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无赦双目凝神逼视着常三公子,十分认真地道:“不必说什么图报,也不必谈什么大恩大德,沙某今天只想与常兄来一个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常三公子神色激动,已经不是先前一味耐着性子了。
因为“交易”二字,已十分不够礼貌,何况涉及常三公子的父母双亲,怎能以“公平交易”来谈。
沙无赦一见常三公子神色有异,忙不迭地道:“常兄!稍安勿躁。也许交易二字并不恰当,但沙某乃是一片至诚,毫无不敬之意。”
常三公子面有愠色道:“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一齐说出来。常某白有权衡!”
沙无赦脸上虽有笑容,但态度却十分诚恳低声道:“不瞒常兄说,小弟日前在此,遇见一桩天大的惊喜,也是生平最难忘的大事”
常三公子心悬母亲的安危,见沙无赦又把话题扯开,不由作色道:“沙兄!咱们的正题还没说完。”
沙无赦忙陪着笑脸道:“常兄,树从根上起,在下这就是说的正题。”
“好吧!”常三公子无奈的道:“咱们长话短说,沙兄!太阳快要落山了。”
沙无赦不住点头道:“沙某无意中遇到一顶软轿,轿内呀!常兄,你说坐的是谁?”
常三公子有些气恼,只顾仰脖子喝了杯酒,不理睬沙无赦的话。
沙无赦只好尴尬地苦笑一下,接着道:“原来是一个在下想也没想过,做梦也梦不到的一位绝世美人。”
“真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增一分刚太浓,减一分则大淡。唉!所谓,此人只应天上有,我想,传说的月里嫦娥、灵霄仙子也不过如此!”
沙无赦说到忘情之处,摇头晃脑,一双眼眯成一条缝,完全一副着了魔的样子,中了邪的神情。
常三公子又好气又好笑,叹息一声道:“唉!说来说去,只是遇上了绝世佳人,不知这与我常玉岚有什么关系,与家父失踪以及家母的去处又有什么相干。”
沙无敖依然像梦呓似地道:“实在太美了,使我终世难忘。”
常三公子大声道:“沙探花!”
沙无赦不由一怔,如梦初醒道:“常兄!为何又叫我最不愿听的名字。”
常三公子道:“不如此你的梦不会醒。”
沙无赦也不禁笑道:“常兄!当时,沙某一见那位姑娘,心神不由自主,像是入了迷,暗暗跟她到了江边。”
“唉!可惜呀!可惜她在十数个俏佳人伺候之下,上了一艘三桅大船,扬帆而去,把我这个寂寞孤独的假探花丢在江堤背后。实在,卿何忍心如此!”
他又坠入迷惘之中,回到黄粱梦里,最后一句话,好像不胜其悲痛的神情。
常三公子伸手拍了拍沙无赦的肩头道:“沙公子,醒醒吧!说了半天,这与我常玉岚完全扯不上任何牵连,你到底要说的是什么呀!”
“有!有!有!”沙无赦一连说了三个有字。将头伸到常三公子面前,十分神秘地道:“常兄!我一路跟着软轿直到江边,一共听到那轿中丽人说过两次话,而这两句话中,都曾提到你常三公子,这不是牵连吗?”
终于扯到正题了,常三公子也不由觉得事有蹊跷,忙道:“那美人说些什么?真的都曾提到我吗?”
沙无赦悠然神往地道:“不会错,这等大事,我沙无赦若是听错,那真要杀勿赦了,是不是?常兄!”
常三公子已无心与他说些节外生枝的话,急忙忙地问道:“她说些什么?”
沙无赦道:“第一次,她说与你常兄有三更之约,千万不要耽误!”
常三公子如梦初醒们也不由泄了气。
他本来不知道沙无赦所说的丽人是谁,如今,他已知道乃是蓝秀,这与自己父母的事绝对没有关联,原本紧张的神情,顿时被失望所代替。
这时,沙无赦哪里晓得其中微妙之处,却已接着道,“第二次她在上船之时,吩咐一个土老头,要他留心你的安危。
看样子,常兄!她对你是一往情深,常兄!你的艳福不浅,实在教在下羡煞!人生一世得有如此美人倾心相爱,夫复何言!”
