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高燃的红烛,照得满室通明,四个冷盘,早已摆好,这是刑部中款待贵宾的雅室。
天已初更过后,刑部中灯火不多,只在重要的地方挑起了几盏灯笼,和平常一样。但暗中戒备森严,却是从所未有。
郭宝元尚未聘约到进入刑部的高手,但一些新进捕快的训练,却已完成,以精制的匣弩,和严密的配合行动,结合了群体力量,组合成缉捕组合,威力相当强大。
今夜动员十二班捕快当值,以贵宾雅室为戒备中心,四五十张匣弩,一百多人,分布在四周的暗影中。
说是飞鸟难渡,也许是夸张了一些,但一个人绝对走不过去,何况,还有十二盏孔明灯,布置四周的屋顶高台上。
每一盏孔明灯配有两张强弓长箭,弓箭手训练有素,可射中十丈外的目标。
程小蝶坐在雅室中出神沉思,她希望小雅、小文能及时归来,参加今夜中会谈研商。
今天幸运地渡过了一场危机,忍辱负重使一场凶险的屠杀,没有爆发出来。
但程姑娘已深深地体会到总捕头这个职位的困难,面对着江湖上各色各样的人物;帮会、门派已然应付不易,何况行踪神秘、出手恶毒、防不胜防的杀手。
现在,程小蝶正面临着组织严密、出没无常的杀手群。
他们狙杀的威力、技巧,绝非刑部捕快能够比拟……。
郭宝元步入雅室,打断了程小蝶绵连的思潮。
“总捕头!”郭宝元低声道:“关杰大侠和江北四老都应约而来。”
“人呢?”道:“我要亲自迎接……”
“不敢有劳总捕头。”关杰大步行入了雅室,江北四老鱼贯跟随身后。
原来,他们已到了雅室门外。程小蝶暗道了两声惭愧,忖道:心有所思,竟使耳目失聪,不知贵客已到了室外。急急肃客入座,一面笑道:“有失远迎,诸位恕罪。”一面示意婢子上菜。
十道佳肴一次上齐,七壶酒,分摆各人面前,程小蝶一挥手,上菜布酒的四位女婢,一齐退出。
郭宝元掩上房门,才缓步入席。
这是一次机密的会谈,江北四老和关杰之外,只有刑部的正副总捕头参加,一席七个人,酒、菜也是一次上全,免于上酒菜时的打搅。
每个人心中似都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酒过三巡,还是没有人开口。
“今午宴会中的凶险危机,晚辈事先全无算计,临场也未发觉。”
程小蝶打破沉默又道:“如非关大侠观察出潜隐的危险,提示晚辈,先予疏导,只怕要闹出一场千载未有过的大笑话了。刑部作东,邀宴江北武林道上朋友,正副总捕头,带着数十名捕快在场,被人杀了个血溅厅堂,更可笑的是,刑部正、副总捕头也可能被斩杀现场。”
“这档事,确实奇怪。”江北四老之首,佟元修接了口,道:“江湖之上,是有杀手这个行业,计价杀人,收钱取命,但大都隐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他们的武功,只能算二流身手,只是杀人手法十分的恶毒、快速、伏击、暗袭,联手合杀等,无所不用其极。
就算武功强过他们的人,也常常被他们狙杀得手,但他们是武林中不登大雅之堂的人物,他们本身也都尽量逃避出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午间的事,有些反常,大批杀手出现在总捕头的宴会之上……”
“五十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江北四老中的老二铁掌成泰,接道:“老朽等四人,虽已退休,,但子侄门徒,都还在江湖上走动,江北道上不会有如此强大而神秘的杀手组合,这些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呢?”
程小蝶凝神倾听,频频点头,但却不接一言。
她要江北四老及铁面神丐这五个江湖经验老道,阅历丰富的人物,发挥他们的潜力,让他们尽量发言,在畅所欲言中,发现出线索来。
“事实上,很多人不是杀手。”关杰接着道:“他们是盛名赫赫的独行大盗,亦正亦邪的江湖怪杰,也有一两位是出身各门、大派的耆宿,我老叫化就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易容改扮,混进宴会中来。
其实,他们只要以本来面目出现,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一、二两席上的坐位,怕要得重新的排过呢!”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原来,他发觉了如此重要的人物?但不知是些什么样的人物,在侠名录上排名第几?
