师道:“不知所易何物?”
黑衣老妇手中金佛一扬,道:“以此金佛,易慧空大师大坛骨灰!”
慧因大师一怔,大感意外。他只是道这黑衣妇人,是为徐元平而来,不料竟欲以金佛,交换慧空大师骨灰。
当即义正词严道:“慧空大师乃老衲师兄,数月前甫告圆寂,西归极乐。如今尸骨未寒,将供奉本寺,以为后代弟子敬仰凭吊,岂可任由外人取走。且金佛乃本寺失物,理当物归原主,由老衲代表收回!”
黑衣老妇沉声道:“掌门人不愿成全?”
慧因大师断然拒绝道:“恕难从命!”
黑衣老妇冷冷一哼,狠声道:“那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血洗少林寺了!”
慧因大师微觉心头一寒,仍保持掌门人风度,道:“女施主此话,未免太狂妄了吧。想我少林寺,誉满天下,尊为九大门派之首,门下弟子何只止人,且非手无缚鸡之力弱者,岂甘束手待毙,任由女施主屠杀?”
黑衣老妇狂妄至极道:“掌门人若不信,不妨就试试!”
若是换作别人,必然怒从心起,当即动手。但慧因大师毕竟是一派掌门人,且生平涵养极深,仍然不亢不卑道:“女施主能夸下如此海口,必有超人之能,但不知可否将尊号赐示?”
黑衣老妇毫不犹豫道:“甘南断肠居中人!”
慧因大师暗自一惊,力持镇定道:“女施主就是恨天一妪?”
恨天一妪冷森森道:“现在你该相信,老身不是乱夸海口了吧!”
慧因大师猛然想到,恨天一妪怎会持有这座金佛,为何要以之交换慧空大师骨灰,六十年前……
念犹未了,恨天一妪已不耐烦道:“掌门人拿定主意了没有?”
慧因大师尚未置可否,突见三支信号筒冲天而起,在夜空爆出一蓬火花,散发无数星雨。
同时自山峰下,传来一声喝叱声。显然又有人闯入,但却不似恨天一妪,凭金佛可通行无阻,已然遭遇拦截,交上了手。
钟鸣三响,余音袅袅不绝,传达数里之外。
整个少林寺,顿时如临大敌,各守岗位,严阵以待。
慧因大师临危不乱,向恨天一妪从容不迫道:“女施主可否稍候,容老衲去看看,是何人擅闯本寺,再作定夺如何?”
恨天一妪道:“掌门人请便,老身有的是时间。”
慧因大师暗向众弟子一施眼色,示意他们看守住恨天一妪,防她趁机闯入寺内搜索。然后单掌举胸道:“有偏女施主了!”
言毕迳向峰前走去。
居高临下,只见峰下闯入之人,已然连闯数关。显然来人武功极高,负责把守关卡的弟子,竟然抵挡不住。
慧因大师身后,紧随元泰、百镜、百智三僧。
其中元泰辈份较高,仅次于慧因大师,与前任掌门元通大师同属元字辈弟子。他已沉不住气,上前请示道:“掌门人,来人似非弱者,可否待弟子下山去看看?”
慧因大师微微一点头,元泰已迫不及待,朝山下飞奔而去。
来人果然手下不凡,已连闯五关。
夜色朦胧下,只见其人长相十分奇特。头大如斗,浓眉大眼,身躯却是又矮又肥,且蓄着一束山羊胡须。
只因他从不出现江湖,否则一见那身宽大的绿袍,就认出他是百奇老人了。
但他今日闯入少室峰,竟然单枪匹马,未带那四个红衣女童,却有些不寻常。
把守暗桩关卡的少林弟子,个个身手不弱,却无法阻挡百奇老人。一路上连闯五关,已多名弟子奋战受伤。
百奇老人势如破竹,直闯第六道关卡。
十余名少林弟子,早已严阵以待。
一见来人疾扑而至,立即群起而攻,个个奋不顾身。
少林门规森严,令出如山。
众弟子奉命把守关卡,职责所在,哪敢不全力以赴。
哪知百奇老人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思议。
他凭一双赤手空拳,如虎入羊群,锐不可挡。只见他双掌连发,卷起阵阵狂飙,势如雷霆万钧,根本不容那十余少林弟子近身。
正值此际,突闻一声狂喝,元泰已凌空扑下,挥动方便铲,直向百奇老人攻去。
方便铲乃是重兵器,若非臂力过人,无法使用。
百奇老人见来势威猛,心知这和尚武功不弱。急将身形向右一闪,避开势疾力猛的一击。
元泰臂力果然惊人,重逾数十斤的方便铲,在他手中轻若无物,且得心应手。一铲落空,冲势并未收住,铲竟向百奇老人拦腰回扫而去。
白奇老人怒从心起,旋身袍袖疾拂,“当”地一声,竟将方便铲荡开。
元泰顿觉虎口被震得一麻,振声道:“好功力!”
