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当中。
北门大街,来了一乘软轿,四个轿夫子稳地抬着,一起一伏的轿竿,有规律地闪动。
随着轿的两侧,亦步亦趋步行的,各有八个大汉,一式倒提着齐眉棍,虽然没有甲胄鲜明,看得出个个孔武有力,全是武林健者。
软轿离五福楼还有一箭之地,五福楼门内急步出来一位黄衣少年,迎上前去,随着并末稍停的软轿,十分恭谨地低声道:“启禀庄主,除了各大门派之外,江湖稍有名望的人都到齐了!”
软轿中人轻咳了一声才道:“费天行,他们不会有什么疑心吧!”
费天行哈着腰,凑近软轿的流苏珠帘又道:“庄主放心,属下已经分别试探,他们对庄主的善意,全都感激得五体投地!”
“费总管,你这件事办得很好!”
“全是庄主的神机妙算。”
“哈哈哈……”
轿中人笑声之中,已到了五福楼门前,费天行挥手掀开珠帘,司马长风含笑而出,略一打量四周,步上石阶进了五福楼。
大厅仁本来闹哄哄的人群,此刻忽然鸦雀无声,数百只眼睛,一齐看着大步而入的武林第一人,江湖威尊的司马山庄老庄主。
司马长风略一颌首,踏上铺满红毡的大厅,在总管费天行陪伺之下,坐在为他预备的貂皮椅上,十分亲切地道:“各位请坐!
费总管,你也坐下!”
坐在左首的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手抚长须,朗声道:“老庄主,承蒙飞书相邀,据传乃是为了血魔重现之事,不知司马庄主有何高见?”
司马长风道:“本庄忝列武林一脉,并无主见,只是……”
他说到此处,斜面向面露愁云隐含怒火的铁拂道长道:“武当一门首当其冲,不知铁拂道长作何打算?”
铁拂道长勃然作色,离座而起,缓步走向一位年约五十,蓄着五柳黑髯的老者,恶狠狠地道:“这要问问金陵世家的常大侠了!”
原来常三公子的老父常世伦,也因接到了司马长风的请柬而来,此时闻言不由一震,忙道:“铁拂道长,何出此言?”
丐帮帮主“九变驼龙”常杰也已沉不住气,甸甸手中的驼龙杖,冷冷地道:“常兄,此次既蒙司马老庄主盛情相邀,彼此面对面,就不必再推诿了!”
常世伦更加不解地道:“常帮主,越发使常某不明白了!”
铁拂道长更进逼地道:“常世伦,亏你是金陵世家,号称消息灵通,为何对于血魔重现之事一无所知?这不是天大的漏洞吗?”
此言一出,大厅之上立即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司马长风虚虚向空一按道:“各位静下来,常兄也许有难言之隐,事缓则圆,有事好商量!”
常世伦忙道:“司马兄,小弟并无难言之隐,话可要说明白!”
雪山神尼了缘师太接口道:“那就是纵子行凶!”
“老师太,出家之人,说话不可信口开河!”
“打死峨嵋罗汉堂首座青云大师,是贫尼亲眼目睹。”
“是谁?”
“就是你儿子常玉岚。”
这时,环立在了缘师太身后的峨嵋、雪山两派弟子,群情愤怒,乱糟糟地吼叫起来。
常世伦双臂一振,挺身上前,朗声道:“司马兄,飞柬相邀小弟,是要商量武林大事,还是要群打群斗,欺负这里不是金陵吗?”
司马长风依旧面露微笑道:“常兄责备得是,现在司马山庄地带,长风绝对负责。”
常世伦也苦苦一笑道:“常某并不需要任何人负责,只是鼓不敲不响,锣不打不鸣,今日之会,似乎是冲着我而来?”
铁拂道长冷哼道:“明白就好。”
常世伦也报之冷笑道:“嘿嘿!常某就是不明白。”
铁拂道:“掳去本门俗家弟子黄可依,伤了师侄白羽,还有师弟铁冠,你欠下武当一门血债,还敢说不明白!”
武当在场弟子计有三十余人,此刻一个个横眉怒目,手按兵刃,渐渐向常世伦逼近。
加上峨嵋、雪山两派人马也跃跃欲试。
一时,大厅内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像拉开了的弓,随时就可发生一场生死之搏斗。
司马长风一施眼色。费天行晃肩跃人大厅核心,拦在铁拂道长与常世伦之间,连连拱手道:“二位都是敝庄主的贵宾,可否暂请息怒!”
铁拂道长盛怒不已,手中莲花铁拂疾振,回首对坐在上首的司马长风道:“司马山庄望重武林,今日既蒙相约,老庄主应该主持正义,还我武林一个公道,难道说这笔血淋淋的账,就能轻易善罢干休了吗?”