常三公子心想,不愧是回族探花,言谈之中不时文绉绉的。
但是,不敢再叫他探花去刺激他,意料中,沙无赦的故事,到此为止,没有什么可听之处。
至于他所说遇上蓝秀,又听到蓝秀嘱咐陶林之言,谅来不假,否则,沙无赦不会知道“三更之约”这件事。
而且,沙无赦的着迷蓝秀,更是意中之事。
蓝秀的妩媚,蓝秀的明艳。对每个男人都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自己是曾经沧诲的人,沙无赦何能例外。
想着,常三公子实住无心再听沙无赦的爱情经历,也想到灰衣人不可能是这个被一厢情愿爱情冲昏了头的沙无赦。
因此拱拱手道:“沙兄!常某已完全明白,也了解你所说的都是事实,可是……”
沙无敏一见常三公子有离去之意,忙拦着道:“常兄!你不能走!”
可能是他情急之下,说着,拦在大石的去处,面色十分凝重。
常三公子不悦道:“阁下意欲何为,要拦住在下吗?”
“不不!”沙无赦摇头不迭道:“常兄!千万不要误会,在下要与你商量的是,你能不能割断与那姑娘的一段情,给我姓沙的一个机会?”
常三公子不由好笑道:“哦!这就是你所说的交易吗?要是我答应退山,你拿什么来与我交易,就算我答应你退,那位姑娘会不会爱你呢?”
沙无赦很有自信的道:“会!一定会!常兄!只要你答应退出,沙某是第一人选。”
常三公子不觉好笑道:“是吗?”
“百分之百!”沙无赦朗声道:“四大公子之中,纪无情名叫无情,当然不懂爱情:司马骏上有严父,他的婚姻不能自主,不是我还有谁,再说,沙某自信武功文事都不落人后,所以……”
常三公子并不与他辩嘴,却道:“你拿什么与我交易?这件事沙兄还没交代?”
沙无赦哈哈一笑道:“有!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孝顺的孝字,就是交代!”
常三公子急忙道:“沙兄!你知道我双亲的下落?他们现在何处?快!快告诉我。”
沙无赦道:“当然。不过,常兄!我们是君子协定,你可要言而有信哦!”
常三公子毫无考虑地道:“常某绝非轻诺寡信之人,沙兄请勿惑疑!”
沙无赦大喜道:“沙某信得过!”
常三公子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请沙兄相告,家母现在何处?”
沙无赦一改拖拉唠叨的意味,笑着道:“何止告诉你,我这就带你去见令堂,至于令尊的事,小弟是实话实说,到此刻为止,我还没有丝毫的音讯!”
常三公子不解地道:“那为何要承担下来?”
沙无赦自作聪明的道:“我不出这高的筹码,你常兄会答应退出吗?哈哈!常兄!为了得到那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凭在下的神通,还有我的手下,打探令尊的消息,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之内,是生是死,必有确实信息,常兄!这样我的心才安呀!”
常三公子心知此人已着了迷,分辩是没有用的,眼前且先见到母亲再说,催促道:“沙兄!闲话少说,家母现在何处?他被何人掳去?”
“掳去?”沙无赦忙道:“误会!绝不是劫持虏掳,是那天小弟见府上火光冲天,存着看热闹的心,去看个究竟。
不料碰巧遇上,临时起意,存心想把老太太救出来,料定你必然主动找我。嘿嘿!常兄!你不会责怪我吧!”
“那怎么会!”常三公子纵然有一百不悦,也不能说出口来,因为现在母亲还在沙无赦的手里,何况若不是沙无赦,母亲可能更不堪设想,追问一句道:“我娘的身体安泰否?人在何处?”
沙无赦道:“沙某深恐你那放火的仇家追踪找到,因此,在紫金山麓寻到—个尼姑庵,请老太太安顿在庵内,由老尼伺候,常兄!咱们这就去,小弟当面交给你带回,我的责任算完成了一半!”