百奇老人手捋山羊胡须,笑道:“你们不够瞧的,我老人家倒想见识见识,名满天下的少林十八罗汉阵啊!”
元泰冷冷一哼声道:“只要阁下能上得了山,定然不让你失望!”
百奇老人道:“如此说来,为了能见识十八罗汉阵,我老人家只好拼老命了!哈哈……”
一阵狂笑,使元泰更怒不可遏,方便铲一抡,再度向百奇老人攻去。
这一招“开天劈地”,挟一股破空轩啸之声,劲道较之方才更见威猛。百奇老人肩头微晃,身子一偏.方便铲自胸前疾攻而过,相距不足两寸,惊险已极!
说时迟,那时快,百奇老人出手如电,一把夺住铲柄,疾喝道:“撒手!”猛力一夺果然方便铲已易手,到了他手中。
元泰乃是元字辈三大高手之一,身份极为崇高,如今位居四大护法之首。自告奋勇赶来督阵,不料出手才三两照面,方便铲已遭对方硬夺过去。当着众弟子面前,教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惊怒交加之下,元泰狂喝一声,身形拔起两丈五六,凌空双掌齐发,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百奇老人当头劈下。百奇老人夺过方便铲,却未加利用,右脚往后跨退一步,左掌疾翻,迎着来势推去。
元泰劈出掌风,与百奇老人推来掌风相交,立时觉出不妙。只因对方掌力势如破竹,不仅将他的两股掌力荡开,且直向身上袭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凌空身形一挫,斜飘丈许,始堪避开足以致命的一击。
众弟子大惊,齐喝声中,一拥而上,全力展开围攻。
百奇老人生平从不使用兵器,这时方便铲在手,一时兴起,突然抡动挥舞起来。只见铲影乍动,有如车轮飞转,带起一阵“呼呼”劲风破空声,威风八面。
众弟子被逼得纷纷退开,根本近不了身。
百奇老人如虎添翼,挥动方便铲,锐不可挡。
元泰不敢轻拈其锋,只有边战边退。
众弟子更力不从心,眼看百奇老人一路冲上山去,只得再连发三支信号筒,射向夜空,向山上告急。
接近山上这段路,仍有两三道暗桩关卡,均由百字辈弟子把守,武功自较山下天字辈弟子为高。
但他们虽奋不顾身,全力以赴,仍然无法将百奇老人拦下。
百奇老人一口气冲至山上,不由地一怔,原来山上早已摆开阵势,好整以暇,严阵以待了。
但他不明白,这“十八罗汉阵”,怎会有如此浩大阵容,约在百人之上?
正自暗诧,元泰已随后赶到,振声道:“阁下不是想见识罗汉阵吗?请吧!”
百奇老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是“罗汉阵”,而非传闻的“十八罗汉阵”。显见自己少走江湖,毕竟孤陋寡闻啊!
正在犹豫,是否闯入阵去。
突见阵旁绕来数人,为首的正是少林掌门人慧因大师,身后紧随百镜、百智,另有三名身披黄色袈裟的护法。
就凭这份声势、场面,果然不愧是武林第一大门派。
慧因大师不禁暗自一怔,只因来人武功如此之高,他竟不识此人。
当即单掌举胸,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夜闯本寺,恃强伤我弟子无数,不知所为何来?”
百奇老人开门见山道:“老和尚,快把徐元平交出来,否则休怪我老人家大开杀戒,血洗少林寺了!”
慧因大师怒形于色道:“哼!又一个要血洗少林寺的,莫非今夜本寺真要难逃浩劫?”
话声甫落,黑影电射而至,竟是恨天一妪。
她身一落地,就急切向百奇老人问道:“老怪物,你说徐元平在此?”
百奇老人眼皮一翻,道:“否则我老人家来干吗?又没吃撑了!”
恨天一妪转向慧因大师道:“掌门人是否要将徐元平交给这个老怪物?”
慧因大师道:“徐元平确实在此,但老衲绝不会将他交出!”
恨天一怄接口道:“对,就算掌门人答应,老身还不同意呢!”
百奇老人不屑道:“你凭什么?”
恨天一妪冷声道:“因为我也要这个人!”
百奇老人巨目怒睁,斥道:“你?你也不问问自己是谁,敢跟我老人家争!”