程姑娘心中有无数的疑云,但她却忍下未问。
果然江北四老的老四,一品刀曲大风接了口,道:“在下也发觉,有不少高手,易容而入,但却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关兄可否就见闻所知,说出他们几位的名号呢?”
关杰心中忖道:曲老四是准备考我了,他们金兰四兄弟,联手称霸江北数省武林道上数十年,到汪直领导的厂卫崛起之后,四人不愿加入厂卫,才被形势所迫,金盆洗手,退出了江湖。
实则仍在暗中操控江北武林,四老以江北道上龙头自许,倒是不宜说得太多,刷了四人面子,但也不能为保全江北四老的面子,隐着不言。”
他心中作了决定,微微一笑道:“关某能肯定的,也只有三个人,他们都是不善易容的人,是那种不屑用易容藏住真正面目的人物。
所以,涂抹易容药物时,只顾大处,反而具有特色的小地方,忽略了,当然,也可能是被迫易容,心中不愿,故意不藏真面目,给熟人一眼认出身份的机会。”
程小蝶凝注全神谛听,因为,要透彻了解内情,不得有半点误差。
“关兄,认出他们了?”一品刀曲大风道:“是哪几位高人呢?”
“一日千里马乘风,百手尊者水中天。”
关杰接着又道:“还有一位似乎是武当派的耆宿剑道人,至于那位蓝衣年轻人,和青衣中年文士,我认不出来,不知四位对他们的看法如何?”
程小蝶虽然听得很用心。但还神色如常,十分镇静,这些人是何等人物,她根本就未听过,也未载侠名录中。
但江北四老、郭宝元,都听得脸色大变,是那种充满着畏惧的震惊。
良久之后,四老之首佟元修才轻轻吁一口气,道:“关大侠,没有看错吧?”
“绝不会错,一日千里马乘风,右眼下面有一颗红病,虽用药物掩遮,但却露出一个红尖尖,认识他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关杰道:“当然,也要记熟他的脸型、轮廓,才能肯定无误。”
“水中天和剑道人,也不会记错吗?”佟元修谨慎地道:“此事关系重大,休怪老朽罗嗦。”
关杰轻轻叹息一声,道:“不会错,佟兄号称神眼叟,目光自有过人之处,剑道人穿了一袭灰袍,戴了一顶白色方布,本是一部雪白长髯,但却染成了黑色,却在须根处,留下了一截原色,最明显的地方,他是一字眉,左右眉毛连在一起,竟然原形未动。”
佟元修道:“对!三十年前,佟某见过他一次,一字眉,是他的标致。”
“至于百手尊者水中天,左手生了六指,大拇指上,多长了一个指头。”关杰道:“他虽然尽量掩遮,却仍然被我瞧到了,天下六指的人,虽然不少,但由大指中间,又长出一截指头,可能只有水中天了。”
“这么说来,江湖中三个如此身份的大人物,都被说服易容,扮作杀手?”曲大风道:“江湖之上,什么人有这个力量呢?”
“这就要四位自找答案了。”
关杰口中说话,双目却转注到郭宝元的身上。
“这几位江湖前辈,都是成名在数十年前。”郭宝元道:“论辈份声望,很难想得出来,能够请得动他们的人。”
程小蝶心中暗道:侠名录不记三十年前的高手事迹,勿怪我不知道他们的大名了,看来这本书,还要大费一番心思整理。
“江北武林道上,没有这么一位高人,能支使马乘风、水中天。”佟元修道:“就更别提剑道人了。”
佟元修的目光,也转注在郭宝元的身上了。
“诸位可是怀疑他们和官府中人有关?”郭宝元道:“这些人自视奇高,什么样的大官、权臣,才能役使他们呢?”
“除了权势之外,还有一种可怕的力量,那就是大批的金银珠宝?”佟元修道:“千百年来,能役使杀手行动的,金钱一直是最重要的动力。”
一直没有开口的程小蝶,突然接口说道:“有道理,北京城中,最有钱的人,也有嫌疑……”
“剑道人淡视名利,视金银如阿堵物,一生醉心剑道之中,追求的是驭剑飞行的大乘剑术。”关杰道:“金银珠宝绝对不会使他动心。”
“关兄!”曲大风道:“宝刃、秘笈呢?剑道人总不是无懈可击吧!”