常三公子连声道:“常某感激不尽!”
沙无赦又叮咛一句道:“至于另外一半责任,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一定有个交代!”
常三公子最怕他再解说下去,拉起他的手道:“我们这就去!”
沙无赦一面弯下腰去要收拾那些碗盘与竹篓,一面好整以暇地道:“这些不能丢,我要用它装酒菜,每天到这儿来等,等到她以后,告诉你常兄已经退出。”
常三公子真被他滑稽的言语逗得哭笑不得,催促道:“沙兄!小弟明日送你几百套,用完就丢,免得清洗的麻烦。”
沙无赦已经收拾好了,提起竹篓,笑着道:“走吧!常兄,恭喜你母子马上要团圆了!”
念在他有援手的一段,又保护着母亲安顿在尼庵之中,虽然对他的借机要挟有些不悦,但也莫可奈何,常三公子只有随口应道:“全仗你沙兄成全!”
这时,天色已将入夜,郊外已无人迹。
沙无赦在前,常三公子在后,虽然没有施展腾挪的轻身功夫,两人脚下可都不慢,不到盏茶时分,已到了紫金山下。
沙无赦指着半山腰际的一点灯光道:“喏!常兄,那就是广慈庵,令慈安全得很,等一下见到之后,你可以当面问明,沙某对她敬如尊长!”
“多谢沙兄!”常三公子抢先沿着崎蜒山径快步如飞,恨不得—步溜进广慈庵,向母亲叩头请安。
庵内尼姑在做晚课,梵音高唱,木鱼清唱,不时一两声嘹亮的钟声,在晚风中发人清省。
沙无赦上前轻叩门环,庵内老尼迎了出来,打个问讯道:“阿弥陀佛!沙施主你回来了。”
沙无赦拱手还礼道:“师父!又来打扰了,不知那位常老太太可曾安歇?”
老尼闻言,颔首为礼:“沙施主!常老夫人已经被人接下山去了。”
此言一出,沙无赦不由一愣,接着回头向常三公子看了一眼,又向老尼道:“什么时候?是谁来接回去的?”
老尼道:“约莫是午末未初,一位老家人模样的人,带着四位姑娘,抬着一顶暖轿接走的,难道沙施主不知道吗?”
沙无赦可真急了,看看老尼,又看看常三公子,摇头不住地道:“老师父!此话当真?”老尼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沙施主你应该信得过贫尼。”
沙无赦转面向常三公子道:“常兄!难道你是存心戏耍朋友?”
常三公子之所以半晌无言,他在思考,看老尼姑的神情,慈眉善目面带忠厚诚挚,乃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出家人,绝非虚伪做作。
而再冷眼观察逍遥公子沙无赦,也不像是耍诈的样子,难道说真的是家中人已在自己一人早出门之后,得到了母亲的信息,前来接了回去。
尤其老尼说一位老家人,四个丫环,抬着一顶暖轿来接走的,更有家中派管家丫头来接的可能。
因此皱起眉头道:“沙!”常某虽然不孝,绝不会借家母之名耍任何花招。足不是舍下派人来接回去,因为在下清晨就离开家门,现在也一无所知!”
沙无赦十分焦急地道:“我自认十分隐秘,除我以外没有人知道此事。广慈庵乃清净佛地,住持大师以外,仅有两位小师父每隔一月才下山一次。
“常兄!除了府上来接走而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敢来冒充,何况,若不是府上派来之人,老夫人会随便跟他走吗?”
沙无赦的话不无道理,常三公子也点头道:“沙兄言得极是,不过常某返家之后,才能知道。”
老尼合十道:“二位施主请到禅堂待茶!”
常二公子拱手道:“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改日同家母再来礼佛答谢。”
说完,有些沮丧的便折身退出庵门。
沙无赦却追着道:“常兄!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可不能反悔!”
