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蕙一见,“哇”的一声,竟然哭了起来,双手抓住她爹手上的钓鱼竿,嚷着道:“爹!你这是怎么了吗?常大哥好好,我好喜欢他!”
南天雷双目好像要喷出火焰,咬牙切齿地道:“他是你爹的对头派来的人!”
常玉岚人虽软弱无力,心智并未丧失,口中也能言语,因为既气又恼,冷冷地道:“用这种手法,并不高明!”
丁定一十分尴尬,口中道:“南兄弟,你……”
南天雷怒气未消,头上披肩长发无风自飘,整个人的脸,也像被扭曲了,样子可怕至极,目光盯在潭水中。
“丁二哥,假如你的腿像我一样,你会如何?”
说着,一伸手,用力撩起覆盖在腿上的长衫下摆,露出形同枯木的一双腿来。
说它是腿,不过是因为它生长的地方是腿的部位而已。
原来,南天雷的一双腿,除了皮包骨如同朽木枯枝之外,几乎像黑炭一般,黑漆漆的,十分怕人。
南蓖放声大哭,叫道:“爹,这跟常大哥有什么关系?”
丁定一摇头叹息道:“老兄弟,常玉岚可能是被人骗了!”
常玉岚不明所以,转向丁定一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江湖恩怨!”
南天雷探手抓起桌上的筷子,用力敲着自己双腿,大声道:“这不是恩怨,是我南天雷的血肉,是我十九年动弹不得的血债,是我失去一切幸福的大仇!”
丁定一忙道:“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把事情弄清楚!”
常玉岚见南天雷那副样子,也不禁为这老人感到一阵悲哀。
以南天雷的功力,分明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一位武林高手,硬生生地坐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十九个年头,这滋味是够痛苦,也够令人同情的了。
倘若是天生如此,或灾祸所造成,却也只有叹命运捉弄人。
但是,从南天雷的话中,分明他是被人计算的,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也不免要认为是天大的血仇。
常玉岚一念及此,不但忘记了南天雷制住自己穴道的怨气,反而道:“丁老伯说得对,南老伯既然十九年都忍下了,何必突然动起肝火,有伤身子呢!”
南天雷的神情黯然,一双本来寒芒四射充满煞气的眼睛,竟然滴下几清清泪,垂头不语。
南蕙更加伤心地伏在他胸前,抽泣不已。
丁定一低声道:“都怪我无能,医道不精,十九年来没办法研究出能医好你双腿的药来,不然,唉!”
常三公子虽然一面与他们说话,一面早已暗暗行功自解被点的穴道,觉得南天雷出手虽快速,力道却不是想象的沉重。
因此,渐觉已有化解之势。
谁知,南蕙忽然抬起头来,含泪地望着南天雷道:“爹,常大哥的穴道可以解开了吧?”
南天雷闻言,冷冷地道:“不用你管,人家自己会解。”
常玉岚自行运功解穴,想不到早已被人看在眼内。
心知在他动手之时,必然已有分寸,若是全力而为,恐怕纵然不受到内伤,最少要一个对时,才有自解的可能。
南蕙的双眼一转,抹去了腮边的泪水,娇声说道:“何必那么费事,我替他帮个忙不更快吗!”
说着,果然过来,双手并指,十分熟练地点向常玉岚,顿时穴道解开。
丁定一恐常玉岚穴道解开后,会出手报复,因此笑道:“常贤侄,我这老世兄他是一肚子怨气压在心中十九年……”
常玉岚淡谈一笑道:“侄儿理会得,丁老伯,你也该回锄草堂了吧?小侄这就陪你回去。”
南蕙一听说常玉岚要走,脸都急红了,刚刚抹去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滚,缠着南天雷叫道:“爹!不要让常大哥走……”
南天雷叹口气道:“孩子,人家迟早要走的!”
南蕙闻言,竟大哭起来。
丁定一微微一笑道:“蕙姑娘自到盘龙谷,我还没见她哭过,今晚竟哭了两次,老朽算开了眼界了!”
常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南姑娘,不要孩子气,要是你不讨厌,明天我会再来的。”
“真的?”
“一定。”
南天雷再一次打量常玉岚。回头对女儿道:“蕙儿,你喜欢姓常的?”
南蕙毫不做作地道:“呃!喜欢。”
南天雷苦笑道:“好,等爸爸死了,你就跟他离开盘龙谷。”
“不!爹,你不会死!”
“哪有人不会死的!”南天雷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对常三公子道:“你能留在盘龙谷七天吗?”
常玉岚反问道:“前辈有事?”
南天雷的个性十分火爆,大声道:“不管能不能,从明天起,一连七天我不准你离开洗翠潭。”
没等常玉岚开口,一旁的丁定一却一口答应道:“能!能!贤侄,我们踏月回去。你明天一大早再来,走!”
他拉起了常玉岚,口中连珠似地:“再见!告辞!”
出了洗翠潭,常三公子急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问道:“老伯,南老前辈他是什么意思?”
可丁定一也在暗暗的思索着,缓缓答道:“南天雷的个性古怪,说实在的,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老伯为何答应他要我留下来?”
“反正不是坏事,你留下来有益无害就是了!”
“君子除死无大灾,谜底且看明天吧!”
东方欲明未曙。
残月疏星在天。
常三公子尚未起身,窗外已有了南蕙的喊叫之声:“常大哥!常大哥,我爹要我来叫你了!”
常三公子一夜未曾熟睡,此番好梦正甜,闻言急忙起身,胡乱洗刷一下,就随南蕙向谷底奔去。
这一次南蕙更加亲近了,一路上大哥长、大哥短地喊个不停,询问谷外之事。
常玉岚也把汴梁的热闹,金陵的山川文物,不厌其详地诉说着。
南蕙听得几乎着了迷,天真地道:“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洗翠潭,成天看的不是石头就是树。”
“真的吗?”
“等我爹真的去世,我一定要跟你出去见见世面,看看热闹,常大哥,你可不要不理我啊?”