关杰双肩耸动,欲言又止。
他明白江北四老心中窝火,面子上挂不住,关杰的丰富阅历,锋芒毕露,抢尽了风头,曲大风不放过任何抢回一点面子的机会。
“除了一些易容的高手之外,似乎还有一批相对的人手。”佟元修道:“他们的年纪很轻,也经过了一番易容,但就老朽观察所得,他们易容的目的,不在掩蔽自己,只是在混肴别人的耳目。”
“佟兄号称神眼叟,果然盛名非虚。”关杰道:“确有一批年轻人,也经过了一番易容,参与其中,他们似是一股新生力量,老叫化运足目力,仔细观察,看不出他们的出身来历,也认不出他们是谁?”
程小蝶心头跳动了一下,道:“老前辈可是说他们全是一伙的?”
“对!他们的易容药物,施用的十分马虎。”佟元修道:“稍一留心,都可以看得出来,好象是一批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老朽暗中计数一下,大概有十三个人,最让老朽惊奇的是,其中有几个竟是女儿之身。”
“女的!”程小蝶吃了一惊,道:“他们算不算是杀手呢?”
这也让她不自觉地想到了素喜。
佟元修回顾了关杰一眼,道:“关老弟看出了什么?”
“兄弟只是多走一些路,多到了几个地方。”关杰道:“所以,就多认识了一些人,但如论法眼透视,验明正身,佟兄之能可算是当今江湖第一人了。”
捧足了佟元修,也把抢到的风头,还给了江北四老,不但消去了曲大风窝在心中的火气,也使四人生出感激之心。
江湖人就是这个德性,鸡毛蒜皮的事,可能使他的心头窝火记恨而生。
人有起错名字的,却没有叫错绰号的,神眼叟确有他过人之处,异于常人的眼力,能让他洞察细微,再加丰富的江湖阅历,加强了他的见解和判断能力,提出的结论,就距离事实八九不离十了。
“老朽仔细地观察过,他们有十三个人。”
佟元修接着道:“男子似乎多出了两至三个,这方面老朽无法肯定,但他们确很年轻,他们带着兵刃,算不算是杀手,老朽无法断言,但他们和另一批易容的江湖高手,好象不是一伙的。”
“一批年轻人,江湖上默默无名。”
关杰沉思着又道:“身怀兵刃,又作易容,十几个人集体行动,除了杀手之外,老叫化也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他们了,奇怪的是这两批心怀异图的人物,为什么要赶赴总捕头的宴会?他们要杀什么人?
两个完全不同的刺杀组合,杀气腾腾的碰了面,却又刀未出鞘,剑未离匣,偃旗息鼓,悄然而退,这些事,江湖上从未发生过,至少,老叫化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程总捕头心中应该有个谱,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而来?”
程小蝶心中忖道:是有个谱,可是能说出口吗?既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别人听了未必相信,但个中内情一旦泄露,又不知要引起些什么变化?这件事绝不能说,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如问回答关杰的问话。
幸好,佟元修接了口,道:“我看,他们不象为杀人而来,杀人用不着集中那么多人,就算势在必杀,不惜任何牺牲,也不会把那么多的人,集中在一起,而是重重布置,多重截杀,这等集中力量于一处的作法,目的在集中施用,在极短的时间中,发挥出群体凝聚的力量。”
“老前辈说的是,他们的用心是……”
程小蝶心中暗道:既然无法说明,索性就装下去了。
“抢一件东西!”佟元修道:“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目的,抢到东西的人,角色转变,变成受保护的目标,在随行同伴的全力护卫下,冲出此地。”
“老前辈推断的十分合理。”程小蝶道:“刑部应该如何处措,防止事件发生呢?”
“有一个最重要之关键,老朽还未弄清楚。”佟元修续道:“他们要抢什么?那东西现在何处?和总捕头这番宴请江北武林同道又有些什么关系?一场大刺杀,化解于无形之中,是什么人的力量?”
一口气提出了四个大问题。
程小蝶想一想,可能回答的有二个,什么人?用什么方法?化解了这场杀手对决,程小蝶全无概念之外,另外二个问题可能环绕在青苗玉上。
这些人是准备好去抢青苗玉的。
程小蝶很庆幸没有在宴会上提出青苗玉和言侍郎的案子,那可能是引燃起冲突的火苗,但也会使晦暗不明的情势,有一个明朗的轮廓。
三思之后,程小蝶决心把秘密隐藏起来。
于是,她幽幽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来得突然,晚辈还无法理出一个概念来,会不会和刑部的案件有关?”