常三公子忙道:“沙兄放心,此时尚未水落石出,假若家母平安回家,不但君子协定不变,还要大大感谢。
“即使家母又出了岔子,你沙兄援手之谊,又安顿家母免受惊吓,我常玉岚也铭刻在心,没有反悔的道理。”
沙无赦的心上一块大石这才放下,拱手道:“常兄真乃君子!”
常三公子又道:“小弟这就赶回家去,沙兄,客居在外,恐有不便,不如随小弟一同回到寒舍,虽然近日遭到毁坏,款待沙兄一人,尚可勉强。”
此言正中沙无赦下怀,他原想随常三公子去常家看个事态的真象,只是不好开口,忙不迭地点头,口中却道:“只是太过打扰了!”
常三公子所以邀他一同回家,除了不放弃沙无赦这条线索之外,也有试探他之意。
如今见他一口答应,更加觉得他不是在故弄玄虚,或是有意耍奸使诈,也进一步证明母亲极可能是被大哥得了讯息,派人接回去了。因此,含笑道:“何言打扰!南来北往同道,常在寒舍盘桓,请吧!沙兄。”
夜色渐浓。
两人心中都急欲知道老夫人是否已回到家中,因此,不约而同的展开轻身功夫,哪消片刻,已见到波光粼粼的莫愁湖,沿着柳堤已是常家门前。
自从一场大火之后,常家日夜鸩工修茸,也日夜派人巡守。家人一见三公子回来,连忙上前行礼迎接。
常三公子劈口先问:“老夫人回来没有?”
准知家丁摇头道:“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
沙无赦不由呆了。
常三公子不便在家丁面前发作,跨步越过正在修理的几层院落,反而安慰沙无赦道:“沙兄!金陵是我常家基业所在,出了事怪不得你!”
沙无赦十分懊恼,连连地捶胸跺足道:“不!常兄,都怪我沙无赦不好,早一天把老太太送回来,也不会发生这种啦。常兄,抛开—切不谈,我沙无赦也不能栽这个跟头,不找回老太大,我绝不干休!”
口中说着,摘下腰间紫玉横笛,迎风虚晃一招,真的像要找人拼命似的。
常三公子道:“天色已晚,我陪沙兄到客房安歇,有话明日再行商量。”
安顿了沙无赦,常三公子到大哥房中,但见常玉峰呆坐在灯前,不住唉声叹气,迎着问道:“三弟!今天可有什么发现?”
常三公子将前前后后以及带了沙无赦回来的种种,简单说了一遍。
兄弟二人再也想不起来是谁会冒充家人丫环到广慈庵将母亲接走?母亲怎会相信接她人的话就跟着走?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两兄弟相对无言。
夜风中隐隐传来常玉岩妻子的哭泣之声,如怨如诉,如子规啼血,声声如同重击,每一声都打在常三公子的心头,好凄凉的寒夜。
北地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凛冽的朔风,扬起了手掌大的鹅毛飞雪,把大地点装成了玉琢粉堆的世界。
司马山庄大厅上灯火通明,十八飞鹰肃立在两旁,人人禁若塞蝉,个个垂头无语面带寒霜。
老庄主司马长风满面杀气,平时和葛可亲的假面具,早巳抛到九霄云外,指着大厅正中摆得整整齐,满桌的美酒佳肴,厉声道:“这是为你们准备的庆功宴,你们哪一个有脸吃?哪一个敢的,不妨坐下来,老夫我看着你们吃!请呀!”
那恶狠狠的样子,每句话都带着讥笑与讽刺的口吻,没人斗胆冒死搭腔。
空气比外面的漫天风雪还要冷,仿佛已结成坚硬的冰块,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
哭丧着脸,胸前用白布扎了又扎,绑了又绑伤势不轻的千年神枭苗山魁,呲牙咧嘴地道:“庄主!凡事都有个意外,你……”
司马长风大吼道:“意外?什么意外?”
千年神枭叹了口大气道:“唉!半路上杀出两个骚娘们来,不然,我早已把常三那小子给摆平了,事情也不会糟到这种程度!”
“噢!哈哈哈!”司马长风不怒反笑,仰面打了个干吼,突然吼声一收,摇头晃脑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在做梦!”