恨天一妪针锋相对道:“老怪物,你也应该打听打听我是谁啊!”
慧因大师暗忖道:“眼前这两人,均非容易打发的,何不让他们去拼个你死我活,甚至两败俱伤。”
因而故意向恨天一妪一指,道:“这位女施主,就是甘南断肠居的恨天一妪!”
百奇老人两肩一耸,状至不屑道:“没听过!”
恨开一妪怒哼一声,喝道:“你这老怪物也把名字报出来,让老身听听看!”
百奇老人怪笑一下,道:“你问这个干吗?莫非想替我老人家说媒?”
恨天一妪怒从心起,出手如电,一把向百奇老人肩头抓来,迅疾绝伦。
百奇老人不闪不避,只将肩头微塌,同时以手中方便铲挡去。
恨天一妪未抓住百奇老人肩头,却一把抓住铲柄。
二人各执方便铲一端,立时暗运真力,较上了劲。慧因大师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如同置身事外。
这时正是两虎相争的局面,慧因大师正好隔山观虎斗,看他们谁强谁弱。
双方正暗自吃惊,想不到对方功力如此深厚,实为生平所遇唯一劲敌,大出意料之外。
百奇老人、恨天一妪各自紧握铲柄一端,看似僵持不动,二人的双脚,却在逐渐下陷入地数寸!
少林禅院前广场上,聚集不下百余人,此刻竟然鸦雀无声,静寂得落针可闻。
双方正各以毕生功力相拼,此时慧因大师若是突然出手,二人必死无疑。但他毕竟宅心仁厚,且身为少林寺掌门人,不愿趁人之危。
百奇老人武功自成一家,数十年未涉江湖,与世无争,只以搜集天下奇物自娱。
但他惟恐遭人觊觎,从未疏于练功,是以连他自己也难以估计出,功力究已到达何等境界。
但他颇为自负,自信凭他的武功,天下罕逢对手。
同样的,恨天一妪也是久隐断肠居,数十年未出江湖,武功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之境。
她认为唯一能与她一搏,战个平手的,只有那南海萧夫人。
想不到今夜遇上百奇老人,竟然跟她旗鼓相当,一时难分强弱。
二人均暗惊,不断将真力源源运聚掌心,使那纯钢打造的方便铲,如自火炭中取出,已是通体灼热。
而他们的双脚,片刻之间,又各自下陷数寸。
元泰见机不可失,蠢蠢欲动。
但被慧因大师察觉,及时以眼色制止。
正值双方互不示弱,各以毕生功力相拼之际,突闻远处传来一声竹笛长鸣。
百奇老人闻声一怔,这一分神,突觉恨天一妪真力大增,趁虚而入,不由地暗自一惊。
若是换作别人,这一失神,必已落败,甚至非死即伤。但百奇老人却不然,只见他即时撒手,人虽被震得仰面倒栽,却立即一跃而起。
恨天一妪夺得方便铲,却也无力趁胜而攻。但她得理不饶人,仍然挑衅道:“老怪物,认输了吗?”
百奇老人道:“老婆子,你简直不知好歹,我老人家要不让你一点,咱们一直耗下去,就算不被人趁机出手,你我定然耗尽真元,落个两败俱伤啊!”
恨天一妪这才恍然大悟,冷冷一笑道:“老怪物,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嘛!”
百奇老人哈哈一笑,向慧因大师道:“笨的是你这老和尚,错失良机。方才只要趁机出手,咱们就必死无疑啦!”
慧因大师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并非愚笨至此,只是不屑趁人之危而已!”
恨天一妪道:“掌门人光明磊落,果然不愧是一代宗师,令人敬佩。但老身今夜此来……”
百奇老人突接口道:“我老人家已筋疲力尽,徐元平也不要了。
老婆子,如果你有精神,就慢慢跟他们耗吧!”
言毕转身欲去。
元泰挡住去路,怒道:“哼!少林重地,岂是容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
百奇老人虽元气大伤,仍不甘示弱道:“怎么?你还想跟我老人家玩玩?”
元泰道:“阁下不是想见识罗汉阵吗?就此一走,岂非有虚此行!”
百奇老人暗自一怔,此刻纵然想一试,已感力不从心。但他仍毫无畏怯之意,敞声大笑道:“哈哈,你以为我老人家不敢吗?那就试试!”
慧因大师却道:“施主元气已耗去大半,本寺罗汉阵无人能破,此时胜之不武。施主若不服气,随时可来一试,并不限于今夜!”
百奇老人趁机找到下台之阶,昂然道:“好!我老人家会再来的!”
元泰见他要走,急道:“掌门人!……”
慧因大师将手一挥,道:“送这位施主下山!”
