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不如从命,小妹先喝三杯。”程小蝶提过酒壶,又干了两个满杯。
这可是劲足酒烈的莲花白,酒杯又大,三杯酒怕不有六两以上,郭宝元真的担心,正事还未谈到,程小蝶就酒醉人倒了。
“好,红妆不让六尺躯,小妹我陪你三杯。”
这话就说的有点拨性了,大厅中上百人的宴会,女人只有程小蝶和她们雪山三狐,一个劲往女人脸上抹粉,很可能埋下点燃风波的引线,何况也可能是早就安排好设计,使程小蝶得意忘形,或失言招祸。
但程小蝶非常冷静,直待二狐喝完了三杯酒。才笑一笑,道:“姐姐贵姓,今日是我们首度见面吧!”
一下子就推开了,先说明了初次见面,无渊源,也无交情,连姓名也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出身了。
说话的二狐女,一身红衣,红的耀眼,衣领和前胸处,还绣了细小的金花,是一套非常精致的湘绣上品。
她举手理一下鬓边的秀发,笑一笑,道:“小妹秦品莲,一向在西北走动,此番慕名而来,不惜走马千里……”
“原来是秦姑娘。”程小蝶接道:“有幸识荆,日后,还望多方踢助,使江湖平静,万民安宁。”
秦品莲微微一怔,忖道:这丫头口齿竟如此的犀利,是一个很难摆布的人物,要小心应付了。
心中念转,微笑说道:“说的是啊!刑部之中,从未有过女总捕头。你替咱们女人争光,小妹嘛!自应全力帮忙,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准备晋身拉关系了。
程小蝶还未及答话,一声冷笑传了过来,道:“口是心非,雪山三妖狐的话,岂可相信。”
声音不大,但却用内力送出来的,回荡大厅之中,人人都听得清楚。
声音似是由第一席位上发出来的,但却无法看得出是哪一位说的。
因为,江北四老,神丐关杰,都有这份功力,就抬面上看,第一席位上的人是今日与会中最不好惹的人物。
秦品莲忍下一口气,缓缓坐下,低声道:“大姐,瞧出是哪一个说的没有?”
“瞧出来又怎么样?能出口质问吗?”
大妖狐道:“忍了吧!想不到江北四个老而不死的人,竟然都赶夹参加今日这场宴会,程小蝶的气势不小啊!”
两个妖狐,似用传音之术交谈,别人只见到她们嘴皮子动,却听不到说的什么?
“大姐!”秦品莲道:“看来,今天很难和姓程的丫头攀上关系了,江北四老在此,我们设计的借船过渡的计划,只怕也很难应用得上。”
“四个老鬼虽然难缠,但还可以应付,最讨厌的是铁面神丐关杰也在这里,这个发起飙来,很难对付。”大妖狐道。
秦品莲道:“不是还有高手后援吗?”
“高手?什么高手啊!”
大妖狐道:“男的、女的,不知道,老的、小的没见过,一旦顶上了,只要我们三个姐妹活生生地在这里,跟江北四老和关杰真要对上了,可不是普通的找乐子,而是要全力玩命。”
“江北四老,已经退出江湖了,他们会为一个程小蝶重出江湖吗?”秦品莲道:“只要四个老头不出手,咱们三姐妹合力摆平关杰。那可是哄动江湖的一件大事,传扬开夫。够咱们雪山三狐风光了。”
“你想的美呀!”
大妖狐道:“关杰可不是纸雕泥捏的人,咱们三个合手上,没有一百招也别想摆平他,何况,这满布着刑部的伏兵,程小蝶不会坐视,江北四老也会帮手,二妹!这可是跳火坑,自取灭亡的事,未见后援之前,到此为止了。”
“大姐的意思是,今天不玩了?”
秦品莲道:“不见后援出现,咱们三姐妹今天就不惹是非!”