“南老伯虽然下肢僵化,但功力深厚,哪会说死就死!”
“对!我爹的功力可大着哩!要我说也说不完。”
“蕙儿,又在多嘴多舌!”
原来,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到了洗翠潭的小屋前了。
南天雷仍然坐在昨夜的地方,面前桌上,放着一叠焦黄的册页,好像是羊皮一类,陈旧得已半透明了。
常三公子恭身进门,朗声道:“南老伯,晚辈已决定留在这里七天,请前辈教诲!”
南天雷并不感到奇怪,只道:“这是老夫从不示人的几页绝世秘籍,我想送给你!”
常三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南天雷说话的神态,异常平谈,丝毫没有郑重其事的样子。
武林秘籍,乃是江湖至宝,哪怕是一招半式,各门有各门之秘,各派有各派的神,以“秘籍”相赠,尤其是一件大事。
如今,南天雷丝毫不动容,实在是出乎常理。
南天雷见常玉岚半响无言,又道:“怎么?你不希罕?”
“晚辈何德何能,敢领受前辈厚赐!”
南天雷凛然道:“金陵常家,乃是武林的宝库,不但搜集了江湖秘辛,而且有各门各派名人的实录,包含各种武功的奇招绝学,可是,恐怕独独缺少老夫我这几张鹿皮!”
常玉岚心知他所言不虚,不由怦然心动,含笑道:“前辈教诲的是,如蒙慷慨相赐,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必妥为保管,仔细拜读!”
南天雷顺手取出最上一页鹿皮,抛向常玉岚,道:“先看这八个字。”
常玉岚接过,但见首页鹿皮上雕的是——
“血由恨起,魔自心生。”
他一时未能会过意来。
而南天雷已激动的,一反先前平静的神态,提高嗓门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血魔”了。”
常玉岚心头一震。对着鹿皮上的字发呆。
血魔!
难道跟前这个白发老人,就是六十年前声震武林,恶名昭彰的血魔?
这太可怕了!
难怪听到了司马长风,南天雷就会勃然大怒,难怪他听到自己要为司马长风讨取解药,就会怒不可遏。
常玉岚一心想知道“血魔”的究竟,自然想把秘籍弄到手。
因此,他竭力忍下心头的不安,连忙道:“晚辈学疏才浅,末学后进,对六十年前之事,道听途说,所知不多。”
“有这几页鹿皮,够你受用的了!
“是。”
“我已成了废人,留下它也是白白地埋没了祖师的一番心血,经过一夜深思,决定把它交给你。”
“晚辈绝不辜负你老人家的慈悲!”
“慢着!”甫天雷双手直觉地按在秘籍上,十分认真的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常三公子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他虽然才同南天雷第二次见面,已经觉得他不但个性怪异,而且十分霸道,绝不会为了小事求人。
所以,常三公子一时不敢信口答应。
“怎么?你不愿接受条件?”
“非是不愿,只怕能力不及,愧对前辈,所以……”
南天雷展颜一笑,慈爱地拍拍一直倚在他身侧的南蕙,才道:“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这宝贝女儿,要想接受我的秘籍,就得答应照顾她,你能吗?”
常玉岚闻言,不由吁了口气。
他对南蕙展开笑容,朗声道:“前辈,蕙姑娘如须人照顾,即使前辈不以秘藉相赠,只要交待晚辈一声,晚辈也义不容辞,况且蕙姑娘兰心蕙质,她的一身功夫晚辈自叹不如呢!”
南蕙喜形干色,小嘴喜得合不拢来。
南天雷又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照顾她?”
“愿意。”
南天雷将按在秘籍上的手轻轻一推,道:“接好!”
一叠鹿皮挟着破风之声平飞起来。
常玉岚不敢大意,双手捧个正着。
南天雷喟叹一声道:“这分秘籍共分上、中、下三册,上册是武林皆知的血魔神掌。
“中册所载的是魔影血剑,下册是秘籍的精华,称做血洗心魔,也就是本门修为登峰造极的功力了!””
常玉岚倾神而听,并没打开秘籍。
“我这里交给你的只是上、中两册。”
“前辈,那下册呢?”
“被蕙儿的妈带走了!”
南天雷说到此处,不由垂下头来,拂着南蕙的秀发,十分伤感,也十分神往地道:“你就不必问了!”
南天雷已显得十分的颓丧。
南蕙插嘴道:“爹,你不是不准我提娘的吗?怎么又伤心起来了!常大哥,我们去弄吃的,让爹休息一阵。”
常玉岚心知南天雷夫妇之间,必然有一段不寻常的往事。
因此,他也不愿使这位老人太过伤神,便道:“对!前辈你养养神,我同蕙姑娘去弄点吃的。”
趁着南蕙张罗饭菜,常玉岚迫不及待地翻开秘籍来看。
整个上册详细记载着“血魔神掌”的练法入门,十三招的图解,更有制敌实战的各种变化。
然而,却找不出任何施毒的所在,更没有淬毒的方法。
常三公子陡然间,跌入了迷雾之中。
以司马长风在武林中的崇高地位,不但不会撒谎欺人,而且更不会宣扬自己被人以毒掌所伤。那岂不是自贬身价,有损司马山庄的威望。
那么,这血魔神掌秘籍是假的吗?
应该不假。
因为,以南天雷的为人,绝不可能故弄玄虚,既不是受逼交出来的,又不是受他苦苦哀求才答应相赠的,何必要用膺品示人,落个欺诈恶名呢?而何况,又以自己视同掌珠百般宠爱的女儿相托,做为交换条件,更不是出于愚弄或儿戏了。
南蕙见常三公子看得十分入神,不由笑道:“常大哥,日子长得很哩!瞧你专心一意的样子。”
常三公子正好借机试探一下,便顺势说道:“南姑娘,你以前见过这本秘籍没有?”
“当然见过,我照着秘籍练了十来年,怎会没见过。”
“哦!”