“苗山魁凭你?凭你那几招野狐禅要摆平常玉岚,我提醒你,要不是出来两个女娃儿,恐怕,哼哼!恐怕你比韦长松死得更惨,死得更快!”
千年神枭苗山魁似乎并不相信,冷冷一笑道:“好吧!者庄主既然如此说,在下也没办法证明,庄主也不必动肝火,庆功酒,我也没资格吃,只有回转桂南,再练他个三年五载!”
司马长风闻言面色一沉道:“回转桂南?苗山魁!你说你回转桂南?”
千年神枭苗山魁道:“对呀!老庄主!请你把该给我的银子给我,我立刻回转桂南,一面养伤,一面再练。要是再有用我之处。随时听候召唤!”
“哈!嘿嘿嘿!”司马长风枭啼鹰嚎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凝视着苗山魁道:“银子!什么银子?”
苗山魁道:“放火的银子!老庄主!是你亲口说的,放火的底价是五千两,杀死常家—个人是—百两!照人头点数。”
司马长风忽然站了起来,双肩上提,两掌作势,冷森森的道,“你说的没错!你知道我要你放火烧的是什么地方吗?
“我要你先烧常家的秘室,谁知道你放了半夜的火,就是密室没有烧,你分明是与老夫我唱反调,居然还大胆讨银子,银子在此,你来拿,你来呀!”
他说到银子在此四个字,两只手掌子伸向前,掌向上,脚下一寸寸向千年神枭苗山魁移动。
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恨不得要把苗山魁一口吞了下去。
千年神枭苗山魁见此情景,心知不妙,虽在寒冷的冬夜,也不由顺着脊梁骨流出冷汗,忙辩解道:“秘室没烧另有原故!”
司马长风脚下略停,喝道:“什么原故?”
千年神枭苗山魁道:“常家有一老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丫环,护在秘室之外,出手凶猛无比,另外四个丫环把秘室之内的箱笼快速地向外搬运,所以……”
“呸!”司马长风怒火千丈,呸了一声道:“你还狡赖,以为老夫是可以哄骗的吗?常家的老管家只有常福稍微有个三招两式,哪有凶狠无比的高手。丫头之中,只有莲儿四人都在上房,你鬼话连篇,就该死罪!”
说到这里。司马长风的双掌突然疾翻上扬。作势就要拍出。
千年神枭苗山魁一张圆滚滚的胖睑,立刻成了猪肝色的酱紫,大嚷道:“庄主!我说的是实话,千万手下留情,苗山魁愿一辈子听你使唤!”
“哦!”司马长风低声道:“你以为你苗山魁是英雄好汉吗?像仿你这种脓包,司马山庄用不到你!二次投胎去吧!”
话才落音,但见他左掌一收,右掌凌空下压,遥遥向已经有些发抖的苗山魁拍去。
咯!一声脆响,红的血,白的脑浆,应声四下飞溅。
千年神枭苗山魁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脑袋开花,粉碎得齐颈而没,尸体摇摇晃晃倒在地上,脚都没弹一下。
司马长风冷冷的道:“司马山庄的银子从来没有人带出庄门的,是你自己找死!”
费天行招手唤来两个血鹰,施了个眼色,命他们把千年神枭苗山魁皮球似的尸体拖了出去,恭身道:“解决这等角色,何必庄主你亲自动手!”
司马长风道:“不知死活的毛贼,天行!这次的行动只有你还能使老夫满意!”
费天行忙道:“庄主的夸奖,一来雨花台是荒郊野外,二则八桂飞鹰学艺不精,更重要的是庄主神机妙算,所以属下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他们打发了!”
司马长风微微点头,然后对肃立身侧久久未发一言的少庄主司马骏道:“骏儿!你为何始终未发一言?”
司马骏带着笑脸道:“孩儿深自反省,此次之所以铩羽失败,孩儿也有责任!”
司马长风道:“能以反省,就是好事!”