“就算看到后援的人物现身,也要掂掂他们的份量才行。”
大妖狐道:“份量不够,咱们就来个亲而不见,要闹事,由他们先闹就是,打冲锋的事,要有把握,十万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要留下性命,才能享用,今天的苗头不对,告诉三妹要忍耐,没有我的令谕,就算被人当众拉断了裤腰带,也不许出手。”
“可惜程小蝶也是女的。”秦品莲道:“三妹那一套嗲劲、媚功,全无用武之地了。”
“江北四老,最年轻的,也有六十以上,年老成精,也不吃这一套。”大妖狐道:“铁面神丐关杰,完全不解风情,摆上床,你们也未必能让他温漾春情,由现在起,咱们是淑女,妖媚嗲劲,全收起来。”
说变就变,三妖狐立刻端庄起来,媚态风情,一扫而空。
郭宝元看她们低声交谈,却无法听到她们谈些什么?见三人一番讨论后个个正襟而坐,却不能揣测三人下一步的行动,只有暗中留心,以作防范。
程小蝶倒是很希望在这场宴会上,暴发出一些冲突,使隐藏于暗中的神秘力量,能在冲突中,露出一些端倪,顺便也让江北武林道上的形势,展现一个明朗的区分。
所以,她早已准备好了那截天荆刺,放在一个玉盘之上,由一个年轻的捕快,捧在手中,缓步在宴会上绕场一周。
程小蝶暗中留神了场中反应,发觉了很多人都站起了身子,很仔细地观看。
那蓝衫英挺的年轻人,也看得十分仔细,而且,皱起眉头,似是心中已有所得,有一种惶惑的感觉。
绕回到第一席上,江北四老和神丐关杰,也看得十分留心,关杰还捡入手中,仔细地瞧了一阵,才放入玉盘。
莫恩元、林志晶,倒是不怎么关心玉盘中那截枯枝,目光转动,似在找人。
程小蝶对两人的举动,非常留心,瞧出他们隐隐有焦虑之色,似是尚未发现应该出现的人。
心中忖道:这两个盗匪,大约认为刑部已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了,才敢稍作易容,赴我的宴会,胆大妄为,心中哪还有官府王法之念,今日一定要缉捕归案,以振法纪。
一阵怒火过后,心念平静下来,细作思量后,忖道:看两人心不在焉,四下探视,一副贼头脑贼的形色,也不是什么大凶首恶的人物,他们是什么人的属下呢?敢把刑部逃犯留在身侧,听候遣差的人,才是真正的主犯。
天子脚下,有这么一位人物,这样组合的势力,这个人胆子之大,已到了目无君王的境界,他凭仗的是什么呢?身份特殊,或有着过人的武功?
这两个人和素喜是否同属于一个组合中人?当年厂卫的势力,遍布京畿,怎容得这样一股力量存在?
只觉思绪如潮,纷至沓来,一时之间,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程小蝶突然感觉到有些孤单,江北四老、铁面神丐,虽然都出席了这次盛会,但真到了拔剑而起拼命时刻,肯否相助?全无把握。
刑部捕快虽然不少,但真正参与火拼的高手,独当一面的,只有她程小蝶一个人,郭宝元勉强算上半个,小雅、小文,可当大任,但两个人都被派出去了。
她必须振作起来,应付莫可预测的变局,放弃后援有人的打算。
这是个很奇怪的局面,事前没有沟通,但参与宴会的人,又包罗了江北武林中黑、白两道上知名人物,也造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准备闹事的人,被江北四老、铁面神丐等一般白道高手镇住了,他们认定了这些人是刑部总捕头邀来的帮手。
但这些人没有对程小蝶作过任何承诺,他们也不愿和官方捕快有着太密切的来往,那会有伤他们得来不易的清高侠誉,除非事情挤到了自己的头上,不愿轻易出手。
他们来参加宴会,大半是积于好奇之心,刑部用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出任总捕头,已是前未有的事,美丽的女总捕头,竟又能击溃东厂,除去权监,实在是震动朝野的大事,都想来见识一番。
看到了,美则美矣!但轻视之心,却也油然而生,名动天下的程小蝶,除了美丽养眼之外,再也找不出令人钦敬的地方了。
二十不到的大姑娘,也无威严气势,如何能服人心?不自禁生出了排斥之感。
当然,副总捕头郭宝元,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这样一个场面,就越看越冷淡了,来的热切冀望,顿化乌有。