“我爹呀!把它当成稀世奇宝,整天塞在贴身之处,连丁二伯也只见过一两次,想不到这么大方就送给你了。”
常三公子再也不能对手中的一叠鹿皮存疑了。
因为,南蕙的爽朗性格,加上天真无邪的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
南蕙又有几分含羞地道:“常大哥,记住,你答应我爹的话,可不能欺负我啊!”
“放心,我常玉岚不是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说着,南蕙已端好了饭菜,一齐捧到前屋来。
饭后。
南天雷果然照着鹿皮上的招式,一招招详细解说,比秘籍中的简单文字,容易懂得多了。
就在解说招式之际,南天雷也断断续续地讲些血魔帮的渊源,以及秘籍的来龙去脉。
南天雷的说法是——
血魔本来无帮,“血魔”二字,乃是江湖上传言方便,硬加上的称呼,日子一久,积非成是,便有了血魔帮的血腥名衔。
把本来要劝勉警惕的“血由恨起,魔自心生”八个字的原意,完全给弄反了。
创出血魔武技的祖师,乃是异域奇人,共传了三个传人。
一个是大弟子,从中册的“魔影血剑”练起,一个是二弟子,入门稍迟,从上册“血魔神掌”练起。
另一个是奇人的女儿,自幼随在父亲身边,所以练到了下册的“血洗心魔。”
令常玉岚不解的是,南天雷既不愿说出“异域奇人”的真实姓名,也不愿说出其他两位传人的来龙去脉,即使姓氏名讳也不稍透半点口风。
从一些蛛丝马迹来揣测,入门稍迟的二弟子,极可能就是南天雷。
然而,每逢常玉岚谈到此处,他都冷冷一笑道:“血魔不组帮,不立派,只要前人心血研究出来的功夫得传,何必追根究底,徒增无谓的恩怨呢!”
常玉岚知道南天雷已打定了主意,十分坚决,再问无益,也就不再追问,一心埋首于秘籍之中。
早、晚,南天雷就按着秘籍的秩序详解一番,或是回答常玉岚不懂的疑问。
转眼,已是三天了。
月白风清!
洗翠潭凉意袭人!
南天雷的精神似乎奇佳,对常三公子说道:“三天了,你对本门秘籍的领会如何?”
“晚辈愚昧,还谈不到心得。”
“魔影血剑共分三段,每段三招,只有九招,又名“血魔三绝剑法”!”
“三绝剑法?”
“对!绝名、绝利、绝情,是谓三绝!蕙儿!”
他叫来正在屋后做家事的南蕙,道:“你陪常哥哥用树枝比划一下。”
“我——我没练成就——”
“你已经练成了,最少,你对前两纪已能运用自如了!”
对于“魔影血剑”,常三公子在三天之内,曾特别看得仔细。
因为,他的常家剑法已有成就,日常又用的是剑,不免有些偏好,反而比第一册“血鹰神掌”熟练得多。
因此,一时兴致大起,笑道:“南姑娘,我们就练给前辈指点一下吧!”
他说着,顺手折了两截尺八长的树枝,递给南蕙一枝,南蕙似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你是要我做你的靶子。”
“请!”常玉岚一抖树枝,人已窜了出去。
南蕙本来天真无邪,一股兴致,也被常玉岚引起,弹身跃起道:“看招!”两人的两截树枝,划出破风之声,飕飕飕!真的对上了。
南天雷此刻突然顺手抄起丈来长的钓竿,认定二人的剑花影中随着点去,随着二人纵跃腾挪,丝毫没放松。
魔影血剑,只有三式九招,刹时已一口气施展完毕。
常玉岚与南蕙收招停手,跃身分开。
南天雷哈哈笑道:“你们二人都死了!”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望着一身衣衫上留下的水印鞭痕,脸上发烧,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看南蕙深红的衣衫之上,也有无数一点一点的水迹,分明是南天雷钓竿尖端所留下来的。
因此,常玉岚红着脸,朝南天雷拱手道:“看来我们的剑法尚未摸到窍门,才有许多漏洞。”
南天雷摇摇头道:“你已练成了,只是本门中册魔剑,并无外门解法,只有本门弟子同门操戈相斗,再有本门高手从中破解,才能消除魔影血剑。”
常玉岚心知他的话半丝不假,不由十分欣喜,也十分感激地道:“有此奥妙,这都是前辈所赐!”
南天雷也颇为得意道:“亏你天资聪敏,能在三天之内,练好三式九招,只是还要朝夕研练,熟能生巧!”
躺在乱草堆里,常三公子一时难以静下来。
他想到了自己远离金陵,短短的数月之内,竟然有一连串意想不到的奇遇。
他想到蓝秀,一个外貌与南蕙完全相同,性情又完全不同的她,为何有那么大的魅力?反过来,自己与南蕙相处,终日对面,甚至并肩荒郊,为何没有丝毫异样感觉呢?
自然的,他想——
若是纪无情见了南蕙,不知是不是同见蓝秀一样着迷?
想着……想着……
忽然,一丝破风之声,分明是衣快振起带动的夜行之声,虽很轻微,一来夜静更深,二来常三公子机警聪慧,怎会分辨不出。
他摒息溜下石床,不走前门,翻出后面窗口,向发声处望去。
星光谈微。
丛林中隐隐有一抹似有若无的黑影。
忽然,“哗啦”潭水似乎有鱼跃起。
常三公子凝神而视,不由脸上发烧,庆幸自己未曾冒冒失失的扑上前去,或是大呼小叫的。
原来是南蕙像一条美人鱼,在潭中嬉水,溅得水花翻白,碧波荡漾,月光下,令人心荡神摇。
南蕙并未发现常玉岚,她涌身一跃,跃出水面丈余高下,突然一式“飞燕衔泥”,一连三折。侧身落向潭底。
就在此时,隔着雷鸣冲天而下的瀑布后面,突然传出一声:“假充正人君子,原来也是好色之徒!。
声音不大,又因瀑布下冲,声如雷鸣,但是,常三公子乃是伏于瀑布之后,所以听得甚是清楚。
他生恐惊吓了正在水中的南蕙,又因发话之人谅必也看到南蕙全身赤裸的戏水情形,若是彼此照面,岂不叫南蕙难堪。
因此,他闷声不响,腾身向发话之处扑去。
红影一闪,发话之人不但不躲,而且迎着常三公子而来,压低嗓门道:“姓常的,无赖!竟敢偷看人家黄花大闺女洗澡,”
常三公子闻言,怒道:“何方狂徒,血口喷人!”