司马骏道:“当时情势所逼,孩儿实在是怕露了行藏,偏偏那个该死的摸天灵枭韦长松又来的太早,我避免跟他联手,又怕他一时失口叫出我的名字,所以带着四名血鹰脱离现场!”
司马长风道:“也许那老太婆的时辰还没到!”
司马骏见父亲的怒火稍熄,凑上前一步道:“爹!孩儿对突然出现的灰衣少年,还有七八个高手少女的来路,至今还想不通。”
司马长风也皱起眉头道:“记忆之中,中原武林并无你们口中说的这类高手!”
司马骏应道:“孩儿也是搜尽枯肠,也找不出一些线索,而目还有那佣人打扮的老者!”
司马长风追问道:“你也遇上了此人?”
司马骏不由一懔,自觉几乎失言,他实在不愿把自己遇到陶林的丢脸之事说出来,一来是少庄主的尊严与司马山庄的声誉,二则怕惹怒了爹爹,所以,赶忙改口道:“孩儿并没遇到,只是千年神枭的话,一定有些影子。
“常家既然出现了不明来历的灰衣少年,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高手,也就可能有这么一个老佣人的扎手人物。”
司马长风连连点头道:“颇有道理。骏儿!爹心里好烦,你坐下来,现成的酒菜,陪爹喝几杯!”
司马骏对父亲是百依百顺的,忙应道:“是!”
司马长风先对侍立两侧的十八血鹰挥挥手,要他们散去,然后对费天行道:“天行,你也去歇着吧!我们父子很难聚在一起,聊聊家务事!”
费天行垂手恭身退去。
司马骏先把司马长风面前酒杯斟满,自己也倒了满杯,站起身来高举酒杯道,“孩儿敬爹一杯!”
司马长风一饮而尽,虚按按手示意司马骏坐下来,道:“骏儿!你可知道爹要跟你讲说什么?”
司马骏道:“孩儿愚昧,请爹教诲!”
“孩子!”司马长风似乎无限感慨的道:“爹爹我闯荡江湖,创下司马山庄这点基业,真是吃尽了千辛万苦,如今这把年纪,还要昼夜奔波,可全是为了保持司马山庄这点得来不易的虚名!”
司马骏连忙应道:“这一点孩儿明白,爹的苦心,孩儿焉能不知!”
司马长风又道:“所谓的名声,其实,是为了你呀!孩子,爹我是风前烛、瓦上霜还能活多久?”
司马骏忙道:“爹!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什么风前烛瓦上霜,长命百岁永远不老!”
司马长风淡淡一笑道:“傻孩子!人生一世,草长一春。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扭转的道理。何况爹幼年吃苦,历尽了多少折磨,就说现在吧,朝夕不宁,又何尝过一天的清静日子。”
“这……””司马骏欲言又止。
司马长风—见,不由道:“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爽快地说出来呢?”
司马骏略一思索,低声道:“爹,依孩儿的笨想,司马山庄名震武林,在江湖上已经可以呼风唤雨,想什么有什么,似乎不必再终日碌碌,钻钻营营的勾心斗角了,”
“骏儿!”司马长风的脸沉了下来,但是,也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立刻感叹地道:“孩子!这里面的玄妙,你暂时还不明白,所以,我就是看出你有这个想法,今天才留你陪我,咱们父子好好的聊聊!”
“是!”司马骏又添满了酒道:“爹!孩儿知道你是绝对个做没有道理的事。所以,孩儿从来不问山庄的任何事情。”
司马长风又大口将杯中酒喝干,十分严肃地道:“骏儿,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爹所做所为,完全是为了你,因为司马山庄未来的主人是你。”
司马骏忙道:“谢谢爹!”
司马长风忽然压低了嗓门,十分郑重地道:“你对爹近来的作为,是不是感到奇怪,或是觉得意外,甚而认为有些过分?说!
你实话实说,爹不怪你!”