了缘师太也乘势道:“武林各派是冲着司马山庄邀请而来,老庄主,你可不能不对天下武林有所交待!”
“九变驼龙”常杰虽没做出恶狠狠的架势,但也上前道:“丐帮执法长老焦泰的血,也不能白流。”
他们且不向常世伦追问,反而逼向司马长风。
但话虽是冲着司马长风,而听在常世伦耳中,比他们责骂自己还要难受。
偏生司马长风只是一味陪笑,连声道:“各位,老朽对金陵世家,一向敬重,私交上与常世伦兄更为莫逆。
“常家的事,就是我司马山庄的事,请诸位乎心静气,常家如有得罪之处,老朽愿为赔礼!”
铁拂道长勃然作色道:“老庄主,。此言差矣!人命关天,事涉一门一派的声誉,恐怕不是赔罪可以了断的。”
了缘接道:“铁拂道长说的不错,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司马长风冷冷一笑道:“依二位之见该如何呢?”
铁拂道长不假思索道:“交出常玉岚,举行武林大会,按照江湖令条处断。”
“太严重了吧?”
“这是武林数百年的规矩,无论何人,也改变不了。”
“老掌门,你是不满我司马山庄?”
“老庄主”常世伦大喊一声,挺胸上前半步,朗声道:“常世伦在此先行谢过你的美意。”
因为,铁拂、了缘两人,与司马长风针锋相对,似平都有揭开情面之势,身为当事的正主,常世伦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众目睽睽之下,金陵常家的事,若是真的累及司马山庄,岂不是天大的把柄抓在人家手里?
今后,金陵世家恐怕要从武林之中烟消云散了。
相对的,司马山庄既不是正主,各门派又怎能奈何他,不但奈何不了司马长风,而且更加使他重义任侠的美名。
虽然如此,常世伦对司马长风仍是十分感激。
他转面对大厅众人道:“常家家教不严,至使三小儿失教,只是耳听是虚,在常某未见到犬子之前,还不能明确罪在何方。”
他侃侃而谈,本想说明道理。
谁知,了缘、铁拂首先益发大怒,齐声道:“难道你没看见就想耍赖?”
常世伦也不是怕事之人,厉声道:“我敬二位是一门宗师,已多让步,耍赖二字不是金陵常家可以忍受的,希望不要逼人太甚!”
常世伦昂首又喝道:“金陵常家之人,可杀不可辱,何况……哼哼!未在手底下见真章,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他这一作势,大厅之上刀剑之声此起彼落,真的是剑拔弩张。
铁拂道长手中铁拂迎风疾摆,怒发冲冠地叫道:“好!今晚初更,城外飞凤坡见,武当弟子速速离开!”
他说着,大踏步率先出了大厅,三十余个武当门人怒目常世伦一眼,尾随掌门人蜂拥而出。
了缘师太也离座而起,对着明心大师道:“大师!事已至此,我们也只有到飞凤坡一行了!”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合什对司马长风道:“老衲告辞!”
一僧一尼结伴而去,大厅中其余各人也纷纷向司马长风告辞。”
原来一场火拚的局面,瞬间已变成下冷冰冰的情景。
只有丐帮帮主“九变驼龙”常杰一人留在大厅之内,向司马长风道:“老庄主,老花子原想必有一顿酒饭,想不到也落空了!”
司马长风道:“本来备有水酒,料不到不欢而散!”
常世伦道:“惭愧!”
“九变驼龙”这才一本正经地对常世伦道:“常兄,咱们可是一笔难写两个常字,金陵世家也不是邪门外道,可否容我老花子直言?”
常世伦道:“帮主何以前倨后恭?”
常杰道:“身为一帮之主,当着天下武林面前,我有做帮主的立场,常兄,难道老花子对本帮长老之事在众人面前装聋作哑?”
没等他说完,司马长风已离座而起,抢着问道:“帮主难道有什么高见,可以化解今晚飞风坡的一场纷争吗?”
“那倒没有!”常杰一头乱发摇个不停道:“老花子我有几句心中的话,要对常兄说清楚。”
常世伦道:“帮主有话请说!”
常杰抓抓芳草般的短须,叹丁口气才道:“府上三公子参与阻截武当高手,重伤本帮执法长老焦泰。
“而且掌劈峨嵋罗汉堂堂主青云,这非传言,乃是铁的事实,常兄,谅来会相信我老花子不打诳语的个性!”
常世伦幽幽叹了口气道:“此事是前数日耳闻。已经专人找寻犬子,要他回金陵城,追问实情!”
“府上家规严谨,令郎一向也有清誉,此事恐与血魔重现有关,常兄但请不要等闲视之,务必查明真相。”
“帮主,常某感激!”
“今晚飞风坡之约,常兄真的要去?”