不料,红影一闪,沿着潭边矮树斜飘丈余,快如惊鸿一瞥,朝向巨石木屋窜去。
常三公子心想,算你自寻死路。
因为那人若是顺着瀑布向潭边边去,常玉岚投鼠忌器,不敢与赤裸的南蕙碰见,如今红影向木屋奔去,一则与洗翠潭是背向而驰,不虞南蕙难堪,二则木屋内南天雷尚在打坐,一根钓竿,比得上千军万马,肖小之徒,断难进出他的钓竿之下。
常三公子心念已定,不再隐身,弹身追去。
啊——
一声刺耳惊魂的惨号,从木屋之中传出,黑夜之际,声传十里,凄厉怕人。
常玉岚暗道了声:“不好!”
人如离弦之箭,顾不得一切,从木屋的窗子中穿身而入。
石桌上油灯火苗尚在晃动。
坐在石凳上的南天雷双目暴突,口角流血,胸前,不知被谁插进了一柄系着血红刀穗的匕首,鲜血顺着刀柄“卟卟”向外翻流。
他的一双手,抓着身前的石桌桌面,十个指头竟有八只插进坚石桌面之中,临死的痛苦可想而知。
事出意外,也大突然。
常三公子微微一愣,心知凶手尚未去远,又见右侧木窗大开,必是凶手杀人后逃去之路,因此,一弹而起穿过窗户。
谁知,他的人未落地,一点寒芒,夹着劲风破空之声迎面而来。
常玉岚乃是大行家,暗喊了声“不好”,急忙低头缩颈,“笃!”
大约五七寸长的枯枝,如同“白虎钉”,钉在宙棂之上,接着,一声大嚷道:“常玉岚杀人了!”
常玉岚耳听大叫之声,这分明是“小偷喊捉贼”,若不抓到凶手,恐怕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因此,夺力循着吼叫之声追去。
“常大哥!”南蕙一头秀发水淋淋的,胡乱披着衣服,赤着双脚,狂奔而来,拦阻去路,面带惊惶之色道:“你杀了谁了?”
“我?”常玉岚一愕道:“不是我……是……”
“是谁?”
“是有人杀了你爹。”
“啊……”
南蕙闻言,推开常玉岚,纵身跳进窗子。
就在他俩一问一答之际,先前红衣人早已不见。
夜空寂静,山风习习。
“爹!”南蕙的哭号之声,从木屋内随风飘来,令人心碎。
常三公子折回屋内,但见南蕙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伏在南天雷身上,如同带雨梨花,楚楚可怜。
他不由含泪上前道:“南姑娘,老伯在日与何人结仇,你可知道?”
南蕙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常三公子又道:“好阴险的歹徒,他竟然高喊我常玉岚杀人,南姑娘不会疑心我……”
南蕙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我不会上当,常哥哥,你没有这把匕首,你没有杀我爹的理由,我不会中了仇人的奸计。”
常三公子也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忽然,南蕙止住哭声,撩起衣角抹于眼泪,脸上悲愤作色,咬着银牙道:“常哥哥,你答应我爹的话算不算数?”
常玉岚看她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平常嘻嘻哈哈的天真活泼一扫而空,现在,眼中充满了怒火,眉梢隐含杀机,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可怕神情,忙道:“蕙姑娘,你指的是……”
南蕙道:“我爹把我托付给你的事。”
“常某一言,终生不渝!”
“好,我们明天就离开盘龙谷。“
“离开盘龙谷?”
“是的。”
南蕙探手拔出插在南天雷胸前的匕首,高举齐眉,对着闪闪的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地崩出来道:“借重你金陵常家的江湖经验,帮助我打探出杀父仇人,我要亲手为死去的爹爹讨回血债!”
而萦绕在常三公子心中的,除了今后对南蕙的照顾之责而外,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在。
终南山出口的一片草坪,原本是荒凉的旷野。
此时,却一反常态的人声吵杂,东—群,西一群人,个个面色凝重,聚精会神向那仅有一条栈道的山路张望。
离谷口最近的是一位长须飘飘的赤面僧人,杏黄僧衣,肩上斜披着大红袈裟。急躁地不时抖动手上锡杖。
他瞧了下将要正午的太阳,大步走向斜倚在一株如盖黑松荫下打坐的老尼道:“了缘师太,你的消息真的不会有误吗?那小子该出山啦!”
了缘师太微睁着本来闭目养神的眼睛,也有焦急之色道:“应该不会有误,青云大师,你远从峨嵋赶来终南,何必急在一时片刻?”
那名叫青云大师的和尚,将手中锡杖在地上着力一震,沉声道:“想不到贫僧是八十岁老汉倒崩孩儿,一大堆老一辈的在这荒郊野外等那个臭小子。”
正在这时,人堆中有人道:“来了!来了!”
草坪上一阵骚动,分聚在各处的人,一齐拥向终南山栈道出口处。
栈道出口处,五匹骏马,一辆锦车,蹄声得得,车轴辚辚,缓缓驰出。
青云大师早已不耐,斜扬锡杖越过众人抢上前去,厉声喝道:“常玉岚,洒家在此等侯多时,下马!”