程小蝶不愿让江北四老和关杰对她生疑、不满,也不能完全隐瞒事件,能说的就说出来了。
“什么案件呢?”关杰道:“总捕头如不能说,那就不必勉强了。”
“算是一件大案子了,死者是户部侍郎,算品位是二品大员了。”程小蝶道:“他死在天荆刺下,如今还未查出凶嫌是谁?”……”
“一个二品大员,怎会和江湖上的杀手有关连?”曲大风道:“这中间可有什么牵扯吗?”
“查不出有何牵扯,刑部以追查凶手为主,替死者申冤,把凶手绳之以法。”
程小蝶接着道:“所以想借重诸位之能,查明天荆刺的来历,想不到会引那么多江湖高手,易容赴会,又带出了一批神秘的、年轻的杀手群来,刑部人力单薄,高手不多,真不知如何处理此事?”说话之间,已隐隐透出向人求援之意。
“不是老朽灭自己的威风。”佟元修道:“我们四个老头子,加上关大侠,也无能处理这件事情,就算动员了江北武林道上所有的力量,只怕对方也不买这个帐,这件事,我们是无能为力了。”
推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商量余地。
程小蝶看出了江北四老心中的畏惧,也不便强人所难。
话风一转,她说道:“缉捕凶手、逃犯,是刑部职责所在,防止仇杀、凶案,刑部也不能推托不管,诸位身在江湖,有些事虽为法所不容,但江湖上看法,却别有论据,这等事实也不便插手。”
她尽量使言词柔和,不伤江北四老的尊严。
“事实上是管不了的。”佟元修说的很清楚,坦白地又道:“放眼当今江湖,能够拦下来这件事的人,只怕不多,老朽既无能为力,只好先行告辞了。”说着站起身子,转身而去。
成泰、马宏、曲大风跟着站起,随在佟元修身后,向外行去。
“晚辈送诸位一程。”程小蝶抢先拉开木门。
“程姑娘。”佟元修道:“唯一的办法,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声音非常低,低得只有站身侧的程姑娘能够听到。
“让双方杀手对决!”程小蝶低声地问道。
“间必有饵,投其所好。”
佟元修突然提高了声音,续道:“总捕头请留步,老朽等四兄弟已洗手退隐,江湖中是是非非,已与我等无关了。”
这几句话说得声音响亮,静夜中,可传到百丈之外。
程小蝶没有再送,站在雅室门口,看着一行人出了刑部。
铁面神丐关杰仍然静静地坐着。
这个人能博得大侠之名,果是与众不同,江北四老就缺少了他这一份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英雄气概了。
“不要怪他们,英雄暮年,就少了那份猛锐之气。”关杰感慨地又道:“他们在江北地段上,已铺成一片江山、庄院、楼舍,仆婢成群,要他们舍弃这片家业,确有困难。”
“我知道。”程小蝶道:“佟老临去之际,曾有指点,让双方杀手对决。”
“此举虽然有失光明,但却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关杰接着道:“不管马乘风、水中天都不是好斗的人物,一对一,老叫化是没把握能胜他们,何况,这两人都有助手……”
“助手?”程小蝶道:“他们不是独行大盗吧?”
“作奸犯案,他们一向是独来独往。”关杰道:“但对阵搏杀,他们都有帮手。”
“帮手的武功,很强吗?”程小蝶道:“那就得先想办法,剪除他们的帮手,再对付他们。”
“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江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关杰道:“两人无往不利,除了他们本身的武功精湛之外,两个帮手的利害,也是重要的原因。”
“噢!是两个什么样的帮手呢?”
程小蝶接着道:“如是和两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为什么不自立门户呢?绿林道上,有这样追随数十年,甘为属从的人,倒是少见得很。”
“他们不会叛变,他们是影子,永远追随着主人。”关杰道:“杀了马乘风和水中天,他们才会消失。”
程小蝶听得呆住了。
郭宝元在江湖上走动十余年,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听得和程小蝶一般的瞠目结舌,莫名所以。
“两位觉得很奇怪,是吗?”关杰道:“所以,我说这是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许都已死了,我可能是一个例外。”
“老前辈,能否说得清楚一些,晚辈想不通,影子的意思是什么?一个人?或是通过一种特殊技艺练成的武器。”程小蝶道:“既称谓影子,那是时时刻刻都在两人的身侧,从不离开了。”
关杰点点头,道:“不是武器,是人,一个完全听从他们指挥的人,只是比一般人瘦小很多,穿着和他们颜色相同的衣服。”
“还是无法了解。”程小蝶道:“关大侠再说个明白些吧!”