所以,江北四老入座之后,很少讲话,神丐关杰,也有着不宜攀交的认同。
郭宝元阅历丰富,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但却回天无力。
程小蝶也感觉到了这份冷淡,江北四老、神丐关杰,似是有意避开和她谈话,正襟危坐,喝酒吃菜,唯一的支援是叫破雪山三狐的谎言。
程小蝶虽然知晓是出自哪位之口,但却没法叫出他的名字,因为,江北四老一直没有自我介绍姓名,自表身份。
冷漠使程小蝶感到孤独,但也激发了程小蝶的豪气,准备放手一拼了,江湖人物,最重实力,拿不出真实本领,是难让人敬重。
程小蝶心中作了决定,缓缓站起,命人把放有枯枝的玉盘,置于一个木架上。
她淡淡一笑,道:“这截枯枝,极不起眼,但却颇有来历,它牵涉了一件重大的命案,也是命案中的凶器,在场之人,都是武林俊彦,了了方四海,见识广博,此物伺名?产自何地?妙用何在?小妹是诚心领教,还望诸位前辈、仁见不吝赐示,我这厢洗耳恭听了。”
用词虽然婉转,但语气却棉里藏针,有点刺人,也有点考验的味道。
由一般小大的枯枝上,瞧出它的出处来历,本非易事,何况,话甲辽点明它颇有来历,这就不能随口乱编,胡说八道了。
一时间,全场寂然,江北四老八道目光,一齐转注在关杰的脸上,论行脚之广,铁面神丐,算得上是行踪满天下,见多识广的人。
“好像是生长在南荒大山里的一种毒草。”
关杰有点尴尬地说:“以此作为暗器伤人取命,关某倒未听人说过。”
在江北四老目光逼视之下,关杰只好硬着头皮说话了。
“关大侠说的不错,此物生于南荒大山,名叫天荆刺。”
说话的是一个青衫文士,头戴方巾,留着五绺长髯,像一个落第秀才,却也有点仙风道骨的飘逸。
几句话,已引得全场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他的身上。
青衫人左手一拂长髯,缓缓说道:“程总捕头,寒生没有说错吧?”
程小蝶心中一动,付道:这声音好像有点熟,却又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印像中也全然想不起这么样一个人物?
“不错。”
程小蝶吁口气,道:“先生已指出天荆刺的名字,关大侠也指出了它的产地,先生既知详情,何不畅言所知……”
“好,说错了,还望程总捕头指点。”
青衫人道:“天荆刺最大的特色是带有强烈的麻醉毒性,它的毒中人必死,却又能不让人受到痛苦,更奇妙处是见血即化,天荆刺穿入人体,子不见午,十二时辰,却化入血液之中。
中毒的征象亦逐渐消失不见,那就成了一件无头公案,说它病发而亡,亦无不可,没有痕迹,再加上死无对证,使案情不了了之,总捕头找出了天荆刺,当可使死者沉冤得雪,足见才识高人一等,在下佩服啊!佩服。”
“惭愧得很!”程小蝶道:“凶器虽已找出,但凶手仍未查获。”
心中忖道:这个人似在捧我的场了。
“及时找出天荆刺,留作证据,追查凶手的事,就不用急在一时了。”青衫人道。
这番话,大有慰勉之意,程小蝶听得呆了一呆,凝神看去,青衫人早已坐下,举起筷子大吃起来,似是再无和人搭讪的意思。
“这个人又是谁呢?学问见识,无不超人。”
程小蝶暗暗忖道:“他和蓝衫人有一个相同的特色,他们和今日与会的人,似都不熟,不同的是这个青衫中年人,似是十分随和,能和人混在一起,打成一片,深入群众,不留心,就很难看得出,他和同桌的客人只是初度交往。
江北四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但也鬓发苍然,两鬓斑白了,轻轻吁一口气,道:“关大侠相识满天下,可认识那位中年文上吗?”
“怎么?曲老也不认识?”
关杰道:“江北道上人物,还有四位不认识的?”
两人交谈,似是未把作主人的程小蝶放在眼中,看也未看她一眼,程小蝶心头很火,但却忍下了。
“他不是江北道上的朋友。”
曲老道:“江北黑、白两道成名人,我曲大风就算没有见过,也该有个耳闻,这个人却是面生得很。”
程小蝶暗道:原来他是一品刀曲大风。
她虽不认识四老本人,但他们的姓名、绰号,却是早已记在心中。
“其人见闻丰富,胸罗甚广,应该不是无名之辈,关某竟然不识其人。”
“确也有些奇怪!”