常三公子群目四顾,不由甚为讶异。
偌大的草坪之上,原来一字排列着百十来人,而且全都是叫得出字号的武林高人、知名人物。
他认得出,大声喝叫自己下马的,乃是四川峨帽罗汉堂首座青云大师。
青云大师论武功,算不得—流高手,然而,峨嵋一派列为名门正派,这位大师对佛学的精研,乃是独一无二的无上权威,望重江湖的前辈人物,妒恶如仇,性如烈火。
常家与方外之人很少往还,但与峨嵋的青云大师,却不时走动,因为常三公子的祖母常太夫人乃是佛门信徒,对于青云大师十分尊敬,常三公子小时,曾随祖母远上峨嵋金顶,也曾拜见过这位佛学大师。
对着竖目横眉,完全不似出家人的口吻,常玉岚大为惊异,强撩下怒火,笑道:“原来是青云前辈,别来无恙!”
青云大师冷冷一笑道:“你还认得贫僧?”
常玉岚忙道:“大师风采依旧,晚辈当年随侍家祖母曾在金顶打扰,怎能忘却?”
“好!”青云大师怒气稍为收敛,收了当胸锡杖,朗声道:“小施主难得没忘那一段香火之缘,老衲就要讨个薄面了!”
“敬请大师指教!”
“三公子,本门有一册残经旧页,乃是开山祖师所抄,在峨嵋来说,乃是木之本水之源……”
常三公子忙接着道:“这个晚辈知道,是贵门相传一千余年的镇山之宝,大师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青云双眼一瞟常玉岚,且不回答,却又缓缓地道:“三公子说的对,在本门是前传后教,但在金陵常府,却是毫无意义对吗?”
“我不明白大师的意思!”
“哦!那老衲说出来,恐怕……”
“恐怕如何?”
“恐怕有些不便。”
“大丈夫做事如青天白日,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师但说无妨!”
青云大师突然将手中锡杖一抡,大声道:“贫僧也不怕丢尽峨嵋的面子,八月中秋后一日,你夜闯峨嵋,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本门佛经偷走,难道想赖吗?”
“此话从何说起?”
常三公子腾身下马,脸上变色。
不料,青云大师左手一招,从他身后出来一位灰布憎衲的中年和尚,打着问讯高声道:“弟子灵空在!”
青云指着常玉岚道:“那晚打伤你抢去佛经的可是此人?”
灵空扫视了常三公子一眼,毫不犹豫地说道:“正是他!弟子与他接了三招,被他一剑打……”
“退下!”青云大师冷冷一笑道:“三公子,你常家好剑法,当然不是我们峨嵋第三代弟子所能接得下的。多谢你手下留情!”
“天大的误会,大师……”
“三公子,首先贫僧要表明,并无寻仇生事之心,只要交迅本门祖传抄本,其余的事也就在其次了!”
常三公子连连摇头道:“中秋节后一日,在下从汴梁出发,前往盂津,何能远去峨嵋,大师务必要……”
“哈哈哈!想不到江湖上的一些雕虫小技,常三公子也拿来欺骗老衲,你声东击西,故布疑阵,连三岁孩童也瞒不过。”
“大师未免太也武断了!”
“口说无凭!”
“无情刀纪无情可以作证。”
“纪无情现在何处?”
“他……”
“你们狼狈为奸,就是姓纪的小辈现在出面,也难使老衲相信,常老三,你们先杀武当高手,后伤丐帮长老,想不到找上峨嵋,算你找错了人,摸错了门。”
他口中说着,脚一步步向常三公子逼近,双手横端锡杖,大有以武相见之势。
常三公子一见,不由暗暗纳闷。
事实上,对于峨嵋残经的事,乃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为何会弄到自己身上来呢?
最令人为难的是,青云大师一向性情耿直,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入人以罪来挑事找岔。
而且,一门镇山祖传之宝失落,在武林相沿的习惯上说,可是非常不光采的事,青云更不致于以此为藉口大兴问罪之师。远从峨嵋找上终南。
他一面想,一面也悄悄地蓄势待发。
青云大师凝目聚神,抖动手中锡杖,闷声喝问:“常老三,你以为老衲手中的锡杖不利吗?·常玉岚淡淡一笑道:“在下与大师无怨无仇,并无交手的理由。”
“小辈,嘴硬!”
青云大师已然无耐,喝声中舞起丈二长的锡杖,一招“漫天花雨”,铜环连响,认定常三公子砸下。
常三公子一见,冷冷一笑道:“真的动手?”
话声中兀自屹立不动,只等锡杖夹着破空劲风袭来,眼看就要砸实,方才拧腰移位,斜地里飘出丈余。
“大师,在下确实不知此事,不要苦苦相逼!”
青云大师一招落空,焉能罢手,顺势双肩着力,将眼看落实的锡杖硬生生收住,横扫向常三公子的中盘,来势既猛又快,声势惊人。
常三公子见他出招凶狠,形同拚命,手上又无兵刃,只好平地上提,高纵丈余,巧巧闪过。
青云大师仿佛势在必得,急怒之下出手,一时收势不住,但听“轰隆”一声,锡杖扫在一株碗口粗的大树之上。
那大树齐腰而断,残枝落叶飞舞。
常三公子不由勃然大怒,一举手,向锦车上喝道:“莲儿,剑来!”
就在此刻,一条快如惊燕的红影,从锦车中掀帘而出,凌空略一叠腿,像支利箭,直向青云大师扑去。
常三公子一见,心中暗叫了声:“糟!”