“绝不会令他们失望!”
“老花子恕不奉陪,但是,请常兄以武林大局为重,记住忍字诀吧!”
“九变驼龙”常杰语毕。分别向司马长风与常世伦遥遥举棒为礼,大步向五福楼外走了出去。
司马长风目送“九变驼龙”常世伦走出大门,这才向身侧的费天行道:“天行!准备酒菜,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踏入五福楼一步!”
常世伦道:“司马兄,小弟也要告辞!”
“小弟有话要向常兄请教,何必去意太急!”
想起适才司马长风为了金陵常家,几乎与武当峨嵋雪山等各大门派怒目翻脸,常世伦对司马长风是从心底的感激。
因此,陪笑道:“太谦了,老庄主为了寒舍担了大多的责任,常某实在感到不安。”
“你我世交,常兄说此话未免见外了。”
“小弟尚有飞风坡之约,改天再到司马山庄讨扰,余容后谢!”
司马长风只好作罢,笑道:“晚间之约,尚望常兄保重,届时我也一定前往,咱们飞风坡见吧!”
常世伦前脚离开五福楼,费天行面露喜色,低声在司马长风耳畔道:“庄主,你盼望的秘籍已经到手。”
司马长风喜道:“哦!你怎么知道?”
“少庄主派专人飞骑送来多时,只是不便回禀。”
“人呢?”
“现在侧房。”
“快快叫他进来。”
“是!”
费天行应声之中,双掌连击三响。
侧房之中闪出一个红衣汉子,那汉子大白天还罩着一顶齐颈蒙脸的面套,抢步上前道:“属下叩见庄主。”
司马长风眉头一皱道:“青天白日,又是在老夫面前,还用得着蒙头盖脸吗?”
“是!小的该死!”那汉子单膝落地,取下血红头套,垂颈不敢抬头。
司马长风面色稍霁,问道:“少庄主交给你的东西呈上来。”
“是!”那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平型包裹,双手高举大声道:“请庄主过目!”
费天行双手接过,连看也没看一眼,又递到司马长风面前。
司马长风很快的接了过来,解开黑布。
内面裹着的,原来是一叠焦黄陈旧的鹿皮。
他一连掀过几张,脸上既焦急又紧张,再一次地掀几张,最后翻来覆去地抖了几抖。忽然他怒气冲冲地吼道:“咦!都在这儿吗?你路上没偷看,少庄主交给你的时候就只有这几张?”
他一迭连声的追问,急躁之情可见,两眼精光碌碌,充满了血丝。
那汉子本已微微抬起头来,一见庄主怒容满面,连忙伏下身子,声音发颤地道:“是!属下马不停蹄从孟津星夜赶来,哪有工夫偷看!”
“哦!”司马长风原本怒不可遏的神情,哦了一声后突脸色苍白,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突然,他离座缓缓而起,一步步向伏在地上的红衣汉子走去,一脸阴沉地道:“没功夫看,马不停蹄,实在够辛苦了,应该好好犒赏你!”
说到“你”字,他忽然双目暴睁,右手于斜刺上扬,五指平仰,连劈带拍,直向红衣汉子的后玉枕穴按去。
那汉子连哼也没哼一声,喉头发出轻轻的一“喀”,前扑当场,脑后并无皮破肉绽血流的惨状,隐隐中发根以下,多出淡红的半截掌痕。
费天行紧走几步道:“庄主,此事由少庄主亲自出马,谅来不会……”
司马长风以手示意,阻止费天行的话,凝目望着远处,许久梦幻般地道:“难道真的被她带走了!她有这个能耐吗?”
费天行趋前道:“庄主,你在说什么?”
司马长风浓眉倒竖,怒叱道:“费天行,你管得未免太多吧?”
费天行连退二步,低声道:“属下该死!”
司马长风双手倒背在背后,大刺刺地道:“司马山庄不同于丐帮,该知道的,你不知道也不行,不该知道的,还是少问为妙!”
费天行唯唯地应道:“是!是!”
司马长风游目四顾,然后才手指着费天行,十分不屑的道:“不要忘了,你是我司马长风三十万两银子买来的。
“没有我白花花的三十万两银子,你丐帮连个窝都没有。
“要是你担敢违背我的约定,银子不要了,派人拆掉你们丐帮总坛,连常杰那老花子头也不敢崩出半个不字!”
费天行垂手低头,口中似有若无地有话无声:“属下既然卖身。
当然要受庄主的驱使,庄主放心!”
“那就好!”司马长风怒气稍减,又问道:“你没忘今晚之事吧!地点是飞凤坡,要是误了我的大事……哼!你这个总管……”
“属下这就去准备,这就去”
“哈哈哈哈“……”
司马长风的狂笑,在空洞洞的大厅里激荡,回音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