元泰不敢抗命,一脸无奈与不服,愤声道:“施主请!”
百奇老人又是哈哈一笑,也不跟慧因大师告别即返身而行。
恨天一妪对慧因大师道:“掌门人,老怪物走了,咱们的交易如何?”
慧因大师断然道:“纵然女施主要血洗本寺,老衲也万难从命!”
恨天一妪跟百奇老人一样,消耗真元过钜,此刻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不由地怒道:“莫非看我真力不济,奈何不了你们?”
慧因大师不亢不卑道:“女施主任何时间前来,老衲的答复亦复如是,一成不变!”
恨天一妪道:“好!三日之内,我来要徐元平及慧空大师骨灰!”
这才拔起陷入土中双脚,转身欲去。
慧因大师突振声阻道:“女施主留步!”
恨天一妪怒道:“哦?你不交出徐元平及骨灰,居然还要我留下金佛!”
慧因大师正色道:“金佛乃本寺失物,多年不知下落。如今既知为女施主所持,老衲身为少林掌门,自当负责收回。”
恨天一妪冷冷一哼,道:“老身倒要看看,掌门人有多大能耐,让我将金佛拱手奉上!”
慧因大师脸色一沉道:“女施主既然不愿玉成,老衲只好得罪了。”随即振声喝道:“少林寺四大护法听命,立即收回金佛,不得有误。”
元泰及三护法高僧,齐声恭应,向恨天一妪逼近过来。
恨天一妪再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此刻也有自知之明。如果意气用事,与这些少林高僧动手,绝无胜算。
但慧因大师已表明态度,今夜非留下金佛不可。她若拱手交出,此事一旦传扬江湖,今后如何还有她立足之地。
情急之下,只见她突然高举金佛,怒喝道:“谁敢再近一步,我就毁了它!”
金佛实为铜所铸,以恨天一妪的功力,纵然与百奇老人力拼,消耗真元过钜,但她仍有足够真力,只需用力一捏,足可使之面目全非。
慧因大师果然为之一惊,急道:“女施主不可轻毁本寺镇山之宝!”
四位护法高僧,也闻声止步,趑趄不前。
恨天一妪即道:“掌门人若欲保全金佛,完壁归还,请将人与骨灰准备好,三日之内,我来此交换!”
言毕即朝下山方向起去。
慧因大师惟恐金佛受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下令让路。
众弟子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恨天一妪,身形疾掠而去。
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就此消弭于无形。
夜已深,但人却未静。
这时,百奇老人已直奔少室峰而来。
原来当他与恨天一妪以真力相拼,双方相持不下之际,突自远方传来那一声竹笛长鸣,正是从少室峰发出的暗号。
倘非听得竹笛声响起,以百奇老人的个性,不分出胜负,他是绝不会中途罢休的。
百奇老人奔来,四个红衣女童已在恭迎。但他眼光一扫,并无其他人,不禁急问道:“人呢?”
梅儿趋前道:“老爷爷,咱们全寺各处都寻遍了,未见徐元平的人影啊!”
原来,百奇老人用的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由他正面硬闯少林寺,吸引出暗桩关卡的众少林弟子,四个红衣女童,则趁机悄然溜上了山。
等到全寺如临大敌,在寺前广场,摆出罗汉阵,严阵以待,四个小家伙,竟已神不知鬼不觉,溜入寺内,分头展开了搜索。
可惜慧因大师早有防范,已命人将小叫化藏在密室,否则很可能已被她们寻获,弄出了少林寺。
百奇老人不禁大为失望,斥道:“既然小叫化寻获,为何鸣笛通知我老人家!”
梅儿一时无言以对!幸口齿伶利的菊儿接口道:“老爷爷,您不是交待咱们,今夜旨在弄出徐元平,无意为难少林寺和尚吗?人既找不到,咱们自然赶快通知老爷爷,怕您跟他们打个没完没了啊。”
百奇老人笑道:“说的也是,咱们还得保留些精力,今夜找不到,明夜再去,非把人找到不可!”
梅儿松了口气,道:“老爷爷,据咱们查看,寺中定然辟有密室暗道。”
百奇老人沉吟一下道:“唔……这些少林和尚,并非简单人物,看来咱们得动动脑筋,略施小计了。”
菊儿忽问道:“老爷爷,咱们是在此过夜,还是出山?”
百奇老人笑道:“你担心小雪球是吗?”
菊儿皱起眉头道:“把它独自留在那茅屋里,万一被人发现偷走,或是又跑了……”
百奇老人哈哈一笑道:“那咱们就出山吧!”
四女童大喜,一齐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