这时,但听青云大师惨叫一声:“啊呀!”手中锡杖抛出五丈之外,双手掩面,鲜血从手指缝中渗出。
场子中,峨嵋雪山两派僧尼,刀剑齐出,同声吼叫。
常三公子接过莲儿抛来的长剑,尚未出鞘。
南蕙一发不可收拾,但见她双掌连振,分合之间,人如一道红练,不分青红皂白,游走在百十憎尼之中如入无人之地。
暴吼连连,哀号四起。
常三公子忙不迭挺剑上前,他既怕两派人马伤了南蕙,又担心南蕙在父亲刚刚遭人暗算,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之下放手而为,与各大门派结下深仇大恨,因而无以收拾。
果然不错。
南蕙用血魔神掌出其不意地击死了青云大师,哪管三七二十一,闷声不响,迎着两派徒众招招着力,式式落实。
峨嵋、雪山两派人马都是二,三代弟子,武功虽各有专长,但对于南蕙的“血魔神掌”可说完全不知。
而南蕙早在常玉岚与青云大师喝叱怒责之际已是不耐,她从未在武林行走,对于什么门派一概不知,也就不考虑后果。
好不容易听常玉岚向莲儿要剑,心想是要动手了,故而,擒贼擒王,出手先认定青云大师全力一击。
南蕙在洗翠潭练了十余年,何曾有一展所学的机会,一旦出手得势,更加形同疯虎,一连击死了七八人,兀自全力而为。
常三公子晃剑逼退众人,探手抓住了双目发赤的南蕙,低声道:“蕙姑娘,住手!快住手!”
南蕙愕然道:“常大哥,他们欺负你,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常玉岚忙道:“误会!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正在此时,雪山神尼了缘师太先前因为众人乱成一团,无法插手,此时挥手拦住众人,迎着常玉岚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今天之事不知你要如何交代?”
南蕙柳眉一掀道:“凭姑娘的一双血魔掌交代!”
她这一点明“血魔掌”三宇。整个草坪上百十人全都噤若寒蝉。
连沉着冷静的了缘师太,也不由面露惊愕之色,对着南蕙道:“姑娘说的是血魔掌?”
南蕙娇叱道:“不服吗?”
了缘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姑娘与常大侠如何称呼?”
“我是他妹妹,他是我常哥哥,又是好朋友,怎么?”
常玉岚来不及开口,事实上也不能分辩,当然也无法否认。
了缘师太面带戚容,对着南蕙道:“出家人今天算开了眼界,总算亲眼看到了六十年前血洗武林的血魔掌,多谢姑娘!”
“你要怎样?”
“毕生难忘。”
她说完了这四个字,手中拂尘微杨,对着围绕在她身后峨嵋、雪山两派僧尼,大声道:“走!”
南蕙不明就里,忽地一弹身拦住去路,道:“走?想跑!”
了缘冷然一笑道:“常三公子,是赶尽杀绝还是杀人灭口?”
常三公子急忙拦在南蕙的身前,对了缘师大道:“神尼,千万请不要误会,蕙姑娘她并无歹意!”
了缘淡淡地道:“这是金陵常家的事,方外人并不是怕死,武林中自有一个公道,你常三公子要留下我这个臭皮囊,只管吩咐!”
常三公子心知这件事必然使常家背上黑锅,但是事已至此,已无法解释,因此也苦苦一笑道:“今日之事,由常某负责,师太如何想,常某也管不到,你请吧!”
说着,又拉住南蕙道:“蕙姑娘,上车,我们也要赶路!”
他满腹心事,无奈没法向南蕙分说。
目送了缘师太一行人去远,才幽幽叹了口气,腾身上马。
一行人进了车马繁华的盂津城。
仍然到通庆客栈打尖。
想不到店家早在门外侍候,小二哈腰上前,恭声笑道:“常公子,上房,酒菜,早就替您准备好了!”
常玉岚奇道:“哦!店家。你的消息真灵通啊?”
小二笑道:“小的是奉了您常公子的好友的吩咐,不过是照办而已。”
常玉岚心想,一定是纪无情料定这几天自己会出终南山,事先安排好的,便道:“是不是一位姓纪的公子交代的?”
“不是,喏!您瞧,就是这位大爷交代的。”
常三公子顺着店小二手指之处望去。
但见店门石阶之上。有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一身杏黄衣衫,束发不冠,面色白嫩。剑眉朗目,嘴角含笑,人如玉树临风,分明是浊世人龙,贵介公子。
只是非常陌生,常三公子毫无印象。
不等常三公子向前,那黄衣少年已满面春风,拱手含笑步下石阶,朗声道:“常兄,一路辛苦了!”
常玉岚忙拱手答礼道:“兄台何人,恕常某眼拙,我们哪里见过?”
黄衣少年微微点头道:“虽然未曾识荆,但金陵白衣断肠剑常三公子的令名,小弟久已仰慕!”
常三公子见那人温文典稚,自己虽然深为自许不凡,但也不能不认为面前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因此,连连拱手道:“岂敢!还没请教兄台怎么称呼?”
“小弟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骏字。”
“原来是威震武林,誉满江湖,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失敬!”
对于司马山庄,常玉岚心中有几种不同的感受。
司马山庄望重江湖。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而且自己金陵常家与司马山庄有通家之好,然而,百花夫人意在置司马长风于死地,而这个执行的杀手任务,又落在自己身上,这是件水火不相容,极端矛盾的两件事。
更由“妙手回春”丁定一口中,得知血魔掌无毒的秘密,而司马长风为何要声称有毒,千拜托万拜托要自己去一趟锄药草堂。
还有“血魔帮”重现的传言,究竟是从何而起?是真是假?
在没有见到司马骏之前,常玉岚对这一连串的疑团也仅仅是放在心中而已。
如今,面对着司马山庄的少庄主,不由一股脑儿引发出来,一时陷于沉思之中,盘算着如何从司马骏口中问个明白?
对于眼前神采奕奕,人品不凡的司马骏,在常三公子的心目之中,认为是少见的英俊人物。
且莫说江湖武林中从未见过,即使王公巨卿的后裔,可能也不可多得。
有了这分先入之见的观感,常玉岚特别亲切,口中说着,抢上几步,接着又道:“曾闻纪无情兄提到少庄主的大名,今日一见,不由自惭形秽,少庄主风采,果然不同凡响!”
司马骏见他连声夸赞,不由正色道:“常兄,小弟正想高攀深交,你这等谬奖。使小弟汗颜无已,是不是不想交我这个俗物!”
常三公子笑道:“太谦!”