一个鬓发如雪,长眉垂目,是四老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开口说道:“江北道上的朋友,参加与会的不过五十一人,会中有近半数都非江北道上人物,刑部总捕头作主人,请些什么客人,老朽不便过问了。”
“晚辈发了七十张帖。”
程小蝶接口道:“来了八十三位客人。”
“请的可都是江北道上的人吗?不是我佟元修夸句海口,出道十年以上的江北道上人物,十之八九,老夫都认得出来,八十三位除了五十一个,有三十二位不是江北道上朋友,这些人是有意混进来,是别有所图,还是借机会长长见识。”
言下之意,颇有责备的用心。
程小蝶暗暗惊道:这位老人家,倒是个有心人,竟然默查全场,把江北上的人,点个一清二楚,混入的三十二个人,来自何处?用心何在呢?
“佟老伯责备的是,晚辈年幼,识见不多,处事就欠周全了。”程小蝶道:“佟老伯如肯指点一二,晚辈无不遵从。”
程小蝶刻意地压抑自己,借机攀交,两声佟老伯,叫得佟元修老脸上飞起了一片笑意,程总捕头给足了他的面子,也大大减弱了江北四老的排斥之感。
江北四老对望一眼,相视颔首,似乎交换了一种心意,八道目光,一齐转注在程小蝶的脸上。
佟元修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不速之客,有不少别有用心,总捕头事先疏于防范,如今准备如何应付?”
他讲话声音很小,就是坐在同一席上的人,也要很用心听,才能听得清楚。
所以,莫恩元、林志晶,听得十分用心,程小蝶不识江北四老,他们可是认得清楚。
程小蝶诚心要借重江北四老了,微微一笑,道:“诸位前辈有什么高见,但请吩咐,晚辈经验不足嘛!”
这一下,连铁面神丐关杰也圈了进去。
五人听得十分受用,程小蝶以刑部总捕头的身份,四品大员官位满口的前辈、老伯,叫得五个人心花怒放,心中虽然明知已被拖入了水中,只要一开口,今日这里会上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五人都不能再置身事外。
谦让多礼,敬老尊贤,竟然是有着如此重大的收获。
当然,程小蝶有意地设计攀谈,引君入彀,才是最大的原因。
郭宝元一直在留心着另一席上的情势发展,虽然未听闻到谈些什么?但见江北四老和程小蝶忽然不停交谈,双方之间的僵冷气氛,已然解冻。
心中对美丽的上司,佩服极了,不知她用的什么方法,消去了江北四老的轻视和排斥,连带信心大增,豪气顿生,举杯敬酒。
这第二席上,除了雪山三娇狐之外,还有两个北京大镖局总镖头,两位雄据一方的堡主。镖局的人,虽然支持刑部,但也不愿和江湖人物结仇,何况雪山三狐凶名素著,两位堡主也不愿招惹她们。
雪山狐也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三娇狐顾虑的是江北四老和铁面神丐,来时曾经震于总捕头盛名,有点担心程小蝶,见面之后,看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畏惧之心顿消。
她们早已认定江北四老、神丐关杰是应邀镇场而来,绝不会允许人在宴会上捣乱。
所以,决心忍耐,宁可少赚十万两银子,也不准备闹场了。
对于江北四老和程小蝶频频低声交谈,认为是想当然尔,只是不晓得,他们计议些什么事情?”
“我看,今日之局充满诡异。”
佟元修道:“混来的人,大都不是江北武林道上的人,他们可能是受人雇请而来的杀手,易容改装,已非本来面目,是否有特定的目的,老夫就不便猜测了。”
“关某人、参加不少英雄大会,有的是帮、派之间,讲斤两、谈条件,宴会上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也有借会宴之名,进行吞并的阴谋,埋伏刺杀,酒中下毒,各逞心机,但却从未参加过今日这样诡异、迷茫的宴会。
与会的人,都尽量隐蔽自己,除了雪山三狐之外,几乎见不到黑道上知名人物,这就非常地可怕了。”
程小蝶心头震动一下,低声说道:“前辈有所见了?”