司马骏久久不语,望着父亲的脸色,不知如何开口。
司马骏自幼没见过母亲,在父亲十分严厉的管束之下成长,习文、习武,都是父亲一手教导。
父亲,就是他心目中唯一十全十美的典型。养成不可动摇的信念。
除了觉得父亲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之外,没有自己的主见,当然更不会对父亲有一丝半点存疑了。
然而,人的意识形态,有其—定的天性,像是石缝中的野草,它会找出一些自己生存的空隙,否则岂不永远被压在大石之下,永远不能发芽茁壮。
司马骏当然有这样的潜在意念,只是由于二十余年来习成的惯性,他不可能在某一点上立刻改变,处处唯命是从,纵然逆来,也只有顺受。
司马长风见他久久不言不语,微笑道:“骏儿!难道对爹还有不便说的话?”
司马骏吞了一下口水,终于道:“爹!孩儿只觉得……觉得……”
“你觉得怎么样?”司马长风追问着,一双眼柔和的望着儿子,脸上也有慈祥的笑容。
司马骏的一颗心才放下来,接着道:“孩儿觉得金陵世家与我们司马山庄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没有利害冲突。
“常家是官场中的江湖,我们司马山庄是江湖中的官府,常家与司马家交情也不止一朝一夕,爹与常家世伯素称莫逆,我们后一代虽无深交,那常家三兄弟风度颇佳,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顾侃侃而谈,隐隐中已看出父亲的眼神有异,又见父亲执着纯银酒杯的左手不知不觉地把酒杯捏得变了形,不由暗吃一惊,望着父亲不敢再说下去。
司马长风见儿子失惊的神色,微微点头道:“我替你说下去。
骏儿!你呈要说爹爹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暗暗与常家作对,甚至用尽手段,要使常家家破人亡,对不对?”
司马骏愕然点点头,口中却道:“孩儿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道理,只是不明白而已!”
司马长风道:“你会明白,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挽救司马山庄。
“假若我不这样做,司马山庄立刻要声败名裂,不但保不住这点基业,而且会在江湖中永远消失。”
他说到后来,面色十分凝重,语气十分认真,仿佛一场大祸就要临头,然后目光如炬,盯着司马骏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司马骏忙着点头道:“孩儿明白了,孩儿既是司马家的后代,为了司马山庄粉身碎骨必要尽一分心力,爹!孩儿会争一口气,你老人家尽管放心!”
“这样就好!来!咱父子再干一杯!”司马长风换了一个酒杯,自己斟满先一饮而尽,接着又道:“骏儿!爹对你还有不放心的吗?明天,你就到南边去,做两件事,一件、去探听常家的情形,查出那高手老者的来龙去脉,还有常家秘室的图籍落在何人之手!第二件、把南蕙送到巢湖狂人堡!”
司马骏大吃一惊,因为,他对南蕙十分喜爱,这是他活了二十余年来第一次喜爱一位异性,也是他头一遭结交的异性,因此道:“爹!为什么要把她送到狂人堡?”
司马长风道:“纪无情在狂人堡不分日夜地都叫着南姑娘,南姑娘,除此之外他像一个废物!”
司马骏道:“这与南蕙什么相干?”
司马长风道:“纪无情既然对南蕙十分向往,我们可以用南蕙来控制他,要他为我们司马山庄所用!”
“爹!”司马骏虽然一连说了无数的我明白,其实,他并不明白司马长风内心的详情,因此,睁大眼睛道:“我们用他干什么?”
司马长风面色微有不愉地道:“用他以毒攻毒,用纪无情对付常玉岚,不是最好的上上之策吗?骏儿!你是不是对南蕙已经难舍难分?”
司马骏本想说—声“是的!”然而,面对着一向敬畏的父亲,他没有勇气说出口来,可是,要他把南蕙送拾一个疯汉,实在是于心不甘。
于是,嗫嚅地道:“爹!要是用南蕙来拢络纪无情,那我们原打算从她身上得到第三部秘笈的计划,岂不全部落空。”
他这是借题发挥,真正的意思。乃是不愿把南蕙送到狂人堡。绕个圈子,找个理由而已。
司马长风不愧老奸巨猾,他淡淡—笑道:“骏儿!你的心思为父明白,为父的不能不提醒你,假若司马山庄毁了,你能保得住南蕙吗?只要保住司马山庄,凭你堂堂的少庄主,我司马长风的儿子,天下的美女由你挑选,要什么没有?”