“是两个很瘦小的人。”
关杰接着道:“但形貌却长的和马乘风、水中天十分相似,他们只有常人一半大小,也许更小些,我不能明白用什么方法养成那样小的,这其间一定是经过一种术法修炼,否则很难解释……”
程小蝶忖道: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当年父亲尚任庐州知府任上时,剿除白莲教的余孽,亲眼看到一只纸剪的鹞鹰,在空中飞行,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看来这件事,只有见着吴先生时,才能得到答案,吴先生是一位奇人,不但武功深奥绝伦,而且胸罗万有,是一位先知者。
心念一转,不再追问原因,变过话题,道:“两人都有影子保护,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
“所以,我怀疑影子,不是正常成长的人。”关杰道:“我也怀疑一日千里马乘风和白手尊者水中天,是同出一源,也许两人就是师兄弟,但表面上,却又各行其事,互不来往,不容易啊!一装几十年,就算是真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几十年不相往来,也变成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了。”
“关大侠发觉了这个秘密,马乘风、水中天竟无所觉查。”郭宝元道:“这中间定有原因,也许就是这两大怪人的疏漏之处?”
“说出来,是奇迹,也是天意。”
关杰接着道:“前年夏天,老叫化躲在一处山溪中洗澡,看到了座突出石岩,松藤荫蔽,山风徐来,好一处乘凉所在,老叫化躺在石岩上,一觉醒来,竟看到马乘风和水中天坐在岩下溪边聊天,两人同时在帮一个小人洗澡,老叫化简直看傻了。
这两人各行其事,从不往来,就算是偶然相聚也不会那么个熟识法,细看两个小人,和他们长的一样,当时还认为他们早已秘密结婚生了儿子,以后,听他朝小人呼叫影子,才觉得奇怪,稍一疏神,两个小人忽然不知所终,马、水两人也分手告别,竟是你南我北,分向而行……”
“两个小人呢?”程小蝶道:“躲在了什么地方?”
关杰笑一笑,道:“老叫化也是不信邪呀,我用足目力看,终于见到了两人的右大腿上,绑了一个袋子,小人就躲在袋子中,本来就小,这一缩身,好象一只小狗小猫似的,躲在袋子中,衣摆掩遮,还真难看得出来,现在,老叫化又多了一层体认。”
“老前辈又想到了什么?”程小蝶道:“还请指教当面。”
“缩骨功!”关杰道:“两个人个头虽小;但也不能躲在人的胯下袋子中,而且瞧不出来,除非他们练成了缩骨神功,使整个身躯再缩小很多。”
“老前辈的意思是,两个影子武功的成就很高?”程小蝶道:“能练成缩骨神功的人,技艺自非不凡。”
“不错!”关杰道:“这中间的可疑之处是,怎会有那样象本人的小人,怎会能练成那样高的武功,这中间的一切,都不是常情常理所能解释,老叫化想了两年,也未想通,也不敢告诉别人,今夜是第一次说出这件事情。”
“妖术?”郭宝元道:“那两个小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马乘风。水中天的魂魄所化身的。”
“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老叫化下能说。”关杰道:“我也不相信魂魄能成人形,在光天化日中出现,而且,还要用水洗澡?”
“关大侠说得对,他们不是魂魄。”
程小蝶接着道:“魂魄怎能和本人同时出现?但他们也不是正常的人,可能是通过一种特殊术法养成的畸形人,称它们为影子,显然的,连它们的主人,也都未把它们当作人看待了。”
“高论!高论!老叫化说出两个秘密,能换得这番识见,也算是大有收获了。”目光凝注在程小蝶的脸上,瞧了一阵,道:“姑娘年纪不大,貌美如花,但却智慧过人,见解深远,关某人十分佩服,希望关某人如何帮忙,但请吩咐一声。”
程小蝶沉吟了良久,道:“关大侠能帮些什么忙呢?”