“请!”司马骏侧身一让,两人并肩进店。
同样的通庆客栈,比上次常三公子住宿之时,完全变了样,不但粉刷一新,而且清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最令人不解的是,连一个其他的客人也没有。
司马骏已经看出常玉岚有些奇怪,便笑笑道:“小弟得知常兄近日重临孟津,因此,事先让店家洒扫一番,并包下客房,好让常兄一行歇息。”
常玉岚又感激,又不安地道:“好店不过一宿,怎当少庄主如此关注?”
司马骏洒脱地一笑道:“常府金陵世家,三公子风流倜傥,武林无人不知,中州北国。司马山庄该是半个主人,怎敢怠慢常兄,哈哈!”
他的笑声清越,令人觉得爽朗明快之外,也隐隐展露了他的深厚内力。
南剑、北刀,为武林新生代的青年俊彦,常三公子与纪无情两人论交,正是由于惺惺相惜,才有每三年一次的约会,才有并誉邀游江湖的雅兴,结成莫逆。
常三公子自命不凡,面今面对司马骏,只觉得这位少庄主英气逼人,对人和蔼平易,挂满笑容的脸上,使人备觉亲切。
况且,司马骏毫无江湖习气,看不出半点武夫的粗鲁,甚至,他谦虚诚恳的态度,不像是武林第一家司马山庄的少庄主。
常三公子心目之中,司马骏是他乎生少见的优秀人物,值得一交的知心良友,因此也十分诚意地相待。
“若蒙少庄主不弃,常某当视少庄主为良师益友!”
“多谢常兄折节下交,小弟当奉为长兄。”
两人言谈之间,店家已摆上酒菜,甚是丰盛,司马骏带笑道:“常兄萧洒飘逸名满天下,这锦车美婢无人不羡,今日请原谅小弟不习惯与异性同饮,恐有扰常兄清兴!”
常三公子不由脸上一阵发热,忙道:“此乃江湖误传,小弟并非如此!”
“那么,我敬常兄三杯!”
司马骏自己已坐了主位,以上位款待常玉岚。
酒菜知己,两人对酌,谈些武林逸闻江湖琐事之外,也论些诗词书画。
原来,司马骏不但对武功路数谈得头头是道,而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加使常三公子折服。
一席酒吃到二更时分,方才分别回房。
约莫是夜半三更。
常三公子朦胧之中,只觉口干舌燥,双眼发涩,正想起身,忽然纸窗上竟然发现一个半身人影,分明是墙上,透着月光映下来的。
他蹑手蹑脚溜下床来。就窗缝空隙向外张望,月淡云浓,但常三公子目力何等敏锐,已分辨得出那人影身材硬壮,披的是血红披风。
红衣人!
他心头一震,掀开窗棂,闷声不响扑向院墙。
常三公子的轻身功夫已致一流,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然而,他快,红衣人更快,就在他掀窗起势之际,红色身影也已弹身凌空,连番跳跃,向黄河古渡奔去。
常三公子哪敢怠慢,全力追踪过去。
转眼间,已远离盂津何止十里。
滚滚黄河,水波荡漾。
常三公子心中暗忖,黄河当道,看你向哪里走?
谁知,一连翻过几处黄河旧道的河堤,视线已不是先前开朗,常玉岚生恐前面红衣人给追掉了,脚下边连番纵腾,越发加快起来。
果然,月光下,红衣人已停在浊流滚滚的河畔,对着河水发呆。
常玉岚扬声道:“朋友,该歇下来了吧!”
说着,人已一扑上前,探臂抓住了……
“噫!”
哪里有什么红衣人,却原来是一件大红披风,披在人高的一大截朽木之上,被他着力一抓,已腐的朽木断成几截,红色披风,散落在污泥之中。
一掌抓空,常玉岚既气又急。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也是一件见不得人之事,若是传入江湖,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以常玉岚的功力,不但把人追丢了,而且被人戏弄,他怎忍得下这口气,尤其是此人身法之快,他打从心底不服。
因此,游目四顾,前面横着的黄河。既无渡船,当然没有去路,后面盂津城的来路,也不可能躲过常三公子的眼睛。
戏弄自己的人,不是隐于左侧河堤纵横之处,就是向右方土埂掩护之下逃去,谅也跑不了多远。
一念既起,丝毫不停,屣功向左搜去,一连越过十余道废弃的河堤,并没发现敌踪,折身向右,沿着土埂搜寻,也是毫无所见。
常玉岚对着奔腾的混浊黄河,一时不由呆住,暗想,此人目的何……”
“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人在心急意乱之下,往往失去理智。
能够临危不乱,乃是说来容易做时难,常三公子先前一心一意要搜寻红衣人,自然免不了心无旁骛。
此时想到那人为何引自己远离客栈夜半更深到古渡口来,而又突然用金蝉脱壳之计一走了事,不免值得疑惑。
因此,口中自言自语的惊呼声中,人也折身而回,迫不及待地奔向通庆客栈。
盂津城锣声大响,火光冲天,人声吵杂。
常三公子打量,那正是城内市集热闹之处,也正是通庆客栈的位置。
这一惊非同小可,越过几条街道,但见整个通庆客栈已像一片火海,熊熊烈焰之中,司马骏扑向火里,又从烟火中射出。
正在帮忙抢救常三公子的马匹行囊,连衣袂也被火烧烟熏得不成样儿。
翠玉以及莲、菊、梅、兰四婢,护着锦车。
四个刀童也毫发无伤。
只有南蕙童心未泯,拦着司马问长问短,似乎觉着大火烧得很好玩似的。
常三公子一窜到了火场,大声道,“莲儿,是怎么起火的?”
“婢子也不知道,睡梦之中,火苗已透过门窗。”
翠玉也道:“火势来得太突然,也不知道火从哪里烧起的?”
南蕙笑嘻嘻地嚷道:“常大哥,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没看见你,司马大哥好急哟!他一连冲到火里面找你两三次!”