司马骏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是木讷讷的,站在那儿发呆。
司马长风又道:“还有,她在狂人堡,依然在我们掌握之中,你怕她飞不了不成!”
司马骏仗着胆子道:“可是,她已成了纪无情的人,还有什么用!”
“骏儿!”司马长风见儿子竟然不像平日唯命是从,在言语上辩起理由来,顿时把脸色一沉,十分不悦地道:“你太令为父的失望了!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跟我顶起嘴来。”
司马骏连忙低下头,垂手肃立道:“孩儿不敢!孩儿错了!”
司马长风面色稍霁道:“连纪无情都在我司马山庄的控制之下,一个南蕙能成什么大事,到时你真的喜欢她,还不是你的吗?没有出息!”
司马骏心中虽然觉得父亲的话一百个不对,但也不敢有违父命。
只是心里想,女人不像金银财宝,可以照样收回,一旦把自己心爱的人送到另一个男人怀抱之中,即使再要回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尽管心里如是想,但嘴里却言不由衷地道:“爹教训得是,孩儿明天一大早就南下,照爹的意思办!”
司马长风这才十分满意地道:“这样爹才放心,来!再喝一杯,回房安歇去吧!”
目送司马骏去后,司马长风忽然感到一阵无名的凄凉。
偌大的正厅,空洞洞的,残酒半杯,红烛一盏,越显得凄迷,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残酒,有种寥落的悲哀袭上心头。
他想:司马骏真的长大了,一向自己指东,他就去东,自己指西,他就去西,从来不曾提出疑问,从来不也没有主见。
如今,有了南蕙,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第一次隐隐露出质疑,万一有一天他……
司马长风想着,不由重重地迎风挥了一下拳头,借这一挥,发抒自己内心说不出的愤恨,也表示自己无穷无尽的野心。
然而,人性的善恶,是两面的,相隔只在一线之间,也是一念之间。
司马长风有他的野心,也有他与常人无异的善念,对于自己的儿子,无疑的还保持着人性的光辉,寄予无限的期许,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把司马山庄的光荣更加发扬光大。惟其如此,司马长风不得不用尽心机,一心想达成自己的愿望,不挥手段维护既有的声望甚至比现在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财富、更加受人尊敬独步武林的唯一盟主。
只是,司马长风心上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在他要达到使司马山庄永垂不朽,司马家族永远执武林的牛耳,必须先解掉这个结,这个难解的死结。
使司马长风痛苦的是,这个结只有他纠结在他自己心中,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一旦宣扬开来,司马长风半世的英名固然是付之流水,而他一手创下来的司马山庄也必然毁于一旦。
他要挣扎,不择手段地挣扎,挣扎出这个死结。
他一个人静下来,往往为了这个结,而陷入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
此时,夜阑人静,孤独寂寞一股脑儿袭击着他,他再一次的沉溺在焦虑痛苦交相煎逼之下。
有了三分酒意,回到从来不准外人进入的卧室,正待亮灯火。
“我等你很久了!”黑暗中这一声突如其来。
司马长风虽然一向冷静沉着,也不由悚然一惊,已跨进自己房门的一只脚,慌张地缩了回来。
“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司马长风这时才听出来是谁的声音。脸上不由红一阵白一阵,冷兮兮的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他口中说着,跨步进了房门,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靠着窗子原本放着一对躺椅,竹子编织成的躺椅,年长月久,已经发亮、发红,像是深红色的玛瑙做成的一样,既精致又典雅。
这时,靠着那张竹躺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白宫装的妇人,那妇人雪白的头巾,包得看不见一根头发,前面垂下一大幅白纱面巾,把整个脸遮得看不见五官,也看不出年纪。不疾不徐地道:“怎么?我不能来?”
司马长风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懒洋洋地道:“能来!谁说你不能来?”
白衣妇人幽幽地道:“坐下来,我们好好的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