如此直接的反问,关杰反被问呆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老实说,帮不上大忙,马乘风、水中天两人中任何一个,老叫化就未必是他的敌手,何况,他们还有神出鬼没的影子帮忙,充其量老叫化只能对抗一个杀手而已。”
程小蝶道:“关大侠太有名了,小蝶也不敢祈求关大侠易容改装……”
“关某确也不屑于此,宁可战死,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岂可改装易容,掩饰本来面目。”
“一代大侠,理当如此,但掌理刑捕的工作,最重要的目的是,破解冤案,缉捕凶手,手段如何,就不用计较了。”
程小蝶接着又道:“所以,关大侠帮不了我们,有此一念,我已很感激了,这件事,不敢劳动关大侠了。”
“是的,这件事充满着诡异、玄密。”关杰道:“也需要非常的手段、方法解决,老叫化无能为力,先行告辞了,但我会留在京城,遇有效劳机会,绝不坐视。”
“前辈好走!小蝶不送了。”程小蝶有点逐客的意思了。
关杰起身离坐,大步而去。
郭宝元一直送到大门口,才回转雅室,道:“关大侠是诚心帮忙,总捕头为什么要拒绝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帮手?”
“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程小蝶接着道:“以他在江湖上的威名、身份,任何行动,都在人监视之下,请他帮忙,咱们就全盘曝光,完全无法有秘密行动了。”
郭宝元点点头,道:“总捕头好象已经胸有成竹了。”
“是有一个主意,但还不是很成熟。”
程小蝶接着道:“还得仔细地算计一番,此事也不宜有太多人知道,我送走关大侠,也是为他设想,不能把这些血染的仇恨,记在他的头上。”
“总捕头慢慢地设想,细作策划,宝元随时候命。”说着,他站起身子,退出了雅室。
程小蝶剔亮了案上的银灯,整理了两副杯筷,斟满了两杯酒,道:“席还款残,酒余大半,杯筷我已用酒洗拭过了,夜已深,人已寐,将就着,喝一杯吧!但小蝶迎客的心意,却是十分的虔诚。”
“好!你的武功果然大有进步了,我闪过了重重防卫,也避过关杰的耳目,却逃不过你这一关!”
木门一动即合,灯光一颤复明。
桌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青衣中年文士,正是午间在原德福大饭庄宴会上,解说天荆刺来历的高人。
程小蝶双目盯注在中年文士的身上,眼光中满是怀疑,人却缓缓站起,福了福,道:“朋友上姓大名,请恕小蝶眼拙,不识高人。”
青衣人缓缓取下长髯,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是一张英俊、又成熟的脸,给人一种安全温暖的感受。
程小蝶目前正缺少这种感受,娇呼一声:“田大哥!”
她惊叫了声,便扑入了来人怀中。
不知是太高兴,还是伤心,程小蝶泪珠儿竟然泉涌而下,道:“我这个总捕头当得好苦,好象是整个绿林道上的高手,都跑来和我作对了,为什么呢?我每日里要殚精竭智,思索策略,应付他们,想得人都快老了,田大哥,我活得好心酸啊!”
来人竟是两年未见的田长青。
当年九龙玉佩一案,得他不少帮助,想不到,程小蝶陷入最悲苦的境遇时,田青长又出现了。
轻轻拍着程小蝶的肩头,田长青笑了笑,道:“天将降大任于其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小蝶,咬紧牙关,站稳脚跟,撑下去。
历代刑部,没有一个总捕头,干得象你这样轰轰烈烈的,从所未有,不过一年吧,已经名满朝野,上动公卿,下镇江湖,也难怪,别人要集中力量对付你了。”
程小蝶擦干了眼泪,破涕一笑,不好意思地道:“真是没出息啊,一见到田大哥就哭了起来。”
“这才好啊,真情流露。”田长青笑一笑道:“也不枉我风尘仆仆地跑了数千里,赶来探望你。”
“来得好啊,来得正是时候,小妹已快计穷力竭了。”
程小蝶接着道:“再来晚了,恐怕看不到活着的程小蝶了,我去叫他们重整酒菜,今夜小妹要醉在你的怀中。”
田长青一把拉着程小蝶,道:“不用了,你说过,席还未残,酒余大半,够咱们兄妹通宵长饮了。”
程小蝶道:“大哥是专程来探望小妹呢?还是顺便收取一些债务?”
“债务?”田长青笑一笑,道:“没有人欠我呀!”
程小蝶道:“小妹当年搬请大哥出山,力御强敌,曾经以身相许,大哥忘了,小妹可不能赖债呀!”