“不错,今日与会之人,除了刑部之外。似分两个势力,关某人看不出他们代表什么?但个中至少有六位身负绝顶武功的高人,他们掩去了形貌,也很注意自己行动,但无法完全掩饰去凌厉的眼神。”
“那位身着蓝衫的年轻人、雪山三狐……”程小蝶道。
“撇开雪山三妖狐不算。”关杰道:“那蓝衫少年气势最厉,那位中年青衫文士,也是位顶尖人物,他的隐蔽工夫最好,如非发表天荆刺一番宏论,我就几乎看走眼……”
除了两人之外,至少还有四个高手,默然而坐,表面上神色不动,暗中却搜觅观察,不知道他们的用心何在了?”
这一下不但程小蝶听得心头悸动,连江北四老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发眉颤动,双目放光。
但他们已是年老成精的人,很快地就把激动心情压抑了下去,目光转顾,静坐不动。
“关大侠,恕晚辈说一句不知高低的话。”
程小蝶道:“这些人比你如何?”
“那俊美的蓝衣少年,如宝刀之光,气贯牛耳,尖锐无匹;青衫中年文士,浩瀚如大海汪洋,广容山川,莫可测量。
这两人技艺、功力,肯定在关某之上,至于另外四位,神芒隐现,看样子也不在关某之下。
程姑娘,你高明啊!怎么一下子把天下的精英、高人,引来了如比之多。我行遍江湖三十年,可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今人真是大开眼界了。”
话很平淡,但却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之力,江北四老,程小蝶全都听得脸色一变,心中震动不已。
“关大侠,没有看错吧!”曲大风道:“此事此情,大出了常情常理之外,他们来此的目的何在呢?”
“难道是青苗玉!”程小蝶心中忖道:来的既是绝顶高手,却又名不见经传,也都刻意地在隐藏自己的身份、面目,什么样的力量,能吸引这样人物呢?
“程总捕头。”关杰神情严肃,施展传音入密之术,道:“我想不出什么样的珍贵之物,把他们引来此地?他们身上也暗藏兵刃,显然是准备出手,大拼一场的打算,奇怪的是,他们对象,不似刑部,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找到确定的目标。”
“会不会就在这里打起来呢?”程小蝶也施展传音之术问道。“有这种准备,但又似未找到确定目标,事情就这样拖延着,关某人不了解程总捕头作何打算?与会中人,有没有刑部暗中聘约的高手?”
“没有。”程小蝶道:“不过,会场中,发现了两位刑部六年前的逃犯,晚辈准备逮捕他们。”
“这是公事,关某不便妄作评断,不过,事有轻重,总捕头一行动,会不会星火燎原,引起一场混战,还请三思而行。
江北四老和关某人一样,不知该否插手,事实上,就算一同出面,也镇不住场,那就要凭藉着真刀,真功夫玩命了。
这一场火拼下来,关某人和江北四老,恐都难全身而退,五条老命说不定就玩完在原德福大饭庄了。”
“如此严重吗?”程小蝶道:“两个人就坐在我们这一席上,鬼头鬼脑,目光乱转。”
“原来如此,总捕头似是早有打算,捕头捉逃犯,千该万该,但如一旦引发起大冲突,总捕可别把关某人算上,生死事小,重要的是我不愿打一场胡涂仗,这些人是谁?目的何在?我全不知道,他们没有恶行,我也没有理由干预。”
说得很清楚了,程小蝶皱起了眉头,初生之犊不畏虎,要不知道那是虎才行,现在关杰告诉了她,这里不但有一群虎,还有几只是虎中之雄的大猛虎。
以铁面神丐在江湖的盛誉,威望,就先打了退堂鼓,江北四老似也在关杰提示下退避三舍,四人举杯互敬,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样子。
程小蝶暗暗叹息一声,忖道:刑部总捕头这个位置,可是真不好干,江湖上厉害牵扯,所谓侠义道中人未必支持你,道中人更是不愿合作,连镖局中人,也不愿和你交往的太过密切。
公正执法,不只要有执法的实力,还要执法的技巧,要圆滑有致,要曲径通幽,要软硬兼具,要随机应变,强渡关山,只恐要碰一个鼻青脸肿。
今日之局,事出意外,忽然冒出了一些连铁面神丐与也心生懔惧的高手。
这些人又都在江湖上默默无名,是些什么人呢?但不会是平空跳出来的,他们早已存在于江湖之中。
突然,程小蝶想到了素喜,一个甘为妾婢的美丽少女,如非言侍郎这桩命案,又怎能知道她是一个身负上乘武功的高手。
一见五狼人,就能把五人收为己用,表现出强大的办事能力,不但武勇,也有智略。
这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人物——杀手。
他们潜踪隐形,不求闻达,应该出现时,就突然冒了出来。
但如此众多,能让江湖中一流高手也害怕的杀手,突然集放一处,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程小蝶心中明白,杀手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
他们现身,是受人雇用,一个高明的杀手,需要惊人的代价,北京城中,什么人如此有钱,能请到如此众多的杀手?