莲儿眼中含着泪水道:“幸亏少庄主再三阻止,说你不在火场内,不然,婢子也只有跳进火场!”
司马骏紧皱双眉道:“常兄,太意外了,是小弟待客之道不诚,还是这把火之中有些奇怪?”
常三公子对这场大火,本就觉着不比寻常,顺口反问道:“司马兄的意思是……”
司马骏面有愠色道:“火势不是由一点而起,颇有人存心放火之嫌,而且烟气冲人之中,又有一股硫磺气味,令小弟生疑!”
常玉岚早巳查觉,不料司马骏也已感觉到,而且一一指出,连声道:“少庄主所见不错,常某观察火场,嗅到烟气也有同感。”
司马骏面有愧色道:“当初小弟不选在通庆客栈,就不会有此一场虚惊,好在贵属等无恙,乃不幸中之大幸。”
“多谢司马兄大力施救1”
南蕙天真地双手抓着司马骏,仰着脸,娇笑着道:“对!要不是司马大哥抱我出来,我还在做梦哩!”
司马骏一手揽着南蕙的柳腰道:“那会在做梦,要不是我抱你出来,只怕你这件漂亮的衣服要被火烧得不能穿了!”
常玉岚忽然心中一凛,脸上变色。
司马骏似乎并没察觉常玉岚的神色有异,含笑拱手道:“常兄,天已大明,小弟奉家父之命,要去一趟潼关,就此告辞!”
常玉岚如痴如呆,双目直视火场,连司马骏的话也仿佛没听到。
司马骏持着南蕙的双手,脉脉含情,轻戏地抚摸着道:“南姑娘,后会有期,我会记得你的!”
南蕙长在盘龙谷,一向在严父的督责之下,但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家应有的人性,一直埋在心底深处,只是没人引发而已。
等到见了常三公子,一种异性的特有感受,不知不觉地成长。
偏偏常玉岚又有一股不喜爱美色的脾气,所以也没有触发一个少女的情怀。
如今,司马骏温柔的语气,关心的神色,慑人的目光,都使这个涉世未深少女心中起了涟漪,甚至有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从来不会有害羞之感的南蕙,竟然低垂粉颈,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急忙抽开司马骏紧握的手,转身向常玉岚道:“哦!司马兄!”
“小弟就此告辞!”
常玉岚勉强压住心中焦急面又不能说出的苦衷,拱手道:“少庄主,请便!深情款待,容当再谢!”
司马骏淡淡一笑道:“常兄,你似乎有心事,小弟能否效力之处?”
常玉岚忙道:“没有!没有!”
司马骏萧洒地颔首道:“如此,后会有期!”
说完,他一跃上马,绝尘而去。
常玉岚忽然一垫步跃进跳进余烟缭绕,残焰未灭的火场,四婢等全都大吃一惊,又来不及追问。
许久——
一脸烟灰,双手污泥!
常三公子沮丧地踏着瓦砾,一步步走出火堆,眼中急出的泪水与颧上流下的汗珠混成一团。
因为,他失去了南天雷亲手交给他的“血魔秘籍”,一部绝世武功的鹿皮至宝。
四婢连同翠玉、四个刀童,看到常三公子双眼发直,愣愣地从火堆瓦砾中脚步沉重的走出来,不由都大感奇怪,一拥上前,不约而同的望着他发呆。
南蕙关心的道:“常哥哥,你怎么啦?”
常玉岚面无表情地道:“没有!没有什么,我们走!走!”
坐在马上,常玉岚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些什么?因为,他脑海中塞得满满的,要想的实在在大多了,反而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人在心烦意乱之时,一切智慧都成了空白,任何聪明的人,也都有茫茫然的时候。
常三公子对于江湖事物了如指掌,对于武林恩怨如数家珍,就是无法解开自己满腹满脑的疑团?
蓝秀究竟是何来路?
她是用什么方法使自己甘心受她的驱策。
百花夫人真的只是为了要独霸武林吗?
她的手段与狡计果真会成功吗?
司马山庄为何能把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收入门下,充当贱役?
司马长风所中的“血魔掌”究竟有毒无毒?
丁定一的话可靠吗?
红衣人的来龙去脉?
南天雷被谁所杀?血魔秘籍真的被大火焚去?
纪无情一去毫无消息,他的人在何处?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纪无情,常三公子对他既愧疚又想念。愧疚的是直到现在自己没有中毒的事还始终隐瞒着他,想念的是,此时若是纪无情在,失去血魔秘籍之事,最少可以同他商量,也不致于把烦恼埋在心头。
偏偏眼前四个婢女虽然是贴身丫环长年相伴之人,但这等大事,她们又能有什么主意?至于翠玉,她舍身违背百花门,冒着生死的危险,跟着自己,不但从来未曾在江湖上行走,数月来总是隐隐藏藏,分明朝夕提心吊胆过日子,哪能再让她知道这等事哩!
南蕙涉世未深,血魔秘籍与她有切身利害,更加不能使她知道。
对着茫茫前程,望着一路上枯草衰阳的冷清秋月,常三公子有一种寥落之感,任由胯下马缓缓而行。
莲儿心思敏慧,明知主人必有重大心事,但也不敢追问,只是低声道:“公子,我们到哪儿?“常玉岚不经意地道:“开封!”
说完,生恐莲儿再追问什么,一勒缰绳,策马向斜阳荒野狂奔。
砰!
莲儿手中长鞭迎风一抖,发出声脆响,驾车的马也展开四蹄奋力向前。
兰封虽然是一个小县,但因为距离开封近在咫尺,所以也颇为热闹。
尤其是坐落在北门不远的“五福楼”。
五福楼的黄河鲤,是北五省出名的一道菜,南来北往的人,到兰封一定要到五福楼,到五福楼必然要尝尝黄河鲤。
今天的五福楼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开市,八扇木板关着六扇,中间两扇虽然开着,两边却各有四个黑衣劲装汉子,右手捧刀,左手插腰,相对而立,比隔着几条街的县衙还要关防得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