“小蝶,记得我当年说的话吗?我认你为妹,终身不改。”田长青道:“你这一生都是我妹妹了,小兄风流成性,妾婢成群,两个小苗女,苗兰、花芳,也不妒嫉,竟然挑选族中美女,强我纳妾……”
“大哥有妇人缘哪,所以妻妾成群,却不会争风吃醋,苗兰、花芳,更是想把你留在南荒,为你选美妾是诚心取悦你了。”
程小蝶顿了顿又道:“但小妹是还债,出任总捕头之前,我已经对父母说明,江湖事,非寻常,我的婚姻终身,难由父母作主了……”
田长青道:“他们答应了?”
“是!”程小蝶道:“形势逼人,不答应也不行啊,那时小妹就想到还你这一笔情债的事,但却差一点被皇帝吃了,阳错阴差,反而成就了我干公主的身份,也为你保留下处子之身。
现在,小妹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兑现许给你的诺言,侍候于床第之间,只是有官在身,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了。”
田长青干了面前一杯酒,笑道:“恨不相逢未娶时,小兄风流浪子,哪里配得上贤妹的高贵圣洁,此事再也休提。”
奇怪呀!程小蝶竟然是若有憾焉地说道:“大哥妻妾十余人,多我一个,有何不可?何况,我不作妾,只是你的红颜知己,我在最艰苦的时候,你完全出我意外的赶来京师,名是探望,实是闻得风声而来。
千里奔走,情意是何等深重,小妹以身相报,既酬日前许下的诺言,又谢此次千里驰援的恩情,田大哥,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呀!”
“如此盛情,小兄心领了,小蝶!”田长青笑了笑道:“留待有缘人吧!”
“岂真是蒲柳之姿,不入大哥法眼。”程小蝶有些感伤地道:“求试云雨不可得?”
田长青正容说道:“你是瑶池中九品莲花,不配的是我,你就替小兄这一溪浊流,留一股清泉吧!小蝶,我不是要债来的,是代苗兰、花芳两位苗女峒主还债的,也带来了她们谢你的礼物。
这件事稍后再谈,先说你的事,怎么会闹出这等惊天动地的江湖大事?重金礼聘杀手入京城,请到南荒去了,我才听得了这个消息的。
程小蝶叹息一声,很仔细说明了案情,由言侍郎被杀说起,一直谈到素喜逃狱,青苗玉失踪,连言侍郎珍藏的避毒蟾蜍、移墨玉,全都说出来了,可真是仔细无遗,全盘托出。
象田长青这等可为国士的江湖大豪,也听得脸色数变,道:“看样子,问题是出在青苗玉上了。”
“是!”程小蝶道:“可是青苗玉已经失窃了,这两帮人中,有一帮已经得手,为什么还会有两帮人马大火拼呢?”
田长青沉吟了一阵,道:“小蝶、会不会还有个第三者?”
程小蝶道:“那就太复杂了,如是真有其人,如何能逃过两帮高手的追杀?”
“如果两帮人中,有一个心存私念,取到了青苗玉后,暗自藏起来。”田长青道:“这就会引起一场大火拼了,青苗玉突显得如此重要、紧急,一定有人急切需要,出了惊人的天价收购,或许重过金银价值东西……”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程小蝶把娇躯偎入了田长青的怀中,仰起粉脸儿,微闭双目,道:“还是大哥能干,一见面,就解开了一个关键。”
程小蝶摆明了要送上少女的初吻,脸上是一片期待的神色。
但田长青却不敢消受,小蝶的美貌、娇媚,已经使男人很难把持。
田长青也克制得十分辛苦,如果低头亲下去,这一段兄妹之情,是非要付诸流水,代之而起的是男欢女爱,欲海难拔。
所以,田长青不敢接受,轻轻扶正了程小蝶的娇躯,低声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大哥不愿你悔恨终身。”
程小蝶凄凉一笑,道:“田大哥呀,我是诚心献出我清白的身子,和一片诚挚之爱,大哥何其吝啬,拒小妹于千里之外。”
“小蝶。”田长青道:“我为无数女子,骂作无情负心汉,唾称人间贱丈夫,但我要你赞我一声真君子,不欺暗室的大丈夫。小蝶,事过方知情意深,我要的爱是你数十年诚心知己的感情,不是一时放纵的欢乐,你和别的女人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还不是红颜老去丝先断。”程小蝶道:“独留青冢向黄昏。”
“小蝶,你还不到二十岁呀!”田长青道:“怎会有如此苍凉的感慨?”