又想到了素喜姑娘,她不是受雇的杀手,而是人有计划培养的杀手。
这些人的出现,必有重大目的,不是为杀她这个刑部总捕头,要杀她,用不着这么多人。
可是!要杀谁呢?而且分成了壁垒分明两个组合,出现一处,这可是江湖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程小蝶心念百转,但却想不出他们要杀的对象?
青苗玉可能是他们争夺的东西,谁拥有了那块玉中三奇之首的青苗玉,就可能是他们狙杀的目标。
程小蝶作了大胆的假设,但却想不出阻止这场杀戮的办法。
刑部无力,江北四老也没有这个力量,名闻天下的铁面神丐更是早已心存懔惧。
这些人非常可怕,也罪大恶极,唯一的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来一次杀手对决。
这就得精心策划,忍下怒气,不能让小不忍乱了大谋,今日之事只宜智取,不可力拼。经过了一番盘算,程小蝶决心除害,定了主意,才长长吁一口气。
铁面神丐关杰,表面上神珲气闲,骨子里却是忧心如焚,一直注意着程小蝶的神色变化。
他担心程小蝶少不更事,自恃刑部总捕头的身份,轻举妄动,引发混战,那就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包括江北四老的数省武林精英,都可能因为满足一见程小蝶的好奇之心。尽毁于此。
“总捕头是否已有所决定了?”
“是!”程小蝶打断了关杰的话,道:“遵照关大侠的指示,晚辈次定耐心忍性,暂不妄动,以免株连无辜。不过,也要老前辈答应晚辈一个请求。”
“说说看。”
心中却暗暗忖道:好厉害的小姑娘,有机会就不放过呀,这一手就抓住我关某的把柄了。
“请前辈代邀江北四老,今夜二更时分,同到刑部一晤。”
程小蝶道:“晚辈派人在刑部门外接引,只想向五位前辈讨教几件事情,别无他意。”
关杰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一定把话转到,但他们是否肯去?我不便作主,不过,本人一定如约赶到。”
“一言为定,晚辈准时候驾。”程小蝶道:“前辈等如不愿留此,可以先行辞席,晚辈这就想办法提前散了这场宴会。”
关杰没有再答话。
他心中却赞道:也真的难为她了,小小年纪,担此重任,周旋于凶神恶煞之中,只看今日场面的凶险,就算是历经风浪的老江湖,也将提心吊胆,她还能沉得住气,镇静如常,倒难得啊!
其实,程小蝶感觉到孤单极了,不知内情尚好过,知道了宴会中隐藏的杀机、凶险,顿有着如坐针毡的感觉。
当着刑部副总捕头,和众多的捕快之面,杀一个血溅厅堂,如何向朝庭交代?就别说参与此会的捕快,也要被杀的一个不留。
菜好、酒醇,不少人酒兴正浓,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危机在暗中潜伏,非武功高强、智慧过人,再加上丰富的见识阅历,很难察觉。
程小蝶已胸有成竹,稍一留心,就发觉了很多可疑之处。
有些人举杯小饮,不过,不是喝酒,借衣袖掩遮,在打量四周的景物,跑堂的上菜送酒,也会引动他们的目光一瞥。
看什么呢?是在找寻目标。还是在探视杀人的号令?