“也许我的负荷超过了自己的能力。”程小蝶道:“人尚青春心已死。”
田长青道:“不错,你太聪明了,思虑事情的成熟,超越了你的年龄,告诉我,你准备如何应付这件事?”
“杀手对决,让双方自杀残杀。”
“好办法,也是唯一办法,就午间宴会中所见人物,还找不出一股力量,能够对抗他们。”田长青道:“这中间的布饵诱敌,使双方误会冲突,可要大费一番心机了?”
“刚才,还在担心此事?”程小蝶道:“现在,我已经不担心了。”
田长青道:“为什么?”
“因为,你来了。”程小蝶道:“田大哥的智谋武功,一人可抵十人用。”
“胡闹呀!”田长青道:“就我今午所见,此事大意不得,告诉我,你有多少个武功高强的可用之人?”
“真正能打的,不算你田大哥,我们有三个人。”程小蝶道:“勉强向上算,最多有五个人。”
“都是什么人?”田长青道:“能不能告诉我?”
程小蝶道:“三个人是小文、小雅、我,勉强加上两个的是少林门下的陈同和副总捕头郭宝元。”
“这……”田长青皱起了眉头,道:“不论杀手对决,有多少的成功机会,但最后的扫穴犁庭,还要有自己的实力,我听说过中、南。西、北四大捕头,都是身负绝技的高手,经验、历练双全,为什么不把他们招入京中,应付强敌呢?”
“为了王妃之死一案,已把他们招入京中,折腾了三两个月,才放他们回任所,至今不到半年,再把他们招入京中,小妹心中有些不忍,也不好意思。”程小蝶道:“何况,这一案凶险绝伦,他们四个人来了也未必能应付得了。”
“小蝶,这就是妇人之仁了,他们身为捕快,就应当不畏艰苦,不避凶险的追查案情。”田长青道:“案情越复杂、困难,越应该投入名捕、高手,瓦罐应在井口破,将军应在阵上亡,这些才是他们的抱负、志愿。”
程小蝶沉吟了一阵,道:“大哥,小妹就任总捕头时,已想过了这件事,我会全力投入自己,为破案不惜任何牺牲。”
“好,理应如此……”
“你赞成,包括我的人,和我的贞洁身体?”程小蝶有点失望,也有点快乐。
田长青很赞成她忠于职业的想法,但又感觉不太重视她的感情,她把少女的贞洁交给什么人?似是都引不起田长青一点妒嫉。
“我想四大名捕之下,都有干练的从属。”
田长青接着又道:“你在征调他们入京时,要特别提醒一声,要对付的是,江湖上最难对付的杀手,要他们各选一至两人,作为贴身护卫。
然后要选他们手下武功最高强,反应最灵敏的,要他们易容入京,一路访查,最好约定下切口、暗号,以作万一的连络准备。
每人带一个或两个都好,要走在一起,小心暗算,情势不对时,就先行走避,不要逞强斗狠,冒死拼命。
你还要告诉他们,他们的目的,是侦破案情,忍一时的屈辱,事所必然,不让敌人了解他们的身份,才是上上之策。”
他谈的是工作,也是方法,听得程小蝶十分神往。
她是个聪明的人,已完全领悟了田长青策谋的运用。
策略的重点,是要四大名捕各带一至二个最得力的手下,易容入京,以他们的经验,分途查访,要忍气吞声,保密身份。
程小蝶点点头,道:“我明白田大哥的策略了,但要四大名捕各带一至二位最得力的属下,岂不是要捕快的精锐总动员了。”
“是的,小蝶。”田长青道:“天下最厉害的杀手全出动了,不动员天下的精锐捕快,如何能够应付呢?但也不要是他们出手逮人,而是要他们帮你布饵,所以,精密的布饵计划……”
突然他住口了,却喝道:“什么人?”
程小蝶也警觉到了,心中非常地忿怒,暗道:这算什么门户森严哪!田大哥的武功,是江湖中少有的高人,摸进来,还由可说,怎么,任何人都能接近我的会议雅室,非予严惩,不足以振纪纲了。
她心中大怒,人也站了起来,右手握住剑把,左手取出了两枚蝴蝶镖,准备一见敌踪,就下杀手。
“姑娘,婢子回来了。”
程小蝶吁了口气,缓缓坐下。
小文、小雅牵着手行了进来。两个人脸上带着笑,似是这一天一夜颇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