程小蝶看出了问题,但却看不出哪个人是这些人中的首领。
那位英俊的蓝衣人,似是喝出了酒意,就在坐位上左手支额,闭上双目,好像睡着了。
青衣中年文士,还在不停地和人对饮,酒到杯干,喝得不亦乐乎。
看清楚大厅形势,程小蝶人也走到大厅中间。
她娇脆清音,婉转出口,道:“很感谢诸位大驾光临,小蝶深以为荣,天荆刺本是疑云重重,亦蒙赐示教言,雨过天晴,不敢大过耽误诸位的时间,小蝶斗胆宣布,由此刻起,有事的可以离席他去。
如愿意留下来继续放量尽欢,十分欢迎,小妹备有程仪,但不敢冒渎送上,存放于厅门口处,需要的任意取用,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小蝶以此杯水酒致歉。”
举杯一饮而尽。
首先起身离席的是江北四老。
这四个人是江北道上首脑,带头离席,作用很大,很多人跟着离去,第一批走了一半多人。
程小蝶虽然不全认识离去的人,但可以想到那是江北道上的武林人物,和镖局中的镖师等人。
第一席上,只余下三个人,神丐关杰和莫思元、林志晶。
关杰虽然最先发觉了这里的问题,却不好意思先走,一代大侠,终归是有些侠骨、义胆。
何况,他心中对这位勇敢、沉着、美丽的总捕头,油然生出一份敬重的好感,咬着牙留下来,准备必要时帮她一把。
莫思元、林志晶没有走,显然是在等候令谕行动。第二席上留下了四个人,郭宝元和雪山三狐。
“总捕头这是逐客令啊!”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汉,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起身道:“菜未上齐,酒未尽兴,就把客人撵走了,不知是何用心?”
程小蝶忖道:找麻烦的来了。
转头看去,不禁一呆。
那人的易容术非常的拙劣,程小蝶一眼就看出他脸上涂着易容药物,而且厚、薄不匀,弄成一张凹凸不平的怪脸。
这张脸见过一次,至少十年忘不了他。
程小蝶有些想笑,但还未笑出来,立刻停住。
她忖道:这是最高明的隐蔽方法,你会记得他这张怪脸,标帜太明显了,不会留意其他的特征,他洗去了这张怪脸,站在你的身边,你也想不到他。
一个人,把自装扮的如此丑陋,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可能他的朋友、部下,都在身侧,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完全隐蔽自己,定是一位重要的人物。
程小蝶有此一念:那里还笑得出来?
双目凝注那张丑陋的脸上,正容说道:“先生有兴致,尽管喝下去,小蝶身为主人,绝不先行退席。”
“这么说来,你可以陪我喝几杯了?”
怪脸人冷冷说道:“不怕我吓倒你吗?”
这些话有点轻侮的味道。
但程小蝶忍下去了,点点头,道:“我的酒量不好,不过舍命陪君子,我先敬先生一杯。”
取过酒壶倒了一个满杯,一口干了。
怪脸人双目闪过一抹神芒,吁口气,低声道:“温柔美丽的大姑娘,不在闺房中绣花描凤,跑入江湖中要刀舞剑……”
似是感觉到有点失言,突然住口,默默入座。
一场似要暴发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是程小蝶应付得当,还是她太美丽了?使人不忍触犯她、伤害她。
没有人再找麻烦,因为怪脸人起身走了,走得很快,未再回头看程小蝶一眼。
显然,心中有些懊恼,有些窝火。
明显地看出来怪脸人强大影响力量,他步出原德福饭庄厅门,至少有十几个人突然站起身走了。
包括了雪山三狐、莫思元和林志晶。
证实了程小蝶的推断,怪脸人果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是一方的首脑、领队。
程小蝶突然想到了那位蓝衫少年,转头看去,已然不在坐位上。
没有看到他怎么走的,就这么不见了。
再看那青衣中年文士,竟然也已离去,也走得十分神秘,程小蝶也没有看到他如何走的?
事实上,留在大厅中的,全是刑部的人,客人,只有一个,铁面神丐关杰,也已站起身子,准备走了。
程小蝶急急追过去,低声道:“前辈,你酒兴未尽。晚辈陪你,再喝几杯。”
“如此快速地化解了一场危机。”
关杰道:“老叫化佩服极了。”
改用传音之术,道:“晚上刑部见面,我会把江北四老拖去。”
程小蝶点点头,眼睛有点湿润,道:“如非前辈暗中指点,我恐怕已作了刀下之鬼……”
关杰未再听下去,一挥手,匆匆行云。
郭宝元行了过来,低声道:“总捕头,回去休息下,我知道你忍辱负重,受了很多的委屈。
留个人结帐就好,其他的人,全部撤回刑部。”
程小蝶道:“这一关过去了,但危机未解,日后的路,更崎岖、更艰难。”